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南雁趕回鬼巷時,忽覺身側有異,猛然回頭,卻見一襲黝黑地人影從暗處閃來,正是葉天候。卓南雁這時心氣愁悶,冷冷道:“抱歉,這陣勢變了,進不來了吧?”領著葉天候走入自己那間茅屋,點起殘燭,卻見葉天候的臉上卻出奇的凝重。
“那花燈觀音終於走了?”葉天候才坐定,便冷冷發問。卓南雁眉頭一皺,忽然想起什麼,叫道:“原來是你,定是你讓完顏婷去砸了她的鋪子!”葉天候冷哼道:“不錯,正是我給郡主通風報信地!那花燈觀音若是不走,老弟貪圖溫柔,只怕會誤了大事!”卓南雁在黑暗中大喘了幾口氣,緩緩坐下,黯然道:“不錯,霜月…是該早些回江南!”
“咱們的‘以亮治亨’之計,眼下已有了著落!”葉天后的眼睛在幽暗中像狼眼一樣地閃著,“這緊關節要的時候,你我兄弟萬萬不可有絲毫疏忽!”不知怎地,卓南雁忽對葉天候地不擇手段生出了一股厭惡。他強力凝定心神,緩緩道:“葉兄想出了什麼錦囊妙計?”葉天候湊過身子,悠然道:“當初老弟在龍吟壇中一待兩月,卻不知那時金主完顏亮便定下在正月十八地落燈節上,於廣武殿前的大鞠場大辦一場‘九州鞠會’,以志其一統九州之心。聽說這一回完顏亮要親自下場擊鞠。有幸跟他對陣之人,便是地芮王完顏亨。再過兩日,便是落燈節啦!”
卓南雁心念電轉,忍不住道:“金主完顏亮為何要選定完顏亨做對手?要知這是佳節盛會,必有各國使者觀禮,一國之主怎會跟自己的臣子對壘擊鞠?”
葉天候冷笑道:“完顏亮作宰相時便好擊鞠,當了皇帝仍是樂此不疲,他選龍驤樓主為對手麼,也是另有用心,一來龍驤樓主號稱‘擊鞠天下第一’,選這對手,才不會辱沒他這明君的威名。二來,”他說著目光熠然一閃,“九州鞠會上各國使者畢至,但完顏亮明擺著是要告訴各國使者,在他眼中,四方各國還不配作他的對手!”
卓南雁緩緩點頭,暗自琢磨這一場天子與民同樂的鞠會,竟蘊含這多深意,驀地心中一寒,忍不住道:“還有,芮王完顏亨擊鞠不敗,但若與皇帝對陣時,他仍敢取勝,那便是有不臣之心,完顏亮便多了一個殺他地藉口…”葉天候冷笑點頭:“老弟當真聰明!只不過落燈節上,完顏亮不必整場拼殺,只會下場略揮金杖,讓四海使者瞧瞧他這盛世明君與民同樂!代替皇帝行前來對陣的,便是新近擢升的御前侍衛統領——僕散騰。我已探查清楚,刀霸僕散騰創建天刀門,棲隱斷波閣多年,素來不問世事,這回出山,一來是應完顏亮之請,二來也是自認‘五行天刀’神功已成,要跟武林第一人完顏亨一決高下!”
借刀霸僕散騰之手削弱完顏亨——這主意本是當日卓南雁苦思得來。此時聽得葉天候說到這裡。他不禁雙眉揚起,道:“葉兄是讓我在鞠會上奮力爭勝,大勝僕散騰,以此激怒刀霸?”葉天候緩緩點頭,又補上一句:“若不能大勝,那便大敗,激怒完顏亨!”
卓南雁呵了口氣,暗想這葉天候在大勝之外,另想出了大敗這一條道,當真是老謀深算!卻凝眉道:“但葉兄怎知芮王一定會讓我隨他下場擊鞠?”葉天候微笑道:“老弟當日在重陽鞠會上隨郡主擊鞠,大獲全勝,事後芮王聽得郡主說起,還細細問了你在場上的擊球招式,然後曾說,這南雁在擊鞠上的稟賦過人,稍用功夫,便能成為一代擊鞠高手!”卓南雁想不到眼空四海的龍翔樓主竟對自己下過這樣的考語,心中倒也頗為得意,呵呵一笑:“即便如此,他王府之中養著六七位擊鞠高手。九州鞠會又如何輪得上我?”
