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孤天一招得手,但見卓南雁眼中閃過無比悲憤失望的神色,心內也是一沉:“他對我處處迴護,不管如何,終究算是我的一個朋友!”長嘆一聲,本待乘勝追擊的雙掌緩緩垂下。
“住手!”屋頂上的那扇天窗霍然打開,一個冷冰冰的聲音飄了下來,“你們全上來!”餘孤天那一拂使力不大,卓南雁內息運轉,在這片刻之間便衝開了穴道,昂頭向上望去,卻見葉天候那張臉正突兀地自那天窗內向下探視。餘孤天問:“不用再決勝負了麼?”葉天候乾巴巴地道:“你們兩個,我全收了!”
兩人走到那狹窄黝黑的洞門過道時,餘孤天忽道:“你沒事吧?”卓南雁瞅了一眼那在幽暗中閃動的眸子,心內疑惑萬千,但這時終究不是細問的時候,只淡淡道:“沒事,咱們還要裝作不識。”餘孤天在黑暗中點了下頭。
卓南雁當先行出大廳,卻見空蕩蕩的大院子裡婷婷玉立著一個嬌俏的人影,竟是完顏婷。“算你兩個小子走運!郡主開恩,你們都被選中了。”葉天候鬼影般自老槐樹後轉出,冷颼颼的眼神在二人身上打來打去,“自今日起,你二人跟著我追查那謀刺郡主的逆匪,不管得了什麼訊息,你二人都要隨時稟報郡主!”卓南雁聽了,心念乍閃:“難道我進那生死門中拼鬥,她就一直在暗中觀瞧麼?”轉頭向完顏婷瞧去,卻見她正寂然凝立在那株老槐樹下,昂首遠眺浮雲,似是壓根沒有瞧見自己。
“龍驤樓自立下生死門的規矩,今日一舉收下二個龍驤士,還是破天荒的頭一遭,”葉天候的聲調驀然拔高,向他二人喝道,“盡愣著做什麼,還不快快謝過郡主!”卓南雁只得向完顏婷躬身行禮道了聲“多謝郡主!”
餘孤天卻望著完顏婷,猛然愣住。晨曦從樹蔭縫隙中灑下,完顏婷那襲玲瓏高雅的紫衣上,便閃出片片璀璨的仙氳霞氤。那抹高貴的紫光射得餘孤天一陣眩暈,竟讓他恍惚間憶起父皇寢宮中令人迷醉的紫色,暗道:“天下竟有這麼美的女子!”在大雲島時,他年紀尚幼,心思還沉浸在國破家亡的深切痛楚之中,即便是林霜月那樣的絕世姿容,他也毫不放在眼內。但自逃出大雲島後的半年來風霜磨礪下,那個終日黯然神傷的金國小皇子終於成了十七歲長身玉立的瀟灑少年。忽然在這樣的一個生死搏殺之後,看到這樣一張冷豔高傲的清麗面孔,餘孤天的心神猛然震顫了起來。
完顏婷見餘孤天望著自己發呆不語,不由秀眉微蹙,道:“怎麼,你不願意?”餘孤天見那雙秋水般的明眸向自己望來,只覺連晨風都變得異常柔軟起來,拼力定了定神,才道:“願意,我願意!餘孤天甘願為郡主赴湯蹈火,肝腦塗地!”完顏婷早已習慣了男人瞧見自己後如痴如醉的模樣,但見這清秀少年的模樣格外呆傻可愛,不禁格格嬌笑起來:“嗯,你叫餘孤天,很好!從今而後,你就是我的一隻小魚兒。”明眸一轉,卻見卓南雁還是那麼定如止水的一副神情,心下沒來由的一陣惱怒,蓮足一頓,道,“好了,爹爹三日後便會趕回。若是那時你們還是一無所獲,瞧我怎麼罰你們!”
葉天候一驚,忙道:“是!屬下三日之內,必會揪出那賊人。”完顏婷卻瞧也不瞧他,冷哼一聲,紫裙飄飄,當先去了。卓南雁暗自苦笑:“這小丫頭的脾氣喜怒無常,當真難以琢磨。”餘孤天更是怔住:“她先是聽了我的名字好似挺高興的,為何忽然間又冷了起來。我若真是一生一世作她身邊的一隻小魚兒,那也很好啊!”回想適才完顏婷叫著自己名字的時候,櫻唇款啟,皓齒微嫣,餘孤天心內陣陣發熱。
一時卓南雁、餘孤天跟葉天候到大院後屋內,領了龍驤士的衣裳和腰牌。葉天候見餘孤天沒有馬匹,又自馬廄內牽了一匹駿馬與他,跟著便向二人細細述說龍驤樓內的諸般規矩。原來龍驤樓內層次井然,那海東青所轄的鷹揚壇,乾的是掃賊蕩寇這些最低微的雜事,蕭別離率虎視壇監視江湖各方勢力。葉天候這鳳鳴壇則奉命監控大金國內的契丹、奚人、渤海及女真各族猛安謀克(按:猛安謀克原為女真氏族部落單位,後來成為金**事、生產和行政一體化組織。),地位遠在鷹揚、虎視二壇之上。
“這件事委實有些棘手!”葉天候提起謀刺郡主之事,聲音驟然冰冷下來,“我們已將那幾人的屍身細細搜過,沒得出丁點痕跡。只有一處,他們穿的是金國兵卒僕役常穿的窄頭尖靴,靴上盡是磨痕,想必穿了很久了。這麼瞧,他們似乎不是南朝人。王爺特立獨行,在朝野之中樹敵不少,要一一查來,著實大費周折。”卓南雁聽說不是南朝宋人乾的行刺之事,心下稍安:“若是金國權貴之間的傾軋,我正可藉機放手一拼。揪出兇手,留做進階之用。”靈機一動,忽道:“我想去查查孫三胖子!”
