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啊,林逸煙竟捨得讓他這千嬌百媚的女弟子練金風玉露功這樣的苦功夫。”羅雪亭目光如炬,早瞧出林霜月運使巧妙的內功,正是明教艱難無比的金風玉露功,臉上卻不見絲毫惱怒之色,挺身笑道,“明教林姑娘絕技過人,哪位子弟不服,便請前來領教!”卓南雁眼見林霜月卓立當場,傲然四顧,心內竟也替她暗自歡喜。
這時雄獅堂、霹靂門已然戰敗,青城派石鏡先生卻自知弟子武功跟方殘歌相差太遠,丐幫卻未攜少年弟子前來,羅雪亭眼見無人上前,不禁笑道:“如此看來,這把劍便該歸林姑娘了!”話音才落,忽然劍光閃爍,四道人影急掠而前,四劍縱橫,已將林霜月圍住。
羅雪亭瞧見仗劍而出的竟是南宮世家的四個年輕子弟南宮鐸、南宮鋒、南宮鈞和南宮欽,不由將臉一扳,向南宮禹喝道:“怎麼,南宮禹,你們要依多為勝?”南宮禹眼見羅雪亭目**光,心底微寒,登時語塞。
南宮鐸卻長笑一聲:“羅老伯,咱們事先約好的只是比武奪劍,可沒說好只能單打獨鬥!咱們南宮世家以陣法見長,眼下我四兄弟不才,要以一路四相劍陣討教,林姑娘若嫌勢單力孤,自可再選上三人,一起結伴對陣。”他極善言辭,明明是強詞奪理,居然也說得堂而皇之。環坐的群豪中,不少脾氣暴躁之輩已忍不住鼓譟怒罵。南宮鐸卻充耳不聞,揚揚自得地望著林霜月,道:“若是林姑娘膽小怕事,不敢應戰,這闢魔劍還請讓歸我南宮世家!”林霜月卻淡然一笑:“好啊,久聞南宮劍陣名重當世,今日有緣一會,實是三生有幸!”
羅雪亭一愣之下,哈哈大笑:“小丫頭的脾氣,竟跟你爹‘半劍驚虹’一般狂傲!可若是你孤身挑戰南宮世家的四相劍陣,未免太過吃虧!”方殘歌雙目驟亮,踏上一步,朗聲笑道:“在下不才,願與林姑娘聯袂一戰!”卓南雁聽了這話,心底驀地竄上一股怒火,正要挺身而出,林霜月卻淡淡笑道:“多謝公子美意,小女子想獨自應戰!”閣外湖風輕送,吹得她雪衣飄拂,宛然如仙。她的語音也是輕輕柔柔的,但越是這麼輕描淡寫,越顯出一股睥睨世間的傲氣來。卓南雁暗自點頭:“南宮鐸這幾人武功平平,索性便讓月牙兒一個人將臉露足!”
方殘歌神色一窘之間,林霜月已經玉手一翻,自腰間拔出一把精光燦然的短劍,向南宮鐸笑道:“公子,我可要破陣了!”南宮鐸一直全神戒備,但見她巧笑嫣然,心神竟也一蕩。猛見眼前光芒閃爍,林霜月的劍如驚虹,已經分心刺到。南宮鐸心神大震,奮力疾退,胸前衣襟還是被林霜月快若追風般的一劍挑破。
好在當此之時,南宮鋒、南宮鈞和南宮欽的長劍抖動,已齊向林霜月背後刺來。他兄弟四人習練劍法多年,早到了心意相通的境地,出招之際,幾乎全都無須思索,這三劍自後分刺林霜月上中下三路,端地又快又狠。林霜月並不回頭,短劍向後斜削三劍。這三劍回削奇快無比,分格三人兵刃,發出的脆響連成一片,竟似同時刺在三柄劍上一般,閣內登時一聲悠長響亮的銳響。
林霜月盪開這幾人的長劍,只覺間不容髮,心下微驚:“這南宮鐸瞧來跟幾年前一般草包,那三人武功想來也跟他在伯仲之間,怎地結成劍陣,猛然間便功力大增?”一念未絕,南宮四劍已經連綿攻來。卓南雁也覺心下怪異:“南宮劍陣,竟有如此威力。月牙兒獨自應戰,未必便能一戰而勝!”凝神細瞧南宮鐸四人的步法,卻又不是按著乾、坤、艮、巽的四相方位奔走,當下全神貫注地盯住劍陣,苦思破解之道。
