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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九、控制室

    都是當兵的人,打靶前無數次教官都會提醒,槍口不能對著人,也都聽說過走火打死人的事情,即使是空槍,裡面的撞針如果彈出,也會有殺傷力。所以看著黑洞洞的槍口,我頓時覺得無比的刺眼,立即用手去擋,同時喝他道:“怎麼回事?把槍放下去,別等下走火了把我崩了。”

    他絲毫不以為意,“沒事,子彈我卸下來下來,保險也扣上了。”說著就把槍頭遞給我。

    我抓住槍頭一看,子彈匣確實沒了,心中奇怪,心說他什麼時候卸掉的,動作這麼快。就問他:“幫什麼忙?你到底想幹什麼?看到天線就不要命了?這玩意兒又不能帶我們出去。”

    他又解下自己的武裝帶,繫到步槍的揹帶上,道:“唐連長他們說下來就是為的找這天線,如果他們和我們走的是同一條路,他們肯定也會發現這天線,他們肯定會爬過來查看的。如果他們不是和我們走同一條路,我先查證一下,咱們找到他們後就可以直接回去,不用再來一次了。”

    我心說有道理,他繼續道:“而且,我們是工程兵,論學問當然是你們大,但是有些工程架設上的細節,只有我們知道,等我看看這天線的佈置,我也許能猜出唐連長現在在哪兒也說不定。”

    看他說得信誓旦旦,以及他以往機靈的表現,我感覺靠譜,這時候王四川也跳了過來,到了我身邊,問我幹嗎?老是節外生枝,這地方有啥好玩的?

    我給他解釋了一下,馬在海已經把武裝帶的一端繫到了自己的腰帶上,然後讓我抓著槍管,自己開始朝天線的突起混凝土堆下方和大壩外牆的地方爬去。混凝土堆猶如一隻不規則的碗扣在大壩垂直的壁上,天線刺出的角度隨著弧度的延伸逐漸難以落腳,所以越到下面越難攀爬,到了一定角度後就等於半身要懸掛在空中。

    還好馬在海身手十分靈活,只有幾個地方需要我抓住槍管提起他讓他借力蕩過去,很快他就到達了我們看不到的位置,沒多久他大叫了一聲“有了!”,接著傳來什麼東西敲擊天線的聲音。

    敲了一會兒後他讓我們也爬下來,我拉了一下,另一頭似乎被他固定住了,於是把槍卡在身邊的天線上,順著槍帶和武裝帶也爬了下去。王四川緊隨其後。

    下去後才十米左右就能看到潮溼的洞巖,被沖刷得好似打著蠟,我沒空仔細觀察,只看到在碗狀混凝土包和大壩外牆的交接處,有一道一米長寬的正方形小窗。電纜從混凝土包裡伸出,通到小窗內。一邊的武裝帶綁在電纜上。

    馬在海縮在小窗裡,對我們道:“這後面是電報房。”

    “電報房不是在老唐發現的那個山洞裡嗎?”王四川問。

    “那機器我看了,太小了,肯定不是總髮報機房的發報機,工程上不可能把發報機和天線離那麼遠,一旦發生戰鬥,電纜很可能被切斷。總髮報機房一定會在天線附近。”他道,“在地下掩體的設計中,除了總機房外,會架設小型電報機的都是臨時指揮所,所以,唐連長他們找到的山洞應該是一處臨時指揮所,只有在這兒——大壩被攻克的時候才會使用,平時收發電報,應該都會在總髮報機房內。”

    “你小子,你剛才怎麼不說?”王四川道。

    “實話說了吧,唐連長說是要找天線,其實我感覺,他真正要找的就是這個總電報室,他比我經驗豐富多了,根本不需要我提醒。”馬在海往窗裡面縮去,給我讓出位置,我也爬了過去。

    “已經找到了一個發報室了,也證實了電報是從那臺發報機裡發出的,還要找這裡幹嗎?”我問。

    “我也不敢肯定,不過,一般情況下,總髮報室其實就是總司令部。”他道,“可能和這個有關係。”

    說話間我已經擠進了那隻小窗內,說是小窗,其實也不算小,只是裡面的電纜非常多,不平均的分佈在狹長的空間內,於是顯得侷促。每條電纜都有手腕粗細,絞在一起,好比怪物的觸鬚。王四川在外面大叫我們小心,別觸電了。

    往裡面爬五六米就到頭了,盡頭是一面牆,牆上有電纜孔,電纜從孔內穿入,間隙都被水泥封死了。馬在海說,我們現在處在外部維修通道,裡面是內部維修通道,這面牆是第一面密封牆,這麼做應該是因為這兒外部空氣有問題。

    我說你別給我們上工程課,這裡有面牆,我們是不是過不去了?

