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做了一個夢。
還是多年不變的荒野,夢中的她終於分辨出——那是南明高中外的視野,是慕容老師帶自己走過的小徑,是跟少年一同放風箏的樂園,也是那束黑夜火焰點燃之地。
緩緩走過遍地的野蔓,卻如這個季節一樣枯黃蕭條,再也沒有麥浪似的未來,只有佈滿荊棘和碎石的荒漠
再次,看到那條溝。
深深的深深的溝。
她,跨了過去。
墜落,無限地墜落,墜落到時間與空間的盡頭
田小麥落在了自家陽臺上。
一陣寒風迫使她睜開眼睛,同時聽到嘈雜的汽車喇叭聲,來自十幾層樓下的馬路。她站在陽臺的欄杆邊,腰腹緊緊貼在上面,就像即將伸展雙手,躍下萬丈深淵,真正墜入地獄下的深溝。
本該是嚇得渾身冷汗,當即倒在陽臺地磚上,她卻異常冷靜地站在原地,好像這並非一場夢遊,而是自己深思熟慮後的選擇。
為什麼?沒有勇氣跳下去?
或是,怯弱地逃避?逃避讓她痛苦的世界,逃避從墳墓裡挖出的記憶,逃避即將到來的婚姻生活
低頭看著手指,卡地亞鑽戒依然閃耀。
這不是她的人生!
她的人生在十八歲那年,與少年在地鐵站前廣場分別的時刻,就已經劃上了休止符。
至於,接下來度過的十年,不過只是一場幻覺!真實的幻覺!
既然是幻覺的人生,那還有什麼好珍惜的?
小麥回屋披上一件大衣,出門走出大樓。子夜時分的街燈,照亮她臉上的淚光,頭髮被肆虐的北風吹起,似乎只要再猛烈一些,就能將整個人捲入空中。
她想走過馬路,卻沒有選擇斑馬線,而是筆直地從車流中穿過——晚上十二點,依然有許多汽車飛馳而過,這種時候多半是超速行駛,最近常有幾個富家子,開著改裝過的大排量跑車呼嘯而過,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侵擾居民們的好夢。
但是,在田小麥朦朧的眼中,這條車流如織的午夜馬路,已變成空曠無人的南明路,變成十年前那片黑色荒野,她只是想去學校對面的小超市,尋找曾經屬於過她的男孩。
突然,一輛黑色的馬自達6,以七十公里的時速穿過路口,毫無減速地衝向馬路中間的她。
直至離她不足十米之遙,司機方才醒了過來,發出急剎車的刺耳聲音。然而,車子仍以不可阻擋的慣性,眼看就要撞到一動不動的小麥身上。
不到一秒鐘,一隻手緊緊抓住她的胳膊,將她整個人往旁邊橫拉過去,差不多拽開一米多的距離,馬自達6正好從她原來位置衝了過去——若再晚半秒,她當場就得血濺五步!
小麥這才意識到危險,她發現自己仍站在馬路上,拽住自己的那隻手已脫開,同時旁邊響起金屬的摩擦碰撞聲——午夜路燈底下,有一輛黑色的輕型摩托車,剛剛擦著地面飛出去,濺起許多駭人的火花。輕摩上坐著個黑衣男子,幸好戴著結實的頭盔,否則會死得很慘。
終於,馬路上所有的車都停了下來,包括差點撞死小麥的那輛馬自達6。
輕摩上的男人艱難地起身,將沉重的車子抬起來,彷彿惡靈騎士般跨上車座,重新發動駛到小麥眼前,並向她伸出了手。
風,吹亂了她的頭髮,也吹亂了她出竅的魂。
田小麥下意識地將手伸出,緊緊握住“惡靈騎士”的手,聽到一個沉悶的聲音:“上來!”
她根本無法抗拒這個男人,就像得到神的命令,跨坐在輕摩的後座,從背後抓住騎士堅挺的腰。
“坐穩了!”
騎士轉動一下把手,車子箭一般飛了出去,留下前後數輛車裡目瞪口呆的人們。
夜,越來越沉的夜,沒有月光的夜,寒風凜冽的夜,千里走單騎的夜。
穿過數條寬闊的馬路,小麥緊緊貼著他的後背,感覺他的身體那麼溫熱。而他的肩膀受了傷,幾滴鮮血從外套裡滲透出來。
毫無疑問——剛才是他救了田小麥。若沒有這輛輕摩及時趕到,冒險將她往旁邊拉了一把,她必然被剎不住車的馬自達6整個撞飛!而他也是高速趕到,在拯救小麥的同時,自己也剎不住車,緊貼地面飛了出去,才會為她而受了傷。
再也看不清周圍的路,他也再沒說過一句話,向著城市邊緣飛馳而去。寒風從耳邊狂嘯而過,似乎所有頭髮都要衝上天去。她把臉貼在他受傷的肩膀上,毫不在意剛滲出來的血痕。
寒冷刺激得她瑟瑟發抖,午夜狂奔的速度衝擊著心臟,她感覺隨時都可能摔下去,但在這樣的瞬間,心底卻流動著一陣強烈的幸福。
因為,小麥有一種感覺——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