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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蕭瑟死了

    天色黑了,華燈初上,開始有稀稀落落的人走進劇場。白璧依舊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看着劇場門口貼着的那幅《魂斷樓蘭》的海報,那是她畫的。她覺得在此刻夜幕剛剛降臨的時候,正是觀賞這幅畫的最好時機,劇場門口的綠色的燈光正好照亮了海報,而且亮度適中,如果太亮就失去氣氛了。畫面裏女子的眼睛直視着前方,那種目光使整個畫面具有了一種立體感,就像這女子馬上就要抱着愛人的頭顱從畫裏走到馬路上來一樣,這種感覺不禁使白璧自己也後退了幾步。直到現在,白璧才開始有了些驚訝,她不敢相信這樣一幅畫居然出自於自己的手筆,她甚至懷疑自己能否畫得出這樣的畫。至少她確信,如果現在讓她再重新畫一幅同樣的畫,她是絕對畫不出了。特別是畫中的那顆帶血的頭顱,是如此醒目地出現在馬路邊上的劇場門口,以至於許多路過的行人也無緣無故地要多看上幾眼。白璧站在門口注意着人們看到這幅畫以後的表情,幾乎所有的人都是停下來看了幾眼以後才進入劇場的,也許除了那顆頭顱以外,還有畫中女子的眼睛,同樣也吸引了別人的目光。

    她又回過頭張望着四周,夜色闌珊,人們還在斷斷續續地進場,只是,葉蕭還沒有來。劇場裏就快開始了,白璧繼續等在門口,直到她看到了葉蕭正從馬路的對過匆匆走來。

    “對不起,今天下班太晚了,我遲到了。”葉蕭微微有些喘氣。

    “你一直都這麼忙嗎?”

    “是的,自從接手了江河的案子以後我就一直這樣了,走,我們進去吧。”葉蕭説着就往裏走,但是他忽然看到了門口貼着的海報,他停了下來看了看,眉頭漸漸地擰了起來。

    白璧在他身邊輕輕地説:“覺得這幅畫怎麼樣?”

    “就像是一場噩夢。”

    “你説什麼?”

    “我是説,看到這幅畫,我就覺得好像看到了一場噩夢。”葉蕭的神情有些閃爍。

    “為什麼?”

    “不為什麼,因為我做過這個夢。”葉蕭把目光對準了她,輕輕地説,“我覺得畫中的女子手裏捧着的那顆人頭——就是我。”

    白璧一怔,不知道該怎樣回答才好。

    葉蕭繼續説:“也許,畫這幅畫的人,也是一個經常做噩夢的人。”

    “這個人就是我。”白璧淡淡地説,“這幅畫是我畫的。走,別呆這兒了,裏面已經開始了。”葉蕭心裏一驚,剛要為自己的失言解釋幾句,就看到白璧走進了劇場,他只能跟在她的後面走了進去。

    劇場裏已經黑了,果然,台上已經開演了,舞台的背景看起來是荒涼的山谷和滿山的墳墓,陰森恐怖的,白璧猜想劇團的舞美和佈景大概都喜歡看斯蒂芬·金的小説。年輕的樓蘭國王正在以近乎於獨白的方式自問自答。她沒有理會台上的表演,只是在黑暗中尋找自己的位置,很快她就找到了,並且把葉蕭也拉到了她旁邊的位子上。儘管他們兩個的票子不是一起的,但因為劇場裏有許多空位置,所以幾乎沒有多少觀眾是真正對號入座的。葉蕭抬起頭向四周黑暗裏的觀眾席張望了一圈,雖然人不是很多,但至少要比他想象中的好一些,他一直擔心羅周的第一部戲公演的時候,演戲的人要比看戲的人多,這個就麻煩了。不過現在還好,大約五六百人的場子裏坐了有將近一半的人,這已經很不錯了,也許是因為羅周的劇團在宣傳上下了大功夫,把廣告做到了戲劇學院裏,吸引了一些學生觀眾,也有可能是因為白璧所畫的那張演出海報。

