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里晴空,紅日高懸,雖然已是秋季,但陽光和煦,井無多少寒意。八百里秦川即將過完,遠處已現出巍峨的山影,周圍卻依舊平疇一片。在這通往潼關的大道上,正不緊不慢地走著一隊人馬,中間是幾部大車。其中一部窗簾高卷,車中坐著兩位老人,一個神態雍容,頗具威儀,似是微服的貴官;另一個雙眸炯炯,紅光滿面,精神矍鑠……在這輛大車的前後,簇擁著數十名隨從、兵丁,有步有騎。走在前頭的兩人,一個武官模樣,左手提韁手挽著渾鐵長槍;另一個平民裝束,年約三十多歲,腰懸寶劍,濃眉大眼,身材挺拔,一路上不住前瞻後顧,似乎警覺著什麼非常事故。這時,由遠而近地從後面響起了一陣急促的“得得”蹄聲,片刻間便有兩騎潑風似地趕了上來,從路旁的地裡飛也似越過幾輛大車。眾隨從正自驚疑忽聽前面一人朗聲吟道:千里名駒切玉刀,錦城公子稱人豪。詩成華嶽三峰動,九曲黃河生怒濤!但聽其聲清越。字字入耳,顯見中氣十分充沛。兩騎全然不顧護送兵丁的喝斥。衝過這列隊伍的前頭。發出一串響亮的笑聲,向前面的山路疾馳而去。這兩騎雖然過得甚快,腰懸寶劍的壯漢卻也把馬上的人看清了;前面的是個二十上下的年輕人,眉目清秀,身材勻稱,方巾藍衫,純然是個秀才模樣;惹眼的是梢後的-個,此人年紀也二十多歲,卻高大魁偉,異常健壯,一張黑沉沉的臉,豹頭環眼,自有股令人生畏的威風。背上斜插-把鯊魚皮套的長刀。正是這人在越過大車後,霍地回頭瞥了一眼,敞聲大笑而去。腰懸長劍的壯漢不禁雙眉一皺,對那個武官道:“古總爺,說不定會出事,我去向俞大人和師傅稟報一下。”說罷,回頭來到大車旁,躬身向那個紅光滿面的老者道:“師傅,你老人家看是不是點子到了?”那老者道:“懷遠,要沉住氣。我看這兩個不像。不過已靠近華山北麓了,自當小心才是,如果他們真的來了,你和古總爺都要立刻退到大車旁,切勿衝過去,以防中計。”那個叫懷遠的應了聲“是”。便趕回隊伍的前頭去了。那兩個從後面衝越而過的人。是情同兄弟的-主-僕。書生打扮的是主人,姓龔名成。他的祖父是二十多年前譽滿江湖、黑白兩道都十分欽佩並奉為武林中泰山北斗般的大俠,人稱“過河刀、綠雲老人”的龔養浩。二十年前,江湖上提起龔養浩幾乎是無入不知,無人不服。這倒不是因為他的武功沒有敵手,而是因為他遇合之奇與待人謙和仁厚,飲譽江湖。人們傳說他本來不是練武的,而是一個長途販運的商人,二十幾歲時在山東的一個集鎮上看到個倒在路邊已經奄奄一息、遍身汙穢的老和尚,側隱之心油然而生,便把這老和尚背到店內,足足一月有餘,這老憎才逐漸康復,龔養浩的本錢也差不多花光了。更為難得的是,一個多月中。他替老和尚熬藥餵飯,倒屎倒尿,衣不解帶,目不交睫,自始至終,從未有半點厭煩,真象孝順的兒子服侍生父一樣。這老僧原是嵩山少林寺內三堂的長老圓達大師,有一身爐火純青的少林武功。這次因追捕一個出身少林的敗類,在嶗山與這個叛逆及他約集的一群高手苦鬥了兩個時辰。雖然把叛逆立斃掌下。並重創了那群幫兇。使他們鼠竄而逃,但自己也受了內傷,加上又淋了暴雨。