葉天候笑得胸有成竹:“芮王府養著八名一等一的擊鞠高手,若是單輪擊鞠,自是所向無敵。但這一回的對手卻有所不同,傳聞刀霸僕散騰所率的鞠手,個個武功精強,內力不凡,尋常不會武功的擊鞠漢子遇上他們。自是束手束腳,有敗無勝!”卓南雁想起那日自己以高深內力擊飛張汝能杖上木球之事,不由連連點頭。葉天候目光幽幽地望著他:“眼下芮王府內的擊鞠之人,精於武功地只有三人。算上郡主的貼身親隨黎獲和芮王本人。還差一人,這個人選,自非老弟莫屬!”
卓南雁點了點頭,道:“若是選上我,小弟自會將他這九州鞠會鬧得天翻地覆!”心中忽想,我們這麼處心積慮地算計完顏亨,是否太不君子了?這念頭一轉,又不禁心底暗笑:“完顏亨處心積慮地亡我大宋,有跟我們有血海深仇,我怎地總對他存有婦人之仁?”
葉天候卻已長身而起,大步向外走去,口中悠悠道:“羅堂主只怕快來了吧。呵呵,九州鞠會之後,大金京師便會有兩場驚世之戰!”卓南雁隨他走到門口,不禁神思馳騁,暗想以羅雪亭之威,僕散騰之猛,完顏亨之雄,這兩戰到底是誰勝誰負?
“老弟,”葉天候忽在門外頓住步子,扭頭笑道:“婷郡主那裡,你還是要多多親近!”卓南雁臉上一紅,卻硬邦邦地笑道:“小弟早已想好,今後跟她一刀兩斷,這美男計今後再不施展!”葉天候道:“那就大錯特錯了,因為這花燈觀音地事情一鬧,只怕完顏亨已對你起了疑心!這時你對婷郡主好上一分,完顏亨便對你少了一分戒心!老弟絕頂聰明,難道還想不通這個理麼?”卓南雁的臉在夜色裡燃燒起來,怔怔地說不出話。葉天候哈哈一笑:“我瞧你老弟只怕對這嬌蠻郡主動了真情,這才故意疏遠她,是不是?嘿嘿,大丈夫行事,可不能兒女情長呀!”低笑聲中,身子拔起,幾個起落,便沒在沉沉地夜色之中。
卓南雁仔細尋思葉天候的話,倒覺著頗為有理,但心底終究是不願再見完顏婷,這其中緣由有幾分不願惹上麻煩,更有幾分慪氣。暗想這刁蠻郡主動不動變大發脾氣。我卓南雁堂堂大好男兒,豈能在這女子跟前低聲下氣!
轉天午後,葉天候便又匆匆趕來找他。笑道:“恭喜老弟,完顏亨今日想看看你的馬球功夫,若是入他法眼,便得入王府鞠隊,明日便跟他在九州鞠會上大展身手!”卓南雁搓一搓手,苦笑道:“呵呵。我地馬球功夫可是稀鬆平常,那完顏亨未必瞧得過眼!”葉天候道:“那有何難!我費盡苦心,給你尋了個馬球師父。你現下便去拜師,好好討教!只是老兄眼下的這清淨日子也到頭啦。王爺讓我告訴你,今後仍回王府居住!”
卓南雁聽得現下便要離開鬼巷。想起昨日邵穎達的言語,不由得心底一沉。
葉天候卻未看出他面色有異,一迭聲地催他速去鞠場拜師擊鞠。卓南雁笑道:“葉兄行事,總是縱火燒房地架勢——嘿嘿。想必這就是雷厲風行!”進屋跟邵穎達話別。邵穎達倚在桌角,凝視爐火上冒著熱氣的藥爐不語,沉了沉。才沙啞著聲音道:“該說的話老夫早說了,你記住便是了!”
卓南雁點一點頭,見他始終垂頭望著那藥氣升騰的藥爐,知道這怪僻老頭心內也頗為傷感,只得向他默然三揖,便轉身去院子裡牽馬。那火雲驄當初林霜月並未騎走,一直養在院中,早憋得煩躁不安了。眼見主人前來牽它,歡喜得揚頸嘶叫。葉天候的馬便在籬笆院外,卓南雁牽了火雲驄來,跟他並馬而出,轉出鬼巷,葉天候便向城外奔去。葉天候道:“這個馬球師父脾氣古怪。你可得好好應付!”卓南雁暗自苦笑,心道:“我拜的師父施屠龍、邵穎達,個個都是天底下古怪之極的任務,這人脾氣再壞,還能勝得過他們麼?”
