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個守護住院病人的家屬,我被捲入醫院的這一系列離奇事件真是身不由己。這有點像一片樹葉一不小心掉入了激流中,以後的一切都由不得自己了。當然,我得承認,由於寫作的習慣,對掉入這條激流我或多或少的也有些迎合,這也許將給我帶來危險,但活該自己負責。
聽紀醫生講起他認識董雪的經過,使我在這種事件中一般持有的懷疑一切的態度有所改變。這並不是因為我感覺到了紀醫生對董雪的極端欣賞與深愛,就排除了紀醫生可能加害於董雪的嫌疑。誰都知道,愛與恨實在是一株並蒂蓮,由此上演愛情經典或犯罪個案都有可能。所謂愛恨情仇、玫瑰血案等皆由此產生。但是,我畢竟不是一名靠邏輯靠推理吃飯的偵探。相反,長期寫作養成的習慣,使我更多地從情感、意識、直覺等方面來把握外界。因此,一夜長談,紀醫生的音調、情緒、表情以至點菸時控制不住的手的顫動,使我相信他對已失蹤一年多的妻子仍懷著熱愛。試想,如果他就是這起事件的製造者,他能這樣悲痛迷離地懷念過去嗎?當然,除非他是一名演員。
另外的解釋是,相信亡靈存在。這樣,黑衣女人飄忽出現的事就不用懷疑什麼便得到解釋。然而,對科學而言,這種解釋是荒誕的。其餘的理解途徑是,除了董雪失蹤,這醫院裡還有另外的事件發生,因而,黑衣女人、秦麗的日記、莫名其妙的哭聲還有毛茸茸的飛蛾等,都與更加複雜的事件有關。這樣,紀醫生不但不是一個嫌疑者,而是受害者也有可能。
我感到頭暈。然而,這外表平靜的病區、散發著消毒水氣味的走廊並不給我以喘息的機會,在半明半暗的走廊轉彎處,薇薇拉住我緊張地說,我要死了!
看著薇薇緊張的臉色,我深感吃驚。對這個守護呂曉婭的女友、19歲的高挑個子的時裝模特兒,我對她的瞭解甚為有限,從我在紀醫生的抽屜裡看見的那張照片來看,她與董雪合拍的那張時裝照,說明她與失蹤前的董雪至少有過一次交往。我在十分困惑的時候曾想,究竟是呂曉婭住院將她偶然帶到這家醫院,還是董雪的失蹤使她宿命似的出現在這裡?
薇薇說,她又去了那個攝影工作室。自從一年多前與董雪在那裡拍過時裝廣告後,就沒有去過。昨天又去拍時裝照,但是,可怕的事卻在那裡發生了。
那是座兩層的小灰樓,薇薇比劃著對我說,這城市裡已經很少見到這樣的小樓了,它藏在一條很深的小巷中。小樓旁邊有一棵古老的銀杏樹,這使進入小樓的臺階上總是散落著黃黃綠綠的落葉。底樓的大客廳幾乎是閒置著的,除了一張破舊的大沙發和牆上掛著的幾幅肖像攝影外,幾乎到處都是灰塵。窗戶的百葉窗簾好像從來沒升起過,這使得光線很暗。實際上,這大客廳完全成了一個通道,它的作用僅僅是將人帶向它盡頭的那道樓梯。
樓梯也很古舊了,但是木質極好。在薇薇的講述中,我看見她走上那道樓梯,在門口,她換上了拖鞋,然後跨進了那間鋪著紫紅色地毯的攝影室。在這間由空調調節著溫度的大房子裡,厚厚的地毯極富彈性,背景音樂在低聲傾訴,各種圓形和方形的大燈分佈在上上下下各個角落,像是外星人的眼睛從各種角度監視著這裡。
攝影師雷鈺留著一臉濃密的鬍子,這個30多歲的男人對鏡頭的熱愛近乎痴迷。他常說的話是,沒有鏡頭,人的眼睛就是白長的了。因為他認為人的眼睛看見的只是泛泛的影子,只有鏡頭才能看見真相。
然而,正是“只有鏡頭才能看見真相”這句本來屬於藝術領域的話,使雷鈺幾乎走到了崩潰的邊緣。他對前來拍照的薇薇說,別拍了,一拍照,這房子裡就鬧鬼。他說,自從一年多以前,他給董雪拍照時,從鏡頭裡看見一隻舉著刀的手出現在董雪身後,這怪事從那以後就常常發生。每次,他放下相機再看室內,又是一切正常。他說,他常對那些漂亮模特講,我真是不敢再給你們拍照了。董雪就是在拍照過後不久就失蹤的,可見我當時從鏡頭中看見的那隻舉著刀的手就是預兆。