那日內傷、外感一齊發作,病來如山倒,竟昏死路邊,又被烈日暴曬了特近一天,病勢越發沉重,如非龔養浩相救,必死無疑。所以他不禁大為感動,病體稍妥,便把龔養浩帶回少林,收為俗家弟子,把一身武功傾囊相授。那掌門方丈和其他長老,喜歡龔養浩純樸仁厚,勤奮刻苦,也各授絕技,時加指點。龔養浩在少林寺足足苦練了六年,出寺之日,他的武功藝業在少林小字輩中已堪稱出類拔萃的了,且喜龔養浩雖習成了絕高武功,卻不忘本,用寺中長老的銀子作為本錢,仍以長途販運為生,注重行道江湖。他不取非份之財,也絕不挾技凌人,即使非出手不可,也總是點到為止,使對方知難而退,還往往在言語間給對方留有下臺的餘地。因此十多年間。義俠之名大噪,武林中人提起他,十之八九都要翹起大拇指贊聲“好樣的!”龔養浩四十三歲那年竟又有一樁奇遇。那年七月間,他到安徽去結算一筆債務,途中因遇一故友暢敘闊別之情,耽誤了時間,便趁夜涼趕路。忽聽密林中有金鐵交鳴和一片呼叱之聲,就前往察看,只見三個面目詭異的人正圍攻一個滿頭銀髮的老叟。這老叟右臂已被斬斷,渾身血汙,步伐已顯遲滯,僅憑左手揮劍應敵,雖然靠著十分奇妙的劍法使那三人一時無法得手,但顯然已經危急萬狀、力不從心了。龔養浩連忙一聲斷喝,躍入場中,自報姓名,想問清情由,給雙方調解。殊不知那三人竟然毫不理睬,分出一人直撲龔養浩,連使毒招;另兩人仍繼續圍攻那老叟。龔養浩只得盡展少林絕藝,使對手負傷逃走,救下老叟。詢問之下,才知道這老叟竟是以獨創“廣成太乙劍法”和登峰造極的內家綿掌,使諸多大盜聞名喪膽、畏之如虎的“白髮神劍”歐陽德。這歐陽德由於疾惡如仇,劍下無情,所以冤家對頭甚多。這次竟被仇人買通店夥,在酒食中作了手腳,又知他功力深厚,恐怕毒他不死,就在暗處跟蹤,趁他運功療毒時,突然合力圍攻。歐陽德劇毒發作,倉猝應敵,只得且戰且走。雖然劍斃了其中兩人,但自己的右臂卻已被砍斷,血流如注,還有三敵窮追不捨。待龔養浩出手相救後,已經心衰力盡。當下歐陽德感慨地對龔養浩道:“仔細想來,老朽自入江湖所殺的雖然大多是惡人,但或許也有罪不至死的。今天我遭此慘禍,也可算得報應了。所遺憾的是老朽畢生精研的廣成太乙劍法和內家綿掌,至今還沒有傳人。老弟是少林高弟,義俠之名早播江湖,今日相見,果然名下無虛。老朽意欲把這兩宗薄技傳與老弟,實非妄自尊大,只望日後者弟使它發揚光大,老朽也就不虛此生了!”聽罷歐陽德一片肺腑之言,龔養浩自然是恭敬不如從命。歐陽老人當時強攝心神,口講手劃,匆匆把這兩門絕藝的要訣、心得傳與龔養浩後,即倒地氣絕。其後,龔養浩又在江湖上闖蕩了十餘年,把自己原來苦心研習的五鳳朝陽刀法與歐陽德所傳的廣成太乙劍法融合起來,自刨子一套陽剛之猛和陰柔之奇兼備的刀法,取名為“過河刀”——運用起來攻則步步進迫,守則左右橫移,如棋盤中的過河卒那樣寸步不退,故名過河刀。龔養浩在五十八歲時才歸到成都西郊綠雲林,封刀謝客,不再涉足江湖。之後,提到他的人漸漸少了。他因所生獨子覆舟夭折喪命,晚年遂把生平絕藝傳給了嫡孫龔成,並不惜重金,聘請飽學人士教授龔成詩書經史。