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火車上一夜的顛簸,天亮時分,列車停靠在一個不知名的小站上。易士奇從中鋪上探出頭來,望著車窗外霧氣沼沼,不由得皺了皺眉頭。
新上來的旅客中有一個人引起了他的注意,這是一個很高且瘦的男人,苗家纏頭裝束,估計身高可能有兩米,易士奇想。
那男人坐在了過道邊的椅子上,頭部輕鬆的超越了中鋪的高度,他的眼睛正平視著易士奇。
易士奇好奇的打量著此人,這人大約60歲上下,皮膚黝黑、瘦骨嶙峋,長長的馬臉上滿是紫色的痘痘,凸起的眼球白多黑少,那人對易士奇笑笑,露出一口參差不齊的黃牙。
易士奇也禮貌的點點頭,湘黔一帶的人個頭都不是很高,此人天生異相,必有所長。
此時,易士奇胸口處覺得有物什微微發熱,他摸了摸,原來是那指骨,奇怪,骨質之物應該是涼性的呀。
易士奇泡了碗方便麵,默默地吃著,心裡老是想著那第二封郵件。
“老闆,吃飯想事兒會積食呦。”高個兒男人的口音中帶著濃重的方言味兒。
易士奇愣了愣神兒,抱歉的一笑,順便同那人聊起來。
原來那人是一位苗醫,名叫伊古都,常年穿行於湘、黔、滇藏一帶,屬於赤腳江湖郎中一類。
“你知道有什麼病可令人死時面目表情古怪,好像似笑非笑般?”易士奇隨隨便便問道,他壓根沒指望這個鄉下土醫生能夠回答得出。
“蠱。”伊古都說道。
“什麼!”易士奇口中的麵條幾乎噴了出來。
“癲蠱。”伊古都肯定道。
蠱是人工培養的一種毒蟲,放蠱則是我國古代流傳下來的一種神秘巫術。蠱總共有十一種,蛇蠱、生蛇蠱、陰蛇蠱、蔑片蠱、石頭蠱、泥鰍蠱、中害神、疳蠱、腫蠱、癲蠱和金蠶蠱,其中以金蠶蠱毒性最烈。
“癲蠱是取埋於地下之劇毒蛇菌,於端午日陽氣盛極之時制蠱,這是壯族之蠱,中蠱之人死前面目表情非哭非笑,異常恐怖,而我們苗家則更喜歡金蠶蠱。”伊古都解釋道。
“如何得知病人是否中蠱呢?”易士奇急切的問。
伊古都笑了笑,說道:“大蒜,生食大蒜遇蠱則吐。另外,養蠱及中蠱人家的牆壁角落絕無蛛網蚊蟲的蹤跡。”
易士奇:“中蠱後如何醫治?”
“這需要看中的是哪一種蠱,醫法各有不同。但西醫並無醫治之法,因為他們從來不相信蠱。”伊古都輕蔑的撇撇嘴。
“伊古都先生,我有一位朋友,可能是中了蠱,不知您可否隨我跑一趟,費用由您說。”易士奇焦急之色溢於言表。
伊古都眼睛一亮,道:“難道現在竟然還有人在下蠱?好,我跟你去。”
易士奇聞言暗喜,遂將李西華的大致情況做一簡單介紹。伊古都也是爽快之人,兩人聊得甚為投機,大有相見恨晚之感,易士奇早已把指骨發熱一事忘到腦後去了。
黃昏時分,他倆在一個小站下了火車。
烏蒙山西部地區橫貫滇黔兩省,峰巒疊嶂,深川大谷,人煙稀少,這裡基本上還保持著雲貴高原原始的風貌。
出發前在電腦中查得的路線與現實發生了很大的誤差,這個小車站應該有一條鄉間捷徑通往西華的家鄉山陰村,可是下了車一打聽,竟有四十里的山路。
易士奇嘆了口氣,看來只得在這個小站的候車室裡捱上一宿了,他抱歉的對伊古都聳聳肩。
伊古都笑笑,說道:“我在山裡行走慣了,我們可以找一家農舍,連打尖吃飯帶住宿只需一二十塊錢。”
那當然好,就像徒步旅行一樣,而且還能有熱水。
易士奇欣然贊同,一面由背囊裡取出新買的GPS衛星定位儀,輸入座標啟動了系統,有備無患嘛。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兩人沿著老鄉指點的那條小路出發了。須臾月上東山,山間小路清晰可辨,遠處的群山與樹林則朦朦朧朧一片,林間可以看到星星點點的螢火蟲在遊蕩著,偶爾聞到幾聲梟啼。