葉天候雙目一亮,點了點頭,道:“騰雲社中盡是大金的貴胄子弟,但郡主似乎只與那孫三胖子有些聯絡,這人清清楚楚地知道郡主的來去時辰蹤跡,嫌疑不小!不過——”他說著將聲音拖個長腔,頓了頓,才道,“葉某覺得,這其中的關鍵,還要細細問過郡主。到底那日孫胖子如何前來約她,事先還有誰知曉,郡主化名紫仙娥時都跟誰賽過馬,有沒有結下什麼仇家…這一般般一條條,最好問個清楚。只是郡主性子高傲,旁人若去問,她必是老大不耐,南老弟是她救命恩人,她自來對你高看一眼…”說到這裡,那雙細目便在卓南雁臉上溜來溜去。卓南雁知他心意,也懶得多說,點頭道:“好,我去問她!”
葉天候大喜,拍掌道:“便這麼著了!我這裡速速安排,馬上率人去王爺朝中幾個死敵處逐個勘查。你二人兵分兩路,南雁去探問郡主,餘孤天去孫三胖子那裡探訪,”望向餘孤天的雙目一張,低喝道,“記著,那三胖子若有絲毫可疑之處,便將他即刻擒來!”餘孤天不知他們說的“謀刺郡主”到底是何事,只得茫然點頭,隨著卓南雁走出大院子,才小心翼翼地問:“卓兄,謀刺郡主是怎麼回事?”
卓南雁卻不言語,縱馬奔到一處冷清的小巷,四顧無人,才低聲道:“我在這裡姓南名雁。先不要說別的,”陡然眼**光,緊緊盯住餘孤天,“你又是怎麼回事?”
這地方冷寂寂的,沒一個人影。餘孤天忽閃著眼睛道:“我…我本來就是女真人!當初家父…因小事得罪了完顏亮的侍衛無憂子,我一家老小全給無憂子藉機殺死。那單天馬是我師父,拼力護著我逃到風雷堡,已是身受重傷。師父知道風雷堡主嫉恨女真人,只得命我裝成啞巴,藏身在風雷堡內。”這話仍舊是半真半假,卻終於肯直承自己是女真人了。
“這天小弟竟是女真人!可嘆我終日自命聰慧,卻給他瞞得好苦!”卓南雁聽了果然一驚,又見他說話時吞吞吐吐,忽然覺得這天小弟的話沒有一句可信,猛然頓住步子,沉聲道:“當初龍驤樓到底為何突襲風雷堡?”
餘孤天給他森冷的眼神瞅得有些發慌,急忙搖頭道:“我不知道!我那時不也是險些給他們殺死麼?”當初大金國熙宗皇帝還有一個太子逃命在外的消息,一直給篡位的完顏亮緊密鎖閉,再加上事隔多年,早已知者寥寥。卓南雁便再聰明百倍,也想不到當初風雷堡之所以慘遭塗炭,跟眼前這位大金太子大有干係。他仔細回思那時情形,也覺餘孤天言之有理。
卓南雁冷冷盯了他幾眼,又問:“聽說後來林逸煙收你為徒了?”餘孤天嗯了一聲,道:“是!正是教主派我來此臥底,他說龍驤樓野心勃勃,咱們明教定要有些防備!”眼見卓南雁聽後目光閃爍,急忙又叮上一句,“師父說,我是個啞巴,又為人機靈,進得龍驤樓倒好矇混過關。他還說,這事要做得萬分機密,便連霜月師姊都不能知曉。所以半年前便說我不甘寂寞,逃出師門!”他說著又呵呵地乾笑兩聲,道:“其實師父也不知我不是啞巴,我在這江湖上廝混了半年,卻才摸到這龍驤樓的大門。”
卓南雁慢慢點頭,暗道:“明教教主林逸煙素懷異志,派弟子潛入龍驤樓,倒有幾分可信。”但餘孤天這個啞巴忽然開口說話,又自抗金義士之後變成了女真人,終究讓卓南雁覺得變起突兀,只覺餘孤天似是在跟自己口吐實言,但擰眉細思,又覺得他說的句句全是沒有半點憑證的謊話。卓南雁哼了一聲,忽道:“你既是女真人,怎會當真給明教林逸煙辦事?”