所以龔成文武兼工,比他祖父少年時幸運多了。今天陪龔成出來遊歷的大漢叫王牛兒,是龔家的老僕之子。從小就與龔成伴學,龔成一直稱他牛哥。兩人份雖主僕,情實弟兄。王牛兒名曰伴學,卻只能伴著學武,不能伴著學文。他稟賦異常,小時候就長得骨骼堅韌,肌肉結實,力大非凡,身體的發育也遠遠超過同齡的孩子。王牛兒嗜武如痴,一招一式便連續練到數百遍也毫不厭倦,偏偏對於詩書半點興趣也沒有,學上一千遍也記不住。他比龔成只大一歲,兩人感情十分融洽,從小形影不離。綠雲老人龔養浩一則因龔成的緣故,愛屋及烏;二則也喜歡他有極好的學武資質。索性根據他體格的特點,教他練就了鐵布衫和大摔碑手,到十六歲時,已是張爪可洞堅木,側掌能斷牛頭,渾身刀砍不入,斧劈不傷了。在兵器上,因他滿身橫練,尋常刀劍已不能傷他,就授了他一套利於近身搏擊的“子母離魂圈”。所以這兩人雖然年輕,武功造詣卻絕非平常武林中人可比。綠雲老人已於三年前去世,這次龔成稟明母親,帶著王牛兒出外遊歷,以廣見博聞。他們都是少年人心性,今天在路上忽然想比賽一下坐騎的腳力,因而縱轡狂馳,越過了路上那列人馬後,仍不在意地奔上了山路。王牛兒因為落後發急,使力地抽了馬幾鞭,那馬負痛盡力前馳,果然越到了龔成前面,一晃便到了轉彎處。不料路邊正坐著三個滿臉兇悍之色的壯漢。這三人自稱是“關中四俠”,卻正是人們所稱名“關中四惡”中的老二飛豹子巫魁和老三、老四索命雙鉤蔣揚武、蔣揚威。他們三人正在此等著要尋後面那列隊伍的晦氣。王牛兒在前,龔成在後,兩騎驟然奔了過來撞在三人身上。雙方都驚叫了聲:“哎呀!”龔成趕忙把馬韁勒住,卻已衝出了三丈開外。這三人幹素兇橫肆行慣以成性,尤其是蔣家弟兄性格更為暴躁,哪肯忍耐,便立刻先後追撲過來。蔣揚威橫躍而起,雙掌齊出,向龔成右肩猛擊過來。龔成身子向後一側,右手一招“秋風送葉”,搭在蔣揚威左肘上,借力打力,順勢輕輕一帶。蔣揚威雙掌遞空,重心前傾,被龔成這麼巧妙地一帶,“騰”地一聲。已摜出八尺。蔣揚威更是怒極,一個“懶驢打滾”,翻身站起,拔出兩把護手鉤,第二次全身前撲,惡狠狠地右手-招“韋陀現杵”,直戳龔成咽喉,左手“唰”地橫鉤猛砸,竟向龔成坐騎劈來,意欲人馬兩傷,真是惡毒無比。蔣揚威毒招使出過半,突覺一條人影凌空飛下猶如疾風撲面。只見來人雙腳還未落地,大手便閃電似地一伸,硬向鋒利的鋼鉤抓來。蔣揚威大吃一驚,上戳的鋼鉤巳被對方穩穩地一把抓住,往前一送。蔣揚威頓感右手虎口處一麻。慌忙用力緊握,兵器雖然沒有撒手,身子卻隨來人這一送之勢“登登壁”地接連退了三四步,才勉強拿樁站穩。只見自己面前赫然站著個神態威猛的大漢,一手叉腰,一手握拳,兩眼圓睜,目光如電地盯著自己,冷冷地說道:“怎麼?是不是想打一架?”蔣揚威見王牛兒個子幾乎比自己高出一頭,拳頭缽子般大小,周身似乎彌罩著一股使不完的力量,如鐵柱般站在那裡,加上方才手抓鋒利的鋼鉤的身手,不覺心頭泛起一陣寒意,暗暗發怵。正在這時突聽身側發出一聲驚叫,轉頭看去,不覺又是一呆。原來龔成見王牛兒出手時,已經偏身下馬,正想勸止雙方,那蔣揚武已趕到了面前,更不打話,左鉤“飢鷹搏兔”搭向龔成肩井穴,右鉤“鐵鎖橫江”疾啄左腰,來勢兇猛異常。