連下了一日的雪,天才放晴,路上還有殘雪未化,太陽一出來,亮的晃人眼睛。火雲驄久未驅馳。喜得鬃尾亂揚。鼻響不斷。二人在驛道上轉個圈子。便見一片白楊林子聳立眼前。之間白楊高直的軀幹上還裹著塊塊未及融盡的雪絲,林子周遭的地上全是無人踩過地茫茫白雪。如同一塊碩大無朋的美玉。原來這裡卻是一處空曠的鞠場。剔透空靈的藍天,色澤斑斕的白楊,純淨如紙的雪地,配在一處,讓人見了俗慮頓消。
火雲驄忽然伸頸長嘶,似見到老朋友一般,樹林之中跟著也響起兩聲馬鳴,紫色閃耀之間,卻見完顏婷手提鞠杖,騎著追風紫奔了出來。兩匹馬瞬息奔近,互相聞嗅,神色親暱。完顏婷神色尷尬,立時側過俏臉,不再瞧他。兩個人都不知說什麼是好。卓南雁這時才知,葉天候給自己找的這脾氣古怪的馬球師父,竟是郡主完顏婷。
“葉天候,”完顏婷又羞又惱,忽道:“你將我約到這裡。說是要找人陪我擊鞠開心,原來是戲耍我來著!”看也不看卓南雁,憤憤地一撥馬頭,轉身待走。葉天候哈哈大笑。催馬過去,抓住追風紫的轡頭。道:“南雁老弟轉天便要上九州鞠會大展身手,是他死纏爛打地求我約郡主出來,這時見著,怎地歡喜得話也不會說啦?好了。你二人在這裡抓緊功夫切磋技藝。本壇主還有要事,得急著稟報王爺!”也不待他二人答話。便大笑著縱馬而去。
完顏婷一直垂頭不語。眼見自己那匹追風紫緊緊靠在火雲驄身前,心中一陣煩惱。忍不住道:“你願意跟他們在一起,那便去吧!”忽將韁繩一甩,飛身便下了馬,轉身走出幾步,忽覺一陣說不出地愁苦,淚水串串滴下。
卓南雁見她香肩微抖,婀娜背影在白茫茫的雪地上便如一襲紫梅,嬌俏動人,心中登時沒來由地湧上一股憐愛之意,也下了馬,輕輕走上前去,想說兩句安慰的話語,卻實在不知從何說起。“你跟著我做什麼?”完顏婷忽然轉過頭來,亦嗔亦怨地望著他。“你…”卓南雁忽然發覺她曼妙的櫻唇上起了皴裂,顧盼生姿地眼中也盡是血絲,忍不住道,:“你生病了麼?”
“不用你管!”完顏婷忙別過臉去,不再理他,過了半晌,才顫聲道:“你、你再不理我啦。這幾天,我就是吃不下飯…昨晚更是一夜合不上眼。你、你也不來管我!”卓南雁忽然心底翻起一股熱潮,忍不住輕嘆一聲:“婷兒,你這是何苦?”完顏婷忽給這一句話惹動情思,驀地投在他懷中嚶嚶痛哭。卓南雁心緒翻湧:“想不到她對我用情如此之苦!”嘆息一聲,雙臂不由自主地將她嬌軟地身子緊緊抱住。
完顏婷沉實地哭了片刻,忽然昂起頭來,輕聲問:“雁哥哥,我這性子是不是很不好?”卓南雁苦笑一聲,卻不言語。“我自己知道,我便是個火爆脾氣,”完顏婷卻向他痴痴凝視,幽幽道:“從今而後,我再也不跟你發火生氣啦!你瞧我什麼地方不順眼,只管說我罵我,只求你…再不要撇下我不理!”這嬌麗的妙齡郡主忽然軟語相求,任是卓南雁早已痛下決心,這時也不禁心神搖盪。望著這張嬌豔如花、深情款款的面龐,他忽然發覺‘林霜月的美視一泓柔媚的水,美的讓人安靜。完顏婷地美卻如同一團豔麗的火,有若天邊紅霞,將人灼灼燃燒。
見他一直凝思不語,完顏婷嬌豔的臉上不由掠過一絲焦痛之極的神色,箍在他頸上的雙臂猛地緊了緊,痴痴道:“答應我!”卓南雁眼望她那迷人嬌靨,淡淡笑了笑,終於將她重又抱緊。玉軟溫香重又入懷,卓南雁的心底忽然閃過一念:自己只怕再也無法擺脫她了,一輩子也無法甩脫!
