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她和她長得一模一樣。十一歲那年的老屋閣樓,給林海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了,他絕對不會記錯的,當年老屋閣樓上的那幅畫中的女子,她一定就是瑪格麗特了。
當然她們不可能是同一幅畫,小時候在閣樓裡看到的那幅畫,要比今天在美術館看到的畫要小很多,大概只有它的三分之一大小。而且閣樓裡那幅畫只有她的頭像,背景也只有一點點,而美術館裡的那幅畫則是半身的坐像,她的上半身的衣服全部畫出來的,還有背景也
露出來許多。
也許老屋閣樓裡的那幅畫,只是一幅臨摹的作品,或者是瑪格麗特的另一幅畫的複製品?
但瑪格麗特的臉龐早已深埋在林海心中,如同一塊深深的烙印,永遠都無法抹去。
不知不覺間,公車已經“爬”到大學門口了,林海這才反應過來,急匆匆地擠了車。
天快黑了,林海直接去了食堂。晚飯後他並沒有回宿舍,而是去了校園裡另一個地方——圖書館。
這是一所建造於50年代的蘇聯式建築,已經許多年沒有整修了,外面看上去堅固無比,裡面卻顯得破舊不堪。室內採光也明顯不足,即便把所有的電燈都打開,看起來還是有點陰森恐怖。這種環境很容易讓人聯想到19世紀歐洲的圖書館。
這天是星期六的夜晚,不會有誰無聊到跑到圖書館裡來度週末,而且再有兩個鐘頭這裡就要關門了,所以諾大的閱覽廳宛如墳墓般寂靜,只有林海一個人匆忙地跑了進來。
林海並不是經常來圖書館的,對後面幾十排大書架有種莫名的恐懼,但此刻他的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快點查出油畫中的她——瑪格麗特,關於她的生平、事蹟還有愛情,關於她所有的一切,歷史書上想必都有記載的。
是的,他太想了解瑪格麗特了,這個十六世紀的法國公主,後來又成為了法國王后,她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人?為何有如此迷人的魅力,竟讓四百多年後一箇中國少年痴心妄想?
在社科類的書架上,他找到了一些關於歐洲歷史的書,但這些書大多泛泛而談,關於瑪格麗特的內容很少。然後他又找到了一些英文和法文的書,這裡面倒是有一些詳細的記載,他把這些書都搬到了閱覽室裡,抓緊時間看了起來——
瑪格麗特(Margot),也有種叫法“瑪戈”(Margot),出嫁以前全名是瑪格麗特·德·瓦盧瓦,她的父親是法國瓦盧瓦王朝的國王亨利二世(1547~1559),她的母親凱薩琳王太后來自意大利美第奇家族,可以說她繼承了歐洲聲名顯赫的兩大家族的基因。在她的父王去世之後,她的哥哥們相繼登上了法國王位,依次是弗朗西斯二世(1559~1560)、查理九世(1560~1574)和亨利三世(1574~1589)。
十六世紀後半葉的法國處於“胡格諾戰爭”時期,天主教徒與新教徒進行著殘酷的內戰。公元1572年,信仰天主教的王室為結束戰爭,決定與新教徒的首領納瓦爾國王亨利聯姻,身為國王妹妹的瑪格麗特公主,自然成為了政治婚姻的犧牲品。婚禮在巴黎舉行,瑪格麗特嫁給了納瓦爾的亨利,就在眾人歡慶婚禮之時,巴黎城所有的鐘聲都敲響了,在凱薩琳王太后的策劃下,一場針對新教徒的大屠殺拉開帷幕,整個法國血流成河,這就是西方歷史上著名的慘案——“聖巴託羅繆之夜”。
後來又經過數年戰亂,瑪格麗特的兄長們全都死於非命,而她的丈夫則意外地繼承了法國王位,成為了波旁王朝的開國之君——亨利四世,瑪格麗特也從法國公主變成了法國王后,史稱瑪格麗特王后。
歷史上的記載就到此為止了,並沒有提供關於瑪格麗特更多的內容,但林海知道在小說和民間故事裡,瑪格麗特可是大名鼎鼎,是一個具有傳奇色彩的女人,至少大仲馬就寫過一部長篇小說《瑪戈王后》,這個“瑪戈”就是瑪格麗特的另一種譯名。
這時閱覽大廳裡的燈漸漸暗了,原來圖書館的關門時間到了,林海可不想在這墳墓般的地方過夜,他趕緊離開了這裡,管理員居然沒發現他的存在,目瞪口呆地看著他跑出去。
晚上八點鐘了,整個校園都沉浸在夜色裡,在幾盞昏黃的路燈下,只有那些搖曳的樹叢,將樹葉的影子投射到他臉上。
他又回頭看了看圖書館,那些藏在書本的文字,是不是像棺材裡的死屍呢?