餘孤天雙目圓睜,低吼道:“我是女真人又怎樣?完顏亮的侍衛殺了我全家,龍驤樓更險些害我性命,我這女真人跟大金朝廷卻有不共戴天之仇!”想起父皇臨終前不甘的嘶吼,肝腸如割,這一聲慟吼聲音壓得極低,卻是發自肺腑,攪得卓南雁心神微顫。餘孤天卻睜著泛起紅絲的雙目望著他,低聲道:“大哥,你知道我是女真人,還會不會當我是兄弟?”
其時金宋交兵多年,在江南的漢人眼中,金國女真人自然全是茹毛飲血的畜生。既便是秦檜之流,對女真人阿諛獻媚之餘,暗地裡也視其為洪水猛獸。但此刻卓南雁見餘孤天雙目赤紅,臉蘊悲憤,竟也心生同感,猛然點頭道:“我還當你是小弟!”餘孤天見了他眼內灼灼閃動的堅毅光芒,心中也是一熱:“他自幼便時時迴護我,我卻一直騙他,適才更暗自使詐,乘機點了他穴道。但這人竟仍舊當我是兄弟!”這麼想著,眼眶驀地又有些潮溼。卓南雁見他泫然欲淚,倒想起年少時的情境,笑道:“你還是這麼愛哭。”餘孤天紅了臉,抬頭問道:“大哥潛入龍驤樓,是為報風雷堡的大仇?”
卓南雁的心緊了緊,沉沉點頭道:“身入龍驤,九死一生,咱們都要小心在意!”跟著才略略說了那日騰雲社上賽馬時郡主遭襲的前後。“大哥出手救了郡主?”餘孤天大張著眼睛望著他,目光中盡是羨慕之色。卓南雁卻淡淡一笑,抬頭看看日色,牽過火雲驄,大聲道:“也歇夠啦,這便走吧!”餘孤天知道這時也不便多說,飛身上馬,當先揚鞭而去。
卓南雁趕回王府,才邁進了大門,便聽到一陣嘈雜之聲,卻見窄襟紫裙的完顏婷騎著那匹青驄馬,身旁圍攏了一群僕役。黎獲挺立馬旁,緊挽著韁繩,正自苦苦相勸:“葉先生說了,出手偷襲郡主之人大有來頭,他們一次不成,必然還會再來。郡主若要出去跑馬散心,定要多帶人手!”完顏婷卻是滿面不耐,嗔道:“前呼後擁的一群人同去,煩也煩死了,更會讓那些躲在暗處的狗賊笑話完顏婷膽小無能!哼哼,龍驤樓縱橫天下,怕過誰來?我偏偏要一人出去,連你也不帶!好讓那些狗賊知道,‘滄海龍騰’的女兒可不會怕了他們!”說著猛一催馬,那青驄馬咆哮聲中,縱蹄奔出。迎面幾個僕人不敢攔阻,慌忙閃開,黎獲眼見郡主玉面含霜,驚惶之下,手中韁繩登時被青驄馬掙開。
卓南雁眼見完顏婷躍馬而到,想也不想地便即竄上,舉手緊緊扣住了韁繩。青驄馬揚鬃炸尾,奮力幾掙,奈何他鐵鑄一般紋絲不動,急得那馬長聲嘶鳴。“是你!你來做什麼?”完顏婷眼見緊扣住自己馬韁的竟是卓南雁,心中一驚之下又是一喜,口中卻嬌喝道,“還不放手!”
卓南雁凝視著那張亦喜亦嗔的玉面,童心忽起,淡淡笑道:“郡主既要跑馬散心,屬下陪同前去如何?”完顏婷芳心一甜,但給卓南雁那雙幽深如海的漆黑雙眸深深凝望,心內忽地一陣害羞,白玉般的下頜驀地揚起,叫道:“你有什麼了不起麼,我偏不讓你陪!還不放手?”卓南雁笑道:“你不答應,我不放手!”完顏婷連催駿馬,奈何卓南雁神功驚人,那青驄馬任是如何跳蹄嘶叫,卻是半步也竄不出去。當著滿府僕役隨從的面,完顏婷不由又羞又惱,玉頰紅生,喝了聲:“放肆!”揮起馬鞭,劈頭蓋臉地便向他抽了過來。
啪的一聲,這冷脆的一鞭正抽到卓南雁的頸上,霎時抽出一道血淋淋的紅膦子。完顏婷看著那道紅燦燦的鞭痕,心下倒替他疼得慌,但口中卻不肯服軟,冷哼一聲,道:“誰叫你這渾小子不躲!”
頸上火辣辣的生痛,卓南雁心下暗道:“完顏亨這奸賊的女兒,好不刁蠻!”猛然間倔強脾氣發作,臉上又浮起那抹壞壞的笑意,道,“你讓我同去,我才放手!”完顏婷自幼嬌生慣養,對僕人從來全是頤指氣使,更因她的傾城絕豔,便是貴胄王孫,見了她也都竭力迎奉,不敢稍違。但今日忽然看到卓南雁這執拗的眼神,芳心倒是一顫:“瞧這渾小子的樣子,只怕我便是抽他一百鞭子,他也不會動上分毫。天下怎地竟有這樣的怪人!”