這般纏綿溫存了也不知多久,忽聽遠處傳來一陣馬蹄聲響。兩人急忙分開,抬頭只見十餘匹快馬踏雪而來,當先一人錦衣貂帽,儒雅飄逸之中透出一股海納百川般的恢宏氣象,正是芮王完顏亨。鳳鳴壇主葉天候在旁邊緊隨,身旁跟著的都是手揮鞠杖地王府擊鞠高手。
“婷兒也在這裡。”完顏亨凌厲地眼神倏地掃過兩人,立時落在女兒的臉上,“是不是手癢了也來擊鞠?”完顏婷不善作偽,只怕兩人的纏綿已給父親瞧在眼內,覷見父王的目光。不由玉頰紅生。不知說什麼是好。
一旁地葉天候忙賠笑道:“正是!男兄弟得知王爺要瞧他地擊鞠功夫,不敢怠慢,特意央求郡主來此給他傳授技藝。”完顏婷眼露感激地看他一眼,忙走到追風紫前,抓起鞠杖在空中揮了幾下,笑道:“是啊,女兒正要將父王的那一路流星趕月杖法傳給他!”卓南雁先是有些不自在,隨即便想道:“天候兄當真厲害,先為我二人作這穿針引線的月下老,再將完顏亨引到此地!難得他不露聲色之間。將這一步一步安排得如此妥當!”
完顏亨望著女兒呵呵一笑:“好,那你便跟我們一同來湊湊熱鬧!”信手指點。手下眾人佈置球場,片刻功夫便插滿錦旗,架起龍門,一時十餘人照著完顏亨的吩咐分作兩隊,對壘作戰,霎時間馬嘶人喊,杖舞球飛,熱鬧非凡。
完顏婷自然跟卓南雁分在一方。躍馬奔騰之間,兩個人都不禁想起當初重陽鞠會上。聯手大勝十八公子的風光往事。揮杖縱馬之時,心底都蕩起些旖旎風情。兩方驅馳多時。完顏亨才揮杖下場,他這一來,形勢立見不同,卓南雁這邊三四個人聯手竟也攔他不住,片刻功夫,便給他走馬盤旋,連中三元。
卓南雁幾次縱馬上前攔阻,都給完顏亨巧妙避過。但見完顏亨馬走如飛,杖舞如風,硃紅木球更是隨心所欲隨著他那金色鞠杖起落跳蕩。忽而快如流星地觸杖疾飛,忽而穩如泰山般地粘在杖上。卓南雁瞧得不由痴了,原以為走馬擊球不過是粗鄙小道,哪知到了完顏亨手上竟變成了一種高明得近乎神妙的學問,他愣愣地佇馬觀瞧。渾忘了上前爭球。
“喂!”香汗淋漓的完顏婷忽然催馬過來,湊到他耳邊道:“好好學著,這就是父王自創的‘從心杖法’。講究‘從心所欲,無所不能’,比學我的那路流星趕月杖法高明多了。”卓南雁正瞧得目眩神馳,忽聽這話一點,眼前一亮,忍不住道:“從心所欲,無所不能!原來樓主擊球的道理,跟上乘劍法的劍理一般無二。”凝神觀望完顏亨的擊球之道,暗中與剛剛習得地忘憂劍法互相印證,越看越是心中明朗。原來武功、擊球之道,在極高境界都要相通之處。
他所習地忘憂劍法的心要,最重與所處之“境”融合。最講究心中默算前後上下的八方方位之後,瞬間融入。這恰與擊球之道相符。若非卓南雁精研這路劍法多年。當初的重陽鞠會上,又怎能在片刻之間學會擊鞠?這時他仔細琢磨完顏亨的揮杖之要,隱隱便是一個絕頂劍客在施展高明劍法。
“我明白啦!”卓南雁忽覺茅塞頓開,縱馬上前,揮杖拍出。自以為這一擊算計精妙,必能搶在完顏亨地金杖之前,將朱球擊到。哪知完顏亨地金杖陡然一長,仍是搶在他面前擊到朱球。卓南雁心中一沉。鞠杖直擊在了完顏亨地杖上,只覺得手臂微微發麻。
完顏亨忽然帶住馬匹,目光如電地望著他,道:“你明白了什麼?”卓南雁皺緊眉頭,猶豫道:“樓主是以心御杖,以杖御球,如同人劍合一地絕頂劍客,與杖合一!”完顏亨眼光一亮,卻道:“你只知‘人杖合一’地道理,卻還差著一籌。還要人、馬、杖、球四者合一,才能直趨上乘境界!你的心非但要御杖,更要以心御馬,以心御球!”