薇薇極度震驚。想起一年多以前,雷鈺站在相機腳架後面,一副焦躁不安的樣子,遲遲按不下相機快門。穿著一條華美的露背裙裝的董雪脖子都挺酸了,一張照片還未完成。休息時,趁董雪去更衣室換裝的間隙,雷鈺悄聲對薇薇講了他在鏡頭中看見的可怕景象。當時,薇薇沒放在心上,她認為也許是雷鈺近來太勞累,眼睛看花了的原因。沒想到,這怪現象延續至今,薇薇向牆邊退了兩步,環視著這間攝影室。她覺得背脊發涼,彷彿會從什麼地方冒出一雙手來掐向自己喉嚨似的。
薇薇說,真是太可怕了。一年多時間,雷鈺明顯瘦了許多,臉顯得也小了些,鬍子更濃,顯然在精神上承受著巨大的折磨。對他來說,這種不可思議的現象預示著一種厄運。
聽著薇薇的講述,我心裡也陡然增添了一種不祥的預感。
72.宋青坐在值班室裡,眼睛望著門外的走廊。天還沒完全黑下來,可走廊上的廊燈已經亮了。現在,她對各種怪事的恐懼已經減弱,一種更為實際的危險緊抓住她的心,她覺得自己就要完蛋了。可憐的秦麗,在死後並不會放過她用藥的疏忽。她後悔自己當初就不該隱瞞這一切,在發現空空的青黴素藥瓶有可能是自己錯用了之時,就應該勇敢地站出來,查明一切,證實一切,至於自己該承擔什麼責任就承擔什麼,哪怕是坐牢,也比現在這樣整天提心吊膽害怕事情敗露好得多。
發生在隔壁休息室的事件使宋青感到害怕,因為她知道,這事是衝著她來的。據甦醒後的小夏講,那天中午,醫生護士都到食堂吃飯去了,她打掃完走廊,順便走進這間房子,想打掃打掃,沒想到,後來發生的事差點使她在紙箱裡死去。
當時,門是虛掩著的,小夏拿著抹布走進去,突然看見一個人的背影正對著自己,那人穿著一件鐵灰色襯衣,平頭,顯然正在打開的那個大櫃子裡翻找著什麼。小夏吃驚地問,你是誰?那人側過臉來,是一張刀形的瘦削臉,眼睛像是兩粒黃豆。小夏在醫院裡從未見過這個男人。那人慌張地一轉身就向門外走,小夏本能地攔住了他,她想這人一定是個小偷之類的壞人。小夏抓住他說,你幹什麼?走,到治安室去。小夏當時完全沒有想到害怕,同時,走廊遠處剛好有了腳步聲,也許是醫生護士們回來了,這給小夏增添了勇氣。沒想到,那人在推搡中伸出一隻手將門關死了,顯然他已經決定並不馬上跑出門去。小夏大叫,你要幹啥?這聲驚恐的呼叫在小夏的喉嚨裡尚未發出,小夏已感到左太陽穴上受到重重一擊,她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以後發生的事就不知道了,直至在搶救的病床上醒來。
很顯然,這是一名特殊的盜賊,他是想從那一大櫃子病歷及用藥資料中尋找出什麼。想到這點,宋青打了一個冷顫。
整個晚上,宋青在值班室裡顯得焦躁不安。她認為,那個潛入這裡的男子很可能是來查找秦麗的用藥記錄的。當然,病歷上的記載宋青是放心的,因為她早已反覆看過,確實沒有使用青黴素的記錄。不過,既然有人來偷偷查找,就說明有人在懷疑什麼,這讓宋青的心裡咚咚直跳。
那會是什麼人呢?秦麗的男朋友宋青是見過的,一副憨厚忠實的樣子。秦麗死後,他還對醫護人員充滿感謝,確實,秦麗的治療中,醫護人員都使出了全力,無力迴天,這隻能是命運了。宋青輕輕拉開抽屜,望著在抽屜角落的那個半圓的玻璃球,裡面的水此刻很安靜,水面上的仙女也一動不動。宋青害怕地想,秦麗的男朋友送來這個小禮物有什麼特別的意思嗎?難道僅僅是讓她也記住秦麗的美好?