    很快,第二幕就開始了,這樣間隔很短的頻繁換幕是很少見的,以至於有些坐在台下的戲劇學院學生還以為這是一場實驗性的先鋒戲劇了。第二幕裏,白璧見到了蕭瑟,與她前面兩次所見到的排練相比,蕭瑟今天的狀態似乎還不錯,她演得很投入也很真實,沒有過去的那種矯揉造作的感覺。白璧忽然又想起了上次在酒吧裏與蕭瑟的對話。她這個時候有些後悔了,她明白那晚自己拂袖而去太沖動了,這也許已經傷害到了她最好的朋友。她不應該就這麼走了,蕭瑟需要她,她應該留下來陪伴着蕭瑟,而且,不能讓蕭瑟喝這麼多的酒。蕭瑟其實也很可憐,同樣也沉浸在恐懼與悲哀中,在這個時候,最需要的就是好朋友的愛心,也許這個,可以戰勝一切恐懼。縱然,蕭瑟所説的都是事實,但事情早已經發生了,也已經結束了。江河已經化為骨灰長眠於地下,她和蕭瑟之間其實並不存在任何障礙,沒有必要為了一個已經死了的男人傷害她們之間的友情,儘管,她愛那個男人。想到這裏,白璧的身體忽然一顫,她又悄悄地看了看身邊的葉蕭,在黑暗的座位上,所有人的臉都在陰影中,只能看清臉的輪廓。而此刻身旁這個男人的臉部線條在她的眼裏是那樣熟悉,那樣親切,以至於她忽然覺得坐在自己身邊的正是江河本人。她想象着自己正和未婚夫在看着戲,不,不是未婚夫,而是她的新郎,因為她忽然想了起來,今天——正是白璧和江河原定舉行婚禮的日子。就在今天,她應該披上潔白的婚紗,在朋友們的祝福聲中與江河喝上一杯交杯酒。她應該是幸福的,原本就在今天,她應該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被別人讚美,被別人羨慕,甚至被別人嫉妒。最後,她的新郎應該帶着她進入他們的房間,然後把門和窗都關好,在屬於他們兩個人的世界裏,做一切可以做的事。於是,她的臉上有了些紅暈,她甚至有了伸出手撫摸身邊那個男人的熟悉的臉龐的衝動。然而,這一切的感覺只能維持一瞬,白璧立刻又回到了現實世界,她知道,她的新郎已經死了,已經變成了一堆骨灰。而今天,只是普普通通的一天,她不是新娘,也不是這個世界最幸福的女人,坐在她身邊的,終究不過是一個負責調查她未婚夫之死的警官而已。白璧的肩膀又微微抖動了一下,不過葉蕭並沒有察覺身邊的她發生了什麼變化,她搖了搖頭,努力要把剛才腦中所想的都忘卻,然後定了定神看着舞台上的戲。

    此時在舞台上,藍月出場了。她依舊蒙着臉,露出一雙誘惑人的大眼睛,那雙眼睛似乎凝視着遠方,又似乎掃視着台下每一個人,這無疑震懾住了所有的觀眾。白璧注意到當藍月出場前四周的觀眾有的在低聲閒聊,有的戲校女生在吃着各種各樣的小零食。而當藍月出場以後,台下立刻變得一片寂靜,女生們無休止地品嚐着零食的嘴巴也停了,所有的人都注目着台上,傾聽着台上的音樂和台詞,但更重要的是,藍月的眼睛。終於,藍月把她的第一句台詞緩緩唸了出來:“王子愛上的是公主,不是我。”那聲音確實有某種神奇的力量,儘管只有短短的一句話,卻使白璧覺得這句話超過了千言萬語。然後,舞台上陷於黑暗,藍月消失了,全劇最短的一幕,也就是第二幕結束了。

    接下來,就是冗長的第三、第四、第五幕。白璧覺得這出戏雖然構思巧妙,但是敍述的節奏似乎有些緩慢了,這並不適應現代人的觀賞需要,不過,戲裏無時無刻不透露出的那種恐懼的氣氛還是能夠吸引人的。特別是音樂,用了許多暗示性的旋律和節奏,有些是用古代的樂器演奏的,音響裏還時不時放出獨聲或羣聲的伴唱,導演一定為此而煞費苦心了,不過效果卻弄得像音樂劇,也許這樣的戲排成歌劇更好一些。

    第六幕蕭瑟又上場了,這是樓蘭公主的新婚之夜。公主最後知道了原來於闐王子愛的不是她,於是她很痛苦,蕭瑟演得還是不錯,白璧甚至能察覺到公主在痛哭的時候並不是表演和做戲,而是真哭了。她與蕭瑟相處那麼久,知道蕭瑟真哭的時候是什麼樣子,那是任何人都裝不出來的。她看着台上的蕭瑟淚流滿面,那傷悲的樣子看着使每一個人都同情。忽然她覺得蕭瑟有些不正常,舞台上公主的悲傷已經超過了白璧所能想象的程度,也許是蕭瑟過於入戲,以至於以為自己就是樓蘭公主了。

    第七幕是藍月和王子的戲,依然充滿了悲劇色彩。第八幕則明顯有些像莎士比亞的《羅密歐與朱麗葉》,王子因為誤以為蘭娜已死,所以在墳墓谷殉情自殺。

    第九幕,藍月與蕭瑟終於在舞台上聚到了一起。第九幕的舞台背景令白璧毛骨悚然,背景上畫着一個個面目猙獰的神像,這些神像有的把人踩在腳下,有的把人吃進嘴裏,還有的把人撕成兩半,看上去好像與印度教諸神有些關係。一開場,藍月就跪在舞台的中心,穿着一件破爛的白色衣裙,披着頭髮,像個女囚犯的裝束。蕭瑟扮演的公主以仇恨的目光注視着她,蕭瑟高聲地責問藍月:“蘭娜,你不過是一個卑賤的女奴,有什麼資格愛上于闐的王子?”