龔成身形往後微縮,一個“珠走玉盤”,滴溜溜地一轉,眨眼間已貼近蔣揚武的左側,“呼”的一掌斜擊肩背。蔣揚武雙鉤落空,見對手掌挾勁風向肩頭擊來,心知不妙,急忙沉肩墜肘拼命向右前方大跨-步,發出-聲驚叫,方幸躲過了這掌,卻覺得脅下被戳了一指,頓時兩腿一軟,身不由已地一屁股坐了下去。這兩方的事是同時發生的,也不過片刻之間。這時巫魁已躍落當場,沉聲喝道:“住手!”巫魁抱拳拱手。又向龔成和王牛兒輪流掃了兩眼,道:“二位好功夫!光棍眼裡揉不下沙子,明人不做暗事,兩位是不是衝著我們‘關中四俠’來的?”龔成因自己的馬驚了對方,本想賠禮道歉,但對方不由分說,一照面就連下毒手,純系被迫自衛。龔成聽巫魁這麼一說,便平和地答道:‘老兄別誤會,我們兄弟是出門遊學的,馬跑得太快,差點撞著了各位,這事純是我們誤會,學生賠禮就是。”話畢連連拱手。巫魁陰沉著臉說道:“話既這麼講,我們河水不犯井水,各幹各的事吧。請把我兄弟的穴道解開,兩位上路吧!”龔成俯身解開蔣揚武的穴道,道:“牛哥,我們走吧。”於是上馬前行,才走得幾步,忽聽身後喊道:“相好妁,請留下名兒,我們弟兄日後也好再來領教!”龔成還未搭話,王牛兒已回頭大聲說道:“好!我的名兒叫‘大俠王牛兒’。你們記著,要打架哪天都可以來找我!”龔成聽得暗暗好笑,不願多事,忙小聲說道:“快走,快走,你不要亂說了。”那三人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大俠”的稱號會同“牛兒”兩字連在一起。加上鑾鈴叮噹,沒有把“兒”字聽清,就牢牢地記成“大俠王留”了。休道兇橫成性的巫魁怎麼會強忍一片殺機,放過龔成和王牛兒?一來是他眼見這兩人一出手便制住了蔣家弟兄,知道非常棘手,即使三人聯手也未必能勝;主要的還因為他們立刻便有樁大事要辦,不敢節外生枝,所以龔成-表歉意,他便順著臺階下來了。若問巫魁他們的大事是甚麼?那就是截殺後面那列人馬中的俞大人全家老小。這位俞大人名甫,字大功,原藉安徽,進士出身,累官至陝西提刑使。他為官清正廉明,辦事亦復幹練敏捷。到陝西接任後,聽說“關中四惡”殺人越貨,罪惡累累,就連飭屬下緝拿,嚴限追捕。不久,因線眼密報,在銅川縣乘蔣揚武、蔣揚威飲酒大醉時,將兩人拿獲,押至西安。俞大功親審定案,判為斬首立決,報刑部待批。將他兩入戴枷鎖鐐,關進死牢,並親命牢頭禁卒晝夜巡察,以為萬無一失。殊不知在半個多月後的一個晚上,這蔣氏弟兄竟突然失蹤,獄門依然緊鎖,獄內僅剩下幾截斷了的腳鐐和幾塊破裂的板枷。仔細勘查後,才發現牢牆頂上的一孔通氣天窗的鐵條,已被向兩邊拉成了彎鉤模樣,當中露出可容一人出入的大洞,大約兩個囚犯就是從這裡被人劫走了。俞大功大為震怒,派人四出偵緝,卻毫無結果。那蔣氏弟兄果然是被“四惡”中的老大無常劍客林柴救出,這林柴在一夜之間來回幾次飛越數重高牆。從戒備森嚴的提刑使衙門的大牢裡,神不知鬼不覺地救出兩人,可見武功的超絕。“索命雙鉤”蔣氏弟兄這番被擒,在堂上受盡了敲打,在牢內吃夠了苦頭。