數招之間,雙方各遇險情,心內同生忌憚。忽聽南宮鐸沉聲低嘯,四人的身形走馬燈般的一個疾轉。南宮鐸、南宮鋒身形霍然交錯,雙劍分從左右刺來。林霜月秀眉微蹙,雙臂平展,那短劍竟然一分為二,鏘然一響,同時格開了雙劍。眾人這時才知她手中竟是雌雄雙劍,合則為一,分則為二。便在此時,南宮鈞、南宮欽長劍疾飛,有若雙龍出海,疾刺林霜月雙腿膝上環跳穴。林霜月雙劍正被格在外門,危急之間,蓮足霍地在雙劍上一踏,嬌軀借勢疾翻,御風仙女般地飄飛而起。
南宮鐸和南宮鋒揚聲大喝,雙劍一攪,疾向空中刺去,霍霍劍光,將林霜月的雙腿盡數籠住。眾人眼見林霜月身在半空,無從借力,這兩劍自下刺上,陰狠之極,不由齊聲驚呼。
猛然間一道黑影電閃而至,曲指疾彈,錚錚兩響,勁力到處,竟將那兩柄長劍盪出數尺之高。便在此時,林霜月在空中陡然一彎,凌空劃了個圈子,飄然落地。眾人瞧得目不暇接,那道驚呼之聲未落,又齊齊化作如雷彩聲。
“是你——”林霜月猛一回頭,便瞧見了一雙熠熠如星的眸子,霎時芳心內便如給閃電劃過的子夜蒼溟,一片明亮,更有一片顫慄。雖然相隔數載,他又高大俊逸了許多,但她還是一眼便認出了他,卓南雁!一瞬間,林霜月嬌軀微晃,覺得自己又嵌入了那個迷醉的夢裡。南宮兄弟眼見她恍然如醉,齊聲呼嘯,四劍連環,疾向她身上捲來。
“是我!”卓南雁低喝聲中,猛地挽起她的纖手,兩人輕飄飄地轉個圈子,登時將那四劍避過。林霜月給他牽手一帶,便覺一股渾厚無比的勁力帶著自己身不由己地隨之疾轉,心下又驚又喜,道:“傷全好了,還練得這麼好的功夫?”卓南雁顫聲道:“是!”往日只能在夢裡才見的人,陡地近在咫尺,香澤微聞,霎時間卓南雁只覺心頭大喜若狂,什麼比武奪劍、傲視群雄的念頭全都丟到一邊,一時只想拉著她的手盡情傾訴衷腸。
驀地聽到這低沉清朗的聲音,林霜月的心絃一顫,忽然覺著一陣害羞,玉頰紅生,急要將手甩開,卓南雁卻握得很緊,這一甩便沒甩開。卻見四周劍光閃爍,南宮鐸、南宮欽的雙劍已怒風般地捲來,但卓南雁那只有力的大手帶著她向左一轉,急踏兩步,這兩劍便立時落空。卓南雁側頭向她深深凝視,身前劍氣縱橫,他卻視若未見,眼內似乎只有她那張亦羞亦喜的絕美面龐。
南宮鐸眼見又是這個武功怪異的黑衣少年,不由驚怒交集,連聲呼喝,四人身形遊走,越轉越快,長劍上的招數也是越發凌厲。但不知怎地,他四人的劍招每每都會給卓南雁在進退之間,輕巧自如地避開。四座群豪眼見他二人一個白衣勝雪,一個玄衣如鐵,在如花劍雨之中,挽手進退,恍若閒庭信步,無不又驚又佩,霎時間彩聲四起。更有幾個少年弟子眼見那天仙少女的柔荑給這黑衣少年緊緊攥住,心底酸溜溜的難受,故意將彩聲喝得又高又長。
林霜月聽得喝彩聲,先是覺得羞不可抑,但心底隨之又泛起幾分沉醉和驕傲。她不敢瞧那火辣辣的目光,低聲問:“這陣法好生古怪,你會破麼?”卓南雁低笑道:“這不是四相陣,其中暗含數種變化,他四人聯劍,是無極四相陣。三人出手,化天地三才陣。兩人合擊,是陰陽兩儀陣。各自為戰時,又是太極渾圓陣。太極陰陽,三才四相,四個陣勢交互變化。你適才只依著四相陣的破法,自然處處受制!”棋仙施屠龍嗜好世間諸般機關陣法,卓南雁隨師學藝多年,雖未專心鑽研陣法,但胸中所學,卻已非同小可。
