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光乍閃,發出鏘然一聲龍吟。
林霜月想也不想地拔劍剌出,一招七劍全往南天易前胸刺到。這時她心中悽苦,劍法愈發凌厲,快如狂風驟雨。南天易大驚失色,不敢直攖其鋒,身子疾伏,斜斜躥出,手中軟鞭矯若靈蛇,纏向林霜月的雙腿。
林霜月手中青日劍刷地斬下,將軟鞭劈得倒飛回去。但只這麼微微一阻,廳內的南宮禹、南宮鐸和萬秀峰、桂浩古等人已聞聲躍出。南天易森然一笑,也收鞭退出。
萬秀峰哈哈大笑:“原來是林聖女!別來無恙?”桂浩古大睜雙眼,呆望著這月下清麗無雙的絕世仙姿,口中嘖嘖連聲:“林姑娘,每次見了你,都覺著姑娘又出落得嬌豔了不少!”
南宮禹獨目如電,死盯住林霜月兩眼,卻向南宮鐸擺了擺手。南宮鐸嘆息一聲,長笑而出:“昨日林聖女被卓南雁那廝挾持,致與我南宮堡小有誤會…呵呵,林聖女今宵光臨鄙莊,咱們正可杯酒言歡,盡釋前嫌!請——”原來在片刻之間,南宮禹權衡利弊,終究覺得不好招惹“洞庭煙橫”這天下最難纏的大魔頭,便讓南宮鐸出言示好。
林霜月雙劍垂下,玉面仍是顏色如雪,冷冷地道:“卓南雁在哪裡?”南宮鐸苦笑道:“這小子困在無極諸天陣內,這會兒只怕已化成血水了吧!”林霜月嬌軀簌簌輕抖,輕輕地道:“那便麻煩諸位帶路,我…我要去那無極諸天陣內尋他。”
南天易面色一變,森然道:“林聖女,咱們南宮世家只是不願與貴教結仇,卻並非怕了你們明教。”驀然間長鞭疾抖,猛向林霜月纖腰捲來。他這淡淡的一句話登時攪得南宮世家眾人心頭火起。眼見南天易驟然出手,南宮鐸等人也只得長劍出鞘,將林霜月團團圍住。萬秀峰眼中精芒閃爍,笑吟吟地退回兩步,樂得落個隔山觀虎鬥。
林霜月冷哼聲中,翩然一轉,竟順著軟鞭來勢向南天易疾撲過去。所謂一寸長,一寸強。林霜月這一順勢疾撲,登時將南天易丈二長鞭的優勢消弭於無形,而她的一對短劍卻已斜斜削到。赤火白蓮劍本以招式繁密精妙見長,但這時她心下悲憤,劍招短促險急,現出一股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剛烈之氣。
南天易陡覺眼前劍氣如虹,紅龍軟鞭又被林霜月的短劍攔在外門,驚駭之下,只得掣鞭疾退。饒是他應變奇快,哧的一響,肋下仍被林霜月的短劍劃出一道血口。南宮禹怒喝一聲:“佈陣!”早已虎視眈眈的南宮鐸兄弟長劍連綿,便向林霜月圍攏過來。
林霜月一招得手,身形已化作一道白虹,疾從南天易退開的缺口閃出。滴溜溜一個疾轉,猛地繞到了桂浩古身前。桂浩古眼見林霜月白衣如蝶,翩然進退,風華絕代,正自驚豔得合不攏嘴,陡覺香風颯然,一柄冷森森的寶劍已橫在了頸上。
萬秀峰大吃一驚,本待看得明教和南宮世家鬥個天翻地覆,哪知林霜月竟突施聲東擊西的險招。他待得驚覺,卻已救護不及。而桂浩古武功低微,驚覺與否,全然沒有分別,大呼小叫之間,已被林霜月制住。南宮禹、南宮鐸等人也登時愣住,眼見格天社的大人落人敵手,全都驚得駐足收劍。
“這些傢伙冒犯了美人,罪該萬死…”桂浩古卻顫聲大笑,又驚又急之下竟打起了官腔,“你且放了本官,本官自會給你做主!喂喂,小美人,君子動口不動手…”
“我不是君子!”林霜月的聲音微含悽楚,“你叫他們暫且散開!”鋒銳異常的青日劍猛地一緊,登時將桂浩古的脖頸劃出一道細痕,點點血珠順劍滾落。桂浩古的乾笑立時拔高了幾分:“大夥聽真,暫且散開,惹惱了我的美人妹子,本官可決不輕饒!”心驚膽戰之下,笑聲便跟慘嚎一般。
南宮鐸驚道:“林聖女,你…您、您老人家到底要怎樣?”