自然把俞大功恨得刻骨銘心,因此“四惡”四下揚言,要殺盡俞大功全家才出心頭之氣。俞大功三年任滿,聽說家鄉近年常有匪患,桑梓關情,加上年近花甲,亦無意於再在宦海沉浮,就上書朝庭告老還鄉,幸蒙恩准,這才帶著夫人和獨生愛女,以及原籍帶來的家丁、奴僕上了路。關中四惡聞訊後商定在華山北麓伏擊,這風聲卻不知怎麼洩漏出來,傳到渭南名武師周勤田耳裡……周勤田一年前因被仇家買囑一夥強盜誣攀他坐地分肥,吃了一場冤枉官司,鋃鐺入獄。押解上省後,虧得俞大功體察入微,替他辯明冤屈,運行開釋,並痛懲了奸人。周勤田早想感恩圖報,這次聽到四惡的陰謀。立刻帶上大徒弟九宮劍沈懷遠趕來謁見俞大功,面陳一切,自告奮勇地要護送俞大功回鄉。俞大功雖然以為林柴等未必敢如此膽大妄為,但對周勤田師徒的盛情卻也難以拒絕,因此一路同行,且喜無事。這天下午巳行到距華山北麓不遠處。那關中四惡本就約好在此相會,老大無常劍客林柴不知為甚麼過時未到。巫魁三人又和龔成、王牛兒鬧了一場風波,正等得不耐煩了。這時見俞大功一行已來到山下,立刻狂吼一聲便衝殺過去。飛豹子巫魁輕功在索命雙鉤之上,只幾個起落便已縱到隊伍前頭。那魯總爺見強盜果然來了,挺起紅纓槍向來人當胸刺去。巫魁身子向右一側,左手反臂一抓便把槍桿攥住,大喝一聲:“去你孃的!”一抖手就把魯總爺連人帶槍摔下馬去。沈懷遠連忙挺劍攔住,一招“玉女投梭”刺向巫魁面門。巫魁偏頭閃過,“刷刷刷”連劈三刀,一刀“五丁開路”、二刀“鳳凰展翅”、三刀“高祖斬蛇”,勢急力猛,招招致命,逼迫得沈懷遠向旁連退數步。巫魁並不追擊,竟直撲向大車。九宮劍沈懷遠正想斜截過去,後面卻又旋風般殺來兩人,正是蔣揚武、蔣揚威,四把護手鉤上下翻飛,一齊攻鬥。沈懷遠只得舞劍相迎。兩蔣是聯手進攻,左呼右應,或進或退,四把鋼鉤就象四條怪蟒,伸縮盤旋,又快又狠。過了四十餘招,沈懷遠已是迭遇兇險,快要遮攔不住了。猛然,冷風拂面,只聽得一聲大喝,從兩蔣身後撲來一個豹頭環眼的大漢,左手“鍾馗攫鬼”,抓向蔣揚威的肩井穴,右掌“夜叉探海”猛擊蔣揚武的後腰。兩蔣聽得身後勁風襲來,趕緊左右分竄,回身看到正是那個自稱大俠的“王留”。那蔣揚威雖然有些膽怯,此時又豈能罷手,只得硬著頭皮說道:“姓王的,你不要欺人太甚。方才不是已經說定,咱們河水不犯井水嗎?你最好還是趕你的路,那就萬事皆休。不然你去打聽打聽,我們弟兄可不是省油的燈盞!”王牛兒雙跟瞪著他們說:“甚麼河水、井水、開水、冷水的,我一概不懂!也不管你們是油燈,還是蠟燭。我就是看不慣你們這副強橫霸道的樣子,今天要捶你們一頓!”口喝“接招!”一舉便擊向蔣揚武面門,身形微側,一腿又飛踢蔣揚威的右肋。兩蔣回身避過,又驚又怒,雙雙撲向王牛兒,情急拼命,鋼鉤盡向王牛兒致命處招呼。那王牛兒赤手空拳地迎了上來,只見他抖腕甩膀。橫推直戳,力劈猛抓;有時拳掌兼用,暴喝連聲,拳力如錘,掌重如斧,神威凜凜。枉自兩蔣把四支護手鉤揮舞得疾風驟雨般,王牛兒卻毫不畏怯地在雪亮的護手鉤間穿來插去,著著爭先,反而把蔣氏兄弟迫得東竄西逃,完全落在下風。沈懷遠看得目瞪口呆,竟忘了上去相助。