    馬在海也不多說,拿起自己的水壺開始砸牆,很快牆竟然開裂了:“為了維修方便,這種隔離牆一般都是白灰澆的,看著很敦實,其實用指甲都能扒開,最多里面還隔一層鐵網,直接剪開就行了。”說著,果然牆就被敲通了,“這連鐵絲網都沒有,要塞內一定沒老鼠。”

    我們花了十幾分鍾,把破口擴大到能通過的大小,繼續深入,又如法炮製砸開了兩道同樣的隔離牆。在隔離牆之間有供通風用的風散口,防止毒氣積壓,與沉箱的一樣,非常狹窄無法使人進入。

    最後,我們進入到了電纜通道的盡頭,所有的電纜到了這裡後開始通入到一隻一隻的電纜鐵盒內,然後變成細小的電線向下通出。馬在海指了指身下的鐵皮翻蓋,抓住一邊的電纜,用力踹了幾腳,鐵蓋就撞開了。

    翻下去後下面一片漆黑,用手電一照,發現我們是在某個房間的天花板內,下面有幾張椅子和桌子,上面堆滿了東西。

    馬在海跳了下去,照了一圈後沒發現什麼,我和王四川也跳了下去,環視一圈,這房間和一路過來看到的房間很不一樣。

    這是一個四方形的房間,大概有籃球場那麼大,四面都擺著東西。

    第一眼先看到一排古舊的巨大儀器,都是比人還高的鐵箱子,上面全是紅紅綠綠的指示燈和一下電閘,非常敦實和巨大,靠四邊牆壁擺放,鐵皮都已經鏽跡斑斑,但比起外面那些鏽的掉渣的機械部件,這裡的鐵鏽算是非常輕微的。現在看來這些鐵箱儀器都做過防鏽處理。

    其中一面牆上掛著巨大的鐵板,上面用各種顏色的線條印著整個大壩的切面圖,不過圖很簡略,在圖上配合著圖示以及很多指示燈。鐵板下面的鐵箱上,比其他的鐵箱多了很多按鈕,像是一隻操控臺。

    房間的中間部分,列著四張長寫字桌,上面整齊地擺著電話和一沓沓文件,厚厚的覆蓋著灰。

    之所以覺得和一路看到的房間很不一樣,是因為這裡有精密的儀器,不像一路過來看到的都是大型機械和混凝土部件,不是冷庫就是倉庫,電纜渠,這裡總算是像技術人員待得區域了。

    我問馬在海,這些東西都是幹嘛用的,馬在海一一對我們解釋。他說大型的鐵箱儀器應該是控制大壩的設備,鐵箱上全是日文,他不知道具體用處,但那裡頭肯定有壓力監控,水位監控,控制大壩大閘的電路,以及每臺發電機的控制。這一邊的大壩切面圖,應該有大壩內部管道的控制,這些二極管都代表著管道關閉與開啟,不過,整個大壩牽扯到的東西太多了,具體這些是什麼管道,他也說不出來。

    簡而言之,就是他知道這些是什麼東西,但不知道怎麼用,可以肯定的是,這裡是大壩的控制室,至少是控制室之一。

    意外的是,我們沒看到預想中的發報機,也沒有發現這個房間有通往別處的門,竟好像是密封的。

    馬在海用手電照著天花板看電線的走向,從天花板看到牆上,然後從牆上看到地上,最後指著地上的一塊帶著手腕粗細插銷的鐵板,把它翻了起來。那鐵板竟然是一扇非常厚實的翻門,下面出現了一道垂直的梯子,似乎下頭還有一個房間。

    “隱藏式的翻門,即使攻克了這裡,也要花很長的時間才能找到這個控制室。”馬在海道,“日本的軍事建築都這樣。”

    下面的房間乍一看似乎沒什麼古怪,我心裡還惦記著其他事情,準備速戰速決,於是準備下去,一邊的王四川拉住了我:“等等等等,有情況。”

    “什麼情況?”我問。

    一邊的王四川對鐵板上的大壩剖面圖很有興趣,指著問道:“你看,這大壩兩個角上,那兩道豎的指示燈,是不是代表我們下來的沉箱?”