林海匆匆向前走去,心裡又浮起了那種怪怪的感覺。正當他努力調整著自己的呼吸時,眼前依稀出現了一個黑色的影子......
那人影轉眼間已經越來越近了,就在距離他大約十幾米的地方,突然以一種奇怪的姿勢倒在了地上。
心頭立刻狂跳了起來,林海好不容易才挪動了步伐,跑到了那個人的跟前。
這是個穿著黑色的風衣的男人,還戴著一頂帽子,昏暗的路燈下看不清他的臉。林海蹲下來拉他,但他的身體是那樣沉重,無論如何也動彈不了。
也許是突發心臟病了?林海靠近了對方的耳邊說:“喂,你怎麼了?哪裡不舒服?”
突然,一隻乾枯的手抬了起來,緊緊地抓住了林海的左手手腕,並將他的手心朝上翻了過來。那個人的力量非常大,林海居然一下子沒法掙脫開來。那人又伸出了另一隻手,手裡還握著一隻記號筆,在林海的手心裡寫了幾個字。
林海想要大聲地求救,嘴裡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左手掌心,被人強行寫上了一行字母。
然後那人就鬆開了手,繼續一動不動地躺在地上。林海已經嚇得魂不附體了,雖然他依然沒能看清對方的臉,卻聞到了一股濃烈的屍體腐爛味。
難道是個死人?
可死人又怎麼會走路呢?想到這個荒誕不經的設想,林海只感到毛骨悚然,他趕緊後退了幾步,警惕地看著躺在地上的黑衣男子。
不,應該找人來幫忙,林海立刻向外跑去,一眨眼就跑出去了很遠,總算找到了學校的值班老師。
他對老師說在圖書館附近有個人暈倒了,情況可能很危險。值班老師也緊張了起來,他帶上了手電筒,和林海一起向圖書館方向跑去。
當他們回到剛才出事的地方時,卻發現地上空空如也,連個鬼影子都沒有留下。林海一下子傻了眼,心就像沉到了井底,他著急地向四周張望著,圖書館前是一片開闊地,在昏黃的路燈下寂靜無聲,宛如一片墓地。
值班老師開始用懷疑的目光看著林海了,他又用手電筒照了照旁邊的樹叢,但還是一無所獲。終於,值班老師忍不住了:“你們這些小孩子,不好好讀書,就喜歡搞惡作劇。”
林海的嘴巴張著卻無法爭辯,腦子裡不斷回想著剛才所見到的一切,他忽然想到了什麼,立刻張開了自己的左手。
在昏黃的路燈照射下,林海看到自己掌心裡寫著一行字母——
Aidermoi
這行字母是用紅色的記號筆寫的,在手掌心上異常醒目。
林海認識這行字,它的意思是——救救我!
沒錯,這是一句法文的短語,“Aider”是“幫助”或“拯救”,“moi”是“我”,而“Aidermoi”連在一起就是“幫助我”或“救救我”!
林海立刻拉住了值班老師,把手掌上的文字給老師看。值班老師當然不懂法文,搖了搖頭說:“你什麼意思?”
“我是法語系的學生,這行字母的意思是‘救救我’,是剛才那個倒地不起的人,用記號筆寫在我手上的。”
值班老師輕蔑地笑了起來:“同學,建議你去精神病醫院檢查一下吧。”
就像是兜頭被潑了盆冷水,林海失望地垂下了手來,值班老師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說:“回去好好休息吧,不要胡思亂想了。”
隨著值班老師的離去,圖書館前的空地裡只剩下林海一個人了,校園裡涼涼的夜風襲過,使他禁不住瑟瑟發抖了起來。
林海也搖了搖頭,難道剛才自己真的活見鬼了?
他嘆了口氣,匆匆地離開了這裡,回到了自己的寢室裡頭。
寢室裡還剩下兩個外地同學,躺在上下鋪聊天,林海來不及和他們說話,獨自坐在床鋪上發呆。
他竭力想要忘掉今天發生的一切,從下午在西洋美術館裡見到的《瑪格麗特》,到自己離奇暈倒後送到了醫院裡,再到剛才圖書館外的“遇鬼記”。可是,這所有的一幕幕都宛如電影般不斷重放著,強迫著他一遍又一遍地反覆咀嚼。
林海開始懷疑今天的離奇經歷的真實性,會不會都是自己的幻覺呢?不,至少在西洋美術館裡見到的油畫是真的,瑪格麗特的臉龐也是絕對不會忘記的,還有自己在美術館裡暈倒,都可以由保安和醫生來證明。
那麼剛才在圖書館門口,遇到的那個黑色男子呢?會不會是自己這些天太累了,把幻想誤當作事實了?還是自己真的遇到了某個幽靈,想到這裡他似乎又聞到了那股腐屍味,也許那真的是個死人?
