(1)
我壓低了頭上的棒球帽,讓帽沿幾乎和太陽眼鏡連在一起。拉了一把旁邊的寇雲,讓她跟著我,慢慢移到另一邊的船舷,躲到了樓梯的背面。
“哥,你在躲他們嗎?”寇雲看著剛從露天的弧型樓梯上走下來的一行人說。
“嗯,現在被他們看到,的確不太方便。”我苦笑著回答。
“哦……”寇雲說著,鬼鬼祟祟伸出腦袋去偷看。
我一把把她拉回來。
“喂,我說,你要麼就正大光明走出去,要麼就安心和我躲在一起,你這樣露半個腦門會把他們引過來的!”我氣急敗壞地說。
“那就算啦。”其實這丫頭就喜歡鬼鬼祟祟給我搗亂,真叫她跑過去專程看那些人,又沒有帥哥,她才沒興趣。
那行人並未在甲板上過多逗留,很快下船去了,讓我鬆了口氣。
都是上海各大媒體的熟人啊,碰上以後大眼對小眼,你說讓人家報警好還是不報警好,還是不要難為別人了吧。我很好心地想。
我腳下的這艘遊艇,就是近日裡在亞洲各國大出風頭的新希望號新動力遊艇。
兩個多星期前我們從酒泉返回上海,結果正遭遇颱風過境,飛機一頭扎進雷暴雨雲團裡,外面烏黑的雲團裡一道道駭人的閃電炸開,機身劇烈震動,像被巨人的手捏住不停地甩。
我一顆心通通直跳,寇雲更是面如土色。機長拼命把飛機開出雲團,盤旋許久,然後轉飛杭州。在蕭山機場等候了大半夜,氣溫降到二十度,等第二天早晨五點在浦東機場降落時,寇雲已經發起了燒,回到家裡一量體溫,飆到了三十九度二。
於是吊針吃藥臥床睡覺,直到一個星期前,寇雲才完全恢復。
這次回到上海,照顧寇雲之餘空閒的時間我沒回父母家,既然郭棟專門開了證明讓他們安心,在事情沒水落石出之前我就不回去了,否則都不知道該怎麼應付他們鋪天蓋地的問題。倒是趁寇雲後來慢慢恢復了,我跑到馬戲城再次拜訪了幻彩團。既然把寇風作為重要突破口,張團長和其它的團員好歹也和他共處了相當長的時間,或許能找到什麼有用的線索。
為了有個合適的理由,我精心編織了一套說辭,說從來沒在中國聽說過像寇風這麼有傳奇性的魔術師,沒有人可以識破他的魔術,這樣的人才湮滅太可惜,一定要寫一篇人物專題報導,希望通過這篇報導能把寇風找出來,讓他重回魔術舞臺。
子虛烏有的報導計劃被我說得頭頭是道,張團長滿面紅光,已經在想象著寇風重回幻彩團,重振往昔榮光的景象。對我所問的一切關於寇風的問題,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非但如此,還發動全體團員來給我提供素材,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也都被重新翻出來,好讓我的報導更血肉豐滿。
拿著記者證扯瞎話我也不是第一次,所以一點都不會有心理負擔,回頭告訴他們稿子被領導斃了,沒準還有好心人來安慰我。
連著採訪了兩天,還真得到了一條線索,順著摸下去,竟然斷了。再往下查以我的身份,再怎麼編瞎話都不太方便,只好給郭棟打了個電話,郭棟轉手交給了上海公安局特事處的下屬,幫助調查。
寇雲在床上躺了這麼久,用她的話來說“悶得癢癢蟲爬進腦殼裡,快要瘋了”。沒啥說的,那就陪她玩吧。
上東方明珠下黃浦江,逛新天地泡衡山路,熱帶風暴嘉年華外帶室內滑雪。我的皮夾子由厚變薄再由薄變厚,如是反覆三次。這當然不是變魔術,三顧自動提款機罷了。可憐我現在並沒有收入,坐吃山空啊。
之後的一天,郭棟突然給我打來電話,告訴我新希望號就要抵達上海。
