僕散騰長提一口真氣,強壓下翻滾的氣血,便要再行追擊。猛聽卓南雁朗聲大喝:“天威!”聲若怒雷掠江,滿江皆聞。
金國官兵全有些暈頭轉向,不知這“天威”為何物,忽聽“嗤嗤”怪響,卓南雁已將手中一枚圓筒樣的物事向完顏亮拋去。那正是合霹靂門和唐門之力精研而成的天威霹靂炮。蕭抱珍大吃一驚,揚臂射出一支甩手箭,想要將那圓筒震開。不想短箭在完顏亮的船頭上方撞上圓筒,圓筒忽然炸開,霹靂般暴響,火焰四射,更有道道白霧騰起。
“煙霧有毒!護駕!”蕭抱珍又驚又怒,揮掌狂推,蕩起陣陣掌風,想要震開煙霧。那白霧是摻了唐門毒物的白石灰,霹靂炮炸開後,霧氣便隨風噴射。幾個紫絨軍連忙不顧一切地撲上,遮在完顏亮身前。帥船上的文武官員和許多紫絨軍將士倉促間都吸入了不少毒煙,變得頭暈目眩,船上頓時亂作一團。
僕散騰萬料不到卓南雁有此一招,一時心底發寒,竟忘了進擊。蕭抱珍更是心驚肉跳,深怕卓南雁再放霹靂炮,凌空躍起,疾速向他撲來。
“好啊!”虞允文雙眸發亮,令旗再揮,厲吼道,“天威!”
“天威!”先是他身側的親兵嘶聲大吼,霎時間江上所有的宋軍都聞聲咆哮起來。“天威、天威”之聲響徹大江。呼喝聲中,許多圓筒樣的物事凌空飛出,紛紛落在金軍的大小船艦上。
霹靂門所制的天威霹靂炮分大小兩種,卓南雁發出的是小型霹靂炮,與霹靂門的暗器雷神珠相似,更多的大型霹靂炮則用船上的拋石機發射。天威霹靂炮爆炸後便會射出石灰,騰起毒煙烈焰,猝然無備的眾金兵多被白石灰迷了眼睛,倉皇呼喝間又吸入不少毒煙。
“火!火!”金兵哭號驚呼之際,天威霹靂炮仍在不住地飛來,有的是從天而降,更有的落在水中也能燃爆,白霧毒煙滿船奔騰。最要命的卻是這霹靂炮爆出的烈焰,引燃了船上的大小風帆。一時間金國大小船艦上人喊馬嘶,火光沖天。
宋軍則氣勢大增,乘勢鼓氣衝殺,將金兵殺得鬼哭狼嚎,狼狽不堪。
天搖地動般的喊殺聲中,南岸上的鏖戰也到了生死立判之時。
丐幫和明教群豪猝然殺來,金兵先是一陣慌亂,但終究人多勢眾,又都是久經沙場的銳旅,在黑水兄弟的怒喝下結陣自保,漸漸陣腳穩固。明教和丐幫衝殺雖猛,但武林高手終究只憑銳氣廝殺,斬殺了千餘金兵後,女真兵卒的堅忍猛悍之氣發揮出來,陣勢翻卷,竟將這兩股人馬合圍在陣內。雖有徐滌塵、彭九翁等諸多高手,領著明教和丐幫群豪往復衝蕩多次,依舊打不開缺口。無懼手揮熟銅大棍,縱橫衝殺,正對上手持宣花大斧的黑水震。兩件硬兵刃連撞數次,竟是難分軒輊,無懼勝在功力沉厚,黑水震則以驚人臀力見長。無懼急切間戰不下對手,不由破口大罵:“好禿驢,氣力倒是不小。”黑水震也用漢話罵道:“你不也是禿驢!”無懼怒極反笑:“正是,正是!今日看咱兩個禿驢誰死誰活!再來再來!”二人斧棍連擊,鏘鏘之聲震耳欲聾。
曲流觴對陣黑水霆則更覺鬱悶,若在擂臺廝殺,他自忖五十招內當能大勝,但此時四下裡都是往來衝突的宋、金將校,曲流觴的諸般神妙武功難以施展,黑水霆的巨斧卻佔了極大的便宜。大名鼎鼎的明教降魔明使居然收拾不下金國的這個光頭將軍,曲流觴惱怒欲狂。他右手揮矛,左手連施彈指神通、大天羅掌等諸般神奇武功,攻到極處,幾如七八隻手臂輪番舞動。黑水霆跟他連對數招,被震得渾身氣血翻湧,好在身周有親兵往來相護,他仗著年輕力強,大斧勢若開山,兀自苦苦支撐。
便在這時,莫愁忽然自金兵陣後的一塊大石旁閃出,挺起肚子大喝:“四海歸心盟的好漢們,大夥兒一起衝啊!日他金兵姥姥的,燒了金狗子的船!”石鏡道長、唐千手、唐晚菊等四海歸心群豪飄風般衝出。
原來適才明教和丐幫好手緊緊拖住金兵,莫愁便率人悄然繞到了金兵身後。他帶的四海歸心盟群雄人手雖少,卻均是來去如風的武林高手,最擅偷襲。群豪直衝江畔,將火弩流星箭、飛火鴉、火蒺藜等火攻器械亂糟糟地向金兵散泊在江岸的船上射去,霎時間火光沖天而起。黑水雷正督眾死戰,忽見身後的戰船起火,急得眼中都要噴出血來,忙率一彪人馬趕來相救。
