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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人生最大的恐懼

    人生最大的恐懼夜幕降臨。

    這是他們來到天機的世界的第七個夜晚。

    七天七夜。

    七天不是七宗罪。

    七夜不是七夜怪談。

    大本營。

    “玉靈不見了!”

    林君如驚恐地喊叫着,她的聲音傳遍了沉睡的別墅,也讓頂頂和伊蓮娜心跳加快。

    幾分鐘前,她們依然守在飄滿雪花的電視機前,也守在垂死掙扎的孫子楚牀前。但玉靈下去準備晚餐已經很久了,怎麼一直都沒有她的動靜?飢腸轆轆的林君如跑到底樓,卻發現廚房裏空空如也。她又到這棟房子的各個房間去找,也包

    括外面的小院子,每個角落都不見玉靈的蹤影,倒是原本緊閉的鐵門半開着。

    就在她們為玉靈失蹤而忐忑不安之時,電視機屏幕上的雪花突然消失了。

    畫面先是劇烈地抖動了幾下,然後變成一個長鏡頭,裏面出現了許多人,背景則是現代的城市。所有人心裏又是一驚,都把目光對準了屏幕。

    頂頂按下遙控器,將電視機音量調到最大,儘管畫面一切正常,但依然聽不到任何聲音。

    畫面裏出現的都是中國人,還有繁體中文的商店招牌,他們背後是一條街道,看起來很像是港台某地。

    “台北!”

    林君如驟然喊了出來。電視機裏出現的街道,正是台北的忠孝東路,也是台北她最熟悉的地方,爸爸媽媽至今仍住在那條路上。

    鏡頭沿着忠孝東路的人行道穩步推進,不少人從鏡頭前面匆匆而過,一直推到一棟大樓的底下。接着畫面切換了一下,顯然是由專業人士處理過的,鏡頭對準一對五十多歲的夫婦。

    他們面對鏡頭都很激動,神情焦慮不安。尤其是那位女士,眼眶都已經通紅了,拿着手絹不停地擦拭臉頰,簡直已經泣不成聲。她的先生接連説了不少話,像是在對着鏡頭控訴,但電視機始終是個啞吧,什麼聲音都聽不到了。

    “天哪!”

    林君如已縮到牆角去了,抱着自

    己的腦袋。

    “你怎麼了?”

    頂頂走過去摟住了她,而林君如指着電視機説:“這是我的爸爸媽媽!”

    伊蓮娜和頂頂都被嚇住了,居然在電視裏看到了林君如的父母?兩位老人身在台北忠孝東路,面對鏡頭接受採訪,但情緒都非常悲傷,像遭遇了什麼重大變故。

    畫面下方還出現了一行英文字幕――“LinJunru-sparents”,意思就是“林君如的父母”!

    “我認得這個頻道!”伊蓮娜指着電視畫面的左上方,有一個奇特的龍形LOGO,“是美國一家很有名的衞星電視台。”正當大家被這“無聲電影”陷於絕望之際,突然聽到一陣震耳欲聾的聲音――剛才她們把聲音調到了最高,電視機裏果然有聲音了!沒有人想去調低音量,都全神貫注地聽着電視機裏傳出的聲音。

    然而,電視機裏放出的是新聞節目的背景音樂。畫面變成巴勒斯坦和以色列的景象,一個新聞主播正用美式英語播報巴以談判的最新進展。

    “我們的節目過去了!”

    伊蓮娜聽得清清楚楚,美國主播嘴裏説的每一句話,怎麼一到關鍵時刻就換成其他新聞了呢?當然,這個世界上的大多數人,除了娛樂與八卦之外,更關心戰爭與災難,而不是他們這些普通人。

    電視機的聲響讓整棟房子微微顫抖,就連躺在牀上的活死人孫子楚,也被驚醒發出一陣輕輕的哀嚎。

    頂頂拿起遙控器,想要看看其他的頻道,沒想到一按下去,電視機乾脆變成了黑屏!

    這下什麼聲音都聽不到了,三個女人睜大了眼睛,立刻重新按起遙控器,可還是沒有任何反應。伊蓮娜連續按着電視機下面的鈕,也沒有讓電視機亮起來。突然,她想起下午在該死的醫院密室裏的那台電視機――她立即尖叫着躲得遠遠的,生怕這傢伙也發生爆炸。

    “別害怕!”