如今,一個刀形臉的男人溜來這裡,他與秦麗有什麼關係嗎?或者,是秦麗的男朋友僱來的殺手,叫他將秦麗之死弄個水落石出?
宋青不敢再往下想,她感到額頭上已經出了汗。天氣悶熱,像是要下雨的樣子。
宋青對紀醫生說,我去病房看看,說著便走出了值班室。抬腕看了看錶,晚上10點1刻,她到幾間正在輸液的病床看了看,一切正常,暫時沒什麼事的。走到走廊上,她猶豫了一下,便向電梯口走去,到樓下的花園去透透氣,她覺得胸口發悶。
樓下已異常安靜,路燈從樹陰中透下來,使照著的樹葉綠得發亮,而藏在暗處的樹叢則完全是黑色的影子。
她低著頭,漫無目的地在林陰道上轉來轉去,背後傳來咕咕的車輪聲,一輛推著屍體的手推車從她身邊擦身而過。她看見一床白被單蓋著的屍體,無法想像這是個什麼人。在這幢龐大的住院大樓裡,死人的事一點兒也不新鮮。宋青繼續跟在這手推車後面走著,她覺得進入鼻孔的空氣很清涼,但同時有種死亡的氣味。手推車走得比她快,一會兒就消失了。
在一個半明半暗的岔路口,宋青想,該上樓去了。她迴轉身,突然發現前方有一個人影,確切地說,是一個女人,黑衣、黑裙,正在前面閃閃爍爍地走著。
宋青心裡一緊。同時,一種想探明真相的強烈願望使她邁開步子,向著那黑影追了上去。那黑衣女人不緊不慢地走著,完全沒感覺到有人跟了上來。
宋青本想一口氣追上去,一把抓住她,看看這個曾經嚇得她半死的怪物究竟是怎麼回事,但轉念一想,我不如悄悄地跟著她,看她究竟要去哪裡?去做什麼?
於是,宋青放慢了腳步,與那個黑影保持著幾米的距離,不快不慢地跟著,她心裡一陣陣亂跳,她用手護在胸口,對自己說,別怕,別怕,一定要跟住她。
那黑衣女人並未向住院大樓走去,而是貼著大樓的右側,向另一條樹木茂盛的小路上走去。這黑衣女人在行走中一直未回過頭,宋青擔心地想,要是她回頭來,是一張慘白的臉,那自己能受得了嗎?