忽然,林海又舉起了自己的左手,在寢室裡明亮的燈光下,掌心裡那行法文“Aidermoi”更加清晰,紅色的記號筆墨水散發著一股味道,看起來就像某種咒語。
Aidermoi=救救我
雖然也可以翻譯為“幫助我”,但林海的腦子裡只剩下“救救我”三個字——也只有絕望的人才會這麼說,看來那人真的身處危險之中,急需要別人的幫助,正好林海經過了那裡,才會發生這種不可思議的事。這件事究竟是出於偶然,還是與下午發生的怪事有所關聯?
林海轉身衝出寢室,跑到衛生間裡洗起手來。他把水龍頭開到最大,水流猛烈地衝射到手掌心。可不管他怎麼用力地洗,手心裡的“Aidermoi”就是洗不掉,他又找出了肥皂和洗手液,在手心裡塗滿了泡沫,拼命地用搓又擦,簡直把手心當成了搓衣板,但那行紅色的“Aidermoi”就像是烙印一樣,頑固地“生長”在手心裡,根本就無法消滅掉。
看著自己手心裡這行不死的法文,林海感到一股徹骨的恐懼,這是一個死人寫在他手上的字,難道這行字裡包含著那個人的靈魂?這靈魂不願意就此消亡,反而通過紅色的文字(咒語?)滲透進了林海的身體裡,佔據了他的軀殼?
不,林海不敢再繼續發揮自己的想象力了,但對手上的字也實在無可奈何,只能緊握著拳回到了寢室裡。
寢室裡兩個同學還在沒完沒了地聊天,林海只覺得頭痛欲裂,索性把外套脫下來躺到了床上。就在脫外套的時候,忽然感到上衣口袋裡有件硬物,他連忙把手伸進了衣袋,從裡面掏出來一張黑色的碟片盒子。
奇怪,林海不記得有這麼一張碟片。下午當他出門的時候,上衣口袋裡是空的,沒有放過任何東西。他的錢和其他隨身攜帶的東西,一向都是放在包裡的。他又仔細回想了一下今天的經歷,也不記得自己把什麼東西放到過衣服口袋裡。
來不及想這麼多了,林海先打開了這張碟片盒子,裡面果然有一張光碟,看樣子是張DVD,但它的反面並沒有任何文字或圖案,只是一片白色的底子。
林海從來沒有看到過這張碟片,它究竟是從何而來的呢?心跳又加快了,他陷入了長時間痛苦回憶中。當他抬起頭來,只想到兩種可能性,一種是他在西洋美術館離奇暈倒時,不知是誰把這張碟片塞進了他的口袋;另一種可能性:剛才在圖書館前,當他伏下身子詢問那黑衣男子時,對方悄悄地把碟片塞進了他口袋。
可那個人(或者幽靈?)為什麼要這麼做呢?林海攤開自己左手掌心,那行紅色的“Aidermoi”似乎更加醒目了。再看看這張莫名其妙地來到自己口袋裡的DVD,林海很自然地產生了某種聯想。
也許是有某種信息要傳達給他,但因為存在未知的阻隔,所以必須要採取這種特殊的方式?
林海已下定了決心,必須要看一看DVD裡的內容,不管它是“詛咒影碟”還是恐怖紀錄片。
可寢室裡並沒有電視機,如果要開電腦看的話,一定會被兩個同學看到。不,絕對不能被其他人看到,既然那個黑暗中的幽靈,如此處心積慮地要給他這樣東西,就說明它非常重要,而且也極其秘密。
可今天發生的一切已經讓林海憋不住了,他必須要快點看到DVD裡的內容,現在就要!NOW!