    藍月似乎對公主非常尊敬,以下人的口氣哀求着説:“公主,請您寬恕我的罪過。”

    “不,我恨你,也恨王子。”蕭瑟的語氣充滿了仇恨。

    “尊敬的公主,蘭娜只是一個卑賤的人,從來沒有奢望過得到王子,只要公主能夠善待他,不要再為難他,使他得到幸福。”藍月停頓了一下,表情充滿了矛盾與痛苦,然後,她高聲地説:“為了他的幸福,蘭娜願意永遠離開王子。”

    蕭瑟搖了搖頭:“不,不,不,你已經永遠離開了他,我要殺死你,易如反掌。我現在要求你在樓蘭的神靈面前發誓,永遠不愛王子。”

    接着,舞台上的燈光變得幽暗起來,而且忽明忽暗,像是進入了另一個世界,音樂響起了一種類似於唸經的聲音,但語速非常快,遠遠超過了普通的寺廟裏的唸經聲,沒有人聽得懂音樂裏的聲音究竟是什麼意思。幾個舞者進入了舞台,在幾點光束之下,白璧看到他們都穿着古代西域人的服裝,頭上帶着皮帽,插着羽毛,手中揮舞着一些奇怪的東西。他們舒展四肢,在音樂的節奏裏翩翩起舞,把藍月團團圍困在舞台的中心。白璧覺得台上的表演雖然有些象徵性,但她還是能夠看得出那些舞者所代表的是巫師,舞台上表現的是古代樓蘭的祭神儀式。隨着巫師們的舞蹈,在一旁的公主高聲旁白——發誓吧,發誓吧。

    藍月忽然站了起來,在巫師們的引導下,她也跟着他們跳起了舞。她的動作非常優美,四肢舒展開來,就像是一隻白色的仙鶴。白璧驚歎藍月跳的舞蹈非常唯美化,她猜測藍月過去也許就是學舞蹈出身的。但這並不是普通的舞蹈,具有明顯的抽象性和象徵性,四周的巫師與處於中央的她配合得相當默契,似乎一邊在舞蹈,一邊在互相之間交流,白璧心想這也許是在模擬人神對話?巫師代表神,而藍月代表人,人與神通過肢體語言進行交流。藍月一邊舞着,一邊表情越來越痛苦,周圍的巫師似乎都在催促着她什麼,也許是在以神的名義逼迫着她發誓。忽然,幾個巫師把藍月越圍越緊,直到抓住她的四肢,使她的全身蜷縮起來。但藍月忽一用力,把巫師們都推開了,這時音樂戛然而止,巫師們紛紛退下舞台。只留下她與蕭瑟兩個人。

    燈光又匯聚到了藍月臉上,她仰起頭,神色凝重地説:“至高無上的神啊,你要我起什麼誓呢?你是想要知道我的真心,還是想要聽到我的謊言?請原諒,我不能背叛誓言,因為我知道,如果我起誓不再愛王子,那麼我在每時每刻每分每秒,都會背叛我的誓言,就在我的心底。我能背叛誓言嗎?不,我不能。所以,我願意一死,但我不能不愛王子。”

    燈光立刻又打到了蕭瑟的臉上,公主一臉失望,隨即又變得怒不可遏,她做了一個手勢,一個武士走到台上,手裏拿着一個盒子,然後把盒子放到了藍月的身前,接着武士下場。

    公主冷冷地説:“既然你不能不愛他,那麼你們就永遠在一起吧。”

    藍月的表情有些疑惑,然後打開了盒子。瞬間,她的表情變了,就像是遭到了巨大的打擊,她渾身發抖,面色也變得蒼白,然後,她把充滿仇恨的目光投向了公主。

    “王子是自殺的,我只是命人取下了他的人頭送給你。”公主以一個勝利者的姿態説。

    藍月不回答,她把手伸進了盒子裏,然後從盒中取出了一顆人頭。

    全場的觀眾立刻一片譁然,就連白璧的心裏也突然一抖,儘管她知道那個人頭是用塑料做的。但確實做得惟妙惟肖,而且還塗着紅色的藥水,從遠處看上去真像一顆滴着鮮血的人頭。

    藍月把那顆人頭抱在了懷裏,目光直視着前方,此刻,在白璧的眼中,一身白衣的藍月在舞台上的樣子簡直和那張海報上的女子一模一樣。同樣是迷離的眼神,同樣是裸露而野性的雙臂,更重要的是,雙手捧着男子的人頭。這僅僅只是巧合嗎?白璧在心裏問着自己。她彷彿已經看到了海報中的女子從畫裏走了出來,捧着愛人的頭顱,走進劇場的大門,通過那黑暗的通道,走過觀眾席的中間,現在,就在舞台的中央。是的,她是有生命的,每一幅畫中的人物都是有生命的,白璧開始對此深信無疑了。

    藍月把愛人的頭顱高高地舉起,放到了自己的唇邊,輕吻了一下,然後又輕輕地放入懷中,這使她的嘴唇變得血紅血紅,就像剛剛喝過血,顯然她把塗抹在仿真人頭上的紅藥水擦在嘴上了。

    接着,她又仰起了頭,不知看着哪裏,終於,她開始大聲地説話了:“掌管人間萬物生死的樓蘭守護者木依奧神啊,你看到了嗎?你看到了嗎?你守護的子民是如此殘忍,你守護的城市是如此冷酷無情,樓蘭啊,你還有什麼資格再存在於這個世界?萬能的木依奧神,你聽見我的呼喚了嗎?我已經把你從沉睡中喚醒,請傾聽我對樓蘭的詛咒——樓蘭,將從這個世界上消失!記住,這是永恆的詛咒,樓蘭將永遠處於我的詛咒中!”