不管怎樣,宋青鐵了心,緊緊地咬住了這個黑影。
我必須承認,人在關鍵的時候也會有喪失理智的時候。比如,薇薇對我講起雷鈺攝影室的古怪現象時,一種不可思議的好奇心竟使我做出了一個魯莽的決定,這就是我想去現場看一看。
薇薇說,雷鈺不會同意的。在攝影室,除了模特兒、攝影師和一個燈光助理,任何人均不得留在現場。雷鈺說過,這是創作,有不相干的人在場,攝影師和模特兒都會分神,進入不了最佳狀態。並且,模特兒有的會穿得很少,比如說只著點紗什麼的,有多餘的人在場,也會顯得尷尬。
但是,一隻拿著刀的手怎麼會出現在鏡頭中呢?一年多前,也就是董雪失蹤的前夕,這攝影師用鏡頭朝向董雪時就看見了這可怕的景象,不久後,董雪就出事了。昨天,薇薇不顧雷鈺的勸阻,堅持要照幾張,結果,又出現了同樣的景象。當時,雷鈺大叫一聲,癱坐到了地毯上,薇薇也大驚失色,大叫著開燃了這攝影間裡所有的燈光,舉目四顧,周圍並無任何異常。薇薇想,自己千萬別出事啊,如果這預示著她也會像董雪那樣遭遇不測,那呂曉婭躺在病床上誰來照顧?
薇薇說,我給你講這些,就是怕自己出事,你說,這真會是預兆嗎?
這病區的走廊上,不斷地有病人或家屬走來走去,有的人走過了還回頭對著我和薇薇看上一眼,我突然對這些眼光都產生了一種莫名的害怕。我不知道這一系列怪事究竟牽涉到多大的範圍。
我對薇薇說,我們到樓下去談。
最後,我終於說服了薇薇,讓我到攝影現場去看一看。當然,這事不能讓雷鈺知道,因此我只能偷偷地潛入進去。當然,薇薇敢與我共謀此事,也是想看看能否通過我的暗中觀察來解開這個謎團。
我們費了不少時間,想出了潛入進去的辦法。這就是,我先進入那幢小灰樓,然後躲在底樓那間廢棄的客廳裡,具體躲藏的地方只能是那張破舊的大沙發後面了。這一行動的時間選中中午12點。我躲好之後,薇薇上樓去,請攝影師雷鈺和他的燈光助理一同上街去吃午飯。他們鎖上門走後,我便迅速上樓,基本上有足夠的時間將攝影室檢查個透。然後,我在更衣間裡藏起來,因雷鈺從不走進那裡的。他們回來後,我便可從更衣間門口的布簾縫隙中觀察整個攝影過程,由此找出那個可怕景象究竟從何而來。
計劃就這樣定了。我突然想到,萬一那個神秘的攝影室就是第一殺人現場怎麼辦?試想,舉著刀的一隻手屢屢出現,這不可能是攝影師的幻覺。要麼,這就是攝影師編造出來的故事,以便為他自己殺人制造迷霧。不管是哪種可能,一個舉著刀殺人的場面如果真的出現,我該怎麼辦?
我想我應該從更衣室的布簾後衝出去,制服這個兇手。也許,董雪失蹤的謎團也就解開了。我好久沒有這種衝動了,迅速地想到了自己也該帶點什麼武器。我想到了刀具店裡那些亮晃晃的利刃,得去買上一把,大號的,到時才派得上用場。
一切定下了,我心裡卻突然多了一個疑問,這就是守護呂曉婭的薇薇,怎麼會想到又去找雷鈺拍照呢?