林海想到了一個地方。
他把碟片小心地放到包裡,和同學打了聲招呼,便匆匆跑出去了。
週末的校園之夜異常寂靜,林海像風一樣衝出學校大門。他先趕到一個好朋友住處,向好友借了臺DVD機器,然後攔下一輛出租車,捧著借來的DVD機器疾馳而去。
對,你可能已經猜到了,此刻林海想去的只有一個地方——老屋。
林家老屋在市中心一大片弄堂裡,據說還保留了三十年代原汁原味的風貌,但這些年已經越來越衰敗不堪了,有許多房地產商都看中了此處黃金地皮,但因高昂的拆遷費用所以至今未見動靜。
已將近晚上十點了,林海裹著夜色穿過弄堂,掖下還夾著那臺DVD機器。自從十年前爺爺死了以後,他已經很久都沒回過老屋了。
沒人注意到林海的到來,進門的過道里也沒有燈光,他只能在一片漆黑中摸索著。總算踏上了狹窄陡峭的樓梯,似乎每走一步都有可能摔下來。
終於,林海長出了一口氣——三樓到了,這裡就是爺爺的老屋。
自從許多年前奶奶去世以後,爺爺就一直獨自居住在老屋裡,林海的父親無數次請爺爺去新公房住,但每次都被老頑固的爺爺拒絕了。在林海小時候的印象裡,爺爺是個極度孤僻的老人,雖然聽說爺爺曾是大學美術老師,但林海卻幾乎從未見爺爺拿過畫筆。爺爺常常整天都不說話,誰也不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這讓小林海每次見到爺爺都會產生恐懼感。林海也極少在爺爺的老屋過夜,因為老屋裡充滿著過期的顏料味,更因為對於老屋黑夜的害怕。
現在,他又一次站到了老屋的房門前,鼻孔裡似乎又聞到了那股熟悉的氣味。林海的手顫抖著掏出了鑰匙圈,在十幾枚鑰匙裡頭,有一枚特別顯眼,又大又重,像個古董,這就是老屋的鑰匙。幾年前父親去鄉下住了,便把老屋的鑰匙交給了林海,讓他看好這老房子。
鑰匙緩緩伸進了鎖孔,隨著鎖眼裡轉動的聲音,林海推開了老屋的房門。
就在推開房門的一剎那,鼻子裡似乎又聞到了過期的顏料味,林海產生了一些莫名的激動。
林海伸手在牆上摸了摸,憑著記憶找到了電燈開關。有燈光閃爍了起來,是那盞十年都沒亮過的日光燈,似乎要把多年來積攢的孤獨發洩出來,足足跳了半分鐘才徹底亮了。
終於,林海看清了這間老屋,他貪婪地呼吸著這裡的空氣,彷彿有能聞到爺爺身上的氣味。記憶中的一切都沒有變,時間的一維似乎在這個屋子裡凝固了,仍然停留在十年前的那個正午。
他立刻放下DVD機器,來到了老屋的裡間,這裡是爺爺生前的臥室。那張鋼絲床還在,只是上面什麼都沒有了,裸露著網格狀的鋼條。傢俱只剩下一個電視機櫃,裡面有臺93年買的21吋進口彩電,不知道現在能不能用。臥室裡有個小衛生間,還有臺電熱水器,本來老房子裡都沒有這些東西的,是十年前林海的父親為獨居的爺爺重新裝修出來的。
現在,林海想到了最該看的地方——小閣樓。
他感到自己又回到了十年前,他還是那懵懂無知的少年,站在老屋閣樓下的木樓梯前。此刻,那道狹窄陡峭的木樓梯就在他眼前,而閣樓的木門就隱藏在天花板下的陰影中。
突然,耳邊似乎聽到了某種聲音,是她在閣樓上叫他嗎?對,她已經在閣樓裡被囚禁了十年了,是時候該把她拯救出來了。
林海抬腿跨上樓梯,小心翼翼地抓著上面的踏板,來到了閣樓門前。他輕輕推了一下小木門,只聽到“伊呀”一聲,這扇門緩緩打開了。
停頓了幾秒鐘,林海終於踏入了小閣樓——這個與他時隔了十年的禁區。
這裡依然一片漆黑,只有頭頂亮著一線幽暗的天光,這是從天窗裡射進來的光線,上海人管它叫“老虎窗”。
林海的手在牆壁上摸了好一會兒,總算打開了一盞昏黃的燈光。
然而,他並沒有看到瑪格麗特。
閣樓裡確實有一張佈滿了灰塵的小木床,但牆壁上什麼都沒有,連幅畫框的影子都看不到。
表情轉眼間就凝固了起來,就像王子歷經艱險殺入了城堡,卻發現睡美人已不翼而飛。
她去哪兒了?
林海搖了搖頭,又仔細地環視了閣樓一圈,就連小木床底下也沒放過。可這裡總共就巴掌大點地方,不會超過五個平方米,就算藏個蒼蠅也逃不了。
不,他籲出了口氣,像是渾身虛脫了似的。為了重新見到她的這一晚,林海已經等待了足足十年,難道一切都只是虛無的想象嗎?