這是個極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消息。由上海到歐洲走海路的速度,我大概是知道一些的。走蘇伊士運河,一般海運快速貨輪來回的週期是56天。當然其中有停靠沿途各國口岸的時間,但海上航行時間單程總也要二十天以上。
可是新希望號離開輪敦這才幾天,這艘船也不是直航上海,當中也是要在一些大城市靠岸的。
“因為新希望號的最高時速接近六十節。”郭棟告訴我。
“六十節?那不是要將近每小時一百公里?”我驚歎。
“是每小時一百一十一公里。”郭棟糾正我。
“這艘船的動力可真夠勁的。”
“是的,而且新希望號在亞洲停靠的口岸比較少,遠低於接下來要去的美洲和最終返回的歐洲。所以兩天後它就會抵達上船,停留一天,有限度地開放參觀。”
郭棟上次和我說過,新希望號環球航行的最終目的是證明新能源的真實可靠,然後大量融資。或許開發能源的過程中已經讓黑旗集團財力耗盡,只能尋求國際上的風險資金注入。只要這次航行成功完成,不用他們吆喝,想要投資的資金流一定會洶湧而至的。從這個目的上說,選擇美國和歐洲重點展示自己,就是再自然不過的事了。
郭棟問我有沒有興趣上新希望號看一看,我當然說想。
新希望號穿過楊浦大橋,停靠在新建成的十六鋪客運碼頭。黑旗集團方面給出的參觀名額,是上午下午各一百名市民,加上媒體記者,晚上還要遍邀名流,在甲板上開一個最IN的PARTY。
在郭棟的安排下,我和寇雲就成了被“幸運”選中參觀的兩位市民。
安順序上船的時候,我們沒有像其它的參觀者一樣,先上樓梯看動力系統的展示。因為寇雲在上船之前,就對昂然立在船首的一件東西發生了濃厚的興趣。
這東西我玩著名的“大航海時代”系列遊戲時是相當熟悉的,但現代的船隻上就很少見了。這就是船首像。
這尊船首像是精鋼所鑄,黑黝黝立在船頭。船下遠望的時候,覺得是個挺兇猛的獸頭,現在上了船,卻看不見它的正面。寇雲扒著船舷掂起腳探出頭去看它的側面,我擔心她摔下去,正要拉她回來的時候,看見了正從不遠處樓梯上下來的同行們。
看他們走遠,我和寇雲轉出來,順著樓梯拾階而上。
這艘新希望號遊艇頭尾長六十三米,完全是超豪華遊艇的配置。甲板是橡木的,彎月狀的露天透明樓梯也很有型,三層高的船艙就像三層起伏的海浪,曲線柔和優美。
順著樓梯上到二樓,入口的門楣上是一個木質的高浮雕,我一看就認出,這和船首像是同一個造型。
這樣近距離的細看,原來是一個虎頭,圓睜虎眼,額上一個“王”,張著血盆大口,兩隻長長獠牙露在唇外,兩隻利爪向前探出,抱住門楣,要進門,就要從它的鋼牙利爪下過。
(2)
雕師的功力很深,這虎頭雕刻得並不猙獰恐怖,卻又氣勢不凡。
然而再多看幾眼,我又覺得,這未必老虎。
額頭上的花紋實際上不是“王”,而是“三”,彎曲蜿蜒,更像三道深深的皺紋。兩隻獠牙間的上下兩排牙齒,不是食肉動物尖尖的銳齒,而是食草動物的平板牙。抱在門楣的兩隻爪子,也都各只有三指。
似虎而非虎,還有一點點像獅,這抱著門的樣子,讓我猜到了它的來歷。
這應該是一種名叫狴犴的怪獸。
中國的傳說中,龍生九子,各不相同。這狴犴又名憲章,形似虎,是老七。
讓我奇怪的是,狴犴在傳說裡急公好義,仗義執言,而且能明辨是非,秉公而斷,再加上它的形象威風凜凜,囚此是裝飾在獄門上的,又或者匐伏在官衙的大堂兩側。古時每當衙門長官坐堂,行政長官銜牌和肅靜迴避牌的上端,也有它的形象,虎視眈眈,環視察看,用以維護公堂的肅穆正氣。
這刑訟的象徵,怎麼會成了新希望號的船首像,還裝飾在門上?難道負責設計的人從中國的神話傳說中選擇這個形象,卻不知道它的象徵嗎?