他聲音雖低,南宮四劍卻都聽得清清楚楚。聽他幾語點破劍陣奧妙,四人心中都是又駭又怒,南宮鐸狂叫聲中,長劍“驚風苦雨”、“天河急浪”、“大漠孤煙”,連環三勢疾向林霜月刺來,一劍快似一劍。林霜月冰雪聰明,經卓南雁一點,立時明瞭,南宮鐸劍法雖奇,但她卻一眼瞧出這只是太極渾圓陣的孤陣,雙目一亮,笑道:“多謝了!”單劍輕揚,將南宮鐸連綿而至的三劍盡數擋開。卓南雁立時放開了她的那隻纖手,低聲道:“反守為攻!小心那三人的天地三才陣!”他打定主意,要讓林霜月一人將臉露足,只是指點,並不出手。
林霜月嗯了一聲,身子翩若驚虹般地一轉,雙劍如電,直向南宮鐸刺去。她劍法武功,遠在南宮鐸之上,這一全力而擊,南宮鐸立時手忙腳亂。那三人大吃一驚,三劍蜿蜒如蛇地攻了過來,正是以天地三才陣攻敵救友。卓南雁忽地踏上一步,雙袖捲起兩股疾風,猛向當先撲到的南宮欽臉上抽去。
南宮欽只覺勁風撲面,身形立時頓住。他四兄弟臨戰的諸般變化早已操演純屬,南宮欽身法一凝,南宮鋒和南宮鈞立時化成陰陽兩儀陣,雙劍盤旋,護住南宮欽身上要害。哪知卓南雁要的就是他三人這一頓,他的身子霍地滴溜溜一轉,猛地閃到南宮鐸背後,挺肩在南宮鐸背後一撞。南宮鐸正給林霜月逼得手足無措,給他一撞之下,渾身氣血翻湧,身子踉蹌前俯,猛覺腕上一痛,卻給林霜月刺中了靈道穴,長劍鏘然落地。
林霜月一招得手,更不停息,乘著那三人心驚肉跳的一瞬,穿花蝴蝶般地一個疾轉,三兄弟均給她的雙劍刺中腕上要穴,只聽得嗆啷、嗆啷、嗆啷的三聲響,三柄長劍依次落在地上。南宮四劍神色狼狽,各自躍開半步,低頭看時,手腕上只有一線血痕,好在林霜月劍上未使真力。
“好劍法!”方殘歌當先叫好,餘下群豪更不甘落後,喝彩呼哨之聲此起彼伏地響了起來。“林姑娘,你說好一人應戰,怎地來了一個幫手?”南宮鐸說著向卓南雁忿忿凝視,心下的駭異卻遠大於惱怒。林霜月眼見群雄全都矚目過來,玉面微微一紅,好在她素來伶牙俐齒,冷冷道:“誰說他是幫手,適才他可沒出一拳一腳!你們若是不服,自可再戰!”南宮兄弟手腕中劍,兀自痠麻無比,哪裡還能再戰,狠狠地盯了兩眼卓南雁,只得黯然退下。
南宮世家退下之後,剩下的人自知再難相爭。羅雪亭長笑而起:“小丫頭有勇有謀,得這柄劍確是名至實歸!”袍袖一拂,捲起闢魔劍來,慨然道,“東坡先生曾說,生子還如孫仲謀!他老人家若是見了今日這試劍金陵的盛會,必會再添上一句,生女當如林霜月!小丫頭,過來接劍!”霹靂門和南宮世家聽了此話,心內萬分不是滋味,卻也無可奈何。明教雖然素來與江南武林各派不睦,但石鏡先生和丐幫莫復疆眼見這把寶劍終究沒有落到南宮世家手中,心內反有些慶幸。
“多謝堂主美意!”林霜月踏上一步,雙手接過長劍,卻又躬身道,“只是今日該得此名劍的,卻另有旁人!”話音才落,閣中就是一亂,人人都以為自己聽錯了。羅雪亭眼中光芒閃爍,笑道:“哦,那人是誰?”
“便是這位公子,”林霜月說到這裡,驀然暈生雙頰,轉眸望了一眼卓南雁,才道:“他見識武功,勝我十倍,得此名劍,才是當之無愧!”群豪議論之聲紛紛又起,這回的聲音卻比適才還大。卓南雁心中更是一顫,低聲道:“霜月!”