    藍月的聲音傳遍了整個劇場,不知是誰將劇場音響的音量調到了最大,以至於所有的人都被這震耳欲聾的詛咒嚇壞了,幾個戲校的小女生幾乎要被嚇得哭出來了。就連白璧也感到自己的耳朵和心臟難以承受這聲音,這些詛咒的話語似乎深入到了她的心底,永遠都難以磨滅了。

    接着,藍月又把目光對準了公主,並伸出一隻手指着公主,藍月用她那沾滿愛人鮮血的嘴唇説:“木依奧——木依奧——木依奧——我呼喚你的名字,詛咒這個女人。木依奧——木依奧——木依奧——”

    然後,藍月忽然大聲地笑了起來,這笑聲再一次通過音響震動了整個劇場,令所有的人毛骨悚然。白璧心想負責這場演出的音響師一定是瘋了,難道要把觀眾都嚇走嗎?

    接着,藍月從懷裏拿出了一把刀,她先是微笑着撫摸着愛人的頭顱,然後,從容不迫地把刀子插進了自己的胸膛。作為道具的鮮血立刻從她的胸口流了出來,染遍了她的一身白衣。她微笑着看着前方,顫抖了幾下之後,以一個幾乎是優雅的動作,倒在了地上。

    就在全場的觀眾為劇情中蘭娜的死而一陣嘆息的時候。公主忽然也倒在了地下,一動不動地,所有的人都以為公主也嚇得昏了過去。但是,就在兩個人都倒下之後,舞台上寂靜了下來,只看到兩個倒在地上的女人和一顆男子的人頭,就這樣,足足好幾分鐘過去了。突如其來的冷場讓觀眾們都意想不到,他們原以為已經到了全劇的高潮了,正全神貫注地期待下面的結局,卻停止住了,難道是全劇結束了嗎?觀眾席裏出現了一些喧譁,有的人開始退場,也有的人開始吵鬧。

    白璧則感到了一股深切的不安,她總覺得蕭瑟扮演的公主突然倒下有些奇怪,她隱隱地覺得劇情裏不應該有這樣的情節。她關切地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望着台上一動不動的兩個女人。

    這個時候,台上忽然出現了一個身穿現代服裝的青年男人,原來是導演羅周,場下所有人都感到奇怪,有人開始起鬨。羅周衝到了台上,碰了碰蕭瑟,他似乎嚇了一跳,然後又用手摸了摸蕭瑟的脈搏,幾秒鐘後,他也驚慌失措地倒在了地下。此刻,葉蕭猛地從白璧身邊站了起來,他高叫一聲:“一定出事了,快讓一讓,我是警官。”他擠出了座位,一路快跑,爬到了舞台上,他抓住羅周的手問:“到底怎麼了?”

    羅周似乎是嚇壞了,他睜着驚恐的眼睛看着葉蕭,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只是怔怔地指着地上的蕭瑟説:“她——她——死了。”

    正當舞台上的葉蕭忙着摸蕭瑟的脈搏的時候,台下的白璧看到在羅周和葉蕭身後藍月忽然從地上站了起來。藍月把那顆道具人頭留在了地上,她身上的“血”已經流完了,全身一片血紅,就連臉上也沾了許多血,就像是剛剛殺了人一樣。她的臉色蒼白,毫無表情地從身後看着羅周和葉蕭,還有躺在地上的蕭瑟,而驚嚇過度的羅周和忙於驗視蕭瑟身體的葉蕭都沒有注意到藍月已經站了起來。白璧在座位上看着台上的藍月,心裏忽然覺得異常的恐懼,藍月的嘴角似乎露出了一股特殊的表情,她轉身又面向着台下,白璧覺得她似乎在看着自己,是的,她是在看着自己,藍月的目光穿過了幾十排座位直指白璧的眼睛。然後,藍月緩緩地離開了舞台,從另一端退入了後台,從眾人的目光裏消失了。

    而台上的葉蕭覺得身後似乎有什麼動靜,他回過頭來,卻發現原來躺在台上的藍月已經不在了。而躺在他身邊的蕭瑟,這個穿着樓蘭公主服飾的女孩,已經確確實實地停止了心跳。

    蕭瑟死了。

    葉蕭有些茫然,他搖了搖頭站了起來,顧不得扶起依舊在舞台上顫抖的羅周。他把目光投向了台下的白璧,他已經用自己沉重的目光,把蕭瑟的死告訴了白璧。

    白璧又沉重地坐到了位子上,低下頭,近乎絕望地啜泣了起來。

    舞台上,那顆道具人頭,依然在緩緩滾動着。

    真是莫名其妙啊

    “葉蕭,救救我。”羅周緊張地説,他緊盯着葉蕭的眼睛,似乎害怕葉蕭會突然從他的眼前消失得無影無蹤。房間裏很悶,瀰漫着一股難聞的氣味,他已經整整一天沒有出門了,而且把門窗都全部關得死死的,從早上到現在,三頓飯全都吃的是速凍食品。以至於他的面色更加難看,而亂七八糟的頭髮散發着一股臭味,就像剛從垃圾場裏出來。

    “別害怕。”葉蕭安慰着他。

    羅周還是站了起來,在房間裏焦慮地轉着圈,一邊轉一邊説:“從出事到現在已經二十多個小時了,依然還沒有藍月的任何消息,天知道她到哪裏去了。”

    “她是你招聘進來的,沒有她的地址或什麼資料嗎?”