    頂頂又來安撫伊蓮娜了,其實她自己心裏也七上八下的。

    “不要把它關掉。”林君如狠狠地盯着電視機,彷彿面對一個強有力的情敵,“畫面還會再出現的。”

    現在,留給她們的只有等待,等待太平間裏的血清,等待演播室中的聲音,等待命運的審判之日。

    夜。

    天空已是深黑色了,滿天濃雲再也無法看到,只有淒涼的山風席捲而來,夾帶着零星的雨點,抽打到小枝蒼白的臉上。

    她低頭衝過細雨組成的幕牆,手裏提着一個大紙袋子,裏面裝滿了各種袋裝食物。在空無一人的街道盡頭,聳立着並不高大的南明醫院,被雨夜昏暗的路燈照耀着,勾勒出黑色的冰冷輪廓,舉頭仰望只感到威嚴與陰森。

    十幾分鍾前,在急診室裏休息的葉蕭感到飢餓難耐,她便跑出醫院去尋找兩個人的晚餐。葉蕭再不會像押解囚犯一樣牢牢看住她了――他明白自己看不住這個女孩,她就像指間飄過的風,越是想要把她抓得緊,就越是容易傷到自己。

    但這股風再也不會吹走了。

    她跑到附近街道上的超市裏,拿了整整一大袋的食品,還有未過保質期的飲料,連明日的早餐和午餐都一併解決了。

    趕回醫院的路上已下起小雨,烏黑的天空不知預示着什麼?偌大的城市依然安靜地沉睡着,或許今夜將大難臨頭?

    頂着雨跑進醫院的大門,背後已沁出一層汗水

    ,其實今天她也累得夠嗆。從清晨冒着生命危險逃出大本營――其實原來就是她家,到上午生死時速的追逐,又遭遇城市中的野象羣,再到下午神秘黑衣人的出現,以及體育場裏的危機時刻。在這短暫的十幾個小時裏,她彷彿成了電影的女主角,而導演則是隱藏在地底的死神。

    回到靜謐的急診室裏,葉蕭仍赤裸着半個身子,安靜地躺在擔架牀上,乍一看如同搶救失敗的死者。她拿出食物放在他身邊,輕聲説:“我回來了。”

    眼皮微微跳了幾下,死者從沉睡的世界裏復活了,葉蕭睜開迷糊的雙眼,用了一分多鐘才回過神來,磕磕絆絆地説:“小……枝……”

    “是!”她的心也懸了起來,“你腦子又糊塗了?”

    葉蕭從擔架上直起身子,猛搖了搖頭説:“不,我已經清醒了,什麼都沒忘記!哎呀,我真的好餓啊!”

    “快點吃!”

    她將“晚餐”遞給了葉蕭,雖然這些一年前真空包裝的食物,吃起來索然無味又沒什麼營養,但對筋疲力盡又飢腸轆轆的葉蕭來説,簡直就是五星級酒店裏的美味。

    兩人很快吃完這頓醫院餐,小枝卻感到有些不對:“奇怪,‘天神’到哪裏去了?”

    葉蕭這才發現狼狗“天神”不見了,摸着頭説:“你出去的時候,我一直躺在這睡覺,不知道它什麼時

    候跑的。”

    小枝到急診室門口望了望,這條走廊裏異常昏暗,什麼都看不清楚,無奈地搖搖頭説:“算了,它已經在這座無人的城市裏生活了一年,也許已經習慣了獨來獨往。”

    同一時刻。

    但見不到雨,也見不到夜,只有四面光滑的牆壁,還有幽暗的白色燈光打在一張柔軟的大沙發上。

    沙發上躺着二十歲的玉靈,筒裙依舊包裹着她的身體,像安靜的睡美人一般,但再也等不到吻醒她的王子。

    她已經昏睡了將近兩個鐘頭,已經迷失了的意識深處,忽然感覺一絲微光,有人在呼喚她的名字――

    “玉……靈……玉……靈……玉……靈……”

    這是媽媽的聲音!儘管只能從照片上認識媽媽,但在她沉睡的大腦裏,仍然固執地相信是媽媽。

    於是,她輕輕地抖動眼皮,再度回到天機的世界。

    這是個四面封閉的房間,只有牆角擺着一張大沙發。她全身都倒在沙發上,胳膊和雙腿依舊無力,胃裏還有些輕微的難受。

    這是怎麼回事?自己為什麼會在這裏?她好不容易才直起身子,卻實在沒有力氣站起來,只能斜倚着沙發靠背,努力回想被打斷的記憶。

    是的,她記得下午在大本營裏,二樓卧室該死的電視機,放出一段令自己極其難堪的畫面。她趁着黃昏痛

    苦地躲到廚房裏,卻聽到外面有人敲門,結果一打開門就失去了知覺。

    接着就到了這個神秘的鬼地方,她試着喊了一聲:“喂!有人嗎?”