林霜月卻飄然轉身,橫捧長劍,直送到他眼前,低聲道:“我適才都見了,你身上還缺一把佩劍!”跟著將聲音壓得不能再低,幽幽道,“劍狂之子,怎能無劍?”卓南雁知道林霜月的性子驕傲而害羞,讓她在眾目睽睽之下,說出這樣的話來,也真需要不小的勇氣。他卻不願讓林霜月僵在這裡,而“劍狂之子,怎能無劍”這八個字,更讓他心底騰起一股豪氣,翻掌便將長劍接住。
二人四目交投之際,卓南雁瞧見她那近乎透明般的玉靨上流動著兩抹微紅,明如秋水的美眸中卻閃著一層嫵媚的清波,胸中登時一蕩,忽然覺得心內正有千言萬語要對她說。林霜月卻覺著一陣害羞,將長劍直送入了卓南雁手中,慌忙轉身回坐。閣中立時又蕩起陣陣嘈雜之聲,有人驚奇,有人佩服,而方殘歌、雷青焰諸多少年才俊,心底卻是酸溜溜的一片。
便在此時,驀地只聽有人揚聲高叫:“且、且…且慢!”聲音未落,一人身形電閃,疾落到卓南雁身前,五指暴吐,直向長劍上抓去。正是南宮世家的二先生南宮禹。羅雪亭神色一冷,正要出言叱喝,忽見卓南雁腳下微錯,南宮禹這招“懶龍抱珠”登時搶空,羅雪亭心中一動:“這怪異少年平白無故地得此名劍,必然引得眾人妒忌,南宮禹這一出手,正好讓眾人瞧瞧他的身手!”
南宮禹一抓走空,心中更惱,口中叫道:“你、你有沒有…本事得、得劍,可、可得過我…這關!”他口中磕磕絆絆,雙掌卻快如狂風,這一句話的功夫,“玉龍垂尾”、“乘雷而起”、“扶搖九霄”連環三勢,已脫手而出。林霜月秀眉一挑,便待拂袖而起,羅雪亭卻低笑一聲:“不必急,他應付得來!”卻見卓南雁身子有若行雲流水般地一個疾轉,南宮禹這三招急攻,竟全給他在間不容髮之際從容避過。
“這南宮禹武功雖高,卻是性急如火,只有惹得他心頭火起,才能一戰而勝。”卓南雁閃退之間,心念電轉,當下將龍虎玄機掌法中的一招“流水今日明月前身”施展開來。這一勢取意“洗練品”,雖為避敵妙招,但空幻靈動,每一招都是似避似接,閃中寓攻。
卓南雁左掌斜捧長劍,右掌當胸,在閣中繞出一個個或大或小的圈子,趨避之間,雙目卻咄咄如電地直盯著南宮禹,目光中盡是挑戰之意。南宮禹連攻幾招,都被他從容避開,給他眼神一激,登時怒氣勃發,狂嘯一聲,宛如蒼龍長吟,袍舞爪飛之間,帶起陣陣疾風,“擒龍手”的最後七招已然一口氣地急攻而到。
眾人眼見鬚髮皆張的南宮禹似是身化怒龍,鐵爪舒捲開闔,蕩起如山爪影,無不駭然變色。但奇的是卓南雁仍不出手,連使“空潭瀉春”、“古鏡照神”、“乘月返真”三勢,身形飄忽,捉摸不定,真如潭映春山、鏡照明月。群豪瞧得心神搖曳,竟連喝彩也忘了。閣內一時只聽得南宮禹一聲猛似一聲的呼喝之聲,滿廳燭火給他奮袂狂舞帶起的掌風擾得忽明忽暗,更增威猛聲勢。
瞬息之間,南宮禹急攻了七招,卓南雁腳下轉了四五個圈子,才將這七招堪堪避開。但南宮禹這七招一招猛於一招,二人的距離也是一招近於一招,到得最後那招“鶴騰龍伏”施展開來之後,兩人已然間不容尺,呼吸相聞。這“鶴騰龍伏”剛柔並重,實為南宮禹畢生功力所聚,爪風蕩起,引得卓南雁衣袂長髮,齊齊向後飛起。
“給你!”卓南雁忽地低喝一聲,揚手便將長劍向南宮禹拋出。南宮禹眼見那樣式高古的長劍直向自己懷中送來,霎時心中大喜若狂:“這小子武功雖怪,卻終於抵不住我這一輪疾攻!”雙抓疾翻,緊緊扣住了劍鞘。便在此時,卓南雁的雙掌翩然施出,正是那招“俯拾即是,著手成春。”這一招舉重若輕,自然流暢,南宮禹才抓住寶劍,心頭狂喜之下,猛覺胸前一麻,已被卓南雁扣住了胸前要穴。本來他武功奇高,若真是全力一戰,未必便輸與卓南雁,但大怒大喜之下,心神微松,登時為卓南雁所乘。
南宮禹的笑容立時僵在臉上,雙掌痠麻,長劍直向地上落去。卓南雁不等長劍落地,單足輕挑,長劍在空中瀟灑地翻了筋斗,平平落在了他的手中。這幾招兔起鶻落,自南宮禹以七招疾攻,到卓南雁施展巧招破敵,都不過是瞬息之間的事情,眾人瞧得心旌盪漾,頓了一頓,才忍不住震天價叫好。
羅雪亭更是喜得如飲醇酒,緩步上前,單掌在南宮禹肩頭輕拍,笑道:“老弟,這一回又當如何?”內力到處,南宮禹穴道自解。這時候南宮世家這位二當家的,臉色紫紅一片,卻再也說不出話來。羅雪亭目光如電,卻向卓南雁掃了幾眼,忽然大咧咧地笑道“南雁,你年紀輕輕,懷此名劍,為天下武林所妒,反為不祥,不如還將此劍獻給老夫!”