    羅周後悔地説:“沒有地址,也沒有什麼資料和簡歷,只有她的一個手機號碼,前幾天還能打通,但昨天出事以後,她的手機就停機了,怎麼也打不通。我真是太糊塗了。”

    葉蕭説:“當時我只注意躺在地上的蕭瑟了,一個勁地摸她的脈搏,給她做人工呼吸,希望能夠把她救回來,沒有注意到後面的藍月。當時台下的觀眾們説藍月是從容不迫地自己站起來的,她幾乎面無表情地從背後看着我們,然後又不動聲色地走到後台。有觀眾説藍月當時那副樣子非常怪異,他們猜測藍月似乎依舊沉浸在劇情之中,還沒有出戏,所以對穿着樓蘭公主的衣服的蕭瑟的死似乎沒有同情或關心的樣子。”

    “藍月依然入戲?誰知道呢。這段戲我們已經排練過許多遍了,在公演前一切正常,沒有出現過意外的。”羅周繼續在房間裏轉着。葉蕭看着羅周在他面前轉來轉去,看得有些頭昏了,他叫住了羅周:“別轉了,坐下吧羅周。你太緊張了,沒有這個必要的。今天上午蕭瑟的驗屍報告已經出來了,死因是冠狀動脈阻塞而引起的心肌梗死。”

    羅周説:“那麼説來,蕭瑟的死純屬意外?”葉蕭沉默片刻,説:“但願如此吧,有些事情我不能告訴你。”

    羅周終於坐下了,他惴惴不安地説:“我現在很害怕,害怕藍月會突然出現在我的面前,就像她突然消失一樣。昨晚後台的人説,看到她從台上下來,以為表演一切正常,已經落幕了,就沒有多管她,任由她自己去化裝室。等到我們想到她的時候,化裝室裏早就沒有人影了,沒人看見她去哪兒了,也許她根本就沒有進化裝室,而是直接從劇場的後門走了。”

    “那麼你認為蕭瑟的死與藍月有關嗎?”

    “鬼才知道。”羅周嘆了一口氣,“對不起,我不願再多想了,雖然按照劇本,藍月在舞台上所表演的都是對的,而且她的表演確實非常出色。而蕭瑟也演得不錯,至少要比我原來想象中要好得多,但是劇情裏樓蘭公主並沒有當場死亡,她一直活了下來,直到樓蘭真的因為缺水而毀滅,她被迫離開了家園,來到了墳墓谷才真相大白。”

    “什麼真相?”

    “公主和蘭娜其實是孿生姐妹。”

    “那應該找兩個長得相像的演員嘛。”

    “不,在劇情裏,她們就是長得不同,其實在現實生活裏,長得不怎麼像的雙胞胎也很多。而也有長得很相像的兩個人,但相互間卻沒有任何血緣關係,。”

    葉蕭心裏忽然一怔,他想到了江河與自己,不就是羅周所説的那第二種情況嗎?他不願意多想了,淡淡地説:“確實,從當時舞台上的劇情來看,是蘭娜對公主進行了詛咒。而公主則當場死於她的詛咒。藍月當時唸的那個什麼木依奧,是什麼意思?”

    “嗯,那是古代樓蘭掌管生死的守護神的名字,傳説只要木依奧的名字一響,被詛咒者就在劫難逃了。”

    “這是誰告訴你的?”

    “是藍月,她説她這是從圖書館裏查來的?”

    葉蕭有些奇怪地問:“她也參與寫劇本了?”

    羅周低下了頭,有些慚愧地説:“我只能實話實説了,告訴你,這劇本的創意其實來自藍月,是藍月編出了整個故事的框架,使我推倒了原來的劇本,採用了她的方案。知道嗎?她是一個很聰明的女人,非常聰明,我必須承認,她的智商其實要比我高多了。”

    “她説過她過去的經歷嗎?”

    “從來沒有,我對別人的過去和隱私沒興趣。”

    葉蕭嘆了一口氣,搖了搖頭説:“不知道她的過去,也不知道她將要去何方,難道她真像個幽靈嗎?”

    “別,別説了,我受不了。”羅周的表情特別痛苦。

    葉蕭看了看羅周驚恐的神色,但他必須把自己心裏的話説出來:“羅周,上次我來找你,看到了藍月。”

    羅周搖搖頭説:“夠了,她説過,我會後悔的,現在,我確實是追悔莫及了。葉蕭,請你相信我,我是無辜的,你不會以為我和她有過關係,就以為我和她是一夥兒的吧。其實,我和她就只有這一晚,僅此而已,沒有更多的關係了。這完全是一場意外,相信我吧。”

    “羅周,首先,我並沒有説藍月一定與蕭瑟的死有關,即便我們已經掌握了證據,證明蕭瑟在生前與藍月因為角色的問題有過矛盾,但她們並未正面爭吵過,藍月也一直都讓着蕭瑟的。很可能藍月只是看到蕭瑟死了以後被嚇壞了,不敢再留在你們劇團裏,遠遠地離開了你們。其次,即使藍月與蕭瑟的死有關,也不能説明你也牽連到此事,目前惟一可以肯定的關係,僅僅因為你是這場戲的導演兼編劇,僅此而已。知道嗎?你不用擔心的。”

    “但願如此。”

    葉蕭又想起了什麼:“羅周,當時在公演前,或者在演出的過程中,發生過什麼特別的事情嗎?”