猛然想起還有個強敵已經闖了過去,不知師傅能否擋得住,忙向後面大車處望去。只見大車前也有倆人在拼鬥,一個正是那個幾刀便把自己逼到一邊的強敵,另一個卻是同那神威凜凜的黑漢一起飛馬搶路的藍衫秀才,沒有自己師傅,不禁心頭一驚,圓目搜尋。這才看見周勤田安然仗劍立在車前,正面含微笑地向自己招手。沈懷遠連忙奔到師傅面前,並列觀戰。王中兒和龔成為何去而復返呢?原來他們離開飛豹子巫魁三人不久,行到一處高坡時,忽聽下面傳來一片喊殺之聲,遙見適才同自己交過手的三人中為首的那人,正手揮單刀和一個使劍的老人惡鬥,用刀的固然刀法凌厲,霸氣十足,使劍的也劍法穩健純熟,毫不驚慌,料想短時間內難分勝負;另一邊那兩個手使雙鉤的兇徒也在聯手圍攻另-個使劍的壯漢,已迫得那個壯漢手忙腳亂,難於抵擋了。王牛兒立刻對龔成說道:“公子,我看這三個東西強橫兇惡,現在又敢攔路搶劫,絕不是好人!我去和他們打一架,把他們趕跑,好嗎?”龔成也覺王牛兒說得有理,便說道:“牛哥,你去打那兩個使鉤的,我去對付那個使刀的。趕跑就是,不要隨意傷人!”倆人翻身下馬,對直從坡陀山石間飛躍而下。各奔對手。龔成展開燕子掠水的上乘輕功,片刻間便來到周勤田和巫魁身旁。那巫魁一招“霸王卸甲”,正翻身猛砍周勤田的左肩。周勤田身軀微坐,“靈山拜佛”,後發先至,一劍從上而下直削巫魁面門。龔成一步跨到中間。氣沉丹田。猛喝一聲“住手!”兩掌“鴻雁雙飛”同時向倆人推去,不過掌上的勁力卻有輕重之分,周勤田只感-股柔勁迫來,不自覺地向後退了一步。巫魁卻感到一股極大的潛力當胸撞到,接連退了幾步才站穩。倆人同時一驚。龔成含笑向周勒田拱手說道:‘老人家請等一等,學生要同這位兄臺先了結一件事。”倏地回頭盯住巫魁說道:“兄臺剛才說‘日後’要向學生領教,學生以為‘日後’不如今日。子曰;‘學而不厭,誨人不倦’,兄臺有何本事不妨在此練練,學生教誨於你可也!”周勤田被龔成一招迫退,已知來人身手不凡。雖見他方巾藍衫,寬袍大袖,一副書生模樣,然而目光湛然,英氣內斂,分明有卓絕的武功;又聽他說了這麼一套,不覺暗暗稱奇,索性退到大車旁註目以觀。那巫魁見龔成忽來橫插一手,本已怒不可遏,又聽此言,更氣得七竅冒煙,厲聲大喝道:“你這小子敢來架‘樑子’,真是活得不耐煩了!我看你不要酸溜溜地裝他孃的假斯文,趕快通名領死,大爺今天成全你!”龔成見他氣焰囂張,十分驕橫,更決心要狠狠戲弄折辱他一番,仍然笑嘻嘻地說道:“兄臺既已知道學生姓名,何以假裝不知,反來相問?學生正是姓賈名斯文,號酸溜居士,三學中的朋友盡都是很佩服的!你還是動手領教吧。”巫魁腔色鐵青,咬牙說道:“好,你小於找死!”勁貫右臂,騰身猛撲。拿出看家本領,一出手就是三招,劈面門,砍左臂,斬右胯,快如閃電,-氣呵成,瞬息之間,上中下都已攻到。龔成身形一幌,已向左橫移三尺,三招完全落空。巫魁“塌身旋磨”,扭轉身軀,又欺到龔成當面,“箭穿七札”、“五丁開山”。“抽撤連環”,扎、砍、抹、挑……連綿不斷地攻來。前招方出,後招又至,刀影縱橫。利刃破空的刷刷聲不絕於耳。龔成疾彈側躍,來往如風,電掣星馳,捷如鬼魅。