林霜月揚起清澈如水的秀美明眸,決然道:“我要桂大人送我一程,這便去那磨玉谷的諸天陣!”南宮世家眾人面色驟變。林霜月卻不理他們,提起桂浩古便向後山行去。別看她嬌怯怯地猶如弱柳扶風,但將那身材胖大的桂浩古提在手中便似提了個嬰兒,兀自身法輕捷,起落如風。
萬秀峰、南宮禹等人均是又驚又怒,但見那把精光燦然的短劍就橫架在桂浩古脖頸,眾人無奈之下也只得緊緊跟隨。在桂浩古似嗥似笑、哭爹喊孃的哀求聲中,一行人來到了磨玉谷前。
“林姑娘留步!”萬秀峰眼見林霜月在谷口的巨石前止住步子,急忙欺近兩步,揚眉笑道,“在下此來南宮堡,還有一樁要事,要去齊山拜會林教主。”
“怎麼?”林霜月口中似跟萬秀峰說話,盈盈妙目卻痴望著黑沉沉的磨玉谷,夜風吹得她的長髮四散飄飛,也將她的心緒撩得波盪起伏。“雁郎,你當其還在陣中嗎?我這便去尋你,即便救不出你來…咱們也要死在一處!”驀地芳心又是一沉,仰頭望了望恢弘深邃的蒼穹,默默地道,“當真是那毒咒的懲罰嗎?明尊,倘若真要懲罰,便罰我一個人好了…”
萬秀峰見她若有所思,心中暗喜,又趨近幾步,自懷中恭恭敬敬地取出一份大紅帖子,笑道:“這份瑞蓮舟會的請帖,務請姑娘交到林教主手上!若無此帖,只怕貴教便難入京師。”
他笑吟吟地並不上前,忽一揚手,請帖輕飄飄地向林霜月飛去。林霜月心思一震,卻見那請帖飄到身前丈餘,陡然向下一沉。林霜月一聲冷笑,明知他要使詐,卻也不願這帖子落地。左袖一拂,一股勁風捲出,那請柬果然向她的玉手飛來。
萬秀峰目光一寒,身子陡地電射般疾撲而到,探指如鉤,戳向林霜月的剪水雙瞳。他這一拋一撲,實則也是一賭,賭的便是林霜月不會真的殺死桂浩古。而身為格天社二十八宿中最佼佼的人物,萬秀峰甚至隱隱地盼望桂浩古死在林霜月手上,那或許於他更是稱心遂願。他覬覦這格天社副統領的位子已非一日兩日了。
與此同時,南宮禹也斜刺裡閃來,雙掌齊發,“雙龍出海”疾扣向林霜月不盈一握的纖腰。這兩人都是當今江湖的一流好手,全力搶攻之下,呼嘯的掌風帶得林霜月的秀髮、香襟飄飛而起,端的聲勢駭人。
林霜月明眸中異彩乍閃,曼妙異常地斜上兩步,陡地插到了南宮禹的身子左側。她曾在金陵試劍會上細細揣摩過南宮禹的這套擒龍爪,這時不退反進的一插,看似行險,實則巧妙異常地避開了二人的聯手一擊,拿捏得妙至毫巔。
南宮禹這勢在必得的一招急攻立時走空,狂湧的勁氣更衝蕩而出,險些拍在萬秀峰身上。林霜月驀地一聲嬌叱,短劍乍揮。桂浩古哇哇大叫:“姑奶奶饒命!”青光閃處,他頭上那頂簇新的官帽橫飛而出。
萬秀峰等人驚怒交集,自知林霜月這一劍是手下留情,但這時候已然翻臉動手,卻是再難收手。萬秀峰呵呵臣笑:“林聖女,你且放了桂大人,咱們萬事好商量!”口中說笑,招法霍然變為蒼勁雄渾,掌勢盤旋之間更有一股極大的回吸之力,正是吳山鶴鳴傳下的得意武功“控鶴手。”
“小妖女!”南宮禹仰頭一聲狂嘯,聲若怒龍般遠遠盪出,陡地展開騎龍步,旋風般撲到。林霜月冷笑道:“又在招呼貴派的三位長老嗎?”素手輕揮,將桂浩古向南宮禹掌上推去。桂浩古一迭聲地太叫:“收掌!你奶奶的快收…”南宮禹怒氣勃發,百忙中這招“乘雷而起”急變為“玉龍盤腰”,鐵掌繞過桂浩古肥碩的肚子,改抓林霜月的玉腕,變招雖急,仍是勢道凌厲。
林霜月但見南宮禹等人招招進逼,若不嚇他們一下,只怕他們仍會糾纏不休,便冷叱一聲:“我本不願傷你性命,但他們不知進退,可怨我不得!”短劍耀出一道青光,作勢便待斬下。她短劍才揮,桂浩古已嘶聲大叫:“小…小姑奶奶饒命!”