對這個問題,薇薇顯得有些猶豫。她警惕地望了望周圍,然後說,實話告訴你吧,是紀醫生叫我去的。他說,那個攝影室有問題,董雪的失蹤可能與那裡有關。他叫我一定幫他個忙,再去那裡一次,悄悄看看有沒有董雪遺留在那裡的東西,比如衣物裝飾之類,如果有,紀醫生準備向公安局報案,對攝影師進行偵察訊問。我覺得紀醫生的這個想法也有道理,便去了,編造了一個理由,說是一家雜誌約稿,要幾張新拍的時裝照。沒想到,一拍就出現了那個可怕的景象,結果我什麼也沒來得及偵察,大家都亂成一團。回來後,我才想起什麼情況也沒探得到。薇薇一邊說,一邊很謹慎地注意著周圍。
我想起了那張董雪與薇薇合拍的照片,這個一年多前留下的證據包含著什麼信息呢?顯然,紀醫生對著這張照片是感慨萬千的。同時對董雪瞞著他去那裡拍照充滿疑問,並且,重要的是,這事發生在董雪失蹤前夕。我覺得,紀醫生懷疑攝影師的理由應該成立。
只是,這件事同時說明,一些人懷疑董雪並沒有失蹤的說法是沒有根據的。不然,紀醫生不會這樣挖空心思地尋找。我突然對紀醫生深深地同情起來。我想,我此番潛進去,如能真的發現點什麼就好了。
當天夜裡,我翻來覆去地睡不著,聽著表弟酣睡的呼吸聲,外面走廊上偶爾有人上衛生間的腳步聲,我感到一些緊張和興奮。我摸了摸壓在枕頭下的那把大號彈簧刀,這是今天下午上街買回來的,刀具店賣這種刀讓我奇怪,應該算有點違規的。顯然,這種刀非水果刀之類的生活用品。叭的一聲,刀刃在需要時,隨著手指頭的一按便亮晃晃地伸出來。這算是兇器了。我怎麼會也突然需要這種東西呢?但願,明天中午以後,這東西千萬別派上用場。
有時,在遇到可怕事件的時候,仇恨可以減少人的恐懼心理。這天夜裡,宋青在跟蹤那個黑衣女人的時候,就是這種狀態。她想到在醫院走廊上及宿舍區的樓梯上屢屢出現的黑衣女人,心裡便升起一種仇恨。並且,這個臉色慘白的女人顯然是有意與她過不去,幾次嚇得她半死。宋青想,這不可能是董雪的亡靈,因為她與董雪無怨無仇,董雪即使死在外面了,也犯不著來嚇她。當然,如果這是秦麗的亡靈來找她,倒是有可能的。但是,每當遇見時,這亡靈為什麼要跑呢?宋青緊咬住嘴唇,想,即使是秦麗,我也甘願接受懲罰,我會向她講明一切,用藥錯了,不是我故意的。
宋青緊盯著那黑影走著,腦子裡胡思亂想,暈乎乎的。那黑衣女人從緊貼住院大樓旁的小道走出去以後,一拐彎,走上了通向宿舍區的那條小路。宋青緊跟著她拐了彎,心裡納悶地想,這女人要到哪裡去呢?
黑衣女人在宿舍樓的一個單元門口停了下來。宋青也急忙閃到路邊的一棵樹後站下。她探出半個臉望著前面,見那個黑衣女人轉過了身來。看不清她的臉,但絕不是慘白的,宋青緩了一口氣,同時奇怪而又有點失望。她看見那黑衣女人在用手機通話,但聲音很低,聽不清她在講什麼,但是,可以確定,這是一個從外面進入醫院的陌生人,她要找誰呢?
這時,宋青發現黑衣女人站立的地方,正是紀醫生住家的那個單元。她一閃念地想到,是董雪回來了嗎?她睜大眼睛,從樹後望去,但自然看不清那女人的臉。她想,這女人一定是在與正上夜班的紀醫生通話。這樣,紀醫生也很快會過來了。
宋青突然有了主意。她定了定神,若無其事地從樹後走出來,直接對著那個女人走過去。她看清了那個女人的臉,鵝蛋臉型,年齡在30歲左右,倒是與董雪的年齡相仿。當然,這女人遠沒有董雪漂亮,身材也比董雪胖一些。她上身著一件黑色短衫,配一條長裙,也是黑色的,見宋青走過來,她往旁邊挪了幾步,有給宋青讓道的意思。
宋青一直走到她面前,直到看清了她的眼睫毛。宋青直視著她問,你找誰?黑衣女人略顯慌亂地說,找紀醫生,他很快就過來。
宋青也不多問,做出一副下班歸來的樣子,一折身便走進了這個單元。她一口氣爬上七樓,在紀醫生的家門口略為停頓了一下,又繼續向上走。上面便是樓頂了,紀醫生在這裡建了一個小小的樓頂花園,可自從董雪失蹤後,因無人照料,這裡的花草早已枯萎了大半,只有一些灌木還長得可以。宋青在一張石凳上坐了一會兒,同時撩起白罩衫的下襬,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她告誡自己,別緊張,一定要把這一切搞個水落石出。她豎起耳朵,專心地聽著下面樓梯上的動靜。
不出她所料,樓梯上很快有了腳步聲,並且一直向上。她聽到了紀醫生的房門打開又碰上的聲音,知道那黑衣女人已經與紀醫生一道進屋了。
宋青感到心裡咚咚直跳。她定了定神,然後輕手輕腳地往下走。紀醫生的房門緊閉,她抬起手,堅決地按響了門鈴。
沒有動靜。宋青乾脆用小拳頭在門上捶起來。咚咚咚,咚咚咚,這聲音在夜裡顯得有點驚心。
門開了。紀醫生吃驚地問,你來幹啥?