羅大始終隱在高地之後,目光緊緊鎖住苦鬥的兩軍,不時也往大江上鏖戰的宋、金兩軍主力瞄上幾眼。忽聞江畔呼聲鼎沸,火光飛騰,羅大一躍而起,大喝道:“虞軍師得手啦!莫愁也得手啦!金狗水師全軍覆沒!大夥兒給我衝啊!”一聲大喝,伏在高地後的四千精兵一齊衝出。這些人蓄勢已久,此時驟然殺出,勢若風捲殘雲。金兵久戰之下,已露疲態,更見宋軍高手偷偷繞到江邊焚燒了自己的戰船,想到退路已斷,士氣浮動,其陣勢立刻被宋軍衝散。“金狗水師全軍覆沒啦!”“韃子皇帝被燒死啦!”宋軍往來衝殺間,不住高聲吶喊。此時江上火飛炮響,金國船艦節節敗退,這些岸上的金兵均知身後再無援兵趕來,又聽得宋軍的喝喊聲,心下更是慌張。羅大、曲流觴等人卻氣勢高昂,宋軍以一當十,往復衝蕩之下,金兵立時被殺得七零八落。
黑水雷眼見金兵氣勢大喪,忙厲聲吆喝,不提防身後忽地躥出個矮小漢子,當胸一腳踢在他心窩。正是潑六腿斜刺裡殺到。饒是黑水雷一身橫練功夫,也覺得痛徹心腑,他狂吼一聲,斧柄反撞,自潑六腿肩窩直穿了過去。便在此時,黑水雷猛覺五臟一震,後心上已捱了彭九翁一掌。明教十天明使的掌力何等雄渾,黑水雷五臟巨震,一口鮮血便噴了出來。
潑六腿嘶聲大叫,乘勢撲上。他左肩重傷,手臂難動,急切間張口便咬在了黑水雷的脖頸上。黑水震遠遠看到,心急如焚,拼死奔上相救,忽見潑六腿哈哈狂笑,縱身躍開,他大哥黑水雷卻已滿頸鮮血,眼見不活了。
眾金兵本來殺氣已折,待見首領喪生,更是潰不成軍。黑水震和黑水霆兩兄弟知道大勢已去,只得疾退到江邊,搶了幾艘未及燒著的船,倉皇逃遁。一番浴血苦戰之後,金國的萬餘精兵除了這數百人上船後沿江潰逃,幾乎全數被殲。
這時卓南雁正受到僕散騰和蕭抱珍的兩面夾擊。適才一隻宋船趕來接應,他躍上船頭並不久留,便又躍上身側一艘大金的橫江艦。眼見蕭抱珍和僕散騰聯袂追來,卓南雁縱聲長笑,在江上連綿奔騰,竟躍上了僕散騰最初坐鎮指揮的大樓船。
幾個起落,卓南雁便躥上了樓船當中那根巨大的主桅杆,哈哈笑道:“天刀門主、太陰教主,若有雅興,便上來比劃!”僕散騰和蕭抱珍均是一派宗師,卻被他連番戲耍,都是怒發如狂,騰身逼上桅杆。
卓南雁眼見蕭抱珍撲到近前,凌空一掌拍下。蕭抱珍只覺頭頂掌風沉厚,只得翻掌相應,掌力交接,頓時被卓南雁勢若泰山壓頂般的掌力震得向下飛退了數步,身子搖晃,急忙抱緊桅杆。卓南雁哈哈大笑,反手一掌,又將僕散騰擊得退下丈餘。
那二人齊聲厲嘯,各自騰起。僕散騰身法筆直,勢若出鞘寶刀,蕭抱珍則身形靈動,猶如蒼龍出水,兩道身影一直一曲,連環撲到。卓南雁大喝一聲,雙掌驟發,竟不管二人的奇招妙勢,只管凌空拍向他們頭頂。這一招攻敵之所必救,二人不得不翻掌相應。掌力交接之下,卓南雁順勢向上躥出,那二人卻又落後丈餘。
片刻間卓南雁邊打邊升,便已升到桅杆頂層。他朗聲笑道:“好極好極!此處手接蒼暝,目覽大江,卻才鬥得痛快!”江風呼呼疾吹,蕩得他的長髮和襟袍高高飄蕩,他的人卻似釘在桅杆最上面的橫桁上一般,穩穩不動。僕散騰和蕭抱珍又驚又怒,騰身又再躍起。
這大桅杆寬闊如牆,但卓南雁穩穩守在最頂端的橫桁上,仗著天衣真氣掌力渾厚,以上擊下,得心應手。僕散騰和蕭抱珍聯手疾衝了幾次,都被他渾厚的掌力輕鬆擊退。
蕭抱珍疾衝了數次,但覺卓南雁的掌力越來越猛,大佔便宜,自己的諸多詭異魔功卻全無騰挪之地,惱怒之下,不由魔性大發,恨聲道:“僕散兄,咱們砍了這桅杆!”僕散騰見卓南雁盤踞在自己的帥船主桅上,已覺大是難堪,聽得蕭抱珍這話,更氣得七竅生煙,扭頭喝道:“放你孃的狗臭屁!帥船的主桅,怎能折損?誰要你來礙手礙腳,老子自己便收拾了這小賊!”蕭抱珍怒道:“你收拾個屁!這當口,你還逞什麼能?”