    一分鐘後房門被緩緩地打開,走進來一個修長的人影。

    她警覺地往後一縮,但仍然不能起身逃跑。對方是個中國模樣的男子,年紀大約有五十多歲,穿着一身筆挺的西裝,那是她看不懂的阿瑪尼牌子。

    一個陌生人。

    他漸漸地向玉靈走近,白色的燈光照亮他的臉龐,看起來保養得還是不錯的――頭髮烏黑,那張臉白皙而削瘦,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使得他的氣質出類拔萃,恐怕年輕時也是萬人迷的帥哥,只有額頭的皺紋泄露了他的年齡。

    當男子的身影覆蓋玉靈的臉龐時,她戰戰兢兢地用中文問道:“你……是誰?”

    “我是對你很重要的人。”

    果然是一句標準的中文,他站定在沙發跟前,低頭俯視玉靈的雙眼,臉上看不到任何表情,唯有一雙眼射出咄咄逼人的目光。

    玉靈又往後縮了縮,似乎被他的眼神灼燒,受傷了,但她又無力站起來逃跑,只能恐懼地低頭道:“不要……請不要靠近我!”

    “我不會吃了你的。”

    他的聲音柔和了下來,雙眼卻盯着玉靈的胸口不放,這讓女孩更加害羞起來,“你要幹什麼?”

    “能不能,給我看看你胸口的墜子?”

    “墜子?”

    玉靈低頭看了看,不知這人動的什麼腦筋,猶豫着將墜子摘了下來。

    五十多歲的陌生男子,小心地接過她的墜子,打開那個雞心狀的小相框――裏面是一位美麗女子的照片,容貌與玉靈酷似,她的名字叫蘭那。

    他仔仔細細地查看着墜子,甚至從口袋裏掏出一副眼鏡,戴上眼鏡把它放到燈光下審視,就像在鑑定什麼古董似的,足足花了兩分多鐘,又將目光投到蘭那的照片上。

    那人的眼神劇烈地閃爍了幾下,又立即恢復了平靜,淡淡地問道:“這是誰的照片?”

    “我的媽媽。”

    “她叫什麼名字?”

    “蘭那。”

    他微微點了點頭,“她現在哪裏?”

    “媽媽早就去世了,在我出生不久以後。”

    這句話讓男子停頓了許久,他轉身在房間裏徘徊了幾步,方才低頭道:“她是怎麼死的?”

    “那年村子裏流行了瘟疫,我媽媽身體不好就染病死了。”

    “是哪一年?”

    “讓我想想――”玉靈皺起眉毛想了片刻,“對了,是1988年,那年我只有三歲。”

    他轉過頭來緊追不捨地問:“你的生日是幾號?”

    “與佛誕日是同一天――但我媽媽死得太早了,是村裏的老人把我帶大的。”

    “這麼説你是個孤兒?”

    這句話勾起了她的痛楚,她悲哀地點頭道:“是的。”

    “可憐的孩子。”

    他伸手撫摸着玉靈的頭髮,這讓她心裏愈加地緊張,卻又不知該如何反抗。

    然後,他把鑲嵌着蘭那照片的墜子,塞進了自己的口袋裏。

    “你要幹什麼?”她一下子擔心起來,着急地喊道,“這是我的墜子!是我媽媽留給我的!快點還給我!”

    但他不為所動地搖搖頭説:“但這也是我的墜子。”

    “你的?到了你的手裏就是你的了嗎?流氓!”

    從小孤苦伶仃的玉靈,早就習慣了遭受各種委屈,但她無法容忍媽媽的墜子被奪走。因為這枚墜子在她的眼中,要比自己的生命更加寶貴。她積蓄全身的力量往前撲去,竟然從沙發上站了起來,卻被對方一把按回到沙發上。

    “別亂動,孩子。”

    這回他説的居然是泰國話,玉靈驚訝地坐在沙發上不動了,但她仍然執拗地説:“請把墜子還給我!求求你了!”

