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上午,季宛寧正和蘇陽帶著沫沫在公園裡玩時,收到了朱傑一個尋呼。季宛寧急忙給朱傑回電話,心裡忐忑不安地猜測是否會有好消息。結果,朱傑的話卻像一盆冷水,讓季宛寧心裡一涼。
“那個賬戶是一個叫王阿福的人開的,我查過銀行留的身份證資料,是假的。”朱傑開門見山地說,“其實這完全是意料之中的事兒。信封上的寄件人情況當然也是假的,地址倒是有,但那個地址上是一家垃圾中轉站。”
雖然事先就料到很可能會是這樣,但季宛寧還是感到很失望:“哦……那就沒辦法通過這些線索去查了?”
“也不能這麼說。”朱傑說,“有這麼個情況。你那個朋友不是已經存了十二萬進那個賬戶了嗎?”
季宛寧忙說:“對對對。哎,能不能從銀行查出誰去取那筆錢了?”
朱傑對季宛寧的頭腦讚許道:“不錯,你反應挺快。不過又讓你失望了,那個‘王阿福’自從開戶以後,再也沒去動過賬戶裡的錢。這倒讓我覺得挺奇怪的,根據我們的經驗,一般說來那人應該儘快取走每筆款項才對的。”
季宛寧畢竟是外行,只能憑著自己的感覺分析:“是不是那人計劃好了,這次敲詐不會這麼簡單就結束,所以就等著把錢弄齊了再一起取走呢?”
“我現在也不能下定論。不過我感覺這事兒挺蹊蹺,那人的行為表現得好像很老練,細節考慮得挺周到的。我查過銀行的錄像帶,你知道那個開戶的王阿福是個什麼人嗎?”朱傑問道。
季宛寧一喜:“啊,錄像上能看到王阿福?”隨即她又明白了什麼,遲疑地說,“不會是那人隨便找的什麼人吧?”
“回答正確,加十分!”朱傑居然還有心思開玩笑,“哎,我發現你還真有點兒幹我們這一行的底子,不像一般女人那麼笨。”
季宛寧抗議道:“咦,你怎麼能這麼看待女同胞呢?怪不得李靜……”
話說了一半,季宛寧急忙剎車,為自己的魯莽後悔不迭。李靜是朱傑的前妻,三年前跟朱傑離婚,帶走了女兒。自那以後,朱傑一直是單身生活。季宛寧有時和朱傑見面聊天時,互相也會談及婚姻方面的問題。雖然朱傑常以打哈哈的方式表示他對此事並不在意,但季宛寧知道,在這個問題上,朱傑其實頗受傷害。
季宛寧充滿歉意地說:“對不起,朱傑,我是隨口亂說的,你別往心裡去。”
電話裡看不見朱傑的表情,但聽聲音,他像是若無其事,繼續和季宛寧討論著正事兒:“沒關係,不說這個了。聽我說完,你猜得沒錯。錄像帶裡那個去開戶的王阿福是個五十多歲的男人,但一看就是個流浪漢之類的人物,雖然穿了件挺像樣的外套,但頭臉髒的不像樣子。估計衣服是什麼人給的。從錄像帶的記錄和我到銀行詢問的情況看,他大概是第一次進銀行開戶,什麼都不懂,哆哆嗦嗦,手忙腳亂,全靠銀行工作人員幫忙才把戶頭開好,存了一百塊在裡面,然後就走了。”
季宛寧插了一句:“那能找著這個老頭兒嗎?就算不是他本人,能問到一點兒情況也好呀。”
“那當然。”朱傑心直口快地說,“問題是像這種流浪漢找起來難度很大。要是那種有殘疾的,固定在什麼地方要飯的人,找起來就比較容易。我問過銀行工作人員,他們雖然對當時的情況有印象,但那老頭兒不偷不搶,正正當當來銀行存錢,對他們來說也只不過是個普通客戶,當然不會特別留意。我也沒那麼多精力,又在銀行門口大概問了問,沒什麼結果,估計這條線索得放棄了。”
季宛寧雖然覺得不甘心,但想想朱傑說的是實情,也不能抱怨,只得說:“你說的是,這可真是麻煩。下面該怎麼辦呢?”
朱傑似乎有點兒遲疑,說:“要是真想查,可能得把那些照片交給我。看看能不能從那上面找到點兒線索來。拿不到具體的東西,有些事情就不好亂說了。”
這一點,季宛寧也想到了。但想到範麗華的擔憂,她也有點兒拿不準。雖然她一直對範麗華保證朱傑這人是可靠的朋友,自己平時也這麼認為,但到了關鍵時候,季宛寧發現自己對外人還是有種本能的懷疑,沒辦法毫無條件地信任他。
因此,季宛寧婉言拒絕了朱傑的提議。當然,她是利用一個謊話來隱瞞自己的真實心態的:“其實東西我也沒看到,都在我朋友手裡呢。她大概也不太放心,只是把事情跟我說了,東西也沒給我看。這樣吧,我先去徵求一下她自己的意見,然後咱們再商量,你看怎麼樣?”