兩人爭執之間,忽聽“咔咔”怪響,粗大的桅杆居然劇烈搖晃起來,頭頂上卻傳來卓南雁的哈哈大笑:“蕭教主指點得對!這主意跟老子倒是不謀而合!”長笑聲中,卓南雁又一腳重重跺下,天衣真氣順勢傳出,大桅杆咔嚓一聲,終於折斷。卓南雁的勁力使得恰到好處,那大桅杆竟是自下折斷。上端數丈高的風帆圓木轟然折斷,攀在桅杆前端的僕散騰和蕭抱珍均是收勢不住,只得飛身躍回甲板。卓南雁的雙足卻似生根般釘在那橫桁上,順勢向一旁滑去。
“二位,大勢已定!”卓南雁朗聲大笑,“老子可不奉陪了!”身形躍起,翩然鑽入水中。僕散騰搶到船舷邊,但見江面上水花蕩漾,卻再無卓南雁的一絲影子,不由暗自心寒:“這小子水性如此了得,虧得老夫沒跟他入水爭鬥。”忽又想到卓南雁說的“大勢已定”之語,忙揚頭觀望,一看之下,更是心膽皆寒。此時江上激戰果然已見了分曉。大金皇船震動,七煞天蠍船陣已亂,全軍上下更被從未見過的霹靂炮嚇得丟了魂。宋軍則運舟如飛,縱橫馳騁,遇到金國小船便徑直撞翻,遇到大型船艦則合圍後放箭縱火,大金的船隊已潰不成軍。
忽聞江上傳來緊急細密的金鉦鳴響,跟著沉鬱的角聲劃空傳來。“退兵了!”僕散騰見得長江北岸上用做退軍號令的兩杆大黃旗仆倒在地,心知這必是完顏亮親自傳下的號令,一時心內如堵,虎目愴然一溼。金兵早已勢窘,接了這收兵之令,許多漏網之魚的船艦紛紛搶著回撤。
虞允文眼見金兵撤逃,又率人猛衝了一陣,也急命收兵。要知這霹靂炮到底只是這兩日間趕製而得,霹靂門雖世代為大宋朝廷製造火器,勢力雄厚,但幾天的趕製到底並沒造出多少來,更多的霹靂炮連唐門毒煙都來不及摻入。宋軍這一次截江大勝終究是仗著奇兵突出、火器犀利和舟船純熟,但大隊人馬未到,天威霹靂炮又堪堪用盡,終究也不耐久戰。
宋軍船艦氣勢昂揚地退回岸邊,忽見數艘大宋戰船沿江駛來,卻是數百名大宋的散兵恰好由光州潰退,到得這裡。虞允文急忙傳令攔住,發給他們旗鼓號角,命他們從山後轉出,鳴鼓吶喊,以為疑兵。這數百名潰軍雖沒膽子殺敵,但搖旗吶喊的膽子倒是有的,完顏亮在岸邊望見,只道大宋的主力來援,只得傳令收兵。這一場大戰自旦及暮,竟殺了整整一日。江上血水盪漾,金兵的屍體順波起伏。燒燬的戰船上餘火未熄,連著西天晚霞,如同江上的火光將天邊都點燃了一般。直到此時,許多宋軍將校還不敢相信自己打敗了數十萬大金雄兵。
當晚虞允文論功行賞,將手中的金銀盡數散給有功將士,時俊等將校皆得封賞。卓南雁、莫復疆、曲流觴等群豪自是功勞不小,但這些人或是生性倨狂,或是眼裡面壓根兒就沒有朝廷,都是推脫賞賜。倒是霹靂門素為朝廷製造火器,此戰更獻來奇器,功勞甚大,連同唐門掌門唐千手,虞允文都上了奏功文書,並頒賞金銀。
新提起來的潑六腿浴血苦戰,竟咬死了大金的忒母總管黑水雷,虞允文大筆一揮,親筆寫了武功大夫的告身頒給了他。潑六腿半身染血的將袍來不及褪下,捧著那告身,喜得雙手發抖,逢人便問:“這武功大夫的名兒聽起來好威風,是個多大的官?”虞允文賞過眾將,忽然面色沉冷,命人喚出那死活不敢率主力戰船出戰的水軍指揮使蔡、韓二將,便要推出斬首。眾將上前求情告饒,虞允文才饒了二人性命,各自狠打了一百軍棍。
當晚群豪縱酒歡宴慶功。酒至半酣,忽然得報大宋新任都統制李顯忠終於率大兵趕到。虞允文急忙率人出迎。
李顯忠這位方當壯年的勇將接到聖旨後便急著調撥人馬。他深知金兵勝在陸戰,若是任由這四十萬大軍渡江,宋朝除非岳飛復生,否則絕難抵禦,便日夜忙碌,直到今晨才湊齊數萬軍兵,匆匆趕來。
大軍趕到採石,便得知虞允文倉促間率軍迎敵,取得采石磯大捷,李顯忠又驚又喜,見了虞允文的面後,不由分說攥緊他的雙手,連道:“老弟,你這可是立了大功,回頭老哥我給你請功!”他自幼出身軍旅,素來言行耿直,想到自己晚來一步,險誤大事,多虧虞允文這文官臨危受命,救國家於危難,不由得淚水盈眶。“危及社被,我輩安避?”虞允文笑聲朗朗,又道,“只是金酋完顏亮雖然渡江大敗,但除了登陸先鋒的一支萬人隊全軍覆沒之外,其餘折損不大,我料他必會捲土重來。”李顯忠揚眉道:“好極,好極!我正愁他不敢前來呢!”