懷著滿腹疑惑,我在狴犴的俯瞰下走了進去。
“好漂亮啊。”寇雲小聲讚歎著。
這是一個很寬暢的球型大廳,正中央豎著一根粗大的青銅色立柱,精美的浮雕圖案其上。這是一幕天堂地獄圖,大約以一個正常人的身高為限,可以平視或俯視的地方是地獄,罪人有的正垂首進入地獄之門,有的在亡魂渡口排隊等候,濁浪中無數掙扎的頭顱若隱若現,再往下數層是各種接受可怕罪罰的景像。而抬頭仰望,天堂之門正散發出煌煌光焰,天使飛舞接引賢者,再往上是天界的聖潔世界,聖歌繚繞於祥雲之間,天使神態各異,或威武或憐憫,或神聖或逍遙,最上方大天使們眾星拱月托起聖母和耶和華,聖光萬丈。
只是這一根圖騰柱,就讓大廳生出無窮氣象。
環型大廳四壁的上半部份是透明的玻璃鋼,厚厚的天鵝絨窗簾早已經拉開,浦江兩岸的景色盡收眼底。如果是在海上,想必更有一番風味。這玻璃鋼是淡藍色的,且經過了特殊的工藝處理,猛烈的陽光經過這一層過濾,灑落在大廳裡時變得相當柔和。
有繁複花紋裝飾的窗臺向內伸出很長一截,成了展示船主藏品的展臺,上面安放了許多風格迥異的藝術品。這一圈窗臺上都有特製的固定裝置,以便船在海上航行遇到風浪時,這些珍貴的藏品不至於傾倒損壞。
有負責帶領參觀的船員正在向市民講解介紹,這個大廳本是宴會廳,和三層的露臺乃是一體。主人在這裡宴請貴賓,晚宴之後如果覺得氣悶,就可以直接上到三層,那裡有一個圓型泳池,中央是一個小型音樂噴泉,沒雨的時候,三層的頂蓬可以自動張開,人處其中,有和天光大海融為一體的美妙感受。
現在這個宴會廳撤掉了桌椅,所有先前上來參觀的人都湧在大廳後方的一處,因為那裡正在展出這艘新希望號的心臟、黑旗集團的驕傲——新能源。
我和寇雲選了個略有空隙的角度,伸長了脖子向裡面張望。
聚光燈下的玻璃罩中,足以支撐新希望號作全球航行、並且能以六十節的速度乘風破浪的新能源,就靜靜躺在那兒。
玻璃罩中央是一個透明的玻璃球,又或者是水晶球。它躺在黑絲絨上熠熠生輝。這是一箇中空的容器,仔細看去,環繞著腰部有一道幾不可察的白線,要是把這個水晶球拿出來順著白線一擰,它就會分成兩個半球。
現在水晶球裡放著的,是一個不規則的亞光金屬物件。
因為不規則,所以很難形容出這個小物件的模樣,勉強要說的話,就像一個生了很多腳的圓柱型鐵塊,有的腳粗些,有的腳細些,有的腳直直地伸出去,有的伸出去後還會拐一個彎。
水晶球的直徑和一圈沒用過的卷桶紙差不多,這枚金屬物件的大小,比一枚二號電池大不了多少。
根據介紹,這枚造型奇怪“電池”的許多腳,實際上是一個個的接口。為了方便我們這些外行參觀,“電池”被拆了下來,放在這裡供人觀賞。在開船之前,把“電池”重新安放回去,排山倒海般的能量就會從這枚小小的“電池”裡奔騰而出,驅動新希望號駛入茫茫大海。