黎獲眼見二人僵持不下,忙賠笑道:“郡主,南兄也是好意!便讓他遠遠相隨,也好看護郡主周全。”完顏婷瞅著卓南雁頸前那道鮮紅的血痕,芳心霎時軟了下來,咬著櫻唇道:“好吧,便由了你!”卓南雁嗤嗤一笑,才放開了手。
青驄馬長嘶一聲,縱蹄奔出,完顏婷覺著自己終究佔了上風,扭頭向卓南雁笑道:“遠遠跟著,不得近前!讓我瞧見了,便是這麼一頓鞭子!”銀鈴似的笑聲中,青驄馬已流星般馳出了軒敞的王府巨門。卓南雁嘿的一笑,飛身縱上火雲驄。身後黎獲急叫道:“南兄,你先隨著去,我去稟報葉先生,多派人手,自後看護!”卓南雁也懶得應聲,催馬馳出。
完顏婷早已奔出半箭之遙了,卓南雁揚鞭急追。卻見青驄馬捲起一溜煙塵,在長街盡頭拐了個彎子,直向城北奔去。街兩旁不少商販行人,驀然瞧見這嬌豔無比的紫衣少女縱馬馳騁,全瞧得呆了。完顏婷騎術精湛,青驄馬起落如飛,卻沒撞上一個行人。卓南雁拼力驅馳,好歹沒給她拉開。
片刻之間,二人一前一後地奔出了城門。道上行人稀少,火雲驄的驚人腳力開始看出厲害,越奔越疾,慢慢地便趕了上來。完顏婷回頭張望,見他漸漸逼近,不由嬌笑盈盈,玉手輕揚,頻頻催鞭。再奔片刻,卻見四周林木森森,湖澤清幽,卻是已到了京城西北郊的西湖。這西湖古來又稱太湖(按:此地即今日北京之蓮花池),原為燕都西郊的一處湖泊,完顏亮遷都於燕京之後,中都飲用水源,皆取於此。這地方清悄冷寂,少有人來,日影西斜下只見秋樹明湖一片蒼翠。
卓南雁望著前面完顏婷揚鞭縱馬的綽約風姿,心內忽然閃過一念:“她父親完顏亨害死了我父親,更害了風雷堡眾位叔伯的性命!這曠野無人,我正要讓完顏亨嚐嚐骨肉離散之痛!”猛然提氣急磕馬腹,火雲驄長聲怒嘶,四蹄縱開,有若一團燃燒的紅雲,呼呼幾躍,便奔到了完顏婷馬後。
“好啦,我投降了,”完顏婷驀地輕收韁繩,嫣然笑道,“算你贏啦!”卓南雁已疾奔而到,本來潛運內力,正待揮掌擊出,但忽然瞧見這姣花美玉般的一張笑臉,心中不由一震。縱馬驅馳多時,完顏婷的臉上漾起一層動人的霞色,襯著近午的秋光,這張明媚如花的俏臉卻又有透出一種天真無邪的純淨來。卓南雁臉上的冷笑猛然僵住,暗道:“她雖是仇人之女,但對我卻全無戒心,只需我五指一送,她便會掛著笑容死去。但如此一來,我卓南雁與那陰險無恥的小人又有何異?”
完顏婷見他臉上似笑非笑,五指怒張,微微顫抖,不由睜著一雙美目,笑道:“你怎地了,這般痴痴呆呆的?”揮起白玉鞭杆,輕輕向他肩頭拍去。哪知卓南雁此時全身勁氣貫注,蓄勢待發,白玉鞭杆才輕輕戳到他肩頭,九宮煉氣局的勁氣登時迸發出來。完顏婷只覺一股大力湧來,馬鞭脫手而出,高高飛了起來。她哎喲一聲未及叫出,卓南雁已飛身躍到,猛然揮臂攬住她的纖腰,帶著她高高縱起。
“渾小子,你又要做什麼!”完顏婷給他抱住,只覺身子發軟,又驚又羞之間,卻聽嗤嗤聲響,一排羽箭自後激射而到。卓南雁身在半空,大袖疾揮,勁風到處,震得羽箭亂飛。青驄馬哀鳴聲中,頹然倒地,頸腹之間,連中數箭。卓南雁卻攬著完顏婷飄然疾旋,凌空幾個翻轉,遠遠落在地上。啪的一聲,那玉鞭這時才落在地上。
只聽潑刺刺一陣馬蹄聲響,兩匹快馬潑風般疾馳而過,馬上兩個蒙面豪客手挽勁弩,沉聲冷笑,瞬息間便去得遠了。原來適才卓南雁失手震飛完顏婷手中玉鞭,心神霎時警覺,迅即覺出了身後逼來的濃烈殺氣,危急之間不及細想,撲上去便抱著她遠遠縱開。
“又是那群惡賊!”卓南雁眼見那兩個豪客衣著打扮與那日襲擊完顏婷的人一般,不由怒叱一聲,便要提氣追趕,身子才動,忽覺臂間攬著的完顏婷腰肢發軟,弱不禁風般偎向自己懷中。
“不要去。你追過去,這裡可就剩下我一個人啦!”往日颯爽跋扈的完顏婷這時的聲音卻柔柔的,她望了眼那匹倒地斃命的青驄馬,幽幽道,“你又救了我一次!”卓南雁的單臂還環在她腰間,只覺那身紫衣羅衫溫軟細滑,觸手欲融,又聽她細語嬌軟,不禁心神盪漾,怔怔地竟說不出話來。完顏婷見他不語,回過頭斜睨著他,低笑道:“你生來便總是這麼一副不言不語的傻樣子麼?”卓南雁心神稍定,忙放開手臂,乾笑兩聲:“咱們還是速速回府吧。我還有許多話,要問姑娘。”
“偏不!”完顏婷倒翹起櫻唇,冷冷道,“你讓我回去,我偏偏不回!”卓南雁瞧著她執拗卻又美豔的側臉,忍不住笑道:“女孩兒家還是待在家裡繡繡花,寫寫字,頂多到後花園打打鞦韆!”說著伸手拍了拍她的玉頰,“在外面跑馬弄劍的,哪裡還象個郡主!”完顏婷見他撫弄幼兒般地拍打自己臉頰,心中又羞又氣,怒道:“你這渾小子,敢對我動手動腳!”