宋青並不回答,一側身便擠進了屋。客廳裡沒有那個黑衣女人,可茶几上放著一個水杯,表明有人剛坐在這裡。
紀醫生顯出困惑的樣子,但掩飾不住地有些慌張。他問,宋青,找我有事嗎?
宋青直盯著他的眼睛問,那人呢?到哪裡去了?
紀醫生說,你在說什麼呀?這裡還有什麼人呢?
宋青也不回答,直接拉開了那扇穿衣鏡裝成的房門,向裡間走去,紀醫生衝過來拉她,但沒來得及,她已經進入那奇怪的走廊了。宋青迅速地推開幾道門,然後再向裡走,當她推開書房門的時候,黑衣女人正赫然地坐在裡面,看見宋青撞進來,她本能地啊了一聲。
兩個女人四目相對,空氣緊張得要爆裂似的。宋青問,你是誰?黑衣女人避開宋青的眼光說,紀醫生的朋友。
同時,紀醫生已跟了進來。他說,我介紹一下吧,這是宋青護士,這是我的朋友,醫藥公司的袁女士,都是自己人,我們就把話講明吧。
顯然,紀醫生在極度尷尬中已經打定主意攤牌了。原來,袁女士一直在向紀醫生提供藥品,尤其是一些貴重藥品。再由紀醫生將這些昂貴的藥品推薦給癌症病人,因為對於身患絕症的病人來講,只要有一點效果,再貴的價格也不在乎,救命要緊哪。
袁女士解釋說,我是來給紀醫生結算藥費的,你以前遇到的黑衣女人,一定是另有人裝神弄鬼,這裡面複雜得很呢。紀醫生接話說,這一定是習院長找人乾的好事,他是隻讓自己大賺,不許別人賺上一點的。
聽著這些,宋青感到一片迷茫。
上午11點30分,我和薇薇走出了醫院,我按了按藏在腰間的刀子,感到荒誕,同時也有點緊張。按事先計算好的,從這裡到那座小巷中的小灰樓,30分鐘車程,這樣,可保證在中午時間進入那座房子。薇薇已率先電話聯繫過了,雷鈺略感意外,但還是答應了中午與薇薇一同吃飯的邀請。
出租車在繁雜的街上轉來轉去,一個路口接一個路口,在經過多次塞車之後,終於拐進了一條小巷,這是老城區保留不多的街巷了,樹木和建築都給人一種懷舊的感覺。
下了車,迎面便是這座一樓一底的小灰樓。我們走上散落著落葉的臺階,推開虛掩的門,便是這間廢舊的大客廳了。我迅速地看見了那張又長又大的舊沙發。它靠在牆邊,許多年沒人坐過了。我從沙發側面擠進去,靠牆蹲下。還好,被遮得嚴嚴實實的。我探出頭對薇薇做了個一切就緒的表示,然後埋下頭,聽見薇薇向樓梯走去的腳步聲。
不一會兒,樓梯上傳來雜亂的腳步聲,他們下樓來了,我聽見他們一邊走,一邊說著話,我從中分辨出另有一個女人的聲音,心想這個女人一定就是燈光助理了。
他們說笑著走過這間房子,我儘量屏住呼吸,直到聽見關門鎖門的聲音,才探出頭來看了看,然後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灰塵,向樓梯口走去。
上樓的時候,木樓梯咚咚地響,我想到董雪失蹤前夕就在這裡上下過,心裡不禁有點發緊。
樓上的景象出我意料,其豪華、典雅與樓下的破敗恍若隔世。我不知道這是藝術家的有意佈置,還是無心打點樓下那無用的房子。