卓南雁雙目怔怔。若有所思,只覺這完顏亨所說的道理,雖是擊球之要。其實也是上乘武功的竅決,朦朦朧朧之中似是踏入了多日來苦思不得的武功境界。凝神沉思片刻。陡覺眼前豁然開朗,低嘯聲中拍馬而出,內力流轉之間,揮舞的鞠杖、奔突的馬蹄和疾飛的木球都給他以忘憂心法融入體內,霎時間奔騰驅馳,進退隨意,竟連著突破對方連環四人地攔阻,將木球擊入龍門。
“好啊!”完顏婷拍手雀躍,扭頭對老父撒嬌。“爹爹,這樣高妙的心法,您怎地不傳給女兒?”完顏亨淡淡笑道:“你修為不足,便告訴了你,你也領會不了。”他的目光一直緊緊鎖住鞠場上奔馳的卓南雁。眼中也不由射出了驚異之色。“這小子悟性如此之高,真是天才!”完顏婷聽了這話。心中喜不自勝。放眼追逐著卓南雁縱馬盤旋的英姿,目光中溢出異樣光彩。
過不多時。完顏亨又叫住眾人,互相傳授進退配合、連環攻擊地群戰之要。卓南雁一點就透,只覺這眾人交互合擊的玩法跟單人獨騎的作戰相比,更有一層說不出的妙處。當下眾人興致盎然,直玩到黃昏日落,方才盡興而罷,縱馬向王府奔去。
途中完顏亨特意讓卓南雁跟自己並轡而行。問他跟“易絕”邵穎達學易的所得。卓南雁自是小心對答,只說易學深遠,自己所學不過是邵穎達之皮毛而已。完顏亨若有所思地連連點頭,忽道:“明日你要隨我下場,跟當今聖上對壘擊鞠,怕還是不怕?”
“那又有何可怕!我還正憋著勁,要大勝皇帝一回呢!”卓南雁說著目光一燦,轉頭望著他道:“不過王爺凡事爭先。這一回的對手確實當今聖上,咱們是不是該讓他一讓?”身後的葉天候聽得卓南雁使出激將法,故意反勸完顏亨示弱。不由得暗自點頭。完顏亨冷冷道:“聖上睿智武勇,最討厭別人使詐讓他。當年宮中有個陪他下棋的棋客,只因故意輸棋,給他賞了一百鞭刑,打得半死!”卓南雁不禁吐了下舌頭,暗道:“贏了棋還要打他屁股,這金國皇帝倒也有意思得緊!”笑道:“那咱們正好拼力來他一場大勝,豈不揚眉吐氣?”
“明日這一戰,龍驤樓決不能敗,”完顏亨語音緩緩地,臉上現出金鐵般地蒼冷。“可也決不能勝!”聽了這話,卓南雁和葉天候的心齊齊一沉。
九州鞠會的鞠場設在金國太廟衍慶宮前。從皇宮的宣陽門進入,順著寬暢軒昂的馳道前行,遠遠地便能瞧見金碧輝煌、高課八丈地應天門。馳道兩旁地千步廊後便是接待各國使者的會同館,大球場恰在接待宋國使者的會同館之北。
這時大球場東首的廣武殿前早已高聳起一排氣勢恢宏的金頂大帳,在朔風中獵獵飄飛著無數旌旗將這裡裝點得愈發莊嚴肅穆。卓南雁和黎獲等幾個龍驤樓侍衛兼球手騎著駿馬在球場邊上迎風肅立。那晚卓南雁曾隨著完顏亨進過皇宮,但那次深夜裡來去匆匆,未及細瞧,這時轉頭四顧,只覺處處都透著新鮮。
平坦得有如刀削一般的大球場收拾的乾淨利落,一絲雪漬也沒有。球場東西兩側各有一龍門,尚可丈餘,遙遙聳立。那便是九州鞠會的球門了。場邊各插紅旗,更放置了一十八面金光閃閃的戰鼓。寬廣地大球場對面,跟金主完顏亮和群臣所坐的金頂大帳遙遙相對之處,則是別出心裁地新張出一片銀頂大帳,帳中花團錦簇,鶯鶯燕燕,竟全是女眷。居中的銀帳下是皇帝后宮地嬪妃,兩旁帳內則是特例允許來觀禮的朝中重臣的家眷。卓南雁縱目張望,卻不見完顏婷的倩影。
其時大金國力鼎盛,西夏、大宋。高麗相繼稱臣,金主完顏亮這一回九州鞠會正有炫耀武功、揚威九州之意。消息早早地就發出去了,大宋、西夏諸國全都派來了慶賀使節。鞠會開始之前,各國使節先上賀表。卓南雁聽得大宋使節給完顏亮歌功頌德之餘,更堅言趙宋的世世子孫,必當謹守臣節,不由得心中惱怒,斜眼觀瞧,卻見端坐在御座上的完顏亮滿臉志得意滿之色,他心下不由得暗自冷笑:“老虎就要張口食人啦,這人卻還在不住口地誇讚老虎皮毛光亮。”
繁瑣地禮節過後,廣武殿前響起鼓樂之聲,躊躇滿志的完顏亮終於昂然而起自內侍手中接過一把金光閃爍的鞠杖。眾人地眼睛都是一亮:“這場天下矚目的九州鞠會要開始啦!”