季宛寧的話合情合理,朱傑似乎沒起疑心,只說:“那也行。其實本來這件事情倒不難辦,關鍵問題就是你那朋友又不敢公開,我就沒辦法深入查了。你問問她的意思吧,有什麼情況咱們再聯繫。”
“好的,真謝謝你了。”季宛寧誠心誠意地說,“你自己也挺忙的,還耽誤你時間。等哪天有空了,我請你吃飯。”
朱傑客氣了兩句,兩人就掛了電話。季宛寧走回到蘇陽身邊,看見蘇陽正招呼著兒子在開一輛電瓶車。沫沫玩得興致很高,將車子開得東扭西扭,嘴裡“嗚哩哇啦”怪叫個不停。蘇陽怕孩子從車上摔下來,就一直跟在車後走來走去。他的臉上微微沁出了細小的汗珠,在陽光下閃閃發亮。看見季宛寧走回來,蘇陽仰起臉對她微笑。
“電話打完了?”蘇陽問道。
季宛寧點點頭。她的心思一方面落在蘇陽身上,同時又牽掛著剛才朱傑說的情況,有些心神不寧。她雖然笑著,但這種情緒流露到臉上,使得表情有些複雜,這種複雜很快被蘇陽捕捉到了。
“怎麼,事情不順?”蘇陽細心地問。
季宛寧勉強笑笑:“其實也是預料之中。”
蘇陽關切地說:“有沒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
季宛寧搖搖頭,嘆了口氣:“這個忙你大概幫不上。唉,你說生活中怎麼會有這麼多讓人意想不到的事情?怎麼會有那麼多居心叵測的人啊?”
蘇陽似乎意識到一點什麼,輕聲問:“是不是前天晚上提的那件事兒?”
季宛寧心事重重地點頭:“嗯,我在請朋友幫著查,但很難辦。”
沫沫開著車,忽地衝著蘇陽、季宛寧衝過來,嘴裡大叫:“撞死你們!撞死你們!”
兩人嚇了一跳,連忙閃開。好在電瓶車速度很慢,沫沫的願望根本沒辦法實現。但他還是開著車,得意地叫:“我厲害吧,怕不怕?”
蘇陽衝沫沫呵斥道:“沫沫,不許使壞!再這樣不讓你玩了!”
沫沫衝蘇陽、季宛寧扮了個鬼臉,轉著方向盤將車拐彎開走了。蘇陽對季宛寧無可奈何地搖頭:“這壞小子,經常有暴力傾向,也不知跟誰學的。”
季宛寧不知為什麼,總覺得心神不定。蘇陽雖然嘴裡罵了兒子,其實對沫沫自己開著車在場子裡到處跑還是有點兒不放心,又追到兒子的車後,注意照顧他。季宛寧皺眉琢磨了一會兒,忍不住拿出手機來,給範麗華打了個電話,範麗華的手機卻是關機。這讓季宛寧感到奇怪,她知道範麗華是個注重工作的人,即使晚上和節假日也總是開著手機,以便應付工作上隨時會有的各種聯繫。
想了想,季宛寧又給範麗華家裡打了個電話。開始沒人接,後來有個女孩兒接了電話,季宛寧聽出來是範麗華的女兒楊春,忙向楊春說明了自己的身份,並問楊春她媽媽是否在家。
楊春和季宛寧比較熟,挺客氣地說:“小季阿姨,您不知道吧,我媽出車禍了,在醫院住著呢。我剛從醫院回來。”
季宛寧大吃一驚:“車禍?傷得重嗎?要不要緊?”
楊春語氣平常地回答:“沒事兒。醫生說就頭上受了點兒小傷,在醫院觀察兩天,要是沒問題就能回家了。”
季宛寧對楊春這樣的態度感到有些吃驚。就算楊春說範麗華只受了點兒輕傷,但畢竟是她的母親,怎麼會顯得這麼若無其事呢?不過,季宛寧只是在心裡這樣想,嘴上卻說:“哦,那就好。你媽媽在什麼醫院?我去看看她。”
楊春便告訴了季宛寧醫院的名字,正好離季宛寧現在所在的位置不遠。
季宛寧猶豫了一下,問道:“楊春,你媽媽現在有人陪著嗎?”