忽然,他想起了死去的爺爺,那個固執而怪僻的老頭。林海還記得當年爺爺給他的警告——如果有誰偷偷地進入閣樓,那爺爺就離死期不遠了。果然,就在林海進入老屋閣樓後不到半個月,爺爺就突然發了急病,沒幾天就死在了醫院裡。當時林海非常害怕,他覺得正是因為自己私闖了閣樓,爺爺才會突然死去的——是自己害死了爺爺?這種可怕想法糾纏了林海很久,在青春期來臨之前的兩年裡,他無數次夢見了死去的爺爺,也夢見了老屋閣樓裡的那個正午,包括那畫中的美麗女子。
這就是林海少年時代唯一的夢,可直到現在才知道她的名字——瑪格麗特。
可惜,瑪格麗特是四百多年前的人。
莫名其妙的悲傷糾纏著林海,他不知道腦中這些奇特想象從何而來,似乎一下子打亂了自己的生活。
對了,林海差點忘了來老屋的真正目的。他趕緊爬下小閣樓,打開了老屋裡間的電視機,雖然十年沒有用過了,但這臺進口彩電還是亮了起來,只是沒有有線電視的信號,屏幕上如雪花般模糊。
在借來DVD機器的同時,林海把幾根線也一起帶來了,他把DVD和電視機的信號接了起來,看樣子可以放碟片了。
林海從包裡掏出了那張碟片——天知道這是哪個幽靈塞在他口袋裡的?
他把這張來歷不明的碟片塞進了DVD機器裡。
在等待了片刻之後,電視機屏幕上出現了畫面,居然是膠片拍出來的鏡頭,看起來是某部電影的片頭。同時電視裡傳出了悠揚的音樂聲,具有古典的歐洲風格。沒錯,這確實是電影的開頭,還出現了幾排字幕,但全部都是洋文。片頭出現了海報式的畫面,一個身穿白色長裙的黑髮女子,身上沾滿了鮮紅的血跡,雙手似乎掩面而泣。片名也漸漸浮現了出來——LaReineMargot
看到這個片名,林海像是被電擊了一下,因為這行字是法文,直譯成中文就是“瑪戈王后”。
他當然知道這個名字——大仲馬有一部著名的歷史小說,名字就叫《瑪戈王后》(LaReineMargot),寫的是十六世紀法國胡格諾戰爭期間的宮廷故事,所謂“瑪戈王后”就是瑪格麗特王后的另一個名稱。
瑪戈王后=瑪格麗特
而此刻電影已經開始了,開頭是公元1572年的巴黎,無數新教徒聚集到了這裡,為歡慶他們的領袖,那瓦爾國王亨利的婚禮,而亨利的新娘則是法國國王查理九世的妹妹——瑪格麗特公主。
但更讓林海感到吃驚的是,扮演瑪格麗特的居然是伊莎貝爾.阿佳妮,她可是法國最美的女明星,林海看過她主演的《羅丹的情人》,確實美得驚為天人。不過阿佳妮演的這位瑪格麗特公主,卻是個無比放蕩的女子,在新婚之夜離開自己的丈夫,戴著面具跑到外邊花天酒地,愛上了一個叫拉莫爾的男人,這個拉莫爾就是故事的男主角。
屏幕上出現了血腥的“聖巴託羅繆之夜”,拉莫爾死裡逃生,而瑪格麗特則與她的丈夫被軟禁在了巴黎。當拉莫爾再度出現在巴黎時,瑪格麗特知道自己已離不開這個男人了,她絲毫不顧及自己的丈夫,而深深地投入到與情人的愛中。殘忍的宮廷鬥爭仍在繼續,凱薩琳王太后要毒死瑪格麗特的丈夫,在一本寫有拉莫爾名字的書上下了毒藥,但這本書卻陰差陽錯地被她的兒子查理九世國王看了去,查理九世中了慢性毒藥,逐漸吐血而死。於是,拉莫爾被當作謀害國王的兇手而被捕,無論瑪格麗特如何哀求,終究無法拯救情人的性命,拉莫爾走上了斷頭臺。
在電影行將劇終之時,法蘭西國王查理九世駕崩,他的弟弟亨利三世即位,瑪格麗特奔向情人所在之地,但等待她的只是一顆帶血的頭顱。在巴黎陰鬱的天空下,瑪格麗特一身白衣被鮮血染紅,她懷抱著愛人的頭顱,坐在馬車中漠然離去......