    馬在海順勢看去,那兩道指示燈比其他的大,顏色也和其他的不同,他吸了口氣,點了點頭:“對,應該是。”

    “這麼說,控制這沉箱的開關,也應該在這裡?”他道。

    我心裡一個激靈,知道他想到了什麼。

    王四川走了過去,用手電去照鐵箱儀器上密密麻麻的按鈕。每個按鈕下方都有日本的標籤,但我知道他要看的不是這個。他靠近那些按鈕後朝我招手,我湊過去一看,發現非常明顯,這些按鈕上,灰塵被擦掉的痕跡非常明顯和新鮮,好像不久前有人使用過。

    “有意思。”王四川道。“難道這兒還有日本人?”

    王四川想到了我們在沉箱內發生的事,沉箱內沒有任何操作裝置,我們進入沉箱之後,是誰啟動沉箱讓我們降入大壩底部?我不認為這是殘留的日本兵乾的,第一,我們一路過來沒看到任何的生活痕跡;第二,這個地方到處是灰塵,之後這塊操作面板上的灰塵被擦掉了,顯然不是經常有人活動。

    我對他解釋道:“看上去,好像是有一個人,在近段時間來到這裡,然後按下了按鈕,操作了某些東西。”

    我看了看地面,本來應該能看到腳印的,但現在我們到處亂走,已經無法分辨出什麼。

    王四川想了想,覺得有道理:“那會是誰呢,他肯定比我們先到達,難道是上一批勘探隊裡那個我們還未找到的女人?”

    “暫時只有假設是她。”我道:“實在想不出別的可能性。”

    馬在海道:“不對啊,我們能從外面進來是因為砸掉了隔離牆,這兒除了電纜口就只有這道翻門可以進出,那麼這個人應該是從下面一路找上來的,這樣一來不太可能靠運氣找到這兒,除非這個人事先知道這個大壩的結構。”

    確實如此,我繼續分析:“她到了這裡後,可能靠這塊鐵板找到了控制儀器,並且掃去儀器面板上的灰塵,讀了那些標籤後找到控制沉箱的按鈕。她知道鐵板下的機器可以控制沉箱,所以沒有一臺臺找,而是掃掉灰塵尋找哪個按鈕來啟動和關閉——這些細節告訴我們,她一定遵循了某種指引,目的性很明確,但對於細節不熟悉。”

    “看來,不管這人是誰,背景肯定有點問題,說不定是日本人的特務。”我道,“第一支勘探隊的人員中有人被槍殺,可能就是這個特務乾的。他們勘探任務的失敗也可能是敵特破壞的原因。”

    三個人都點頭,王四川說:“這個女人蹤跡不明,如今被我們發現了她活動的痕跡,說不定她就在附近,我們豈不是很容易就碰到她?”

    馬在海的槍還掛在外面,我說要不拿回來防身吧,馬在海說咱們現在還不能確定下面能出去,萬一走不出去,還是得從原路返回。如果把槍拿回來,就很難再爬回這裡了,於是我只好作罷。王四川說那麼我們現在得加倍小心。

    繼續往下搜索,馬在海先從梯子上爬了下去,確定下面沒有人了,我們才下去。

    下面幾乎是比上面大兩倍的一個房間,靠大壩外牆的方向是六臺發報機,機臺上還凌亂地堆放著電報,其他地方都是鐵做的桌子,到處是蓋著灰的文件。

    這應該是大壩的指揮中心,牆上掛著巨幅的地下要塞平面圖,和老唐繳獲的那份如出一轍,但是更大,在其中一張靠牆的長桌上王四川還看到了一隻麥克風,應該是廣播臺。

    “當年日本天皇的投降書,應該就是在這兒朗讀的,朗讀完後就開始撤退了。”王四川道,嘗試著想讓馬在海啟動廣播,但是調了半天,連電源燈都沒亮,看來是完全損壞了。

    下來之後,我特意讓他們不要走動,果然就看到地上有凌亂的腳印,一直通向兩個方向,手電一照,一邊是一道雙開鐵門,一邊是一道暗綠色的木門。

    雙開鐵門明顯是防爆的密封門,外面應該通往其他地方,木門後不知道是哪裡,難道是廁所?