林霜月忽然啊的一聲嬌呼,盈盈秋波如痴如醉地望著前方,整個人都似呆了一般,痴痴地道:“雁郎!”
南宮禹、萬秀峰等人心神劇震,全不禁順著她的目光向前望去。沉暗無盡的夜色之中,一道人影奇快無比地疾掠而來。這人的背後,正是天下武林聞之色變的無極諸天陣。煞氣縱橫的大陣,聳峙向天的亂石,乃至浩瀚無盡的蒼穹,卻都成了他身後虛無縹緲的襯影。
南天易心思最快,知道不管是不是卓南雁,眼下最要緊的卻是立即制住林霜月,鐵掌橫掃,猛向林霜月的纖腰印去。林霜月這時心神恍惚,又驚又喜之際,對身旁的萬事萬物都不聞不見,眼中只有對面那道熟悉而又剛毅的身影,越來越高大,越來越清晰。
猛然間一股陰寒猛厲的勁氣撞在背上,林霜月低聲痛呼,嬌軀如被巨浪夾裹,高高飛起,半空之中,一口鮮血便噴了出來。
卓南雁解下絲絛,卻見囊中插著的正是天罡輪。聞名天下的天罡輪這時光華散盡,現出黑黝黝的本色,看上去毫不起眼,用手把玩,只見輪上刻有金木水火土的五行和八卦標誌,乍看上去倒似是風水先生所用的風水羅盤。
但見輪中有軸,數層輪盤可隨軸轉動。卓南雁一眼便瞧出,每一轉動,輪上便呈現出陰陽五行與先後天八卦的各種不同組合,其中必然深蘊妙理。他暗自嘆息:“這天罡輪瞧上去毫不起眼,但竟能將父親的神識影像深藏其中十七年,這便是它暗藏的大機密嗎?父親曾說,這寶輪雖然難得,但與他參悟到的天道相較,卻是微不足道!嘿嘿,若是胸懷宇宙,這等奇珍異寶,卻又算得了什麼!”
再瞧那名震天下的威勝神劍,竟也是烏光沉沉。他手指剛一觸上溫熱的劍柄,真氣遊走,立時生出一股奇異的感覺,似乎這把劍本是活著的生靈,只是沉睡經年,在他真氣注入的剎那間重又復活了。
卓南雁也沒覺得如何使力,只聞鏘然震響,長劍便躍出石壁,發出龍吟虎嘯般的嗡嗡劍鳴。卓南雁倒微微吃了一驚,隨即想到,自己經父親融在天罡輪內的精純內力療傷,筋脈全復,一身功力又有增進,心中更是驚喜。
只見這威勝神劍卻是通體玄黑,劍身寬闊,劍鋒似乎也不銳利,更奇的是劍首平平無尖,竟似在劍出爐之前,被鑄劍之人揮刀斬去了劍尖一般。但愈是這麼收斂無鋒,愈有一股席捲八荒,睥睨天下的豪氣自劍上發出。
“這便是父親在四海歸心盟會上橫掃群雄的威勝神劍,終究傳到了我的手上!他的未竟之志,也傳到我肩頭!”卓南雁心下感慨,將那盛有天罡輪的皮囊恭恭敬敬地揣人懷中。忽然心中一震,“我怎地這麼糊塗!——父親說他力盡於此,我還要找到他的屍身才是!”
但在洞中四下尋了多時,卻也不見其父卓藏鋒的屍身,卓南雁心下驚歎:“父親難道是白日飛昇了?嘿,若非他臨終前徹悟天道,又怎能神識不滅,久候了我一十七載?若非他的神識屢次提醒相救,只怕我早就一命嗚呼了。嗯,父親難道早就知道我長大之後要來此冒險?這天道至理,難道如此神奇?”
想到父親終於參破天道,卓南雁悲傷之餘,又覺得無限欣慰。回思自己深入無極神殿,所見所聞,莫不匪夷所思,簡直如同做夢一般,但渾身遊走的蓬勃真氣卻提醒著他,一切都跟他手中沉實的長劍一樣真實無虛。
再緩步走出無極神殿,卓南雁卻覺自己似是脫胎換骨一般精氣勃發,身周的草木池巖,遠處的峰巒林壑,頭頂的浩渺蒼穹,這時瞧在眼內,都讓他覺出一種發自內心的親切。他忍不住仰天一聲長嘯,聲若巨龍,在群山曠野間鼓盪而出,久久不絕,恍然間便似天地萬物跟他一同振聲長嘯。
嘯聲消逝的一瞬,卓南雁忽然發覺了天、地、人的奇妙融合,自己已是天地間的一個部分,天地卻也是自己心中的一個部分,彼此包容,不可分割。
他長喟一聲,長劍一振,大步向陣外行去。此時他身上經脈癒合,功力勁增,對大陣又是瞭然於胸,出陣之易,比之進陣實是不可同日而語。
堪堪行到陣外,陡然間只聽得有人怒嘯如雷,正是南宮禹的嘯聲。卓南雁聽得這嘯聲激憤倉皇,暗道:“南宮禹又遇到了硬手,卻是誰又來大鬧南宮世家?莫非是小月兒奮不顧身地前來尋我?”