想象著這枚“電池”的威力,再對比眼前小小的身軀,讓人不由得覺得這簡直是神蹟。
參觀完這枚奇形怪狀的小鐵塊,再參觀這艘遊艇上其它的地方,不管是再豪華的裝飾,還是價值連城的藝術品,都有些索然無味。身前身後的人口中所議論贊嘆的,也全都是它。
“這個世界又要變啦。”一個花白頭髮的老者對身邊的人說。
在巨大的力量面前,能絲毫不被震懾的人極少,我也不是其中之一。
“如果能把東西拿出來研究一下就好啦,不知道那裡面裝的是不是氦-3。”我輕聲說著。
“不是說等環球航行結束,他們就會宣佈的嗎,哥你太心急啦。”寇雲抓住少有的機會數落我,笑嘻嘻地很是高興。
“那可得再等一兩個月,沒辦法,好奇心一發作就難熬得很啊。要是我還是個正牌的記者,一定會找個隨船的專家好好採訪一下,剛才的那幫人,也不知採訪到了些什麼。再說,什麼時候宣佈,宣佈時透露多少消息,可都掌握在黑旗集團的手裡,只要證明新能源的安全有效,就算他們到時候毀諾什麼都不說,也不愁找不到資金啊。而且黑旗集團的謎團實在太多,他們說的話,會摻多少水份可難說。”
“可如果裡面真的像哥你猜的那樣,是氦3的話,那豈不是更奇怪了?”
“噓,輕點。”我見寇雲說話越來越不注意壓低聲音,趕忙提醒她。這可是在黑旗集團的船上,好在左右看看,沒人注意我們。
不過寇雲說得可一點都沒錯。黑旗集團絕不可能有實力發射飛船上月球去採礦。像美國中這些航天大國,要做到這一步,大約還需要二十年,更何況黑旗集團要是有這實力,又何必委託中國把登月艙發射上天?
更不用說把飛船發射上月球,又從月球帶著礦石成功返回,這是多麼大的動作,能瞞得過誰?
即便套用科幻小說的路數,這黑旗集團得了外星人的技術,又或者有外星人的幫助,能神鬼不知地從月球上運回氦-3,那麼請問,他們又何必藉助中國那麼“落後”的航天技術,發射那麼“落後”的探月艙和月球車上月球呢?
簡直從任何一種角度推想,都存在悖論啊。
“哥,我想再去看一看那個東西。”
我們已經順著參觀路線走了一遍,準備通過搭在甲板上的舷梯上岸時,寇雲卻朝樓梯上方指了指說。
這個很平常的要求我當然滿足她。重新走上樓梯,經過狴犴,我看著寇雲圍著玻璃罩左看右看,心裡著實奇怪,這丫頭怎麼突然對“電池”這麼感興趣了?
(3)
我圍著浮雕立柱細細看它的雕功,過了約十分鐘,寇雲才結束了她的第二次參觀。
“看出啥來啦?”我笑著問她。
寇雲一臉神秘,笑而不答。
真是奇怪了,難道她還真看出了什麼道道?
我忍不住也湊上去看了會兒,轉頭瞧瞧寇雲,搖了搖頭,走了出去。
這小丫頭肯定是等著我去求她呢。
我就是不去問,看她能憋多久。
出了碼頭,我正揚手要攔下一輛出租車,卻被寇雲擋住了。
“哥,先別叫車。”她說,模樣很鬼祟。
她拉著我沿著中山路走了幾步,然後停下來。
“嗯,大概沒法再遠了。”她四下看看說。
“你在搞什麼啊?”