九五之尊打球,規矩自然與眾不同,完顏亮才乘著潔白如雪的天龍駒出場,廣武殿後地御樂教坊已然笙鼓齊鳴,那曲調沉渾悠揚,隱隱有君臨天下的意蘊。鼓樂聲中,完顏亨、僕散騰等人跨上結了馬尾地駿馬。分隊從兩廂入場。兩方球手分別披了紅白兩色衣衫。只完顏亮一人著金光閃閃的繡龍錦袍,卻見一個黃衣內侍捧著個大金盒子,取出裡面的朱漆木球,恭恭敬敬地放在了完顏亮馬前。一個紫衣文官高聲喝道:“御隊攻東門!”那是說大金皇帝完顏亮所率的御隊攻打東側龍門。立時殿下群臣、使節和諸位嬪妃貴婦一起站起,高聲呼喊“萬歲——”
卓南雁呆坐馬上,眼見四周之人,算上完顏亨、僕散騰這樣地絕代高手,個個似被施展了定身法。滿面恭敬地靜立不動,他只覺渾身都不自在,只見完顏亮在這個朱球上輕輕一打,輛隊人馬才似解了咒語般地活動起來,來回縱馬驅馳,為即將開始地大戰舒展身手,活躍馬匹。
過了片刻,一十八根嚐嚐地號角高高聳起,發出龍吟般的雄渾長鳴。場上眾人心頭都是一凜,知道角響三通,激戰便起,不由齊齊勒住駿馬。便在這時,場邊忽地起了一陣騷亂,一位紫裙飄搖的少女騎著匹紫色駿馬潑風般疾馳進來,昂立場中的金主完顏亮忽地咦了一聲。鷹隼般的目光直盯在了這縱馬而來的紫衣少女身上,冷冷道:“這女娃是誰?”
敢在這節骨眼上策馬入宮的少女,普天之下也就只完顏婷一人。
她素好熱鬧。可是不知為何,其父完顏亨這一回硬是不許她前來觀看。這九州鞠會難得一見,更何況這鞠會上有她的南雁和父王同場揚威,完顏婷自是說什麼也要趕來觀戰,當下打定主意,待父王走後,錯後時辰,才快馬趕到宮外。這九州鞠會容許金國貴胄親眷入場觀看。宮人給完顏婷嚴明身份,便放她進宮。
第二通角聲恰恰在這時響起,完顏婷就伴著這高亢的角聲旁若無人地躍馬而來。這一瞬本是激戰將起,群情激越之時,但完顏婷這一策馬進場,帳內殿外,場上場下的人不由全將目光緊緊盯在這位衣袂飄飄,豔若天仙的少女身上。一時之間眾人全都驚攝於這姍姍來遲地郡主地美豔,廣武殿錢驀地響起一片噪雜之聲。
隨著完顏亮地金杖一揚,即將奏響第三通角聲的號角齊齊落下。芮王完顏亨那雙緊握偃月鞠杖的手不由緊了緊,翻身下馬,躬身道:“這是小女完顏婷!”金主完顏亮的目光一直在追逐著完顏婷,那張波瀾不興的臉上竟露出一絲難得地笑容:“原來是豔絕京師的婷郡主!好,讓她過來覲見。”場邊的持旗衛立時飛奔過去傳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