羅雪亭一直息事寧人,此刻卻忽向自己張口索劍,卓南雁心中微覺奇怪。但他本也無意此劍,便將長劍恭恭敬敬地遞過去,道:“此劍本為石鏡掌門送給堂主的壽禮,晚生也正好借花獻佛!”羅雪亭眼中閃出一片讚許之色,慨然道:“好!旁人送的壽禮我可以不收,小老弟獨佔鰲頭,我這壽星佬說什麼也得領你這份情!”接過長劍,命二弟子孫殘鏡將長劍收起。
當下摘星閣內筵宴重張,群豪歸座。羅雪亭要卓南雁來坐在首席,卓南雁推辭不過,卻道:“那便讓晚生的結義兄弟一同過來!”羅雪亭聽得這武功奇高的少年還有一位兄弟,更想見識結納一番。劉三寶喜滋滋地走上前來,跟卓南雁一併坐上首席,登覺揚眉吐氣。眾人想不到卓南雁這樣矯矯不群的人物竟會跟這樣一個滿臉稚氣的孩子義結金蘭,心下更是暗自稱奇。
當下卓南雁便在林霜月身邊坐了,他憋了一肚子的話想說,但不知怎地,林霜月的神色已回覆了往昔的冷傲淡漠,對他更是一派冰霜。推杯換盞之間,他不住向林霜月望去,卻見林霜月倒跟羅雪亭、莫幫主幾人略略應酬,但那雙美眸卻連瞅也不瞅上他一眼,卓南雁心中不免泛起陣陣輕愁。
南宮世家和霹靂門適才鎩羽而歸,這時不免落落寡歡。石鏡先生、丐幫莫幫主卻是喜形於色。席間辛棄疾縱論天下大勢,眾人不免感慨萬千,羅雪亭更是極倡江南武林四海歸心的大義,莫幫主和石鏡先生高聲附和,南宮禹和雷青焰雖然神色漠然,卻也沒有明言抗爭。
酒過三巡,羅雪亭忽向卓南雁道:“小老弟,你隨我出來一趟!”領著卓南雁的手,走出摘星閣。夜幕深垂,浩瀚蒼穹上只掛著幾顆疏朗的微星,便顯得格外寂寥。那一輪皓月早升起來,清亮得似是剛給天河的水洗過。兩人兀立在玄武湖畔,摘星閣內起伏的笑聲隱隱傳來,但給對面浩淼的煙波一襯,登時顯得渺小虛幻。
良久,羅雪亭才一嘆:“老弟,你這身武功很好,尊師是誰?”原來棋仙施屠龍歸隱廬山多年,傳給卓南雁的劍法掌法,又加上了不少近年悟得的新招,便連羅雪亭的如炬法眼,也沒瞧出他的師承派別。卓南雁倒不再隱瞞,將數年前易懷秋寫給羅雪亭的書信遞了上去。
“風雷堡易懷秋?”羅雪亭藉著些微的月色,瞧見了信封上的剛勁挺拔的幾個大字,立時一驚,展信細讀,更是雙手發抖,顫聲道:“你、你竟是卓藏鋒卓盟主之子?”卓南雁默然無語地解開衣襟,露出胸前的明教火焰紋身。
羅雪亭盯著他胸前閃耀的火焰,眼中光芒如電閃動,沉沉道:“英雄有後!蒼天有眼!”驀地仰頭大笑,老眼內淚花湧動。
卓南雁嘆道:“當年風雷堡被龍驤樓襲殺,晚生受易伯伯囑託,本當來投奔堂主,後因機緣巧合,被師尊施屠龍收為弟子…”當下便將當年遭遇簡要說了,談及易懷秋慘死,厲潑瘋遭劫,他虎目之中登時又迸出精光,一字字地道,“晚生這便要去一趟龍驤樓!”