一想到林霜月,他心中登時火燒火燎,身法加速,迅如疾風般向嘯聲發作之處奔去。
轉出山坳,遠遠地便見林霜月一劍縱橫,獨鬥萬秀峰和南宮世家眾高手,卓南雁驚喜交加,疾步衝來。哪知身在半途,便見林霜月見了自己後心思恍惚,競被南天易偷襲得手。
眼見林霜月的嬌軀被震得高飛而起,卓南雁心中驚痛,如被烈火吞噬,狂吼聲中,奮力疾躍。他這一躍之遠,竟大大出乎自己意料,半空之中健臂一揮,已將林霜月的纖腰摟住。
“雁郎,當真是你嗎?”林霜月給他堅強有力的臂膀緊緊摟在懷中,仍覺恍然如夢,雖然背後傷處陰寒陣痛,但乍見心上人完好無恙,心底仍是歡喜無盡,緊緊攥住他寬闊的雙肩,一迭聲地道,“你、你…當真是你?我這不是做夢吧?”忽然間淚水滾滾而出,“便是夢,也不要醒,求你…再多陪我一刻…”
“是我!”卓南雁見她嬌靨顏色如雪,唇邊猶帶血絲,但珠淚盈眶的妙目中卻滿是喜色,他心中愈發火辣辣地生痛,沉聲道,“小月兒,咱們再不分離。你看著,我給你報仇!”
南宮禹、南天易等人曾親見卓南雁闖入無極諸天陣,這時見他破陣而出,均是心神劇震,似是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般緊盯住他,恍若看到了自地底走出的神魔。
陡然人影乍閃,卓南雁身子疾搶,已向南宮劍陣衝去。他生怕南宮禹等人圍攻有傷未愈的林霜月,仍將她緊緊橫抱胸前,雖是懷中抱了一人,這一躍仍是快逾驚馬。只聽得當當銳響,南宮鐸、南宮鋒的雙劍連綿刺到,卻被他的長劍撞上,登時脫手疾飛上天。
卓南雁的身子絲毫不停,怒豹出柙般直向南天易撞來。南天易見他震飛長劍,舉重若輕,功力似乎較之入陣之前又有精進,魂飛魄散之下,哪敢直攖其鋒,軟鞭疾抖,劃出數道圈子,一匝一匝地向卓南雁頭上套來。
鞭長劍短,南天易爭得便是一線之機,長鞭發出的同時,他身子飛縱,猛向南宮禹身側躍去。哪知卓南雁冷哼一聲,竟不管頭頂飛旋的軟鞭,身子乍伏,仍是疾向南天易衝來。
砰然悶響,軟鞭抽中卓南雁的肩頭,但他身上渾厚的護體真氣迸出,登時將軟鞭勁力洩到一旁。經得無極諸天陣內的一番磨礪和天罡輪給他帶來的充沛真氣,使得他一身修為驟然躍升到了一個嶄新的境地。這時他盛怒之下,渾身勁力提到十成,這一起一落當真快逾疾電,長劍勢挾風雷地刺出,沉黯的天地間便耀出一道暗紅色的光芒。
“不好!”南宮禹心神劇震,大喝聲中,飛身來救。那劍光卻已一閃而熄,卓南雁挺拔的身影已在丈外收劍而立。南天易的身子已軟軟倒下,喉問鮮血汩汩而出,他的雙目兀自圓睜,似是不信世間竟有這樣驚雷掣電般的一劍。
南宮禹這時才看清了卓南雁掌中那黑沉沉的斷劍,獨目一寒,居然毫不結巴地吐了四個字:“威勝神劍!”