“哥,進去喝茶吧。”寇雲指著旁邊的小紅茶館說。
我眯起眼睛盯著她瞧,直看到她低下頭去玩衣角。
“進這個茶館就可以了嗎,還要幹什麼不,一起說出來。”
“沒什麼要求了,進這裡就行。”
推開門,茶館裡一個客人都沒有,寇雲找了個很隱蔽的角落坐下,
“冰紅茶。”我對服務員說。
“一樣。”寇雲沒看茶單,她的心思明顯不在喝茶解渴上。
服務員應聲走開,我靠在椅背上,等著寇雲開口。
寇雲蹙著眉,抿著嘴唇,神情侷促。
我笑笑:“怎麼現在又猶豫了,我看你先前的模樣,不是都準備好了嗎?”
“呃,哥,有一件事情,我一直都沒對你說的。”寇雲垂下頭看著空空的檯面,好像做錯了事的小女生。
“那也沒什麼,每個人都會有些秘密。不過,你現在準備說出來了嗎?”
“唔。”寇雲點頭:“其實好幾次我都想說的,可是從小到大,村裡人一直都叮囑,說這個本事,一定不能讓外面的人知道,否則會有很大麻煩的。不過哥一定不會害我,而且……”
寇雲頓了頓,深深吸了一口氣,彷彿下定了決心。
“哥,你是不是很想要那個玻璃球裡的東西?”她眨了下眼睛,有些捉狹地問我。
“是有一點想,可是這和你的秘密有什麼關係?”
寇雲沒有回答,反而閉上了眼睛,兩隻手收起,挺直背,正襟危坐。
她的眼皮顫動,咬著牙,太陽穴鼓起來,額頭一會兒工夫就冒出一片細細的汗珠。
這副模樣,好像很努力地在“想”。
更正,是惡狠狠地“想”。
服務員把茶送上來,掃了我倆一眼就匆匆走開。在她看來,肯定是寇小美女正在向男友撒氣,止不定什麼時候就哭出來了。
過了三四分鐘的樣子,寇雲睜開眼,大口喘氣。
“距離這麼遠,還真是難搞定也。”
說著,兩隻原本放在桌下的手託了個東西上來。
沒有強烈的陽光,沒有射燈的照射,這個晶瑩剔透的水晶球,卻幾乎晃得我雙眼失去了焦距。
還是那個水晶球,裡面長了腳的怪“電池”安靜地躺著。幾分鐘前它還在幾百公尺外的一個玻璃罩裡,現在卻被寇雲用力地“想”到了我的面前。
哦天哪。
“這就是我們剛才看到的那個?”
寇雲點頭。
“那現在展覽大廳裡。”
寇雲攤了攤手,好似一切後果與她無關。
哦天哪天哪天哪。
顧不得追問是怎麼回事,逃跑先!
幸好我隨身帶的公文包足夠大,把水晶球塞進去,立馬付了茶錢,拉著寇雲出門跳上出租車就走。
開過幾個路口,我隱約聽見遠處傳來警笛聲。
旁邊寇雲老老實實坐著,一聲不吭。
這惹禍的祖宗呀。
我忽然又想到了狴犴。我們竟然在這隻主管刑訟的神獸眼皮底下,幹了件偷雞摸狗的事,這也算是一種行為藝術了吧。
出租車上不方便盤問寇雲,我暗自回想著剛才的情形。
首先,這是一宗現階段科學所不能解釋的事件,也就是俗稱的超自然現象。寇雲隔著很遠的距離,用想的就把水晶球隔空攝入懷中。在新希望號上她最後要求再參觀一次,顯然就是為偷水晶球作準備。
寇雲居然有這種能力,這足可稱之為特異功能了吧,講起來,和隔瓶抖藥丸算同一種能力,都是無視間隔把一樣東西從一個地方轉移到另一個地方,但難度就有天壤之別。
寇雲的奇異能力就像一根線,轉眼之前,把許許多多的東西連在了一起。
不知為何,第一個在我腦海裡冒出來的,卻是一盞燈。
那盞在看守所裡突然墜地,引發絕地大逃亡的燈。掛著燈的鐵鏈莫明其妙的分開了,原本緊密相連的兩個鐵環被魔術師抖了開來,而那時,寇雲不正扒著窗往外看嗎?還有之前,她被帶出去審,回來的時候,因為磨磨蹭蹭而捱了看守警的訓。她在看什麼呢?她一定抬頭往上看,看那盞燈。
(4)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施展這種能力的前提,是要對轉移的物體有一定的熟悉度。至少你得知道,那是什麼樣子的。