雖然藍衫的下襬和肥大的袖口被巫魁凌厲的刀風激盪得飄飄欲飛,卻連衣角也沒有讓巫魁碰到一點,倒象支極大的藍色蝴蝶在一片刀光中翩翩飛舞一樣,口裡還不斷地在評論、指點巫魁的刀法:“錯了!應當反臂出刀。“……又錯了,沒砍著!“……這招‘烏龍探爪’好,可惜慢了些。”“……唉!你腳步沒走對,應當踏‘南方’退巽位!”“……現在你砍不著!”巫魁開初聽到,只是氣得發昏,後來越聽就越覺得心驚膽怯,因為龔成所說盡管真假難辯,但自己最得意的一套“斷魂刀法”已經使了大半,不僅沒有傷到對方一根毫毛,而且對方根本還沒有動手還擊,這樣下去累也要把自己累垮的。心念一動,立刻向後倒躍五尺,氣哼哼地說道:“你小子有本事就該動真章,這樣一味遊鬥,不算英雄!”龔成悠閒地把雙手一背,更加播頭晃腦地說道:“兄臺之言差矣!學生已言明是教誨於你,當然就不能當真打你,豈可謂之不英雄也哉?兄臺未讀詩書,不明事理,真是‘朽木不可雕也,糞土之牆不可圬也!’如果真想捱打,不妨明說想挨幾下,學生定然照打不誤。”巫魁明知不妙,也只好說道:“你小於少冒酸水,大爺的意思就是要打便真打,不許取巧。”龔成應了聲:“好,真打來了!”這下卻來得快極,也不見他怎樣作勢,只一步便欺到巫魁身前,兜胸一拳,快如閃電,力過千斤,用的是“闖少林”的招數。巫魁識得厲害,趕緊向後一躍,跳出八尺開外,雙腳剛剛點地,龔成如影附形已是跟蹤追到。哪會容他緩手。身形微側,“野馬分鬃”,掌擊左肩,又用內家掌法。巫魁沉肩墜肘,左腳後撤,正想橫刀反砍,突見龔成左手駢指,倏地向自己天樞穴點來。這時巫魁身子業已向右傾斜,閃避、退步都已來不及了,只得竭力又向左後方倒躍,落地還未站穩,猛聽龔成喝聲道:“滾!”驀地一腳飛來,“倒卷珠簾”,“嘭”地一聲,正踢在右臂上。巫魁立感一陣劇痛,如中鐵錘,鋼刀自然撒手,身體也被踢倒在四尺以外,急忙就地一滾,翻身站起,左手緊按傷處,一面沒命地飛逃開去,一面顫聲愕叫:“老三……老四快……快撤!”那蔣揚武、蔣揚威早被王牛兒爪抓拳擊迫得左閃右避,累得臭汗淋漓,聞聲回望,見巫魁竟然負傷逃竄,立刻嚇得拔腿狂奔。王牛兒記得龔成說過“趕跑就是”的話,倒也沒有去追,只是呵呵大笑說道:“這兩個狗東西,枉自又兇又惡,打起架來卻稀鬆得很,簡直一點也不禁打,掃興!掃興!”周勤田見這兩人不到半個時辰,赤手空掌地便把三個兇徒趕跑,十分欽佩,便上前施禮相見,說道,“兩位俠士武功超群絕俗,老朽今日有幸相見,敢問貴姓大名?”龔成答禮道:“學生的這兒招粗俗把式,倒教老人家有汙法眼了。怎麼配得上‘俠士’兩字?敝姓龔,小名成,”又指指王牛兒,“他是學生的書伴,叫王牛兒,雖是粗疏不知禮數,倒也天真憨直,老人家別見笑。”王牛兒也接口說道:“我這人頂笨,雖說跟公子讀了些年書,還是認不了幾個字。”頓了頓,卻又補了一句:“雖是粗疏不知禮數,倒也天真戇直,老人家別見笑。”周勤田見王牛兒身軀高大,氣概威猛,武功也傑出不凡,萬不料竟會是龔成的書伴,又聽到這幾句顯然是一字不差地學著龔成說的活,知道他果然是天真爛漫的人,遂歡然答道:“豈敢,豈敢!”