“動手動腳又怎樣?”卓南雁順手將火雲驄牽了過來,壞壞地笑道,“咱們身在險地,你再不上馬,我把你捆在馬上送回去!”完顏婷瞪起明眸,盯著他那邪氣卻又十分好看的笑,忽然心中一陣發慌:“這渾小子,只怕當真說得出做得出!”但真要聽他的話,隨他上馬,又覺好沒面子,驀地心中委屈,轉過嬌軀,低聲啜泣起來。卓南雁倒覺手足無措,忙低聲道:“好了好了,好孩子不哭不鬧,算我不對,求你別哭了成不成?”這句話照舊是哄孩子的口氣,完顏婷香肩輕顫,哭得愈發傷心。
“都怪你這渾小子,”完顏婷嚶嚶抽泣半晌,才道,“我長到一十七歲,從來沒給別人碰過一根頭髮絲,卻給你這莽撞傢伙說抱就抱,說拍就拍。你說,我、我該怎麼罰你?”卓南雁暗道:“那時候情勢危急,救人要緊,哪裡還顧得了那許多?”但不知怎地,他越是見了完顏婷大發嬌嗔,越是覺得有趣,當下笑嘻嘻地道,“郡主愛怎麼罰,便怎麼罰吧!”
完顏婷猛地昂起一張梨花帶雨的臉,道:“我…我罰你一輩子乖乖地在我身邊,聽我調遣。”目光撞見卓南雁那對什麼都滿不在乎的一張笑臉,忽又覺得幾分嬌羞幾分失落,才止歇的淚珠斷線珍珠一般撲簌簌落了下來。卓南雁本來一直跟她嘻笑怒罵,但忽然瞥見了她長長的睫毛上閃爍的晶瑩淚珠,不知如何就想起了林霜月。那時在玄武湖畔的覆舟山上,林霜月悽然離別之際,美眸上也是這麼珠光瑩閃。霎時他心下一軟,怔怔地道:“你讓我在你身邊,那我就在你身邊便是。”
“真的麼,”完顏婷哭泣立止,明眸流轉,似嗔似怨地望著他道,“那你可不能反悔,更不許欺負人家!”卓南雁哭笑不得,忙點頭道:“日後只許你來欺負我,任你怎樣欺負,我都逆來順受忍氣吞聲眉頭也不皺上半分!”完顏婷破顏而笑,學著他的樣子,伸出玉手拍了拍卓南雁的臉頰,笑道:“這樣才乖!”卓南雁見她新淚未乾,忽然間笑語嬌羞,明媚如花,心中也是一蕩,道:“咱這便回府麼?”
“何必急著回去!”完顏婷雙手抱肩,幽幽道,“難得沒什麼人在耳邊鴰噪,咱們四處逛逛!”卓南雁忽然覺得這刁蠻美豔的郡主這時候沉靜下來,竟別有一番高貴清婉的楚楚風姿,他原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便跟著她踏著青黃的野草,向湖邊的雜樹林子深處行去。火雲驄打了兩個響鼻,乖乖地在後跟隨。兩人舉目遠眺,卻見林中淡紅、深綠、淺褐、金黃的各色樹葉全在秋風中搖曳生姿,湛藍秋空下的京郊西湖有若豔妝靜立的少女,美得不可方物。
“以前爹爹帶我來過這裡,他倒跟你好像,總是若有所思的。”她邊說邊行,腳下卻踩到一根橫臥在地的圓木。那木頭上積了青苔,滑溜非常,完顏婷想也不想地便伸出玉手,握住了他寬大的手掌。
卓南雁只覺心中一震,也不知是因掌心那隻玉手柔膩得入握欲融,還是因得聽她說起了完顏亨。他臉上卻不露聲色,笑道:“我怎敢和芮王爺相提並論!不知王爺去了何處?”完顏婷道:“他總是忙,四處跑來跑去。從小到大,也沒幾日功夫陪我玩耍”兩人跨過那段圓木,但完顏婷的柔荑卻仍舊握著他的手,沒有放開。
卓南雁小心翼翼地道:“聽說王爺武功天下第一,我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練到那等境界!”其實這話是在暗中探問完顏婷,在她眼中,他卓南雁與完顏亨到底相差幾許。只聽完顏婷格格嬌笑:“你武功已經很不錯啦,但跟龍吟壇中那些老傢伙比起來,還差著一截子!”