當年卓藏鋒以這把神劍獨闖南宮山莊,打得南宮五老毫無招架之力,後來又力戰滄海龍騰完顏亨,以剛純威猛的長劍接連震斷完顏亨手中之劍。那時候南宮禹方當壯年,在旁瞧得心驚膽戰,這時見這把早隨卓藏鋒沒人無極諸天陣內的長劍竟重現眼前,心內的震驚實是難以言說。
“好劍法…”林霜月想說什麼,但咳了一聲,櫻唇邊又有血絲流出。她本來舊傷初愈,輪番力戰之下中了南天易這狠辣異常的一掌,委實痛楚難當。卓南雁見她花容如雪,眼角眉梢仍是帶著無盡的歡喜依戀,心底痛如針扎,柔聲道:“好月兒,不要說話!凝神調息,咱們找個清淨地方歇息…”
林霜月微笑點頭。她雖是身受重傷,但見卓南雁無恙,心內全是甜蜜欣慰,反倒覺不出身上的傷痛。卓南雁摟緊她的纖腰,虎目橫掃,直向南宮禹等人望去。他適才一劍之威,驚世駭俗,這時目光掃過。南宮禹、萬秀峰和桂浩古等人盡覺心底生寒,不自禁地退開幾步。卓南雁冷哼一聲,大步前行,昂然而過。
南宮鐸等人全將眼睛緊盯住南宮禹。南宮禹面色通紅,嘴巴張了幾張,終究沒有膽氣說出一個字來。卓南雁卻已瞬間去得遠了。
卓南雁展開輕功,疾行片刻,便轉出南宮世家的勢力範圍,來到了天柱山的北麓。兩人在山腳下尋到一座廢棄的草亭,雖然空曠如洗,卻也讓卓南雁大喜過望,當下便進入亭內坐下,急著給林霜月運功療傷。
他的手指撫上她的香肩,才覺她嬌軀虛軟,真氣虛無,心下更覺痛惜,忽然想起懷中尚有滋補陰陽二氣的兩儀果,急忙取出來,讓林霜月服下。這兩儀果兼補人身內陰陽兩股元氣,但補力過大,林霜月只服一顆,便覺臟腑內忽涼忽熱,難以運化。卓南雁忙將一股真氣自她背部命門大穴徐徐透入,循經遊走。也不知過了多久,她那張雪白的嬌靨也只是回覆了些許血色。她不願卓南雁久耗真氣,一覺舒適,便輕聲道:“我好了許多,你剛從那大陣之中出來,不可妄動真氣!”身子微晃,便要欠身而起。
哪知她重傷之下,嬌軀痠軟無力,略一仰起,又摔入卓南雁懷中。卓南雁忙伸手將她按住,溫言道:“你什麼都不要亂想,咱們再來療傷!”
林霜月蹙眉道:“我累了,懶得運功,你便這麼輕輕地抱著我吧!”卓南雁聽她聲音輕柔纏綿,略帶撒嬌,又有些無助,心下憐惜,忍不住長嘆一聲,將她的纖腰輕輕抱住。林霜月軟偎在他懷中,舉頭望天,柔聲笑著:“唉聲嘆氣地做什麼,你瞧,這月色多美!”她這時強顏歡笑,但聲音仍是虛軟無力。
這破草亭只四根毛竹做柱,兩人坐在亭內,便跟置身山野一樣。卓南雁也不禁抬頭向遠處望去,卻見廣袤的天穹幽藍幽藍的,月亮如一道金黃的彎鉤,斜掛在清清朗朗的幾顆殘星之間。那月光柔柔地鋪在清溪幽谷間,如銀如霜,將天地間的一切都罩上了一層朦朧而又虛無的薄紗。山谷間有一片輕盈的銀光起起落落,那是徘徊草叢問的螢火蟲,遠望過去,便似不斷變幻形狀的彩雲。
卓南雁只覺一陣心曠神怡,忍不住輕喟一聲:“真的很美!”
林霜月幽幽地道:“但若不是你在我身邊,便再美上千倍萬倍,我也不會覺得有什麼出奇::
卓南雁心底一蕩,輕聲道:“是啊,我也一樣!”
林霜月偎依在他身上,聲音忽又低了許多:“只是…這般跟你在一起的時光,卻是越來越少了!”
“你說什麼?”卓南雁心中一緊,低頭瞧見她黛眉間凝著一抹深深的憂色,不由嘆道,“你…你還在想那明尊的毒咒?”
林霜月螓首輕搖:“跟明尊發過的毒誓,自然須得遵從…”她頓了一頓,揚起白潤如玉的臉,凝望浩渺無際的星空,又道,“這次累得你陷身大陣,便是我違背誓言,對你動情的緣故。昨晚,我曾暗自對明尊發誓,明尊若要降罪,便全降到我的頭上吧,有什麼苦,都由我來受!”
她的聲音輕輕柔柔的,卻透著一股說不出得毅然決然。卓南雁心頭猛地一熱,忍不住將她緊緊摟住,叫道:“不成!若是那明尊真要降罪,便都由我卓南雁一人擔當好了!”