    “特別的事?好像沒有啊。”

    “那麼在藍月在説最後那幾句話的時候,劇場裏的音量大得驚人,把在場所有人都嚇壞了,這是怎麼回事?這也是你在編導的時候故意安排的?”葉蕭的耳邊似乎又響起了那震耳欲聾的藍月所發出的詛咒的聲音,特別是那幾個字——木依奧。

    “不,不是,音量應該是正常的,不應該那麼響。後來我問過音響師了,他説當時控制音響的機器忽然失靈了,怎麼調也調不好,音量一下子就自動跳到了最高檔,沒辦法控制了。不過,説來也怪,結束以後,他重新調試機器,一切又都恢復正常了,當時機器失靈的原因至今也沒有查出來。”

    “真是莫名其妙啊。”葉蕭也自言自語地説。

    “葉蕭,我完了,徹底完了。今天劇團的投資人打電話給我,告訴我劇團已經正式解散了,他們再也不會相信我了,他們並不是懷疑我的能力,因為電話裏他們説演出的效果確實不錯,他們解散劇團是因為害怕沾染上我們的晦氣。説實話,第一次公演的時候就在大庭廣眾之下死了人,怎麼説也是一件非常不吉利的事,任何人都會害怕的。從今以後,我沒法再在這個圈子裏立足了,我等於已經被他們宣判死刑了。命運,命運這東西真的不公平。”羅周沒完沒了地哀嘆着。

    葉蕭聽着羅周的話,他今天已經聽了無數遍了,他搖了搖頭,看了看錶,夜已經深了,他站了起來説:“羅周,我不可能一直這麼陪着你,我還要辦我的案子,你就好自為之吧,把窗户打開,透透空氣,別害怕,否則你會被自己憋死的。”

    “謝謝你,葉蕭。”他終於冷靜了一些。

    “好了,我走了,再見。”葉蕭離開了這裏,獨自一人走進了深夜的電梯。

    房間裏又留下了羅週一個人,他緩緩地走到窗前,看着窗外的夜色,他的手有些發抖,在為是否開窗而猶豫不決。最後他終於把窗户打開了,一陣秋風衝了進來,冰涼徹骨。

    葉蕭在他的辦公室裏,臉色很不好,呆呆地坐在電腦前面。忽然,他的女同事走了進來,拿着一個包裹,交給葉蕭:“葉蕭,剛才郵局送來一個快遞的包裹,是給你的。”“給我的?是誰寄的?”葉蕭滿臉的疑惑。女同事説:“沒有寫寄件人的落款,地址全是打印出來的。”葉蕭説:“哦,原來是匿名包裹。”然後他小心翼翼地拆開了包裹,包裹裏是一盤錄像帶。他看着錄像帶,若有所思。

    圖坦卡蒙

    葉蕭獨自來到一間小房間裏,這裏有一台電視機和一個錄像機。他把錄像帶放了進去,按動了遙控器,電視裏開始出現了錄像帶的畫面——

    電視裏出現了一片荒原,漫天的黃色塵土與土地,一望無際,看起來應該是在汽車裏的副駕駛位置上拍攝的。畫面的質量一般,總體有些偏紅,聲音很響,大概是汽車發動機的聲音,然後在地平線的盡頭出現了一點綠色,接着畫面立刻就跳到了一片白色的山谷。顯然,一開頭這錄像就被剪輯過了,然後鏡頭又對準了旁邊的車窗,開始出現了一些墳墓。車子越往前走,兩邊的墳墓越多,景象也越悽慘,接着不斷有剪輯的痕跡,直到車子在一座高大的土丘前停了下來。攝像機被抬下了車子,接着,鏡頭前出現了一些人,有文好古,還有許安多、張開、林子素。但還有一些人,葉蕭不認識,而扛着攝像機的人就是江河。

    鏡頭裏的土丘側面出現了一個大洞,可以看出,洞口有爆破作業的痕跡。

    畫面裏忽然跳出了文好古和許安多爭吵的場面,許安多大聲和文好古爭辯着:“文所長,這樣一個大型墓葬,我們恐怕沒有資格私自進行發掘。我覺得我們應該立刻與上級文物主管部門聯繫,取得正式的審批以後再動手。所以我認為現在我們應該撤退。”

    “你説什麼?撤退?”文好古有些發火了,他大聲地喝斥道,“這個機會我已經等了二十年了,二十年的歲月,你懂嗎?這麼一個重要的發現足以使我們名垂史冊,考古所會得到大量的財政撥款,而我一生的努力也終將得到世人的承認。”

    許安多還想申辯什麼,但是被文好古打斷了。文好古高聲地説:“大家都做好準備,先從盜洞下去,看一看盜墓賊究竟是否進入了墓室。”接着,林子素自告奮勇,第一個進入了盜洞,他提着一盞特製的燈照着前方,江河的鏡頭就跟在他的身後。