卓南雁曾聽羅雪亭說過,龍吟壇內有幾位蝸居壇內潛心精研武功的長老,個個技業非凡,這時聽了她的話,不由心下一沉。只聽她又道:“跟我爹爹麼,更是沒法子比。他近年來與人動手,從來不使第四招。便是龍吟壇中那群老傢伙,也怕他得緊!”她頓了頓,高昂起好看的白玉般的下頜,“這世上,沒人能及得上我爹爹!”
聽她說起完顏亨近年與人動手只需三招,卓南雁心中終究有些悵然若失,嘆了口氣,便不言語了。完顏婷見他凝眉不語,忽向他耳邊吹了口氣,笑道:“渾小子,你皺什麼眉?似你這般年紀,武功練得這般高的,我還是頭回見到!”兩人相距極近,卓南雁只覺她吐氣如蘭,香澤馥郁,心神顫了顫,急忙乾咳一聲,道:“我是在琢磨昨日那群刺客,你何時跟那孫三胖子相識的?”
“那個胖胖傢伙,”完顏婷想起孫三胖子來便忍俊不禁,笑道,“外面看上去又笨又蠢,心內卻是又奸又猾。他一人在京師經營著三家大酒樓、兩處馬市,更有許多閒雜生意。這傢伙精明得緊,那年我到馬市挑馬,給這廝瞧見了,我瞧中了那匹追風紫,出多少錢他都不賣,只說要白白送了我!這傢伙的眼睛太毒,只怕一眼便瞧出了我的家世。哼哼,他甘願出錢建了那騰雲社,還不是為了挽住那群有權有勢的浪蕩公子哥。”
卓南雁回思賽馬會時孫三胖子口若懸河的勁頭,不由暗自點頭,又問:“騰雲社中還有何人知道你的郡主身份,那日三胖子邀你去賽馬,到底是誰出的主意?”完顏婷秀眉蹙起,道:“知道我是郡主的人可是不多。騰雲社中領頭的便是蕭長青、張汝能這十八個浪蕩公子哥,號稱‘十八公子’,跟三胖子都混得廝熟,想必是知道了。他來請我去騰雲社賽馬,想必也是那些公子哥的主意。”
“你問起來沒完,是縣太爺升堂問案麼?”她瞧見卓南雁沉思不語,不由揚起秀眉,道,“爹爹過幾日就回來了,天下沒什麼事能難倒他,他要揪出那逆賊易如反掌,你何必費這個心思!”卓南雁的心倒緊了緊:“完顏亨就要回來啦,若是我趕在他回來之前,助葉天候破了此案,必能引得他刮目相看!”口中卻道,“王爺回來之前,那些逆賊只怕還會前來!”
完顏婷美目流波,幽幽道:“是麼?那你更要時時守在我身邊啊!”卓南雁聽了她撒嬌的語氣,側過頭來,只見她星眸如絲,雪腮暈紅,登時心神一蕩。他自來所見的全是易懷秋、施屠龍和羅雪亭這等越俗邁流的之人,骨子裡也養就了些狂放不羈,這時忍不住隨口笑道:“男女有別,時時守著可不成,除非你女伴男裝,咱們才能成天待在一處!”
“女伴男裝?”完顏婷明眸閃亮,笑道,“好啊,這主意倒好玩得緊。嗯,哪天我高興了,也弄一身龍驤士的衣裳穿上玩玩!”卓南雁見她粲然一笑,容光照人,心內竟也有些喜歡這豪放爽快的少女了。
這時忽聽遠處傳來一聲惶急的呼喝:“郡主——”正是黎獲的聲音。跟著呼聲漸起,數十人散成大片,遠遠尋來。完顏婷卻蹙起秀眉,嘆道:“那些傢伙,又尋了來!”卓南雁哎喲一聲,道:“不好,他們瞧見了倒斃的那匹青驄馬!”不由分說,拉著完顏婷的手便奔出樹林,長聲叫道:“我們在這裡!”