第二樣在我腦海裡冒出來的,是一把槍。
我曾經以為寇雲受過嚴格的訓練,可以讓她在奔跑途中從地上撿起槍。後來我和她慢慢熟悉,覺得她實在不像個受過那種訓練的女孩,那把槍,就成了埋在心底裡的一個謎。
現在謎底揭開了,寇雲不需要動手也不需要動腳,她只要想一想,就可以把槍弄到手。
還有她百戰百勝的骰子,被天花板上掉下來的啤酒瓶砸到的可憐男人……噢,還有她被抓進看守所的原因——偷麵包。
天,她可絕對是個神偷,不過空有技術,人太笨,這才被逮了進來。
然後,還有寇風,那個神奇的魔術師。
那個再優秀的魔術師,都無法識破的魔術。因為那並不是魔術!
我把公文包放在沙發上。現在這個鼓鼓的包價值億萬,不過我並不急著打開它。
“除了你和你哥哥,這種本事還有人會嗎?”我問寇雲。
她臉色有些蒼白,不知是剛才耗了太多的“能力”,沒有恢復過來,還是心情忐忑不安的緣故。
她坐在沙發的另一端,像頭驚慌的小羊羔。
“別人我不清楚,不過村子裡,人人都會。”她輕聲回答。
聽起來,這像是遺傳。一種變異的能力,通過血脈傳承下來。
“所以,你在看守所裡聽我說起自己的遭遇,就猜想,這件事情可能和你哥哥有關。別人以為這是個笑話,插在死人胸口的刀怎麼可能自己飛到我的手裡,但是你卻知道,這是有可能的。因為你能做到,你哥哥能做到,甚至你們寇家村的每一個人都能做到。”
寇雲“哇”的大哭起來,邊哭邊和我說:“哥……我是那麼想過……我想跟著哥走,可能會找到……找到……但是但是,哥我不是要利用你呀,真的不是……”
她情緒激動,哭得話越來越講不利索了。
我站起來,走到衛生間給她絞了根毛巾。走回來的時候,小丫頭以為我不理她了,縮成一團嚎淘大哭,還不時“哥”“哥”地喊著。
“哭啥哭啥,再哭鄰居就該來敲門了,不知道的還以為這家出什麼事了呢。來來,自己擦擦臉。”我把毛巾塞給她。
“先說好啊,這身衣服你可得自己洗,眼淚鼻涕的,髒死了。”
“哥你不趕我走?”寇雲仰起大花臉,抽噎著問我。
“哪個說過要趕你走啦。自己在那裡瞎哭一通。”
其實我眼睜睜看她哭起來,也是蓄意讓她誤會,好出出心裡的氣。這丫頭最初死賴著我,絕對有順著我找她親哥哥的意思,不然這丫頭可精著呢,哪有被一個陌生人幫了一把,就不顧三七二十一粘上去的道理。但是後來兩人相處,她確實是越來越把我當兄長親人看,所以今天把這個大秘密說出來,才表現得如此患得患失,誠惶誠恐,生怕失去我的信任。
所以嘛,雖然已經決定不和她計較,哭還是要讓她哭一通的,好叫她長長記性,以後少和我玩什麼花樣。
這是少有的可以收拾小魔女的機會,怎能輕輕放過。
擦完臉,頂著兩隻水蜜桃眼睛的寇雲前所未有的乖,鼻子還不時抽幾下,問什麼答什麼。
寇氏一族,也不知從哪位族先開始,就有了意念攝物的本事,之後但凡血統純正,大多天生就帶了這副本事。只是這樣的能力太過驚世駭俗,連現在說出去都不會有人相信,估計會被斥為偽科學的騙子,又或者被秘密保護起來,配合相關機構進行研究也是極有可能的事,在古代,更是沒有好下場。吃的苦頭多了,又發生了幾宗慘劇,到了清中葉,當時寇家的幾位長輩,下了決心,遺世隱居,自我放逐,以求平安。
從那時起,寇家就自成一系,不和外人往來,並立下規矩:除非有人能在這隔空取物一項本事上懾服全族,才能打破全族的隱居狀態。
說來定下這條規矩的寇家先人深諳心理學,如果定一條沒有退路的死禁令,那麼人心思變,時間一長,遲早會有人把它打破。而留一個空缺,讓族人的心裡有一個盼頭,那麼禁令的有效期,就可以大大延長。
可是寇家之外,要找個能隔著玻璃瓶把藥丸抖出來的奇人異士,已經難得,又怎麼可能有一個人會剩過所有的寇家人呢?