林霜月咳了一聲,回手捂住了他的嘴,展顏笑道:“對明尊的話可不能亂講!你瞧,我才立下了這誓言,你這便平平安安地出了那無極諸天陣!”
兩人近在咫尺,清朗的月光下,她這笑靨當真美得讓人心醉神怡。但她笑得越是歡暢,卓南雁瞧在眼中,越覺心頭酸楚。
林霜月覷見他眼內悽惘之色,也不由幽幽一嘆,再不願說什麼,只是靜靜地偎依在他懷中。兩人相依相偎,痴望著夜空中那片晶瑩閃亮、忽聚忽散的螢火蟲,忽然問都覺得這一刻的寧靜溫馨,竟是如此難得。
過了片晌,林霜月倦意漸濃,竟依在他懷中沉沉睡去。卓南雁解開衣襟,披在她身上,再將她輕輕摟住。四下裡蟲聲起伏,更襯得這夜寧謐幽遠。山壑的清風中有一股淡淡的清香,也不知是奇花異葩的香氣,還是林霜月身上的幽香。那香氣隨著風,若有若無地輕拂,自他的鼻端直透人心脾,撩得他的心內時而甜蜜,時而惆悵。
卓南雁連番闖關破陣,這時也覺疲倦,便即閉目打坐。經得無極諸天陣內一番歷練,他內功修為更上層樓,片刻工夫,便氣息綿綿,心神間一片空明,恍兮惚兮之間,天上的明月疏星、淡雲長空,都在心底流水般地展現。
這一晚,林霜月睡得甚是酣暢。卓南雁練功間隙,常低頭看她,淡淡的月輝下,只見她那美得讓人怦然心動的櫻唇時時翹起,閃過甜甜的笑意。似乎只要在卓南雁的懷中,她就會覺得無限的愜意和恬美。
轉過天來日頭朗照,林霜月才醒來,睜開妙目,便見直南雁正目不轉睛地望著自己,有力的手掌正在自己傷處輸送內力,她咯咯一笑,柔柔地伸了個慵懶嬌媚的懶腰,道:“抱歉,累得你一夜沒睡吧?”
卓南雁鄭重其事地點頭,道:“嗯,歡喜得過了頭,這一夜自然沒睡!”
林霜月秋波流盼,笑道:“甜言蜜語,巧言令色鮮矣仁!”忽然想到自己在他懷中沉睡一夜,芳心內一熱,一抹紅潮自香腮漫起,霎時便連脖頸都暈紅了。
卓南雁見她這時精神好了許多,心下歡喜不禁。兩人都是飢腸轆轆,卓南雁自去溪邊捉了些小魚,架火烤了來充飢。草草歇息片刻,卓南雁又給林霜月喂服一顆兩儀果,兩人又再運功療傷。
這一回運功,卓南雁卻是務求拔除病根,不管林霜月如何哀求、撒嬌,只管將真氣不住輸送衝蕩。直練到將近午時,卓南雁才收掌而起,林霜月美玉般剔透的臉上掛滿晶瑩的汗水,眉宇間卻隱然有神光流動。卓南雁見她氣足神完,心下大慰。兩人閒坐聊天,林霜月忙問起他在那無極諸天陣內的遭遇。
“嗯,千難萬險!”卓南雁眼內光芒熠然一閃,昂頭笑道,“但闖過來了,也就不覺得怎麼樣了!”才將陣內的連番奇遇說了出來。他照舊言語詼諧,但林霜月聽到兇險之處,雖知他後來畢竟無恙,也不禁替他揪心。
待聽得卓藏鋒竟將自身神識影像藏於天罡輪之內,林霜月更是將一雙瑩澄妙目睜得大大的:“天下竟有這等奇事?”卓南雁笑容一斂,沉沉點頭:“我終於見到了父親,雖然爹爹他還是棄我而去,但好歹是見了他老人家一面!”
林霜月聽他語音一苦,也不由眼眶微紅,忙道:“令尊雖已駕鶴西歸,但能得窺天道之秘,也算得天下獨一無二的人物了。你也無須傷感…”她說著仰望巍峨遠山間悠然出岫的白雲,幽幽地道,“人生在世,便是有許多的不如意。有時候真想化身成一片山間的閒雲,無憂無慮,自由自在!”
