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玉離垢南海玉宮我決定離開玉宮,尋找關於我父親的一切。
童年唯一的回憶,就是刻骨銘心的寂寞。
陪伴我的,只有一群侍女。她們小心翼翼侍奉我,因為我是玉魔的兒子。但她
們不會明白我的寂寞。
我經常對著母親的墳頭髮呆。
據說,她是悲傷而死。
我不知道父親是個怎樣的男人,會讓美麗驍勇的母親如此傾心。
我寂寞得厲害的時候,喜歡聽宮中侍女說他們當年舊事。
那一日,武帝挾雷霆之怒,渡海而來。
母親本是蒼天的驕女,武林的公主。
有人說,她的劍可以千軍之中取上將首級,她的笑容卻能打動最高傲的心。
但她卻甘心為那個臭名遠揚的男人,獻上一切。
她為他,不惜與武帝為敵,身懷六甲之際,尚且與那武林中最可怕的男人對戰
於海邊絕壁。
她本要死於那一戰。
是父親撲上去,用身子擋住了武帝的劍。
血花飛濺,亂人眼目。
母親趁機一指,彈飛武帝的劍。這不可一世的武林至尊,帶著屈辱和憤怒,冷
笑而去。
父親怒血狂湧。
他搖搖晃晃站起來,對著母親微笑:我欠你的,還給你了。
母親驚痛焦急,想要扶住他,父親卻笑著阻止了她:不我不想在你面前,
死得很狼狽你且讓我留點面子。
他就這麼笑著推開母親,飛身一躍,投下高崖,消失在咆哮翻卷的墨藍海水中。
母親傾全宮之力,找不到他的屍體。
她不肯死心。
直到他腰間絲帶被海水捲回岸邊,那本是她親手所繡。
玉宮的規矩,女子送上絲帶,也就是為心愛男子繫上一生。
刻骨深情,畢竟成夢。
她自此崩潰。
生下我之後,母親越發沉默,無聲無息的褪色,無聲無息的虛弱。
她至死,只愛對著父親的衣冠冢出神。
但我不明白,她這麼愛父親,卻不肯與他的衣冠冢合葬。
我想,也許,父親對她的感情,未必有如此深濃。
至死不肯為她留下一點思念的憑證,連屍體也要分開這樣無情的心。
父親至死,只怕並不知道母親有孕,我在他心頭從來不曾存在。
他留給我的,只有一本詭異的雲冰魔功,還有一張一脈相承的容貌。
但我找不到他真實的痕跡。
不是不悲哀的。
我漸漸長大,越來越渴望知道他更多的事情。
畢竟,那是我生身的本原。
我離開玉宮,憑南海玉殿家傳武功,成為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美玉公子。
但沒有人願意和我談起我的父親。
他的存在,似乎是武林中一個不可說的禁忌。
甚至有人隱約提起,他是一個淫魔,還勾引了武帝的妻子薛夫人。
我忍不住去找武帝。
那真是個英俊霸氣的男人。
我甚至想不出來,是什麼樣的人,會讓薛夫人不惜背叛這個人中之龍的絕倫男
子,甘心聲敗名裂、生死相從。
我想,我實在不夠了解我的父親。
武帝雖知道了我是玉清暉的兒子,居然沒有把我趕走。多年過去,他似乎已平
靜。
當年的事,在他口中淡淡說來,卻有一種往事如煙般的莫名惆悵。
武帝說,他和我的父親本是結義兄弟,二人在武林中都享有盛名。武帝自是無
可置疑的天下第一高手,父親卻是武林中罕見的文武全才。按照武帝的說法,父親
是個什麼都懂一點的怪物,而且驕傲古怪,學什麼都特別快。
這兩兄弟都是高傲異常的武林驕子,有意無意之間,總喜歡互相比試。兩人幾
乎什麼都比,比武功、比種花、比釀酒、比翎毛丹青、比易容改扮,甚至比兵法戰
陣。
武帝雖傲視群倫,父親卻是從沒服過他的氣。或者,武帝之所以對他傾心結納,
正是為了父親這一股高傲之氣。可他們兄弟之義,卻終於毀在薛浣君手上。
父親初見薛浣君的時候,正值武帝新婚燕爾之際,他竟一見出神。
那一日,父親為武帝夫婦恭賀新婚,狂性大發,在庭前撫琴,就這麼坐足了三
個時辰,竟彈得十指鮮血涔涔,卻不肯收手。
然後,父親病倒了。
也許,那初見的傾心之後,就是無盡的掙扎悔痛,竟令他不能自持。
在他病癒的時候,卻帶走了薛夫人。
武帝事後想來,也自恨粗心,竟未看出父親的失態。
他畢竟是個高傲的男子,如何忍得下這口惡氣,下令全力追殺。
自此,兄弟二人反目成仇。
可當他把父親逼入海中的時候,心裡竟並無什麼快活。
然,快活究竟是什麼,這世上又有誰能說得清楚。
畢竟,薛夫人也曾經是他的一線柔情所繫,他們曾經是武林中最打動人心的神
話,可這神話的背後,已是虛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