我迅速在各處查看起來,結果卻令人失望,因為這裡除了各種燈光設置和兩部相機腳架外,可以說別無他物。我在一張黑色的皮沙發上坐下來,想到董雪的那張照片,就是坐在這黑皮沙發上拍攝的,我不禁用手摸了摸這沙發的皮面,不知怎麼,涼悠悠的感覺中好像夾雜點兒恐怖。我定了定神,走到牆邊,這裡掛著大幅的幕布,是作攝影背景用的。我伸手摸了摸,是厚厚的絲絨,玫瑰色,這背景滿不錯的。我走到屋角的更衣室,撩開厚厚的布簾走了進去。這裡小得只能容一個人轉身,牆上嵌著一面鏡子,旁邊有一排衣鉤,另有一個放化妝品的小櫃子。
我想抽菸,但為了不被攝影師回來後察覺到什麼,便努力剋制住了。我看了看錶,估計時間差不多了,便試著在更衣室裡的小圓凳上坐下。我敢說,這是一種最心慌意亂的等待。直到聽見他們上了樓,我才反而鎮定下來。
我聽見連續多處開燈的聲音,拉上窗簾的聲音。輕音樂也響起來了,我聽薇薇講過,這是給模特兒放鬆心情的。不一會兒,更衣室的門簾一閃,薇薇擠了進來。
我用眼睛詢問道,怎麼樣?薇薇湊在我的耳邊低聲說,拍攝馬上就開始,你要注意觀察,尤其是那幅可怕景象出現的時候,你一定要鎮靜,我不斷點頭,表示胸有成竹。
然後,我背過身去,面對著牆,好讓薇薇換裝。看來,薇薇讓我躲在這裡確實安全,因為攝影師是肯定不會進這裡來的。
薇薇換好裝出去了。我輕手輕腳地站起來,從門簾的縫隙中往外望。外面是一片黑暗,從各個角度射出來的燈光匯聚在一個圓形的區域內,給人一種夢幻般的感覺。我心裡感嘆道,這真是藝術的境界。
薇薇正站在這個通明的光圓內。她身著一件金黃色的泳裝,凸凹有致的身材給人一種雕塑般的感覺。攝影師正安排著她的姿勢,不斷叫著,頭仰一點,不對,不對,就這樣。手臂自然一點,對,向後,好。
我看不清楚攝影師的面容,突然,就在門簾的旁邊,我感覺到有人在活動。我趕緊向側面細看,就在門簾外面的左側,地上放著一盞射燈,那光柱打向薇薇的身後,發散為一種淡淡的背景光,將對面牆上的幕布映成一種淡藍色,有點像海的感覺。而在這盞射燈的旁邊,正蹲著一個胖胖的姑娘,她正調整著這盞射燈的角度。我想,這姑娘就是燈光助理了。由於離我太近,我真擔心她會不會走進這裡來看一看,想到這種可能,我又有點緊張。
突然,我聽見攝影師在高聲說,注意,開始了。5、4、3、2、1……在這拍攝的倒計時中,我突然看見身後的背景上出現了一隻握著尖刀的手。同時,攝影師發出一聲大叫。我差點衝了出來,但立即忍住了,這不是我出場的時候。
在這令人恐懼的一刻,薇薇也慌亂地轉身去看那景象,然而,那握刀的手閃了一下,消失了。
攝影師在叫,開燈,開燈,統統開亮。我看見那個胖姑娘飛跑起來,將各個地方的電燈開關按得叭叭直響,屋內一片雪亮,我看見攝影師的大鬍子也在顫動。
這是不可思議的事,我總算目睹了,當然,我自信我對此已經心中有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