整部電影沒有中文字幕,是法語原聲的對白,林海基本上都能聽懂。阿佳妮的形象確實很美,海藻般的黑髮,肌膚勝雪,憂傷的臉上鑲嵌一雙翡翠色的眼睛,當她仰起頭放蕩地大笑,簡直攝人心魄。
林海呆呆地看著屏幕,就在悠揚的片尾曲放到一半的時候,演職人員的字幕忽然中斷了,原本黑色的片尾屏幕變成了一片白光,彷彿那不是電影畫面,而是一面鏡子的反光。
他的心立刻被懸了起來,眼睛也靠近了電視機,下面的DVD繼續在播放著,只是畫面完全改變了——變成了一隻女人的眼睛。
這是一隻半透明的翡翠色眼睛,林海甚至可以清楚地看到瞳孔。是的,那隻眼睛正在盯著他,讓他感到一陣顫慄。鏡頭在緩緩地後退,眉毛和鼻子也漸漸露了出來,現在可以看出一張臉了,那張美麗的臉龐帶著某種憂鬱的表情,而那雙眼睛則始終盯著林海。
瞬間,林海張大了嘴巴,差點喊了出來——瑪格麗特!
簡直難以置信,電視屏幕上出現了瑪格麗特,不是阿佳妮扮演的電影裡的瑪戈王后,而是十六世紀油畫裡的瑪格麗特。
對,就是她,林海永遠都不會認錯的,十年前在這間老屋的閣樓裡,同樣也是這個畫中的女子,讓十一歲的中國少年難以忘懷。
這是他第一次見到活的瑪格麗特,雖然還是那張美麗的面孔,還是那樣的神情和目光,但那都是畫筆下的模樣,是靜止的平面形象。而眼前的這個瑪格麗特,她可以眨眼睛,可以轉動眼珠,可以輕聲地呼吸著,她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儘管她依然正襟危坐,保持著與油畫裡相同的姿勢,她依然穿著油畫裡那身裝扮,十六世紀的法國宮廷服飾,天鵝絨披肩覆蓋著勝雪的肌膚,黑色的頭髮從臉頰兩側垂下,耳垂上掛著一雙小小的琥珀耳環,構成了她完美的臉龐。
是的,她才是真正的瑪格麗特。
儘管電影《瑪戈王后》裡阿佳妮的形象很美,但比起這個歷史上真正的瑪格麗特,被譽為法國第一美人的阿佳妮簡直要自慚形穢了。
林海又一次靠近了電視機,他的眼睛距離屏幕只有幾十釐米,彷彿瑪格麗特伸手就可以抓住他。於是,瑪格麗特的目光有些變化了,既有幾分興奮,又有幾分憂慮,渾身散發出一股奇怪的氣氛,彷彿隨著電視機散發到了整個房間裡。不,她不是某種幻象,而是確實存在的人,就在這張DVD光碟裡頭。
突然,她的嘴唇緩緩嚅動了起來,電視機喇叭裡傳來了年輕的女聲,這是天籟般的十六世紀法語,開頭第一句話居然是——LINHAI!
林海聽得清清楚楚,這是他自己的姓名。
她的聲音是那樣憂傷,簡直是如泣如訴,讓人肝腸寸斷,這幾句話翻成中文的意思是:“林海,你已經看到我的人生了,也已經知道我的痛苦了,快點來救我吧,救救我,救救我!”
最後兩句話,她使用的是“Aidermoi”這個詞,這立刻讓林海想到了那個倒在地上的黑衣男子,他攤開了自己的左手掌心,那紅色的記號筆墨水依然醒目,“Aidermoi”看起來就像疤痕一樣。
當瑪格麗特說完最後一個字,DVD就停止了播放,原來整張碟片都到頭了。看著電視機上藍色的屏幕,林海像雕塑一樣凝固了,許久才回過神來。
他不敢再放一遍了,趕緊把碟片從DVD裡退了出來。在老屋的燈光下,碟片的正面閃著金屬的光澤,像鏡子一樣照出了林海的臉。
林海緩緩地坐倒在了地上,腦子裡反覆回想著剛才看到的一切,在那部名為《瑪戈王后》的法國電影后面,居然出現了歷史上真正的瑪格麗特,而且還對屏幕前的林海說了一通話。
“天哪,她怎麼會知道我的名字?”