    然後,畫面一下子進入了一個黑暗的環境,幾乎是全黑的,伸手不見五指,一開始葉蕭還以為電視機有什麼毛病了,後來聽到了聲音才明白了。接着,有人打起了光,照亮了鏡頭的前方,那是一個長長的甬道,光線只照亮前方大約幾米的距離,再往前依舊沉浸在黑暗中。看起來是江河扛着攝像機走在了最前面。鏡頭不斷地往前推移,畫面搖晃得厲害,讓葉蕭看得有些頭暈。有時候鏡頭會對準頭頂和四壁,在燈光裏,隱隱約約可以看出一些圖案,但是非常淡,而且光線打得太亮,出現了一些反光,實在看不清楚。走着走着,忽然面前出現了一堵牆,燈光照在牆上,照出了牆上的圖案和文字。接着鏡頭裏出現了文好古的背影,他靠近了那堵牆,似乎是在仔細地觀察着,然後,文好古輕輕地念出了一段文字——“誰進入這座墳墓,誰就將被永恆的詛咒消滅”。

    現在音質卻好得出奇,葉蕭清楚地聽到了電視機喇叭裏所傳出的文好古的聲音。

    鏡頭又被剪掉了一段,一下子跳到了一堵被打開了一個洞的牆。又傳來文好古的聲音:“剛才那句話通常都是墓主為了防備後世有人盜墓,所以故佈疑陣。我想大家也都對此明白,用不着害怕,來,跟我進去。”

    “文所長,我先進去吧。”又是林子素,他第一個進入了那個洞,江河的鏡頭和文好古的背影緊跟在他身後。幾個顛簸之後,雖然鏡頭依舊對着林子素和文好古的背,但傳出了林子素驚歎的聲音:“天哪!”

    “就像進入了圖坦卡蒙的墓室。”不知是誰插了一句。

    “住嘴,觸黴頭。”又有人提醒了一句,大概是害怕發掘圖坦卡蒙陵墓過程中發生過的事情會重演。

    文好古在鏡頭裏説:“真是奇蹟,保存得相當完好,盜墓賊沒有進入這間墓室。我估計這古墓至少有一千六百多年的歷史了。”

    這時候,鏡頭前面已經沒有別人了,鏡頭藉着許安多提着的燈光,攝下了墓室裏的一切。墓室的中央是一具棺材,棺材的形象很奇特,看起來就像是一艘船。鏡頭緩緩對準了這具棺材,逐漸拉近,那棺木上有着彩色的圖案,就像是一件藝術品。

    “看,棺材蓋沒有密封。”許安多喊了一聲。

    “文所長,既然沒有密封,把棺材打開來看一看吧。”林子素出現在了鏡頭裏。

    沒有聽到文好古回答的聲音,但許安多和林子素已經開始動手了。張開安裝好了燈,然後拿着紙和筆記錄,用文字描繪下這一切。許安多他們帶着手套,小心翼翼地抬起了棺蓋,忽然一股煙霧從被打開的棺材裏飄散了出來。許安多和林子素立刻轉過頭掩起了鼻子,就連江河的鏡頭也搖晃了好幾下。

    “什麼味道?”許安多掩着鼻子揮着手把那些煙霧驅散。“別害怕,這種事常有。”文好古説。

    然後,燈光照射到了棺材裏面。

    首先出現在鏡頭裏的是毛毯,一卷被裹得嚴嚴實實的毛毯正在棺材裏安卧着。

    “屍體就被裹在毛毯裏面,先把它抬出來。”這是文好古的聲音。

    許安多和林子素有些猶豫,但他們還是把那捲毛毯和毛毯裏的東西一塊兒抬了出來。他們開始小心地打開毛毯,用了很長時間,才使毛毯裏包裹着的屍體出現在鏡頭面前。

    一具乾屍,或者説是木乃伊,乾屍的臉上戴着一個金色的面具。

    葉蕭還記得這個金面具,林子素就是戴着這個面具死的。

    “圖坦卡蒙!”忽然有人叫了一聲。

    “胡説八道,新疆許多古墓裏都發現過戴面具的古人遺體。”又是文好古在消除隊員們的驚恐。

    鏡頭裏出現文好古帶着手套的手,他的手摸到了女屍戴着的面具上,在面具邊緣輕輕地一拉,就把整副面具從女屍的臉上取了下來。

    女屍保存得不錯,五官都能辨認出來,眼窩也沒有塌陷,葉蕭甚至還能從錄像裏看出那具女屍已經乾癟了的嘴角上還殘留着一股淡淡的微笑。

    女屍的頭髮披散着,身上穿着麻布的衣裙,而胸口卻覆蓋着一塊絲綢。忽然響起了文好古的聲音:“好了,不要再動它了,否則會弄壞的。等一會兒我們把它帶回去慢慢研究。現在抓緊時間,爭取在天黑以前把所有工作完成,這裏的傳説是天黑以後沒人能走得出這山谷,我雖然不相信這話,但我不想冒險。大家明白了嗎?林子素和張開,你們快點測繪,許安多和我一塊兒清理地面的文物。”