龔成也請問周勤田的姓名,及與關中四惡結仇的緣由,周勤田長嘆一聲道:“此事說來話長,老朽正想向弟臺陳述,井有一事奉求。適才見兩位還有坐騎,大約寄養在前路了,好在此去潼關都是一條大道,我們何不到大車上坐坐。以便暢談。到了前面,兩位再取坐騎,如何?”王牛兒最不喜歡坐車、坐轎,便說道:“公子和老人家到車上去,擺龍門陣,我去和那位大哥-路走,好不好?”邊說邊指指背插長劍的沈懷遠。周勤田忙說道:“甚好,那是小徒。”便替他們引見了,然後請龔成上了大車,向俞大功作了介紹。當時那種大車,前導六馬,可容八人。俞大功是省內大吏,榮歸故里,所以租借廠三輛:一輛夫人、小姐和幾十貼身婢僕用;一輛自己和周勤田師徒用;另一輛則裝載箱籠行李。車中甚是寬綽。那俞大功本非俗吏,膽識俱優,方才巫魁等來此惡鬥時,他抱著死生有命的想法,倒也大著膽子,井未走避,把一切都看在眼裡,聽進耳裡了。尤其認定龔成是個英才奇士,見周勤田把他請上車來,正投心意,立刻殷勤接待,互相攀談起來。至於那些被巫魁等砍傷的隨從、兵丁,自有管家安置。三人在車上一席暢談後,龔成已把四惡的罪行了解得一清二楚。不禁懊悔道:“學生如果早知道四惡罪惡多端,方才便決不會讓這三賊逃出手去!但這三人中並無使劍的人,想是那首惡無常劍客林柴還沒有到場。老人家可知這林柴的功夫比起三賊究竟如何?”周勤田道:“這正是我所擔憂的,不知林賊有何陰謀詭計。聽江湖中人說,林柴的功夫委實厲害非凡,遠非巫魁等三人可比。老朽自量難敵,這次前來本是對俞大人感恩戴德,抱著‘一死酬知己’的想法。今日得見弟臺一身絕藝,又生了一線希望。前說有-事奉求的,就是想請弟臺和老朽一起把俞大人送出險境,不知弟臺意下如何?”俞大功忙道:“二位不必為難。老夫深信邪不壓正,古人說:‘死生有命’,又說‘達人知命’,林柴縱有通人手段,未必真能殺我全家!二位如說不棄愚魯,要和老夫交個朋友,深所願也;如說特為護送老夫,那就決不敢當了。”龔成略微思忖了下,即含笑答道:“俞大人是大仁大德的君子,惠政早播於民間,周老人家義薄雲天,也是當今的俠士。學生本來就是出外遊歷的,可東可西,如兩位前輩許附驥尾,自可一路同行,略效微勞,也是應該的事,千萬不要客氣才好。倒是學生初次出門,許多事都不知曉,比如那無常劍客林柴,究竟是何來歷,難道他就是武林中的絕世高手嗎?”周勤田說道:“那倒不是,林柴雖然厲害,諒他也還配不上‘絕世高手’這四個字。若論絕世高手,二十年前江湖中倒有幾句歌謠是:‘東明霞,西綠雲,天罡一劍比三神;神農架內一朵火,縱是神仙也難躲。’這歌謠中提到的,才真是當之無愧的絕世高手哩!”龔成聽了心中一動,含笑問道:“老人家可不可以說得更明白些,學生還沒有聽懂。”周勤田道:‘公子既然願聽,老朽當然可以詳談。”俞大功也說道:“我也沒有聽懂,這幾句歌謠究竟是甚麼意思?”正是:狹路尋仇,何期少俠退群兇:大車延客,喜聞武師談絕藝——minghui掃描大眼睛校對獨家連載轉載時請保留此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