轉過天來,金兵果然又敲鼓吶喊,遣人渡江。但渡江的船隻寥寥,不過幾十艘,望見宋船趕來攔阻,又都紛紛退回。這一上午,金兵便只這數千水師在江上擊鼓作勢,忽進忽退地纏鬥不休。李顯忠和虞允文均是心下生疑,遣人渡江查探。到了午後,有探子來報,說道金國大軍主力忙碌一片,有拔營移師的跡象。
“移師?”李顯忠道,“莫非他們要換個地方渡江?”虞允文拍案道:“不錯!完顏亮前些時日分兵攻打揚州,只怕他們要取道揚州的瓜洲渡口。”便向李顯忠請纓,要率兵馬去鎮江防禦。李顯忠對他甚是欽佩,當下便要分給虞允文三萬兵馬。虞允文想到李顯忠也是匆匆趕來,手下只有六萬軍卒,不宜過多分兵,便仍點上自己那兩萬軍兵,帶著卓南雁、曲流觴、莫愁等江湖豪傑,急速趕往鎮江佈防。
採石磯一戰,金兵四十萬渡江大軍卻被虞允文臨時拼湊的兩萬兵馬打得一敗塗地,完顏亮至此才徹底領教了大江天塹的可怕。這一場大江水戰,大金國雖然滿打滿算只折損了兩萬多兵卒,水陸主力元氣未傷,但最要命的打擊卻是士氣。大江蒼茫,深險難測,宋人船快艦猛,而在平原上縱橫馳騁的女真勁旅上了船,便成了待宰羔羊,止不住地嘔吐眩暈。
此時的完顏亮只覺進難與宋軍水師相抗,退又萬難甘心,端的心急如焚,但當著那些倉皇失措的文武百官的面,還要裝作不屑一顧之狀,似乎他面對的不是浩瀚大江,而是一條隨時可以抬腿邁過的小水溝。
正自困窘,完顏亮忽然得到餘孤天派人報來的喜訊。餘孤天身為蕭琦的先鋒,一路氣勢如虹,乘宋軍老將劉琦病重,大敗其侄劉汜統帥的宋軍,一舉奪下了揚州。
“好啊!餘孤天!”完顏亮陰冷已久的臉上終於綻開一絲笑意,“聯倒沒有看錯這小子!傳令,大軍移師揚州!”當即完顏亮便佈下疑兵之計,只餘兩萬水師不住沿江搔擾宋軍,自率大隊人馬沿江向東北方開拔,直奔揚州而去。黃昏時分,大軍途經和州之北的烏江霸王廟,完顏亮也忽生雅興,帶了親信文武去霸王廟遊覽。
完顏亮大步進得廟時,已是暮色沉沉,雲彩似是被熱火烤過的鐵,盡作一片靄靄的紫灰色,主殿中那些殘存的斜陽光影正在慢慢消融。完顏亮踏入殿內,那挺拔的身軀便將所有的光盡數遮上了。跪在一旁的廟祝忙挑亮了神像旁的燈燭。
晃悠悠的燭光中,完顏亮凝眸打量著項羽的神像,許久才淡淡一笑:“如此英雄,卻不得天下,當真可惜!”他興致一起,要來卦籤,便搖卦筒祈禱,口中唸唸有詞:“若天命在聯,便該得吉兆!”他伸手正要從卦筒中抽出卦籤來,忽又一頓,冷冷地說了一句,“若不得吉兆,聯這便拆了你的廟!”那廟祝驚得差點兒趴下,自古以來帝王將相祈神禱祝,還沒有完顏亮這樣不得上籤吉兆,便要拆廟的。完顏亮的手迅疾地抽出一支籤來,只一掃,便眉眼舒展,笑道:“上上大吉!”那廟祝才緩上一口氣來。殿內文武官員盡皆賠笑道:“陛下這次定然旗開得勝,平定江南!”
行到廟後的項羽墓,天色更見陰鬱。那數百株古松黑森森地挺立在那裡,陣陣冷風掃過,松濤聲如怒如嘯,乍聽上去如有一場大風雨洶湧而至。完顏亮的心底忽覺一陣難言的悲愴,隱約地,他覺得那似是項羽英靈的吼聲,隔著千載光陰,那位氣吞八荒的楚霸王在向他長嘯問候。
“你拔山舉鼎,橫掃天下,但至死也不過是個西楚霸王!”完顏亮長吁了一口氣,緩緩地道,“保佑聯自揚州瓜洲渡過江吧!聯回頭…封你為帝!”