這時日色明麗,空靈剔透的藍天下,峰巒間團團似乳似霧的雲氣慢慢升騰起伏,襯著四周鐵骨嶙峋的奇石,便現出一股煙霞縹緲的自然和慵懶。卓南雁凝望忽聚忽散的白雲,蹙眉不語。林霜月知他念及先父,憂心難抑,便向他要了那管冷玉簫,微笑道:“我吹個曲子給你聽吧。”
一縷嫋嫋的簫聲悠然響起,婉轉溫潤,恰似林霜月脈脈含情的秋波。卓南雁的心底立時便是一陣迷醉。他已不是第一次聽她吹簫,但這簫曲他卻頭回聽聞,只覺這曲調格外悽婉低緩,動人憐惜。
恍惚間,卓南雁似是又來到了那個元宵佳節,七彩迷離的光影中,林霜月俏立燈下,亦喜亦怨地望著他;還有那燕京雪夜,自己轉身待走,她的嬌軀搖搖欲墜,卻深情款款地呼喚自己…
四周忽然變得寧謐而憂鬱,恍惚間,鳥語、蟲嗚、溪聲,乃至風過林梢的聲音全都消逝無蹤,山谷間只有這縷如訴如怨的簫聲細細地流淌著,緩緩地纏綿著。
便在卓南雁神魂俱醉的時候,簫聲漸低漸緩,卻餘曲不盡,便似幾片香花,給清風吹蕩,繞樹盤旋,欲走不去;又似佳人的一縷輕嘆幽幽去來,惹人遐思。
“好曲子!”卓南雁這時兀自心神激盪,“這曲子叫什麼名字?”林霜月玉頰一紅,垂下頭來,輕聲道:“這是我新近所創。那日我讀到江淹的《別賦》,心有所感,便胡亂吹奏了這曲子,便叫它《傷別》吧。”說著含情明眸在他臉上一望,又匆匆避開,仰望亭外藍天,輕聲道,“黯然**者,唯別而已矣…春草碧色,春水綠波,送君南浦,傷如之何!”
卓南雁心內一陣愁苦,接著念道:“至乃秋露如珠,秋月如圭,明月白露,光陰往來,與子之別,思心徘徊…嗯,小月兒,你來教我吹奏這首《傷別》吧。”林霜月忽然想到當日燕京雪夜,他思念起自己時,曾不成腔調地獨自吹簫,芳心內又是溫馨又是憐惜,笑道:“教你可以,那你可要叫我師父!”。
“那是自然!”卓南雁哈哈一笑,作勢行禮,“師父在上,請受徒兒一拜!”
林霜月格格嬌笑:“拜師收徒要行叩頭大禮,我偏不攔你,倒要瞧你真拜假拜!”
卓南雁見她笑靨如花,暗道:“小月兒一直心含憂鬱,難得笑得這麼歡暢,索性讓她大笑一番!”就地作揖,嘴裡念念叨叨,“徒兒可是誠心誠意地叩拜師尊,甘願服侍師尊一輩子!”
林霜月急忙伸手按住,一邊笑道:“說著說著便油腔滑調起來!嗯,這三個響頭暫且記下。我先得瞧瞧你姿質如何,省得貿然收了個笨徒弟,有辱本門聲威。”
卓南雁直起腰來,笑道:“師父難道忘了,當日在大雲島上,師父便曾教過弟子,那時弟子就曾表現出聰慧穎悟,能舉一反三,便頗得師父垂青!”
林霜月道:“求求你,還是叫我小月兒吧。這般師父長師父短的,叫得我渾身發毛!”但想起那段大雲島上相伴的快樂日子,芳心陣陣甜蜜,盈盈秋波中光彩盎然,手撫玉簫,道:“簫,便是漢代的羌笛,後來慢慢改制而成。
“唐代以前,簫笛不分,傳說東晉時大將桓伊覓得了蔡邕的柯亭笛,曾為書聖王羲之子王徽之吹奏《三調》,傳為佳話。他那從不離身的柯亭笛,便是簫了。”她想了想,又道,“吹奏洞簫,須得明瞭氣息運使和音律之學。你的內功精深,只要口形不錯,再與呼吸相配,便可以氣息掌控簫曲的強弱快慢…”
卓南雁聽她指點了幾下,心有所悟,取過她手中的玉簫便依言吹奏,林霜月不知想到了什麼,玉靨微紅,在一旁輕聲指點:“簫曲輕柔,所謂‘簫無吐’,吐音極少,指法上講究極多,頂得靈動如意…”
兩人一教一學,例也其樂融融。妙在山谷幽靜,無人打擾,不知不覺之闖,便已過了三日。
卓南雁天資聰穎,而他精修的忘憂心法最重心靈手巧,是以進境奇快,雖然吹奏的韻味較之林霜月還相差甚遠,但那一曲《傷別》已能大致記住。每日晨昏,卓南雁都硬要給林霜月運氣療傷,不足兩日,她的內傷便已拔除乾淨。
這日黃昏,卓南雁潛心學簫,嗚嗚咽咽地吹得正自得意,忽聽得林霜月咦了一聲,便停簫不吹,輕聲問:“怎麼啦?”