他摸著腦門問自己,想到自己的名字竟然被四百年前的法國王后喊了出來,簡直就是天方夜潭裡的故事。
然而,這一切都是他親眼所見,親耳所聞的,難道真的和詛咒錄像帶一樣嗎?某個死去多年的幽靈,把自己的怨恨“刻錄”在了錄像帶或光碟裡,然後傳播給每一個看到她的人——不,這簡直太可怕了,林海沒有勇氣再想下去了。
兩個多小時的片子放完,現在已經子夜一點鐘了。林海掙扎著站了起來,把神秘碟片放回到了包裡,看來今晚再回學校已經來不及了。一天被髮生了這麼多事,林海已經筋疲力盡了,就在老屋裡將就著過一夜吧。
可這裡只有張光禿禿的鋼絲床,根本就沒法睡,倒是小閣樓裡的木板床還能睡人。林海立刻跑出去,到24小時店裡買了條厚厚的毛毯。他裹著毛毯爬上了閣樓,小木床還算是結實,把陳年累月的灰塵打掃乾淨後,林海就躺在了上面。
林海躺在床上看了看牆壁,那裡曾經掛過一幅小畫,瑪格麗特就在畫裡看著他。他輕輕嘆了口氣,便關燈睡下了。
今晚似乎有月光的,透過頭頂的老虎窗招射下來,給這黑暗的閣樓裡增添了幾分鬼氣。林海實在是累極了,雖然腦子裡不斷掠過瑪格麗特的樣子,但還是很快就睡著了......
2005年3月31日
凌晨時分,林海做了一個夢。
他夢見了瑪格麗特,她從油畫裡站了起來,在幽暗的燈光下露出了全身,她的手裡似乎還捧著某個東西,那個東西用紗布包裹著,形狀看起來圓圓的。她來到了林海跟前,伸出手輕撫著他的臉龐,然後解開了手裡的包袱。
包袱裡是顆血染的人頭。
這就是愛人的頭顱。
當林海就要看清這顆頭顱的面孔時,他突然從夢中醒了過來,才發現自己正躺在老屋的小閣樓裡,幽暗的天光透過老虎窗投射到他眼睛裡。
林海喘息著爬了起來,原來自己裹著毛毯在這裡睡了一晚,他抬頭看了看老虎窗外的天空,又想起了十年前的那個正午。
還是那種奇怪的感覺,好像四百年前的瑪格麗特,正在這間老屋的某處看著他?林海感到一陣胸悶,他站到木板床上,打開了關閉多年的老虎窗。
清晨的空氣撲面而來,景象也變得豁然開朗,眼前是老房子屋頂的瓦片,幾叢青草在瓦塄間迎風搖曳。對面還是這樣的瓦片屋頂,一片片地蔚為壯觀,但遠方的視線被幾十棟高樓擋住了,只能仰起頭看著上海的天空。
老屋裡的舊顏料的氣味簡直令人窒息,林海把頭伸出了窗口,貪心地呼吸著屋頂上的空氣。幾分鐘後他離開了窗戶,手肘正好撞到了旁邊的牆壁上,只感到關節一陣痠疼。他揉著自己的手肘,注意到剛才被撞到的地方,有一塊牆皮脫落了下來,露出了裡面的東西。
林海立刻忘記了疼痛,他仔細看了看老虎窗下的這塊牆皮,裡面似乎是空心的。他用手挖掉了剩餘的牆皮,牆裡果然有個抽屜大小的夾層,似乎放著一個黑色的盒子。
他小心翼翼地手掏進了夾層,終於取出了這個鐵皮盒子,感覺就像挖寶似的。林海關緊了窗戶,把盒子捧到了小木床上,在清晨朦朧的天光下,黝黑的鐵皮盒子靜靜地躺著,宛如進入另一個世界的大門。
林海仔細地觀察著這隻鐵皮盒子,盒子原本是密封的,但可能年月太久了,盒蓋的封口已經壞掉了。他輕輕地撫摸著盒子,冰涼的感覺從指尖滲透到全身,宛如一股電流穿過。
盒子裡面究竟有什麼?