揚州自古繁華勝地,只是此時兩國大軍爭鋒,城內早就一派死寂。數十年前,金兵血洗揚州的血色印記未褪,聽得金兵又至,城內能跑的富戶豪強早拖家帶口地遠遠逃遁了。
完顏婷原本住在城郊一處偏僻的宅子內,但她料定完顏亮的大軍開到,必會屯紮在城外,那時候越是荒僻之處越有被金兵發現的兇險,便索性搬到了城內。眼下所住的宅院,正在揚州城有名的銷金窟內,附近店鋪瓦舍林立,戰亂未起時熱鬧非凡。
在她的宅院外,是一處頗負盛名的瓦舍“西門柳。”宋時的瓦舍便是雜耍百戲的演出樂棚,瓦舍內都是時稱為勾欄的三面戲臺,這西門柳瓦舍內就有九大勾欄。太平年景時,每個勾欄內都日日演著雜耍、皮影、曲子等百戲,引得無數閒人日夜流連。但自戰事一起,許多商賈鋪戶都卷席而逃,這地界便蕭條起來,各大瓦舍全是冷冷清清。完顏婷買下了這處宅子後,更將對面的瓦舍連同一支窮困潦倒的雜耍班子盤了下來。完顏婷閒悶的時候,便讓那些藝人演些走索、頂竿和諸般幻術雜耍,有時候她興致一起,也會跟男女歌舞伎人耍耍走索。
時近酉未,花廳西畔的天空上塗滿了胭脂色的晚霞,小院籠在一片幽淡的落日餘暉中,顯得格外靜謐。一隻餓得精瘦的貓,正在花廳外繞來繞去,似是被什麼驚了一下,瞄嗚一聲大叫。
完顏婷正端坐在花廳內擺弄那隻天香寶囊,聞聲忙合上那對木匣,拈起桌上的一對銀筷,頭也不回地向身後的一道影子擲出去。只聽“錚錚”兩響,銀筷全打在花廳外的磚地上,那道窈窕倩影依舊靜靜凝立。
“是你!”完顏婷回頭一看,頓時一驚,這悄然而至的不速之客正是曾跟燕老鬼在一處的美貌道姑。此時再見,她卻是一副灑脫卻又不失雍容的貴婦裝扮。完顏婷對她並無惡感,但想起當日餘孤天說的話,還是蹙眉問道:“你當真是逍遙島主嗎?怎麼找到了此處?”
文慧卿沒答話,只是靜靜望著女兒,目光中滿是慈愛之色。原來逍遙島通商四處,這隔江相望的揚州城和鎮江府因繁華富饒,正是逍遙島的兩處經商重地。逍遙島在這兩座城內都有酒樓、瓦舍等資產。近來戰事頻仍,文慧卿便親自趕來揚州,一來驗看經營形勢,二來急尋女兒下落。不想很湊巧,一到揚州,因逍遙島那酒樓離著完顏婷買下的瓦舍不遠,完顏婷又時時來瓦舍玩耍,文慧卿沒費多少力氣,便尋到了女兒。
完顏婷覺得這逍遙島主好奇怪,她為何總是跟著自己?為何當日騙自己跟她說了許多心事?又為何看著自己時如此和藹可親?她心頭疑雲迭起,忍不住道:“你…你到底是誰?”
“我到底是誰…”文慧卿一時語塞,沉了沉,終究銀牙一咬,低聲道,“你父王完顏亨…有沒有跟你提過文慧卿這個人?”
完顏婷先是奇怪她竟知道自己是完顏亨的女兒,聽她說罷,更是驚道:“文慧卿?這是我孃的名字啊…”她也深知女子閨名往往隱晦極深,這位江湖島主居然知道自己過世母親的芳名,一時心思更亂,怔徵地道,“你怎麼知道…我孃的名字?”文慧卿望著女兒嬌豔的花容,想到她自幼便失母愛,又驟遭家破父亡,流落江湖,再也忍耐不住,張臂將她緊緊摟住,愴然道:“我苦命的孩兒,我便是你的母親啊…”
完顏婷被她摟住,心內自然生出一陣溫暖,但亡母復生,到底難以置信,輕輕推開文慧卿,道:“你…說什麼,我娘早就死了…”此時她芳心怦怦亂跳,也不知是驚是喜。文慧卿嘆了一口氣,忽見牆上斜掛著一條深紫色的軟鞭,揚眉道:“鞭長四九,頭蘊七星,你也有這紫星鞭?”