一代傳一代,代代都是近親結婚,竟然極少出現痴呆殘障兒,倒也是一大奇事。不過香火卻一直不旺盛,寇氏一脈的人數始終維持在百人左右。
這隔空取物,據寇雲說,一是取的東西重量越重、體積越大越困難;二是距離越遠越困難。另一樣,就是是否在視線範圍內。
如果是眼睛看著的東西,只要不是數十上百公斤,對寇雲來說,不用費什麼力氣,就可以取到手上。可如果眼睛看不到,在視線不及的所在,那麼就必需對這樣東西很熟悉才行。不過這東西是藏在保險櫃裡,還是被別人緊緊抓在手上,都沒有關係。意念所至,隔空取來,不在話下。
至於距離,小時好玩的寇雲和她哥哥寇風專門做過試驗,超過三百米,成功率就大幅降低,五百米以上,他們一次都沒有成功過。村裡的其它人,或有超過的,但也差不了太多。
“看到那把刀了嗎,你試試把它移到我手裡。”我指著餐桌上那把長柄西瓜刀說。
寇雲看了看刀,又看我的手,瞄準了很久。
“小心不要扎到我。”我被她看得有些不放心。
話剛說完,我的左手被輕輕碰了一下,然後“叮哐”一陣響,刀掉在地上。
“呀,失敗了,要正好把刀柄轉到你的手掌裡,這太精細了,如果是到我自己手裡就比較容易。”寇雲說著,也沒見她怎麼閉眼凝神,地上的西瓜刀就到了她的手裡。
“哥,要不我再試幾次,多幾次就知道分寸了。”
“算了算了。”我連忙擺手。萬一她不小心把刀刃轉移到我手裡怎麼辦……
寇雲只要練習幾次就能做到的事,寇風肯定就手到擒來了,畢竟他做過兩年的魔術師,那是很考驗精細度的工作。
(5)
從科學的角度來說,這種事情的發生簡直無可解釋。物體無視空間而點到點的從一個地方到另一個地方進行位移,就算用空間摺疊假說中的蟲洞說,也無法說明。因為使空間彎曲產生蟲洞,需要天文數字般的能量集中在很小的一點,在一瞬間爆發才可能達到。看看寇雲,除了把水晶球搞到手的時候出了幾滴汗,眼前的東西轉來移去的還不和玩似的,難道說她身上蘊含的能量,比氦-3還厲害?
然而科學無法解釋,並不等於這樣的事情就不會存在,反而,現在科學力所不能及之處比比皆是,我面前就站著一位。
說到底,還是人類的科學依然處於相當低級階段的緣故。
阻止了寇雲繼續拿刀子做實驗,我忽然想到另一個很重要的方面,連忙開口問道:“那你們有沒有試過,移動有生命的東西,比如人?”
這樣神奇的穿越空間旅行,刀啊水晶球啊的沒有知覺,但如果是一個人,會是什麼情況。是眼前一黑,就到了另一處,還是會看到瑰麗的空間奇景?