“我爸陪著呢。”楊春輕描淡寫地回答,“把他嚇壞了,其實沒什麼事兒。”
季宛寧沒再說什麼,掛了電話。她走到蘇陽身邊,輕聲說:“蘇陽,對不起,我一位朋友出車禍住院了,我去看看她。”
蘇陽一聽是車禍,不由擔心地問:“哎呀,要不要緊?”
季宛寧安慰他:“聽她女兒說沒大礙,不過她正……唉,先不多說了,我去看看吧。真不好意思,本來答應沫沫待會兒帶他吃肯德基呢。”
蘇陽忙勸季宛寧別放在心上,讓季宛寧快點兒去。如果有什麼需要他幫忙的,趕快給他打電話。季宛寧轉身要走時,蘇陽又細心地問季宛寧需不需要用錢,如果不夠,他身上還有。這倒是提醒了季宛寧,應該買點兒什麼去醫院。不過她身上帶著錢,便謝絕了蘇陽的好意。然後季宛寧又跟興高采烈的沫沫道別,這才匆匆離開了。
買了一束花趕到醫院後,季宛寧在觀察室找到了範麗華。一進門,見範麗華頭上裹著一圈繃帶靠在床上,頭髮亂糟糟的,臉上也有些擦傷的血痕,用藥水消過毒了。她丈夫楊建國坐在床邊一個凳子上,正跟她說什麼。一見季宛寧進來,範麗華急忙要坐起來,被季宛寧急步上前攔住了。
“範姐,你別動。”季宛寧按住範麗華,一臉焦急地問,“這是怎麼回事?好好的怎麼出車禍了?”
楊建國挺客氣地接過季宛寧帶來的花,又給季宛寧讓座,說:“是呀,昨晚我一聽說她出車禍,也嚇得夠嗆。”
範麗華臉色灰暗地說:“宛寧,我沒什麼關係,一點兒小傷,你別擔心。”
也許是醫院的環境容易令人焦慮,雖然看見範麗華並沒什麼大問題,季宛寧還是聽見自己的心怦怦跳得厲害,有點兒慌亂的感覺。她拉住範麗華的手,覺得那手冰涼冰涼:“昨晚就受傷了?怎麼也不讓我知道一下。我剛才給你打電話,手機關機,打到你家去問,楊春告訴我你出車禍了,把我嚇得……”
範麗華顯得比那天見面時更憔悴了,一再說:“真是沒大問題,所以就不想讓你們知道。”說著,她的眼睛裡似乎隱隱飄過一絲陰雲,神色十分黯然,嘆了口氣,“唉,我大概是太累了,開車的時候注意力就不太容易集中,還好沒把別人撞到……”
楊建國在旁邊插嘴:“別人的命值錢,你自己的命就不值錢了?”
範麗華瞟了楊建國一眼,臉上流露出一種複雜的表情,像是糅和著歉意和感激的情緒。季宛寧看在眼裡,心裡馬上想到範麗華這些天承受的巨大壓力,不禁對她產生了深深的同情。本來季宛寧打電話找範麗華,是想告訴她不太好的消息,這時看到範麗華如此的處境,簡直不知如何是好。
好在楊建國這會兒在,季宛寧倒是有了暫時不談那件事的理由。她問了問範麗華出事的經過,範麗華輕描淡寫地說了幾句。季宛寧又問範麗華的傷情,這回是楊建國告訴她的,說範麗華頭撞在車窗上,撞了一個小洞,縫了幾針。還好繫了安全帶,不然就難說了。
“就看會不會有後遺症了。”楊建國看了妻子一眼,說,“醫生檢查還是有輕微腦震盪的,所以要觀察兩天。”
範麗華為了安慰大家,故作輕鬆地開玩笑:“聽說得了腦震盪的人,記憶力會受影響,別到時候我得了失憶症,弄得回家都找不著家門了。”
季宛寧心裡一動,看著範麗華。她相信這句話是範麗華潛意識的流露——如果眼前那個危險的局面能夠從記憶中消失,即使只是暫時的遺忘,也是一種解脫吧……
楊建國對妻子的玩笑卻不以為然,面無表情地說:“你呀,腦子裡的事兒裝得太多,真得了失憶症倒好了,省得開車的時候還胡思亂想。”
季宛寧聽了楊建國的話,不知為什麼,替範麗華感到一陣緊張。看看範麗華,範麗華臉上有種無奈的、小心的表情,沒說什麼,只是輕輕嘆了口氣。大家都沉默了一會兒,氣氛顯得有幾分沉悶。
為了打破這種沉悶的氣氛,季宛寧開玩笑說:“範姐,這回你得好好住幾天院,別急著出去。領導幹部住院,可是收取紅包的大好機會,夫妻倆可以趁機發筆小財。”
楊建國笑了笑,說:“再多的錢又有什麼用?一個家,平平安安才是最重要的。你說是不是,麗華?”