“你識得紫星鞭?”完顏婷奇道,“在燕京時爹爹給我打造的那把紫星鞭才叫好,可惜那晚逃得匆忙…弄丟啦。這一把是小魚兒照著我的吩咐另做的…”想到那日王府驚變,她不由語聲悽苦。文慧卿嘆道:“他既給了你這紫星鞭,也該將我的七星鞭法傳給你了吧?”玉手輕揚,提鞭在手,驀地一聲輕叱,滿屋紫芒躍動,倏忽間那紫鞭已是靈動異常地連蕩了七次。
花廳內雖然寬敞,畢竟有桌椅什物等障礙,奇的是文慧卿手中這根四尺九長的軟鞭展開,居然絲毫不碰身周條案。紫影乍閃乍息,完顏婷目瞪口呆之際,驟聞鞭聲一響,那紫星鞭又飛掛牆頭,颼颼地盤成一團。
“七星映月?”完顏婷驚道,“這是七星鞭法的絕招啊!你…”她忽然想起父親只喜掌法和劍法,這套鞭法其實與父親所習的武功路數大是不合,“怪不得父親使起這路鞭法時,總是神色怪怪的…”這時她心內發緊,便連嬌軀都輕顫起來,越是渴盼這幸福是真的,便越是不敢輕易相信。
“這黑玉也該識得吧?”文慧卿又自懷中取出那烏沉沉的黑石,道,“他跟你說過這來歷嗎?”完顏婷搖了搖頭,道:“我常見爹爹看著這黑石頭髮呆,但每次問他,他都不說。”文慧卿嘆道:“這不是黑石頭,這叫天心墨,乃從天而降的神物,素為我天心門掌門信物。本門人丁不旺,師尊卻對我深寄厚望,我十八歲時,師尊就將這天心墨傳給了我,原是讓我大振本門雄風的,哪知後來遇上了他…”
她的聲音低了下來,臉上也現出一抹暈紅,幽幽地道:“我為他甘心叛出落鳳莊,便將這天心墨贈給了他,他便一直隨身攜帶。後來我們分手,也沒有還我。”想到定情之物仍在,而愛侶已逝,文慧卿不由心底沉痛。
“婷兒,”文慧卿含淚仰頭,一把抓住了女兒的手臂,“你是九月初一的生日,八字時柱為戊辰,是不是?”她心神激盪之下,五指越抓越緊,“你看看孃的眼睛,你的眼睛跟娘是一個模子刻出來啊…”
“娘!”完顏婷一聲嗚咽,便撲到她的懷中,忽然間只覺自己是一隻飄零數載的孤舟,終於泊了岸,積鬱了許久的淚水一發地噴湧出來。文慧卿一把將她摟緊,孃兒倆嗚咽成一個。
驟然得知自己的母親還在人世,而且還是武林中鼎鼎大名的逍遙島主,完顏婷狂喜之餘,心內忽又生出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酸楚失落。她輕輕推開母親,低聲道:“娘,為何這些年來…您從不回來看我?”
文慧卿噎住了,硬嚥道:“婷兒,你不曉得孃的苦。娘時時夢見你…”眼見女兒眼內哀怨卻又執拗的光芒,她忽然明白,女兒長大了,跟自己一般的剛硬耿直,只是一時三刻之間又怎能將自己和那狠心郎的愛恨糾葛說得清楚。她長長嘆了口氣,深知自己雖因生性高傲,跟完顏亨嘔氣,但對女兒實多虧欠,只得柔聲道:“你跟了娘去吧,到了逍遙島,娘自會讓你比那些公主郡主的,都要富貴快樂…”
“我這輩子,還能有快樂嗎?”完顏婷心內一苦,搖了搖頭,黯然道,“我不會走的!”文慧卿道:“兵荒馬亂的,你難道要留這裡等著完顏亮那狗賊來捉你?”完顏婷冷笑道:“我正等著他呢!我要報仇!”
“孩兒,”文慧卿凝眉道,“你終是個女孩兒家,哪能親自上陣廝殺?給你爹報仇這事,娘盤算已久,自不會放過完顏亮那廝!”完顏婷的目光黯淡下來,道:“不勞娘費心啦。小魚兒說了,便在這一兩日間,他就要動手。他說過,到時會讓我親手殺死完顏亮。”
“餘孤天?”文慧卿想到那日在芮王府內餘孤天跟燕老鬼的對話,不由皺起眉頭,便想將餘孤天誣陷完顏亨的實情告知女兒,但見完顏婷楚楚可憐的模樣,終又不忍讓女兒再次傷心,只得低嘆道:“完顏亮那狗賊惡貫滿盈,誰殺他還不是一樣,你又何必留下來冒這個險?”
“不一樣!”完顏婷秀眉倏揚,昂然道,“我要親手報仇!我是完顏亨的女兒,這狗賊殺了滄海龍騰,滄海龍騰的女兒自然要親自手刃了這奸賊!”
文慧卿心內一震,一瞬間只覺女兒的目光如此熟悉,那樣的執拗,那樣的剛硬。她的聲音近乎哀求:“婷兒,你…你這是刀口舔血呀,弄不好還會玉石俱焚,丟掉自己的性命。”完顏婷“嗤嗤”一笑:“女兒已習慣了刀口舔血,在江湖上飄蕩這麼久了,早就什麼都不在乎了。”
四目相對,文慧卿自女兒的眼內讀出一絲深切的冷和痛。一時之間,這位機智百出的逍遙島主竟不知如何相勸女兒,她悽然垂眸,忽地掃見完顏婷丟在桌上的一張紙箋。箋上只有墨痕初乾的三行字。文慧卿不由低念出聲:“八行書,千里夢,雁南飛…”她幽幽一嘆,“婷兒,你還是沒有忘了卓南雁?”完顏婷玉靨微紅,飛快地將那張紙抓在手裡。這詞是她在瓦舍中聽個歌女唱的,只是覺著最後這三句頗合自己的心境,且又嵌了他的名字,就在閒時在紙上寫了,哪知卻被母親看破了心思。
聽母親說起卓南雁,完顏婷忽覺一陣淒冷,黯然道:“聽說這渾小子要成婚了,可憐我還這麼巴巴地念著他…”原來大醫王蕭虎臣給卓南雁和林霜月訂下婚約之事,本來極是隱秘,知者只莫愁等寥寥數人。偏是莫愁不知輕重,某一日酒後竟將這消息吐露了出去。其時宋金大戰紛起,江湖群豪沒幾人留意於此,黎獲數日前才探得這訊息,告知了完顏婷。
“他們是青梅竹馬,原該成婚的。我才是這世上多餘的人,我這輩子還會有什麼快樂…”完顏婷霎時又想到那場令自己心碎的婚禮,一時心底萬念俱灰,玉指紛飛,便將那紙箋扯得粉碎。
文慧卿見她忽生懊惱,也是感同身受的一陣難受,望著女兒執拗不羈的眼神,更是暗自一嘆:“女兒早大了,有了自己的心思。便跟從前的我一樣,我和那狠心郎不都是如此嗎,認定的事情,九牛難回…”她知道女兒眼下決不會跟自己回島,依著女兒的性子,也不能求速。
忽聽得院外響起黎獲的聲音:“餘公子回來啦!”跟著便傳來餘孤天清朗的笑聲。文慧卿只得低嘆道:“婷兒,娘過兩日還會再來。去逍遙島的事情,你再好好琢磨下。”完顏婷正猶豫是否讓母親留下,與餘孤天相見,文慧卿身形倏晃,已閃出屋外,悄然消逝在濃濃的暮色中。
“婷姐姐,你怎麼了?”餘孤天一步跨入,見完顏婷面色隱含不安,心生疑惑,忙道,“這屋中似是有什麼人來過?”完顏婷淡淡一笑:“哪有什麼人。”餘孤天隨即眉頭舒展,笑道:“嗯,這香氣…原來是位女客!”