    “我沒有騙你,這確實是我的墜子。”他又停頓了一會兒,才大聲地説,“是我把它送給你媽媽的。”

    “什麼?”

    玉靈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他再度想要撫摸玉靈的頭髮,卻被她憤怒地推開了。

    “我再説一遍,這枚墜子是我送給你媽媽的。”

    “你到底是誰?”

    這個問題讓他仰起頭思考了許久,因為這個古老的問題,對我們每個人來説都是難解之謎。最終,他盯着玉靈的眼睛,怔怔地説――

    “我是你的爸爸。”

    ……

    小小的封閉的屋子裏,空氣剎那間凝固成冰塊,彷彿已沉默了幾千年。

    然而,玉靈絕望地搖了搖頭――

    “不,我沒有爸爸。”

    雨夜。

    南明醫院。

    慘烈的狼狗嚎叫聲,震撼了整座大樓,每一寸黑暗的樓道都在顫慄,似乎要把一年前的醫生和病人們全部喚醒。

    “天神”的狂吠聲引出了小枝,她急切地衝出急診室,循着聲音向底樓的另一端走去。

    “門裏一定有什麼蹊蹺。”葉蕭把弄了一下門把手,“而且還被反鎖住了。”

    但這扇門被反鎖了以後,只要在外面轉動把手,就可以很輕鬆地打開。

    他小心地打開鐵門,除了一股寒意撲面而來,便是陳年累月的腐爛氣味。

    “啊,這裏是太平間!不要進去了!”

    小枝這才回想了起來,急忙將嘴巴鼻子矇住了。

    “不對,我有一種奇怪的感覺。”

    也許又是警官的職業第六感,葉蕭輕輕地走進太平間,雙腳幾乎立刻被凍住了。他發現牆邊有幾排大鐵櫃子,不需要再一一打開來檢查了,他知道里面藏着的是什

    麼。

    一直走到太平間的最裏面,卻發現地上還半躺着一個人,再走近一看不僅目瞪口呆。

    他看到了童建國!

    第一個瞬間,葉蕭停頓住了,他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眼前這個五十七歲的男人,上午還在迫不及待地追殺自己,兩個人幾乎以命相搏,此刻他卻躺倒在太平間裏――他的左臂上纏着繃帶,褲子下半截被撕碎了,頭髮上結了一層薄薄的霜,面色鐵青,一動不動。

    隨即,童建國簡明扼要地説了一通,從上午錢莫爭在河邊被大象踩死説起,接着孫子楚在大本營食物中毒,去醫院尋找血清卻讓法國人亨利送了命,結果遇上綁架伊蓮娜的黑衣人,最後便是受傷被囚禁在太平間裏。

    “孫子楚快死了?”葉蕭這才有些着急,畢竟那個多嘴多舌的傢伙,是他在旅行團裏唯一的朋友,“魚毒血清在哪裏?”

    “放心,我把它看得比我的命還重要――”他從懷裏掏出貼着“Constantine血清(抗黑水魚毒)”標籤的瓶子,“孫子楚這個混蛋,你為什麼不早點死,害得我在這裏倒黴!”

    葉蕭小心地接過瓶子,看着標籤心裏有些感激,也許一開始就不該懷疑童建國,他並沒有想象中那麼壞。其實,仔細想想童建國的所作所為,不都是在為整個旅行團賣命嗎?

    但他只能低聲道:

    “謝謝你。”

    “現在説這些有什麼用?”童建國又瞥了小枝一眼,“上午,我差點把你們給殺了,你們一定非常恨我。現在我沒有力氣反抗了,你們隨便怎麼處置我吧。”

    葉蕭沉默了半分鐘,忽然轉頭對小枝説:“給他檢查一下胳膊上的傷勢,我覺得他需要換一條幹淨的繃帶。”

    “啊――”

    “快一點!”

    面對小枝猶豫的神情,葉蕭使用了命令性的語言。她只得服從命令似的靠近童建國,忐忑不安地解開纏在他左臂上的布條――雖然包紮得還算是不錯,但畢竟是從褲子上撕下來的,本身就太不乾淨,很容易造成第二次細菌感染。

    第一次看到槍傷的創口,肌肉組織像綻開的花,而子彈則隱藏在其中。小枝感到一陣噁心,童建國淡淡地説:“別害怕,小姑娘,這種傷對我來説是小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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