林霜月指著山谷上空徘徊不去的一隻蒼鷹,低聲道:“那是本教的換日鷹,想必他們急著尋我了吧!”撮口打個呼哨,那蒼鷹隨即急衝而下,穩穩落在她的手臂上。
林霜月解開鷹爪上繫著的細竹節,取出一截短書,掃了幾眼,玉頰霎時雪白一片,黯然嘆道:“爹爹他們在尋我!聽說吳山鶴鳴趙祥鶴要操辦一場瑞蓮舟會,師尊和爹爹都想在這瑞蓮舟會上問鼎,揚我明教聲威!我…這便要啟程去臨安了。”
“瑞蓮舟會?”卓南雁雙眸中精芒一閃,道,“那咱們一起進京!”
林霜月搖頭苦笑:“你還嫌我這明教聖女惹下的麻煩不夠嗎?嗯,還有本教大力明使慕容行一直蹤跡不見,有弟子說,他被秦檜之子林一飛抓去了。我們去臨安,少不得要去尋那林一飛的晦氣。”
卓南雁嘿嘿一笑:“那師父先走一步,徒兒自後相隨!”
林霜月玉面一紅,嗔道:“你便是這麼不知輕重!若是給教主得知了咱們…在一處,那可大事不好!”
卓南雁冷笑道:“令師林教主嗎?我卓南雁卻不怕他!”
“我怕!”林霜月的明眸倏地一黯,凝眉道,“若是讓教主動了殺機,便是天王老子也救你不得。倘如你們二人大殺一通,卻教我如何是好?”越想越是後怕,玉靨白得似是透明一般。
卓南雁見她愁苦,便不再多言,只沉沉地嘆了口氣。林霜月拔出短劍,在那短竹上刻下一行字跡,餵了那換日鷹幾塊魚肉,揚臂放鷹而起。那蒼鷹振翅高飛,在谷中繞了個圈子,隨即沒入雲霄深處。
“臨安城內,這時只怕已是風雨飄搖了吧?”卓南雁目送蒼鷹遠去,才沉沉一嘆,“好吧,小月兒,橫豎我也要進京,咱們不久自會相見!”
“只是…我卻好怕!”林霜月凝眸瞧著遠天色如滴血的紅霞,咬了咬香唇,才輕輕地道,“教主和爹爹一心要改天換日,你與羅堂主卻對趙宋忠心耿耿,說不定哪一日,咱們便會刀兵相向!”
卓南雁心中也是陡然一冗,隨即哈哈大笑:“何必刀兵相向?徒兒這條小命就攥在師父手心,師父何時想要,便可拿去!”
林霜月拿他無可奈阿,苦笑道:“收了你這樣一個油嘴滑舌的徒弟,當真是師門不幸!”
卓南雁呵呵一笑,見她笑容忽斂,翹首凝望沉沉的暮靄。不由叫道:“便是走,也不需忙在一時,等明早再走不遲。”
“只怕不成了!”林霜月輕嘆一聲,緩緩四顧這座給她收拾得潔淨異常的亭子,芳心驀地一陣空蕩蕩地難受,“這草亭雖是簡陋得不能再簡陋,但終究是我們兩人同坐同臥的地方。今後便連這樣的日子,都再難有了!”信手接過那尾冷玉簫,幽幽地道:“我再給你吹奏一曲《傷別》吧!”
卓南雁知她去意已定,心底也是一酸,驟聞簫聲嫋嫋,那曲無比熟悉的《傷別》已宛轉飄起。這時分別在即,簫聲傳入他耳中,更覺悽婉纏綿到了極處,恍然間便似看到了靜夜中的一片妍荷,絲絲縷縷的月光下,每一朵白蓮都在夜風中搖曳著,相思著,嗚咽著…
他心神正自隨音感傷,那簫曲未及半闕,卻嗚的一聲斷了。林霜月眼眶一紅,將玉簫塞入他手中,轉過頭去,道:“黯然**者,唯別而已!不想連一曲都奏不全了。咱們…就此別過!”似是怕他挽留,竟不敢再回頭望他,白衣飄嫋,疾步奔遠。
卓南雁心底痠痛,叫了一聲:“小月兒!”林霜月已奔出數丈,聽得他的叫聲,嬌軀陡地一頓,隨即躍起,身法卻快了許多。
遙遙地只有一聲似怨似訴的嘆息聲傳來:“雁哥哥,你萬萬不要跟著我,別再逼你的小月兒啦…”卓南雁一愣之間,她那窈窕的白影已消融在無邊的暮靄之中。
山谷間霎時變得寂靜冷清,卓南雁望見遠天殘陽如血,數峰無語,忽覺心中一空,似乎天地間只剩下了自己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