“女客你便開心了嗎?”完顏婷窺破了他的心思,玉靨一紅,“嗤嗤”笑道,“你滿處亂嗅的樣子,倒像只小狗!”餘孤天“嘿嘿”一笑:“在婷姐姐跟前,我便是一隻小狗!”目光又落在桌上的天香寶囊上,笑容微微一凝,道,“你還在琢磨那龍蛇變?你配好的那瓶毒汁已足夠我對付那奸賊了,便不必多費心思啦…”
完顏婷聽他提起“龍蛇變”,雙眸登時一亮,幽幽地笑道:“我總覺得那龍蛇變的藥性發作太慢,離魂鳩的毒性被化血金螭禁錮,十二個時辰內毒性不顯,這樣子雖然隱蔽穩妥,但萬一被巫魔等人覷破玄機,又在這十二個時辰內找到了解藥,那可就大事不妙。我昨晚剛琢磨出了一個新玩法,可讓龍蛇變的毒性發作由慢轉快,那便是破去化血金螭的藥性…”
餘孤天卻“嘿嘿”一笑:“何必這般謹小慎微?我早跟你說了,對付這昏君,不必要快的,那慢些的法子才最好。放心吧,婷姐姐,有我小魚兒在,決計不會露出丁點兒破綻…”完顏婷娥眉顰蹙,還待再說,但瞧見他眸子中灼灼的神采,便只得嘆了口氣。
寂靜之中,忽有一陣鑼鼓之聲遙遙傳來,正是宅院外完顏婷的那家瓦舍中又耍起了雜技百戲。餘孤天盛起眉峰,道:“婷姐姐,那些伎樂百戲,鑼鼓喧鬧,是否太過張揚了?”完顏婷冷笑道:“張揚便張揚,我才不怕!”餘孤天看她那秀美無比的長眉這麼一挑,心便微微一顫,也就“嗤嗤”一笑,心底暗道:“我這也是杯弓蛇影了?何必這麼怕這昏君?他眼下焦頭爛額,便是進了城,也斷不會來此閒逛…”他細看完顏婷的神色,總是在若有所思的樣子,不由笑道:“婷姐姐,你近來悶嗎?咱們這便要大功告成了,為何總也見不到你笑?”
“誰說我悶了?”完顏婷“格格”一笑,“這幾日閒得無聊,我跟那些藝人伎女學會了走索。這玩意兒講究險中求美,其樂無窮,又跟我的武功路數相合。我練了幾日便把那些伎人驚得目瞪口呆,連說佩服我的手段。”
餘孤天想起當日她在燕京賽馬的舊事,知道她大小姐脾氣發作,又喜歡上了新鮮玩意兒,苦笑道:“婷姐姐自幼練的便是軟鞭功夫,又輕功精妙,玩這走索,自是手到擒來。”完顏婷笑道:“那是自然,那一日我興致一起,還在瓦舍內演了一出,教我走索的老師傅都佩服得五體投地。”忽地拉起餘孤天的手,“走,小魚兒,婷姐姐這便讓你開開眼…”不由分說,將他拉到了院中。
院子裡早有繃好了的繩索,完顏婷也不須繩梯,飄身便縱上凌空飛架的大繩。走索乃是古時雜技之一,就是踩繩之術,在西漢時便已流行,張衡《西京賦》中有“走索上而相逢”之說,至兩宋時,走索更是風行瓦舍。這門技藝雖然自有其繁複規矩,但終究不離柔術和平衡。完顏婷自幼好動,於龍驤樓的高深內功懶得修煉,練的功夫全是輕盈柔韌一脈,玩這走索倒是綽綽有餘。
她說練就練,在大繩上進退如風,將各種手段施展開來。餘孤天仰頭看著,見她在繩上忽起忽落,柳腰婉轉,紫衣飛舉,飄飄欲仙,不由心醉神迷:“真美啊,嫦娥下凡也不過如此吧?”凝眸細瞧,但覺完顏婷嬌豔的笑靨後總似隱著一層更深的憂愁,“嗯,婷姐姐心內其實還有些鬱悶,她這是在強顏歡笑…嘿嘿,他日我得了江山,自會變著法子讓她快活!”