範麗華知道季宛寧是開玩笑,而丈夫卻像是當做認真話來聽,怕季宛寧難堪,瞟了楊建國一眼,輕聲說:“人家宛寧是開玩笑,她才不在乎錢呢。”
季宛寧的確被楊建國的死板弄得有點兒下不來臺。聽範麗華這麼說,忙笑道:“範姐,誰說我不在乎錢?真不在乎錢,我就不當這個鬼記者,整天為了幾個工資忙來忙去了。”
範麗華笑著說:“好,你這麼在乎錢,索性狠下心嫁個有錢的算了。何必那麼挑剔,折騰到現在呢?”
季宛寧笑道:“哎,我哪兒敢挑剔啊,實在是沒人要呢。”
楊建國這時插嘴道:“小季,你到現在還不考慮個人問題?我記得你好像快三十了吧。”
“老楊,你不知道女人的年齡是秘密?”範麗華說,“宛寧和我們那個年代的人不一樣,對婚姻的要求比較高。”
季宛寧落落大方地說:“沒關係,我的年齡從來不保密。我哪兒還是快三十?已經過了三十週歲,算進入三十一歲了。說到對婚姻的要求,其實我的要求真夠低的,就只要求一點,那就是‘相看兩不厭’!怎麼樣,要求不高吧?”
範麗華笑起來:“到底是文人。不過我可提醒你,婚姻可比你想像的瑣碎多了……”
不知為什麼,範麗華說了一半,忽然又把話嚥了回去,不由自主看了丈夫一眼。楊建國垂著眼睛,臉上沒什麼表情,不知道聽沒聽見範麗華的話。季宛寧隱隱覺得他們討論的這個問題有點兒敏感,便也不再接口說下去。
沉默了一會兒,季宛寧想走了,剛想對範麗華、楊建國說,卻見範麗華對自己暗暗使了個眼色。季宛寧心想,範麗華一定是想和自己單獨談談。
果然,範麗華對丈夫說:“老楊,要不然你先回家去吧。楊春中午自己在家,也沒人給她做飯。”
楊建國猶豫了一下:“那你這邊兒……”
季宛寧馬上接口:“沒關係,我在這兒陪範姐,等你回來我再走好了。”
楊建國同意了這個安排,向季宛寧道了謝,便離開了。這個觀察室只有範麗華一個病人,等楊建國一走,範麗華馬上緊緊抓住季宛寧的手,表情瞬間變得非常焦慮。
“宛寧,求你幫我辦兩件事。”範麗華壓低聲音央求道,“你幫我跟高山聯繫一下,把我這兒的情況告訴他。昨晚我本來是開車去接他,有急事想跟他談的,後來半路上出了車禍,昏過去一陣兒,等醒過來,人已經在醫院了。老楊一直在旁邊,我沒辦法通知高山,手機也不敢開,他不知道怎麼回事兒,肯定急死了。”
季宛寧忙答應:“好的,我待會兒就給他打電話。”
範麗華急切地說:“不不不,光打電話不行。你還得幫我另外一個忙。”說到這兒,範麗華的臉漲紅了,她小心地向門口張望了一下,確定無人後,將聲音壓得非常低,接著說下去,“宛寧,昨天我又收到一封特快專遞,現在我知道了,那人肯定是偷拍了我們的錄像。以前的照片都是從錄像上翻拍的……”
季宛寧吃了一驚,輕聲問:“這回寄的是錄像帶?”
範麗華先是點頭,又搖了搖頭:“不,已經刻成碟片了。現在那東西還在我車裡,我自己沒辦法去拿,要是被人發現就完了。”
季宛寧當機立斷:“我去幫你拿回來。”
範麗華感激地看著季宛寧,眼圈微微紅了,緊緊抓住季宛寧的手:“真不知該怎麼謝你……”
季宛寧打斷範麗華:“範姐,這種時候還跟我客氣麼?現在你的車在哪兒?”