翻過了一座山頭,月光下隱約是一處水潭,平面如鏡,倒映著一輪皓月。潭邊有茅舍數間,月光下幾絲白色的炊煙浮在半空裡彷彿定格般的一動不動,萬籟俱寂,好靜謐的畫面啊,易士奇自是讚歎不已。
咦,哪裡似有不對,可一下子又說不上來……
伊古都鼻子朝天嗅嗅,湊近輕聲說道:“易老師,此地有些古怪,今晚一切聽我的,你不要說話。”
易士奇點點頭。倆人敲開了一間茅舍的房門,一個斑白頭髻的阿婆開門,問明來意,躊躇片刻,最終還是讓他們進去了。
老太婆到堂間準備飯菜,山野荒村無非就是點臘肉燻腸之類,其實反而不錯。
伊古都眼睛四處掃視,壓低聲音說道:“此屋乾淨異常,一塵不染,天棚角上甚至連一根蛛網灰線都沒有,一個老婆婆如何打掃?此處定是藏蠱之所。”
易士奇心中一動,方才在山頭上感到哪裡不對勁兒,現在他明白了,是聲音,野外的夜晚不可能寂靜得沒有任何聲音的。
自己以前只是從書本中瞭解雲貴一帶古時有放養蠱毒的傳說,當現在看到蠱竟然如此厲害,不但逼走屋內蚊蟲蛛蟻,甚至連周圍曠野蟲鳴皆無,心中不由得打起寒顫。
飯菜端上,白米飯和蒸臘肉香腸,香氣撲鼻。
伊古都眼睛望著老阿婆,口中說道:“請給我們幾頭大蒜。”
那阿婆一愣,臉上似有不快之色,出去堂間端來一簸箕大蒜頭丟在飯桌上轉身而去。
伊古都只當不見,捏碎蒜頭放入口中,易士奇依樣也吃了幾枚生大蒜。
飯後洗漱完畢,二人上床就寢。
易士奇看見伊古都自懷中掏出一個小瓷瓶,拔除瓶塞後撂在了枕頭邊,然後吹熄了油燈躺下。
月色朦朧,窗欞中透過淡淡的月光,灑在了床上。
易士奇瞪著眼睛望著棚脊,心想在這滇黔大山深處,自己竟然會躺在荒野茅舍之中,氣氛如此詭異,今晚定是個難眠之夜。
身邊的苗醫早已睡著,發出輕微的鼾聲。
易士奇扭頭看了看伊古都枕邊的瓷瓶,裡面裝的是什麼呢?瓷瓶肚大口小,繪有某種圖騰的式樣,裡面也許裝了什麼揮發物質,或許可以驅蠱避邪。
透過窗欞飄來一絲山林泥土的芬芳,那是大自然的氣息。月光照射下的窗欞上有一個物體在移動,易士奇定睛細瞧,那是一隻蜘蛛,五彩斑斕的大蜘蛛,足有乒乓球大小。
蜘蛛一般都有毒,尤其色彩鮮豔的蜘蛛劇毒無比,易士奇緊張的盯著那隻毒蛛,看它究竟想幹什麼。
毒蛛從窗欞上沿椽子向上爬,最終來到棚頂正對床頭的地方停住了,只見毒蛛倒轉身體,利用屁股上垂下的一根蛛絲,悄無聲息地降落下來。
易士奇大驚,正欲叫喊,忽聞枕邊的瓷瓶裡也有動靜了,他驚訝的發現瓶口探出一個金黃色的小頭來,其形如蠶般,莫非這就是金蠶?
此刻,易士奇胸前的那段指骨又發熱了,似乎感覺到了危險的臨近。
就在毒蛛即將降落到床上的一瞬間,金光一閃,那隻金蠶早已凌空躍起,準確的落在了毒蛛的後背上。那毒蛛左右晃動著身軀想甩開金蠶,無奈那金蠶的尖喙已然刺入了毒蛛的後頸。不一會兒,毒蛛長足痙攣抖動起來,身體逐漸萎縮,而金蠶則慢慢鼓脹起來。
最後,那五色毒蛛變成了薄薄的一張皮,靜靜的躺在枕頭邊,而那金蠶則跳回瓷瓶口擠了進去……
真是驚心動魄的一幕,易士奇哪裡還敢再睡覺,他睜著警惕的雙眼一直到雞叫三遍。
天終於亮了,伊古都打了個哈欠坐起身來,伸手捻起毒蛛皮看了看,嗓子裡滿意的嘀咕了一聲,然後抓起瓷瓶,蓋好瓶塞,揣入懷裡。
“昨晚睡得好麼?”伊古都關切的問。
易士奇假裝剛剛睡醒,含糊的應了聲,既然伊古都不說,他也還是不要道破的好。
老阿婆走進房門,一眼瞧見毒蛛皮,臉色為之一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