片刻之間,黎獲已率人趕到。眼見完顏婷無恙,黎獲才長出了一口氣,顫聲道:“屬下見了那匹青驄馬倒在地上,嚇得、嚇得…老頭爺保佑,郡主平安無事!”完顏婷眼見眾人面色惶惶,顯是適才那匹死馬嚇得他們不輕,心內的惱怒登時散了,笑道:“有這渾小子在,那幾個小賊如何傷得了我!”說著美目流盼,向卓南雁望去,眼中盡是依戀之意。黎獲聽得完顏婷忽又喚卓南雁為“渾小子”,心中詫異,卻也不敢多問,忙牽過馬匹,前呼後擁地簇著郡主打馬回府。
餘孤天正在王府內靜候。他去問過了孫三胖子,這時趕回來給郡主回話,早已等候多時了。卓南雁忙過來細問詳情,餘孤天道:“我趕去時,孫三胖子卻在作畫,瞧他神色,悠閒得緊。”卓南雁聽得那鬥雞跑馬的孫三胖子竟會作畫,心下大奇。餘孤天又道:“我又照著葉壇主的吩咐,細細問了許多,這廝倒還老實,只是說來說去,也沒什麼有用之話。”跟著細細敘說三胖子的答話。
正說著,完顏婷飄然而入。這時她匆匆洗漱完畢,嬌美的面龐更顯得玉潤珠輝,豔光迫人,身上更換了一襲淡綠色的曳地長裙,穠纖合度,風韻天然。餘孤天瞧了她來,臉上一紅,說話也結巴起來。他記性極好,難得孫三胖子插科打諢的話,他一句句的全記得清清楚楚。
完顏婷凝神聽了片刻,不由凝眉問道:“這麼說,出主意引我去賽馬的,竟是騰雲社裡面的十八公子了?”餘孤天偷偷覷著她,見她那兩彎柳絲般嫵媚的秀眉微微蹙起,忽覺一陣口乾舌燥,怔了怔,才道:“是啊,三胖子這麼說的!這十八公子的父輩都在朝中大有權勢,他們在騰雲社裡也是說一不二,相互之間,卻又明爭暗鬥。”頓了頓,又道,“我稟報葉壇主之後,葉壇主已派了壇中高手暗中監視三胖子的一舉一動。”卓南雁沉思不語:“在朝中有權有勢的十八位公卿之子,一起策劃請得紫仙娥賽馬。真要將這十八位公子細細訪查,可是麻煩得緊!”
忽然黎獲快步搶入,顫聲道:“郡主,葉先生傳話過來,那孫三胖子…被人殺啦!”餘孤天驚道:“怎地被殺了?我才從他府中出來不足兩個時辰!”黎獲嘆道:“葉先生傳話說,這廝在你走後不久,便即騎了馬向城外馳去。奉命監視的鳳鳴壇侍衛瞧他輕裝簡從,不似棄宅遠遁的樣子,便遠遠綴著,哪知他一出城門,便被三個快馬衝來的黑衣人亂箭射死。”卓南雁想起適才那二人以勁弩偷襲完顏婷的情景,不由思緒起伏:“龍驤樓何等大名,想不到在大金京師的眼皮子底下,竟驀地冒出這樣一群來去無蹤的怪異對手,跟他們處處作對!”
黎獲又道:“孫三胖子的屍身這時已抬回孫府,葉壇主已率人趕去,要藉機查抄孫府。他捎話過來,請郡主同去瞧瞧熱鬧!”完顏婷哼了一聲:“我如何能去那等醃雜地方去!”瞟了一眼躍躍欲試的卓南雁,道,“你們趕去瞧瞧,可要速去速回!”
孫府這時正亂作一團,孫三胖子的屍身就直挺挺放在院子當中,一妻四妾圍屍哭號,四十幾個僕婦傭人給兇霸霸的龍驤樓侍衛攆出來,聚在院中。一時間叫嚷嘶嚎、吆喝叫罵之聲不止,亂得不能再亂。
卓南雁轉頭四顧,見孫府內閣軒環繞,湖石點綴,氣派不小,看來這孫三胖子這些年著實搜斂了不少錢財。葉天候鐵青著臉,率人在孫府內一間間的細細察訪,卻還是毫無所得。
跟著葉天候趕到孫三胖子的書房,卓南雁不由一愣。卻見高雅古樸的樺木書案上擺著數件樣式怪異的古玩,有綠繡點點的古鏡,有碧色沉沉的玉器,還有兩塊骨秀神清的怪石,更有三把長刀,橫放案前,上面鏽跡斑斑,卻又古意盎然。似乎這孫三胖子收藏的嗜好範圍如同他的胃口一樣寬廣,舉凡沾著一個“古”字,他都要斂到家中。
少時一個龍驤樓侍衛推著個乾瘦的中年文士走進屋來,卻是孫府中管帳的劉先生。葉天候也不看那劉先生,淡淡地道:“早聽說孫三胖子家資百萬,怎地府中卻空空如也,那錢財都哪裡去了,給你拿走了麼?”劉先生嚇得渾身發顫,忙道:“不是不是!主人四五日前便忙著收拾細軟,暗中將值錢的物件偷偷轉走。這時府裡面剩下的,不是挪不走的大件,便是不值錢的充門面玩意兒。”葉天候冷哼一聲,轉頭望了一眼餘孤天。餘孤天低聲道:“午後我來問他時,他曾說,七日之前,他便和十八公子籌謀,請郡主赴騰雲馬會!”