虞允文等人率隊日夜兼程,仗著人少輕捷,已搶先一步趕到了鎮江。
鎮江跟揚州隔江相望,扼守南北要衝,乃是建康的下游門戶。數十年前,大宋中興四大將之一的韓世忠便曾在鎮江以水師八千截擊完顏宗弼的北歸金兵,將十萬金兵困在黃天蕩進退不得,險些生擒宗弼。
群豪一路上早聽虞允文細述了當年韓世忠大戰黃天蕩、梁紅玉擊鼓抗金的典故,均覺振奮。這一彪宋軍人數雖少,但眾軍大勝之後,對虞允文之運籌帷幄、卓南雁之勇武絕倫都是全心佩服,眾將士都是士氣十足。
虞允文到了鎮江,立時分派人手,命水軍緊鎖江口,牢牢監視大江對面瓜洲渡的金軍動向。卓南雁隨軍趕到鎮江的當晚,便見到了他朝思暮想卻又不敢奢望一見的林霜月。原來林霜月也恰在昨日到了鎮江,得知四海歸心盟群豪隨大軍轉戰來此,忙趕來找尋愛侶。
二人相見,分外歡喜。卓南雁將林霜月迎入內堂,兀自歡喜得如在夢中,握緊她的纖手,笑道:“小月兒,你這倒成了能掐會算的仙女了,怎麼會在此處等我?”林霜月苦笑道:“哪裡是能掐會算,這該叫誤打誤撞…”原來她傷勢已近痊癒,因思念卓南雁,早就悄悄趕來。
她先到了建康,才知卓南雁早已轉戰他處。她本來要打探兩軍交戰之地,一路追隨前去,不想卻在路上遇到了建康春華堂的一名弟子。林霜月雖已暗中離開了明教,但明裡仍是明教聖女的身份,那弟子立時恭恭敬敬地行禮,道:“聖女,你可是趕來相救月尊教主的嗎?他老人家已被移到鎮江去啦!”“半劍驚虹”林逸虹剛剛升任明教月尊教主,便因私自率眾趕赴四海歸心盟會,觸怒其兄林逸煙,被兄長囚禁在明教建康分舵春華堂。明教眾弟子鹹知其冤,卻均是敢怒不敢言。這名弟子卻認得林霜月乃是林逸虹的“親生女兒”,見到這位聖女忽然重回江湖,只道她趕來相救乃父,這才有此一說。
林霜月至此才知養父林逸虹被囚禁之事,細問之下,才知林逸煙後來盤算春華堂的弟子對林逸虹素來服膺,生恐有變,早就將他移到鎮江秋實堂囚禁。林霜月只得趕往鎮江秋實堂,以明教聖女的身份喝令秋實堂弟子,帶她去見林逸虹。父女相會之後,林霜月不管三七二十一,揮劍斬斷繩索。明教弟子均視林霜月為天人,自是不敢攔阻,林霜月順順當當地便救出了林逸虹。“救得好!”卓南雁哈哈大笑,“我早就要去救了林叔叔出來,徐伯伯卻又不讓。嘿嘿,還是小月兒當機立斷!”
“半點兒也不好!”林霜月的眼中卻閃出一抹愁波,“爹爹…他的神志有些糊塗了…”她雖早已得知了自己的身世,但仍呼養父林逸虹為父,對生父林逸煙則仍叫“教主”或“大伯。”
“神志糊塗?”卓南雁驚道,“莫非林逸煙又給他施了什麼妖法?”林霜月黯然搖頭,道:“是爹爹自己的事!他本就寡言內斂,自知道了我娘…和大伯的事情,便有些變了性子。那些年他總是拿我撒氣,你是知道的了…”她說著垂下雪白的玉頸,幽幽一嘆,“爹爹這一輩子,總是要在心裡樹一尊神,他才會活得安穩。大伯便是他心底的那尊神。多年來他對大伯言聽計從,驟然間卻被大伯呵斥囚禁,猶如在心底供奉畢生的那尊神像坍塌了,他實在受不了…”
卓南雁愕然道:“那林叔叔他現下怎樣了?”林霜月蹙眉道:“爹的神志心思便全亂了,有時默然不語,有時又高喊大叫。我給他針灸了幾次,略微見效,但這等癔症我還從未遇到過,須得及早帶他去見師尊。”
正說著,忽聽得廳外響起一聲喝喊:“聽說聖女到了?”跟著腳步雜沓,呼啦啦地闖進來一夥人,領頭之人正是明教十天明使“九步登天”彭九翁。厲潑瘋、陳金等明教首要緊跟在他身後,眾人均是面色悲痛。
彭九翁見了林霜月,不由分說一把抓住,只喊:“月牙兒,聖女娘娘姑奶奶,這事只有你來做主!”忽然之間,嚎陶大哭。林霜月被他抓得生疼,忙道:“彭老伯,到底出了何事?”彭九翁卻滿臉鼻涕眼淚的,越哭越是辛酸。
“啟察聖女,出了大事了。”陳金踏上一步,嘆道,“本教降魔明使被殺了…”林霜月“啊”地一聲驚叫:“曲伯伯?”卓南雁身子一震,道:“是誰下的毒手?難道又是餘孤天派來的龍鬚殺手?”
厲潑瘋鬚髮戟張,大喝道:“龍鬚哪裡有這等手段!下手的人,正是咱們的好教主,洞庭煙橫林教主!”
滿屋子的人都呆愣在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