    我們走過去打開木門,裡面竟然是一間辦公室。

    整個屋子都是灰,擺設、裝飾都非常的樸素,顯然當時的日本兵也沒心思打扮自己的辦公室,牆上能看到原來掛飾的痕跡,也許是日本刀。在辦公室的角落裡有一個衣架,上面是一件不知類型的軍裝,積滿了灰塵。

    灰塵中到處都是被翻動的痕跡,留下了手印,我們順著它一路看去,除了大量的文件外,沒有其他發現。

    抗戰歷史學家或者懂日文的人也許能夠在其中找到什麼線索,無奈我們這兩樣都不是,只得作罷。不過根據到處都是的手印,這人應該在漫無目的地找什麼東西。

    又回到外面的指揮所,走向另一個方向的鐵門。

    推開雙開鐵門,不出所料,外面是一條長長的走廊,漆黑一片。手電照去,腳印一路過來又回去,顯然這裡有出口。當時也沒多想什麼,急著出去的我們順著腳印進入黑暗之中。

    不久後出現了幾條岔路,而且都有腳印的痕跡,拿捏不準的我們只得一條一條走。第一次選擇是錯誤的,盡頭是一間配電房,裡面全是電閘。王四川說要不要試著拉幾個,我說千萬不要,要是關掉了什麼重要的設備,比如說冰窖的壓縮機,鬼知道會有什麼後果。

    我們回到分叉路口走第二條走廊,很快就到了一扇鐵門前,同樣是一道三防門,厚的要命。這裡的每一個空間在戰鬥的時候都能變成很難攻克的掩體。

    王四川將鐵門推開,裡面是一個獨立的大廳。照例用手電一掃,我們都發出了一聲驚訝的嘆氣。

    我之所以不厭其煩地解釋這一段我們找到正確房間的過程,是因為它實在太關鍵了,最後我們總結的時候還有些後怕——如果當時在三岔路口就選對了正確的路,那麼,這座埋在地下的巨大掩體所隱藏的真實面貌,就可能永遠無法為世人所知。

    很多時候,一次選擇可以改變很多東西。

    那扇鐵門之後,我們看到了一個奇怪的房間,我感覺它非常熟悉,好像不久前才看到過,但毫無概念。

    在房間正前方的牆上,掛著一塊大概5乘以5釐米的幕布,房間裡有很多低矮的座位,在房間後方,有一臺奇怪的機器架在那裡。

    一直走到機器面前後,我才意識到那是什麼,這是一臺小型膠片放映機——這裡竟然是一個膠片放映室。

    我是在地面上的帳篷裡開會看《零號片》時,才知道世界上竟然可以有這麼小的膠片放映機,這裡難道是這個地下基地的電影院,日本兵平時在這裡進行娛樂活動?

    在現在看來,也許是真的,但是當時那個年代,日本人在我們的意識裡是不可能有這種正當娛樂活動的,這裡肯定是對日本軍人強化軍國主義思想的地方。

    我對這種小型放映機非常好奇,仔細看發現上面擦拭的痕跡很重,顯然那個先於我們進來的人對這個機器也十分在意。我上下左右仔細觀察,忽然就發現不對。

    放映機上有一個凹槽,似乎可以卡什麼東西,我總覺得這個凹槽非常面熟,這不同於剛才的似曾相識感,而是讓我有一種必須想起在什麼地方見過的緊張,感覺非常關鍵。

    叫了王四川過來,他比畫了一下,三個人一起回憶,馬在海立即想了起來:“鐵盒子!是那具日本女兵的屍體上發現的鐵殼盒子!”

    這還是不久前發生的事情,我記得那是一隻有點像蝸牛殼的鐵盒子,再一比畫,果然是,頓時茅塞頓開。

    不會吧,這麼說,那鐵盒子是卡在這裡的,難道,那竟然是放映機的零件?我愣了愣,忽然意識到不是,不對,老天,那個鐵盒子,是攝像機的膠捲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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