“車在修理廠。昨晚出事兒以後,我讓老楊跟我的司機聯繫上,司機已經把車開到修理廠去修了。我馬上給他打個電話聯繫一下,就說讓你去取我的包好了。”範麗華一口氣說道。
季宛寧馬上說:“好的,那你快打電話,這事兒可不能耽誤。”
範麗華便打開手機,跟她的司機小劉取得聯繫。小劉正好就在修理廠,說範麗華的車傷得不輕,他正盯著修理廠的人加緊修呢。
和小劉通話時,範麗華的聲音不由自主便恢復了領導的尊嚴:“小劉,你看看我的公文包還在車上吧。”
“就是平常您提的那個黑包吧?”小劉說,“在這兒呢。”
“是這樣,我讓我一個朋友幫忙,去你那兒拿一下我的包。”範麗華把季宛寧的特徵大概描述了兩句,詢問了修理廠的地址,聲音嚴肅地叮囑,“小劉,我包裡有重要文件,千萬給我看好了,一定得交到我這位朋友手裡。”
小劉連聲答應,又殷勤地詢問範麗華身體要不要緊,範麗華不失身份地向小劉表示了謝意,然後便掛了電話。
季宛寧站起身:“範姐,那我趕緊去了。”
範麗華卻又拉住季宛寧,想說什麼,又像是說不出口,猶豫再三,終於說:“還有件事兒……”
季宛寧停下來:“什麼?”
範麗華下定決心似的說:“宛寧,光給高山打電話還不行,可能得麻煩你跟他見個面。這張碟片的事兒他還不知道,我想來想去得告訴他。另外……”她咬了咬牙,低著頭說,“你告訴高山,讓他去那套房子檢查一下,看看臥室裡是不是裝著什麼針孔攝像機之類的東西……不不,讓我想想……”她用手指使勁壓著太陽穴,苦惱地思索了一會兒,接著說,“你跟他說……”
範麗華說了一半,卻又痴痴地停下來了,怔怔發著呆。
季宛寧猜想,不知是不是範麗華覺得有些話不好由季宛寧來對高山說,便建議道:“要不然現在我們就給高山打個電話,該囑咐什麼,你自己囑咐他,有什麼需要我辦的再說。”
範麗華搖搖頭,低聲說:“這會兒他可能在家,不方便接電話。”又怔了兩秒,努力振作起來,“這樣吧,你待會兒打電話給他,先約他出來,等見面再談。把我剛才說的情況告訴他,然後等他拿主意。如果他有什麼說法,再麻煩你來告訴我。”
季宛寧點點頭,想了想又問:“要是他不……他沒表什麼態呢?”
範麗華失神地看著季宛寧,說:“我也不知道。你覺得我該怎麼辦?”
季宛寧看範麗華這副模樣,本還想告訴她上午朱傑說的情況,卻也不忍心說了。想想範麗華這會兒受著傷,告訴她只能徒增她的煩惱,還是等她康復出院了再說吧。至於範麗華向她求教主意,她也只能含糊地安慰兩句。
“範姐,你別急,不管怎麼樣先把傷養好。”季宛寧明知這話無用,也只得這樣說了。“說不定事情很快就平安過去了。”
範麗華澀澀地笑了一下:“要是昨天我撞死了,說不定倒是一了百了。只不過如果事情鬧出來,就苦了高山和老楊了,不知道他們該怎麼做人。”
季宛寧也覺得有點兒苦澀,安慰範麗華:“範姐,這可不像你說的話了。你一直是很堅強的,多少難關都過去了。不管怎麼樣,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怎麼能想到那一步去呢?”
範麗華理解季宛寧的好意,有點兒淒涼地說:“得了,算我胡說。你去吧。待會兒老楊就該回來了。”
季宛寧忽然又想起來:“對了,等我拿到那盤碟片,是交給高山還是我給你保存著?”
範麗華一愣,想了想說:“給他也沒用,你先幫我保存著。你不是還請了一個公安的朋友幫我調查嗎?說不定……說不定到時候還用得著。”
“高山不會對我不放心吧?”季宛寧忍不住問。
範麗華勉強笑笑:“不會的,他知道我告訴你了。”頓了頓,又輕聲說,“都這種局面了,他就算不放心又有什麼辦法?”
“那我就走了。”季宛寧說,“你自己待著沒事吧?”
“沒事兒,我自己能行。再說有護士,而且老楊待會兒就該來了。”
季宛寧忽然想起來,說:“哎,範姐,說真的,你們老楊雖然比較……忠厚,話不多,但對你倒挺好的。”
範麗華看著季宛寧,目光裡有幾分哀怨,輕輕嘆了口氣,說:“唉,我現在也是想,要是那些事情都沒發生過多好,我還是在過著平平安安的日子……可惜已經晚了。”
季宛寧離開醫院的時候,回想著範麗華的表情,不禁暗想:作為一個女人,範麗華已經渡過了生命中最有活力的四十多年。她的內心深處究竟是否知道,她需要什麼樣的生活?她對生命真正的渴望是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