卓南雁暗自點頭:“孫三胖子跟人計議請郡主赴會之後,就緊著轉移貴重細軟。顯是他早已知道了有人要在會上謀刺郡主,這才作這遠遁打算。”
葉天候的臉拉得更長,信手自書案上拈起一把式樣古拙的長刀,輕敲著一面銅鏡,道:“這都是些什麼玩意?”劉先生戰戰兢兢地道:“這銅鏡是東漢古物,瞧這背面亮白如銀,乃是最難得的銀背古鏡。這玉漏據說是唐時宮中的計時之物,這玉罄是盛藥的,年代總得在東漢之前。這兩塊怪石麼,卻是宋徽宗艮嶽中的兩方奇石,一名‘臨風’,一名‘對月’…”最後指著那古刀道,“這三把古刀據說是後燕年間所造,大人手中的這一把,上面銘著‘廿八將’三字,據說乃前燕皇帝慕容雋親造。大人若是喜歡,自可拿去。”
眾人聽他一件件的數來,竟全是珍稀之物,均是一愣。葉天候冷哼道:“我拿這玩意去做什麼?你老實說,這廝哪裡搜刮來這多古物?”那劉先生給他雙目盯得心中惴惴,顫聲道:“小人不敢妄語,我家主人年少時曾做過…盜墓的營生,後來發了家,卻仍是暗中喜好…盜墓這條條兒!除了這艮嶽中的這兩塊奇石是他花高價購得,餘下的都是他這些年來…盜墓所得!”
卓南雁和餘孤天聽了,不禁面面相覷,暗自稱奇。葉天候的臉色冷得怕人,猛一抬頭,卻見牆上掛著一幅畫,畫的卻是煙柳深處掩著一座小樓,近處是兩隻小鳥翩翩而飛,筆意簡練,神韻清遠。畫角還提著兩句詩:“畵堂深處杜鵑鳴,飛入尋常百姓家。”葉天候轉頭問:“這畫也是他畫的麼?這兩句歪詩配在一處,瞧著好不彆扭!”劉先生搖頭道:“這是京師丹青大家楚圖南楚先生的大作,幾天前送來的。”想了想,又道,“畫上這句子也是老爺摘來,請楚先生題上去的。”卓南雁忽然指著書案上的一幅墨跡才幹的畫,道:“這一幅又是誰畫的?”
劉先生乾笑道:“這是老爺午後所作,臨摹楚先生的畫作。”餘孤天點頭道:“是,我午後來時,孫三胖子正是在畫這幅畫!”卓南雁雖不懂書畫,但也瞧出那畫用墨潦草,畫功尋常,不由轉頭問劉先生:“他往日也好書畫麼?”劉先生連連搖頭:“我家老爺好的玩意兒太多,但書畫一道,僅是粗通,往日裡甚少作畫。”
卓南雁忽然瞧見孫三胖子畫的這幅畫上後一句詩竟把“飛入尋常百姓家”寫作了“飛入平常百姓家”,不由心中疑惑叢生:“緊要時刻,從不作畫的這三胖子卻有閒情臨摹自己堂中一幅舊作,是故作悠閒,還是別具深意?畫中‘尋常’二字改作‘平常’,是草率之誤,還是另有玄機?”
葉天候面色漸漸沉鬱,揮手讓劉先生出去了,才低聲問道:“你們如何看?”餘孤天小心翼翼地道了聲“孫胖子嫌疑甚大”,便不再言語。卓南雁聚起眉峰,道:“大致在一年之前,郡主去馬市買馬,孫胖子就看出了郡主身份,白送了追風紫給她。所以這孫胖子早知紫仙娥是郡主了。數日之前,他和十八公子倡議,請紫仙娥赴騰雲馬會。這時候已有人圖謀在馬會上行刺郡主,想必這人還是十八公子之中的一位!孫胖子想必也早知道了馬會上的行刺之事,只是這人勢力太雄,孫胖子惹他不起,不敢稍違。但孫胖子又是騰雲社的社主,馬會上出了差錯,他自然難逃干係,所以他早就暗中籌備,遣人送走了家中細軟,以備隨時逃之夭夭。後來馬會上那些人雖然謀刺郡主失手,但最終郡主無恙,那些人又沒留下一個活口。孫胖子倒覺得安穩了許多,沒有立即逃走。但今日午後餘孤天受命訊問他,還是讓他覺得後怕,立時縱馬逃逸。”
“難得你算得如此清楚,”葉天候森冷的眼中也露出些許嘉許之意,接著他的話鋒說下去,“哪知孫胖子樹大招風,那些人早就想殺他滅口,見龍驤樓的人來找他問話,終於動了殺機,將他殺了滅口。”餘孤天目光閃爍,道:“大人和南兄當真高明!只是這孫胖子如此深藏機心的一個人,難道就不防著那群人會狗急跳牆地殺他滅口?或許他早留下了揭露那群人底細的隻言片語在他府中…”
葉天候沉沉點頭,自牙縫裡擠出一絲低笑:“看不出,這孫三胖子倒是個奇人!”猛地提氣喝道,“這廝嫌疑甚大,闔府上下給我細細搜尋!”眾侍衛轟然領命,如狼似虎地分頭撲向各房,立時丫鬟僕婦嗚嗚哭叫之聲大作。
這翻天覆地的一通猛搜,直折騰了大半夜,卻是毫無所得。葉天候倒似並不著急,只命龍驤樓侍衛對孫府上下嚴加看管,不得走脫一人,自率著一群親隨,匆匆趕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