羅雪亭沉聲道:“你要去救厲潑瘋?”卓南雁點頭道:“晚生更要給易伯伯報仇雪恨!”易懷秋眼中精芒乍閃,道:“你要刺殺完顏亨?”眼見卓南雁凝立不語,他才徐徐嘆道,“你武功雖高,但要對抗‘滄海龍騰’這天下第一人,卻還遠遠不及!”卓南雁卻道:“要殺一人,未必全靠武功。”羅雪亭向他深深凝視,道:“你要潛入龍驤樓?”
一陣微風拂來,那輪月在舒捲的片雲中忽隱忽現,湖上銀光閃爍,便多了幾分悽然迷離之色。卓南雁長吸了口清冷的夜氣,道:“終究要試試!”
“那只是一條死路!”羅雪亭的話語霍然變得冷冰冰的,仰頭望著月亮周圍那層白暈,嘆了口氣,才慢慢道,“日暈而風,月暈而雨,明日只怕要有一場風雨啊!”一語說罷,驀地振衣而起,大步流星地向摘星閣走去。
“久聞雄獅堂主苦撐江南武林危局,對抗龍驤樓多年,為什麼我說出要臥底龍驤樓,他卻忽然變得如此冰冷?”卓南雁望著這位氣吞鬥牛的老盟主飄然走遠,心中驀地騰起萬千疑思。他一個人佇立湖邊,眼望著銀波流淌,心底覺得百無聊賴,暗道:“難道我來這裡,竟是來錯了,羅雪亭只不過是個徒有虛名之輩?”回思初遇此人,這羅雪亭或是豪氣千丈,或是出言詼諧,卻是個心雄萬仞、難以揣摩的奇人。
怔怔地立在那裡,也不知過了多久,驀地聽得一縷柔和的簫聲隨風飄來,卓南雁猛一回頭,卻見鋪滿銀色月光的覆舟山頂卻有一襲窈窕的白影,正自撫簫而吹。“霜月!”卓南雁雙目一亮,立時騰身而起,直向山頂掠去。
覆舟山不算高,以卓南雁的絕頂輕功,更是片刻就掠了上去。但這片刻功夫,卓南雁還是覺得好長好長。林霜月正悄立山巔,雖只讓他看到半張側過去的俏臉,但雪裳霜袂,雲鬢風鬟,藉著月色,已覺丰神絕代。在他眼中,只因林霜月在,這滿天的月色,驀然都清亮明麗了許多。
自他向山上掠來時,那簫聲便倏忽低了下來,在夜空中若斷若續,伴著柔柔風聲和溶溶月色,更顯得說不出的輕婉柔媚。卓南雁立時呆在那裡,這樣的人物,這樣的簫聲,這樣的月色,不正是妙絕人天的一襲夢境麼?他凝立山頂,竟不敢稍動,只怕自己略一莽撞,便驚破了這美夢。
過不多時,那簫聲終於漸低漸息,餘韻卻在山頂嫋嫋不絕。卓南雁輕嘆一聲:“此曲只應天上有,月牙兒,再吹一曲成麼?”林霜月才回眸望了望他,淡淡地道:“我只是想將用簫聲喚你過來。再吹一曲,便會招來些不相干的俗人了。”這時她轉過頭來,藉著皎潔的月色,那流波美眸宛如兩汪給初月籠照的清泉,水波月華在那裡盈盈閃爍,美得不帶絲毫人間煙火之氣。
卓南雁見她臉上雖然還籠著一層高傲矜持,但神色間已不似席上那樣冷漠,忍不住輕笑道:“適才席上為何那麼冷冰冰的?”林霜月嗤的一笑:“跟你在一起,我從來不都是這般冷冰冰的麼?”兩人自幼相處時,都是毫無拘束,此時久別重逢,反倒各自有些矜持。直到林霜月這破顏一笑,二人才拘束頓消。
眼見她那嬌靨上雪膚嬌嫩細潤,便如剛剛綻開的白蓮花瓣,卓南雁不由呆了一呆,忍不住痴痴道:“月牙兒,你…你好美!”林霜月玉面微紅,嗔道:“幾年不見,一見面便這麼胡言亂語!”頓了頓,才問,“這些年來,你過得好麼?”