又或者……變成一堆碎肉……
我期待著寇雲的回答,卻見她搖了搖頭,答道:“試過移動小甲蟲,可是再大一點的,像山裡的野兔就不行啦,更不用說人。”
這是什麼道理?我心裡嘀咕。
一樣那麼重的東西,為什麼野兔不行鐵塊就可以,如果說有生命的不行,那麼甲蟲卻又可以,而且就算是一把刀,上面也附著著千千萬萬的微生物,那不也是生命嗎?
我見過許多有特殊本事的人,所以寇雲隱藏的能力雖然匪夷所思,也不至於把我驚嚇到怎樣,心中感嘆一番,打開包,把水晶球捧了出來。
有些猶豫,但還是決定不把水晶球打開,就讓“電池”呆在裡面就好。雖然黑旗集團說這東西很安全,可誰知道呢,命是自己的,萬一水晶球有隔絕幅射的作用,把它打開不是找死。
“看來這裡面就是氦-3了,沒想到竟然能用這種方式,把礦石從月球上取下來,這成本小到可以忽略不計啊。”
“啊,哥你說用這種能力從月球上拿礦石?不可能的!”寇雲用斷然的口氣說。
“怎麼?從一切的跡象來看都是這樣的啊,那輛月球車把鏡頭對著氦-3礦石,還時不時的翻一個個兒,你哥哥肯定呆在黑旗集團的基地裡看著,等他把這塊石頭熟悉夠了,就能把他變過來啦。就算你哥哥做不到,肯定有能力比你哥哥大的人可以做到。”
“地球到月亮那是多遠哪,怎麼可能有這樣的人。別說一個人,就是有一千個,一萬個這樣的人,把他們的本事擰到一個人身上,也幹不了這件事呀。”
我被寇雲說的一愣。
原本這件事裡讓我最難以索解的兩個節點,都可以用寇雲這種隔空取物的能力串起來。首先是那天夜晚刀是怎麼到我手上的,這答案已經極為明顯,無可爭議;其次就是黑旗集團為什麼大費周折把月球車送上天,又為什麼只是拿攝像機對著一塊礦石,唯一的動作就是每隔一段時間換個角度拍攝。這第二點,在我的心裡本也得到了完美的解釋,因為具備這種能力的人,只有在非常熟悉一件東西之後,才能對它進行位移。那塊礦石有一定的體積重量,全身上下坑坑窪窪,很不規則,所以需要很久才能熟悉,進度很慢也是自然。
但我卻忘了一件事,經寇雲提醒才反應過來。
那就是人力有時而窮。
我見過許多的能人異士,其中的一些也成了朋友,他們所具備的能力詭異非常,比如遵循遠古修行秘法的路雲的幻術和夏侯嬰的超級暗示,都可以讓一個人迷失本性;而身上流動著海底人血脈的水笙則可以長時間在水下活動,不必換氣;基因變異的六耳力量非凡,更能變幻體型,化出翅翼,凌空飛翔。他們每個人的本事,都稱得上厲害二字,但卻沒有一個人的力量,真的能達到排山倒海的程度。
而從月球上把氦-3礦取到地球上,這需要的力量,恐怕用排山倒海,也不足以形容吧。
那是需要突破地球和月球的引力圈,跨越三十八萬公里真空宇宙的力量啊。
能做到這一點的,恐怕只有神。
彷彿覺得自己解開了所有的謎團,又一下子被打回原形,其間的落差,讓我不禁有些沮喪。
不過沮喪只在我心裡一閃而過,而倒是另一種情緒慢慢滋生。
“哥,你笑什麼呀?”寇雲奇怪地問。
原來不知不覺,我的嘴角浮現起一絲微笑。
“我是覺得,這件事情變得開始有趣了,看來這件事情的答案,是在我現在的想象力所達不到的地方啊。”我說。
該死的好奇心,像一頭小野獸,撅起屁股開始扭來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