    接着,鏡頭又對準了在地上工作的幾個人,他們在收集文物和許多古代文書和經卷。錄像又繼續了很長時間,記錄的全都是這些工作,但其中還是被剪掉了一些。最後他們帶着文物和那具乾屍離開了古墓。

    錄像帶的最後幾分鐘,是山谷的黃昏,葉蕭不明白江河別的不拍,為什麼出來以後偏要拍這黃昏。在一片白茫茫的山谷和墳墓中,那黃昏確實很可怕,然而,鏡頭的最後出現了一輪無比壯闊的大漠落日,那落日閃着金色的光芒,充滿了整個畫面。

    看完了錄像,葉蕭呆呆地坐着,面無表情。

    他的腦海裏忽然回想起了文好古在錄像裏唸的話——“誰進入這座墳墓,誰就將被永恆的詛咒消滅”。

    白璧終於明白了

    葉蕭坐在電腦前面敲打着鍵盤。忽然,他的女同事走到了他的身邊,對他説:“葉蕭,你要的資料我已經查好了。”

    葉蕭急忙站起來:“結果怎麼樣?”

    女同事攤開一張紙唸了起來:“本市所有的户籍人口以及外來登記人口中總共有十六個人叫藍月,其中十三人為女性,三人為男性。”

    葉蕭説:“我要其中二十到二十八歲之間的女性資料。”

    女同事把那張紙遞給了葉蕭:“你自己看吧,二十歲到二十八歲的就這四個人。”

    紙上打印着四個叫藍月的女人的照片,但都不是葉蕭所認識的那個“藍月”。

    葉蕭搖了搖頭,又把紙交還給了女同事,輕輕地説:“謝謝你。”忽然他又想起了什麼,問道:“剛才見到方新了嗎?”

    女同事有些不耐煩地説:“他啊,最近成天把自己鎖在他那法醫實驗室裏面,不知道在搞些什麼名堂。”

    葉蕭點了點頭:“哦,那我就不打攪他了。”

    他又把目光對準了紙上的名字——“藍月”。

    白璧煩躁不安地來回踱着步,她忽然停了下來,看着窗外的夜色。

    時鐘已經走到了午夜十一點。

    白璧的眼前又浮現出了昨天在劇場裏所見到的那一幕。藍月的眼睛讓她不寒而慄,她努力地使自己鎮定下來。白璧忽然想起了什麼,拿過自己的包翻了起來,她的動作很急,翻了很久才翻出來一張紙片,她按着這張紙片打了一個電話。

    很快,電話裏傳來語音回答:“對不起,你打的電話已經關機。”

    白璧心裏一沉,把電話給掛了。她的目光又落在了那張紙片上,紙上寫着這樣的字——藍月手機號碼:13801221442“

    白璧盯着紙片上的字看,似乎覺出了些什麼,她的眼前又浮現起了那天她與藍月在她畫的海報前面的對話。

    那次對話裏,她們談到了《荒原》,藍月説《荒原》是她最喜愛的詩。

    白璧努力地回想着藍月在那天説過的每一個字。她再一次低頭看着眼前這張藍月寫給她的紙片,看着紙片上的那些漂亮的字跡,她終於想起來了什麼,然後她從一個抽屜裏取出了一本白封面的小簿子。這就是她去整理江河遺物的時候,從江河出事的那間房間裏帶出來的小簿子。

    白璧輕輕地打開小簿子,簿子裏抄寫着艾略特的《荒原》全詩。

    在詩的最後,作者“艾略特”三個字的下面還寫着——“聶小青贈江河”。

    白璧拿起了那張藍月抄給她的小紙片,與小簿子上的文字對照着筆跡。她驚奇地發現,小紙片上藍月寫的字跡與小簿子上的《荒原》裏的字跡出奇地相似,就像是出自於同一個人的手筆。

    白璧現出驚恐的神色。

    白璧又找到了小簿子上《荒原》的第一段——

    四月是最殘忍的一個月,荒地上

    長着丁香,把回憶和慾望

    攙和在一起,又讓春雨

    催促那些遲鈍的根芽。

    白璧把藍月那張紙片上的“藍月”的“月”字與“四月是最殘忍的一個月,荒地上”裏的“月”字對照了一下,兩個“月”字的筆跡完全一樣,就像是複印出來的那樣。

    白璧終於明白了。

    她又翻到了小簿子的背面,封底上寫着的兩個字——詛咒。

    白璧又站起來,在房間裏來回地走了幾步,她的目光突然投到了那張她和江河合影的照片上,她忽然撲到照片前,對着照片裏的江河説:“江河,她是誰?告訴我,你告訴我啊。”

    白璧又呼出一口長氣,她拿起了電話,撥了一個號碼。隨後她對電話裏説:“喂,是葉蕭嗎?我是白璧。”

    葉蕭睡在牀上,睡眼惺鬆地打開了一盞枱燈,他拿着手機説:“白璧,是你?那麼晚了,什麼事啊?”

    幾秒鐘後。

    葉蕭吃驚地問:“什麼?與藍月有關?”

    他聽着白璧在電話裏對他説的話,中間一言不發,直到最後他才問:“聶小青?”

    停頓了一會兒後,他説:“我明白了,原來是這樣,你快點睡吧。”

    電話掛了。葉蕭的眼睛睜得大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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