當下二人並肩坐在一塊大青石上,絮叨起往事來。果然卓南雁走後不久,林逸煙便即出關,這位明教日尊教主卻從來都對自己的侄女甚是寵愛。他出關之後,眼見林霜月苦修“金風雨露功”之後武功精進,大喜之下,竟將她收為弟子,這一來林逸虹便再不能為難女兒。
林霜月得了“洞庭煙橫”親傳武功,功力自是突飛猛進。而林逸虹修煉神功有成,出關之後,自然野心勃勃。這一回林霜月奉教主兼師父之命親來建康,一是要嶄露頭角,二來便是要給潛伏多年的明教揚威。行到建康,正好瞧見南宮禹一行,林霜月惱那南宮禹不可一世,便巧施手段,盜了他的寶劍。
卓南雁想起林霜月逼著南宮禹自認去勾欄買笑一事,忍不住臉含笑意,便又問她,適才為何拋出寶劍,故意惹得石鏡先生和南宮禹當庭相鬥?
林霜月皎潔如玉的臉上立時浮出一絲憂鬱之色,嘆道:“這也全是師父的主意。他心內素來瞧不起江南各派武林,常說,他們亂成一團,才有咱們的機會!”卓南雁哦了一聲,對林逸煙的話頗不以為然,但想到適才林霜月的精妙武功,心內又不禁替她萬分歡喜,拍著腿笑道,“原來是林教主親自傳你的武功,怪不得這麼厲害!連羅雪亭都沒口子地誇你,生女當如林霜月,生子當如卓南雁!”
林霜月暈生雙頰,呸了一聲,道:“又來胡說了,羅堂主可沒說那後一句話。”她性子害羞,怕他接著胡纏下去,淡淡一笑,岔開話題,道,“除了我,給教主收為弟子的,還有一人,你猜是誰?”卓南雁愣了一愣,忽道:“難道是餘孤天?”
“真有些鬼機靈!”林霜月美目流波,笑道,“你這天小弟不能言不能語的,其實也是絕頂聰明,給教主收為弟子後,更是刻苦練功,進境神速。但半年之前,餘孤天卻借巡查各處分舵之機,不辭而別,至今杳無音訊。”
卓南雁聽得餘孤天竟獨自逃出了明教,心頭一震,想起餘孤天那古怪的眼神,不由道:“這天小弟其實也是個怪人,心底也是藏著萬千心事的,可惜咱們卻全然不知。”忽然想起一事,轉頭問道,“令堂找到了麼?”
林霜月的笑容陡然凝住,慢慢垂下頭來,幽幽道:“只怕娘再也找不到了!我猜,也只有師父知道娘在哪裡。”想到童年時看到的那一幕,臉上驀然一紅,暗想,“師父收我作徒弟,是不是也為了孃的緣故?其實師父和爹爹心裡,似乎裝著許多我不知道的事,哎,我…我又何必去知道!”
卓南雁聽她言語愁苦,也不便深問,便即轉開話題,說起自己在廬山的歲月往事。這幾年絕頂深林的靜修歲月本也無甚波瀾,但他要逗她開心,故意說得俏皮寫意,廬山的清風冷雪、濃霧急雨的諸般情形和練功中的各種艱辛給他添油加醋地說起來,倒聽得林霜月饒有滋味。她閃著那雙明澈的美眸靜靜傾聽,漸漸地愁雲漸去,不住格格嬌笑。
聽他說起自己內傷已愈,林霜月雙目一亮,纖纖素手撫弄著那把玉簫,笑道:“好啊,你的傷全好了,這把冷玉簫想必也沒什麼用了。”卓南雁一愣,問:“什麼冷玉簫?”
林霜月白了他一眼,道:“我一直惦記著你的熱病,誰象你,早把人家忘得一乾二淨!這冷玉簫是師父的至寶,乃東海萬載冷玉所制。我聽說這東海冷玉能定氣凝神,專止諸般熱毒,便苦苦要了來,預備著送你的,可是你這時想必是不稀罕了。”
卓南雁聽得心中發熱,忙道:“誰說我不稀罕!”似是怕她反悔,一把抓過玉簫來,卻見那簫通體玉白潤澤,尾部卻有一條暗紅的紋理,儼如美女櫻唇留下的印記。他撫著那玉簫,只覺入手清涼沁人,忍不住輕聲道:“只要是你給的,無論甚麼,在我眼中,都是寶貝!”
林霜月臉上光彩流動,素手握住玉簫的另一端,輕聲道:“那你過得十年八年,還會當它是寶貝麼?”卓南雁心中發熱,眼見她那撫著玉簫的春蔥五指,說不出的細潤白皙,幾與那雪白的玉簫顏色融於一體,忍不住一把握住了,沉聲道:“這一生一世,都是我的寶貝!”林霜月芳心微顫,長長的睫毛垂了下來,幽幽道:“這些年來,我好想你!”
卓南雁只覺手中的那春纖玉手,細膩溫軟,聽了這話,更覺心中熱潮翻湧,摩挲著那柔荑,輕聲道:“月牙兒,一年之後,我必來娶你為妻!咱們一起嘯傲雲霞,再不分開!”林霜月美眸溢彩,臉上飛起一抹紅暈,嬌羞無限。只是他的話太過火辣直白了,擾得她的芳心噗噗亂顫,甜蜜、嬌羞和憧憬一起湧來,竟讓她想不起說什麼是好。
望著這張似是蘊集了百花精魄的嬌媚面龐,卓南雁心中忽地一陣發熱,只想帶著她遠遠避開這紛亂的濁世,什麼恩仇大怨、家國紛爭,統統拋在一邊。但這念頭只是略略一轉,他終究還是嘆了口氣,沉沉道:“等我一年功夫,只要我還能活著從龍驤樓回來!”林霜月的素手微微一抖,芳心霎時如同被潑了一盆冰水,顫聲道:“你…你當真要去龍驤樓?”
卓南雁緩緩點頭。他性子沉實,心底越是**澎湃,外表越是拼力壓抑,想到此去龍驤樓兇險難測,胸中湧動的熱潮也漸漸止息。林霜月見他說得毅然絕然,聲音也惶急起來:“那滄海龍騰是個厲害萬分的人物!師父那樣目空天下的人,談起他,也是帶著三分忌憚,三分佩服。你、你何苦前去犯險?”卓南雁的眉毛皺了皺,淡淡道:“我答應過厲大個子,要去救他,更要給風雷堡的眾多兄弟,報了這血海深仇!”
林霜月轉頭向他深深凝視,柔聲道:“為了我,你能不能不去?”卓南雁身子一震,眼見那雙明眸蘊著一抹嬌羞和一抹濃愁,更有款款深情,心中波瀾起伏,猛然揮手,便將她摟入懷中。林霜月啊的一叫,微微一掙,但覺卓南雁的臂膀堅硬如鐵,一股強烈的男子氣息湧來,她的嬌軀立時微顫起來,芳心內似有一隻小鹿亂撞,便軟倒在他懷中。
軟玉在懷,更有一股似花似露的甜香自她秀髮內和衣領間幽幽傳來,卓南雁愈發如醉如痴。她一觸到他火熱寬闊的胸膛,卻覺羞不可抑,嚶嚀一聲,抬起頭來,道:“我好怕你答應啊,我不想讓你有丁點閃失!”
這嬌聲輕喚,立時將卓南雁從迷醉中警醒。他昂起頭來,大口吸著清涼的湖風,緩緩搖了搖頭。
林霜月怔怔瞧他片晌,忽覺心底無限黯然,輕輕自他懷中掙出,明豔絕倫的臉上愁緒更濃,淡淡地道:“我也真是傻,你何去何從,跟我何干?你要去哪裡,便也由著你吧!”卓南雁一愕,不知她為何剎那間冷了下來。他雖然聰明絕頂,卻對小女兒的細膩心思絲毫不曉,還不知道自己適才毅然決然的言語竟已大大傷了林霜月的芳心。
瞧著他那呆愣愣的神色,林霜月心中沒來由地生出一股惱意,明眸欲掩,幽幽道:“反正我心底的憂愁煩惱,人家是一絲一毫地也不放在心上!”說罷昂首望了一樣天心皓月,似是要把滿空朦朧悽美的月光一起收束心底,幽幽嘆道,“今夕何夕,見此邂逅。今晚能與你一會,我…我已很是歡喜!”驀地雪袖一拂,轉身便向山下行去。
“月牙兒,”卓南雁眼見她悽然轉身之際,長長的睫毛上珠光瑩閃,忍不住叫道,“你要到哪裡去?”林霜月卻不答,窈窕的身影飄然幾晃,便落到了山腰,隔了片刻,卻有一絲嘆息在空中遠遠傳來:“可要記著照顧好自己,更要記著你的話!”卓南雁搶身上前,卻是空山餘音,芳蹤已渺。他聽那聲音嬌柔悽婉,如怨如訴,心中立時一陣刺痛,手撫那溫涼的玉簫,渾身突突發抖,心底的悲痛忽然無可抑制地膨脹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