在這強烈的懸念刺激下,林海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終於打開了鐵皮盒蓋。
他看到了一卷羊皮書。
更令他意外的是,羊皮書上寫著中古時期的法文,那是十三世紀時的東西了。林海的心跳驟然加快了,彷彿正面對著一箇中世紀的城堡,滿臉虯髯的西洋人坐在幽暗的火光下,在羊皮書上寫下某個不為人知的秘密。
林海實在看不懂羊皮書上的文字,只能再把羊皮書放回到鐵皮盒子裡。他爬下小閣樓,小心翼翼地用報紙將鐵皮盒子包起來,再塞到自己的包裡。然後他又帶上了借來的DVD,離開了這間充滿了舊顏料味,以及他的少年記憶的老屋。
——這就是神秘羊皮書的來歷。
低頭離開清晨的弄堂,雖然早起的老人們已經出來,但還是沒人注意到他。林海先把DVD機器還給了朋友,然後急匆匆地趕回學校。
星期天的校園裡更加安靜,他整整一天都縮在寢室裡,腦子裡盡在回想昨晚發生的一切,確實太不可思議了,會不會都是一場惡夢呢?然而,只要林海攤開自己的左手,看到那個紅色的“Aidermoi”,便對那一切都深信不疑了。
林海想也許真的有個幽靈纏上了他,不單單隱藏在他的身邊,甚至已經進入了他的身體裡,他的夢裡,他內心最深的地方。
正當他在寢室裡茶不思飯不想時,忽然看到了自己床頭的那本《紅與黑》。他的視線一下子靜止住了,直勾勾地盯著“紅與黑”三個字,半分鐘後他突然跳了起來,趴到床上翻開了《紅與黑》。
這是中法文對照的版本,早已經被他看過無數遍了,他輕車熟路地翻到了第313頁,那是《紅與黑》的第十章,這一章就叫“瑪格麗特王后”。
如果你看過《紅與黑》的話,一定會記住小說的下半部分,主人公於連在巴黎的拉莫爾侯爵府裡,與侯爵女兒瑪蒂爾德小姐發生了熱烈的愛情,在4月30日那天,於連看到瑪蒂爾德穿著黑色的連衣裙,那可是當時的重孝之服。
在《紅與黑》的第十章裡,解釋了瑪蒂爾德戴孝的原因——公元1574年4月30日,當時全法國最英俊的青年博尼法斯·德·拉莫爾,在巴黎格萊沃廣場被斬首。而這個博尼法斯·德·拉莫爾,正是瑪格麗特王后最心愛的情人。拉莫爾同時還是納瓦爾國王亨利的密友,亨利既是瑪格麗特的丈夫,也是後來開創波旁王朝的亨利四世。當時國王查理九世快要死了,凱薩琳王太后把納瓦爾國王亨利囚禁在宮中,拉莫爾率領兩百名騎兵準備救他出去,但被王后太的手下逮捕了。不久,拉莫爾就被處以了死刑,在斷頭臺上身首異處。
但最令人吃驚的是,在拉莫爾被斬首之後,瑪格麗特竟向劊子手索要了愛人的頭顱。第二天午夜,她捧著拉莫爾帶血的頭顱,坐上一輛馬車,親手將它葬在蒙特馬爾山腳下的小教堂裡。
而小說裡的拉莫爾侯爵的家族,正是當年被斬首的拉莫爾的後代,為了紀念祖上的事蹟,每年的4月30日,瑪蒂爾德小姐都要穿上黑衣的重孝,而且她的全名就叫瑪蒂爾德—瑪格麗特,顯然也是為了紀念瑪格麗特王后。
從《紅與黑》整部小說來看,司湯達安排這樣的情節,也是有著某種暗示的作用,因為在《紅與黑》的結尾,當主人公於連被處死以後,深愛著他的瑪蒂爾德小姐,也是懷抱著愛人的頭顱去安葬的,宛如當年瑪格麗特王后與拉莫爾愛情的翻版。
林海用力地打了一下自己的腦袋:“你真笨啊,早就該想到《紅與黑》了,司湯達在一百多年前就給我做出瞭解釋,我看了這本書那麼多遍居然沒有意識到。”
也許正是因為十一歲那年,在老屋閣樓裡見到過她畫像的原因,林海才會如此著迷於《紅與黑》這本書,被於連的故事所深深吸引著,從十幾歲起就反反覆覆地讀了許多遍。雖然,那時候他並不知道畫像裡的女子是誰,也從不知道她的名字叫什麼,但冥冥之中似乎有種力量在引導著他,使他在不知不覺中瞭解瑪格麗特。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只感覺那麼多年來的命運是如此弄人。忽然,他似乎又想到了什麼,立刻拉開自己床頭的小櫃子,裡面還放著許多書,其中有一本藍色封面的書,名字叫《愛人的頭顱》,至於這本書的作者,很慚愧就是本人了。
這本書實際上是中短篇小說集,主打的那篇小說就叫《愛人的頭顱》,不過只有幾千字而已,說的是不知什麼朝代,一個男人被斬首以後,愛他的女子從宮廷中跑了出來,在深夜
抱走了他的人頭。女子帶著愛人的頭顱,在某地隱居了下來,許多年過去了,女子漸漸地老去,而那顆愛人的頭顱依然保持著年輕的樣子,直到她老得即將死去時,與那顆頭顱一起安葬。許多年後,人們從地下挖出了她的墳墓,她自己只剩下一把枯骨了,而愛人的頭顱卻鮮亮如新,被放在博物館裡陳列著。
林海是在一年多前買了這本書的,當時他就被這個《愛人的頭顱》的短篇所震驚,但並沒有聯想到瑪格麗特與拉莫爾的故事。現在,林海斷定這篇小說也一定是受到了《紅與黑》的影響,女主人公的原型就是瑪格麗特。
於是,林海想到來找我......
2005年4月1日上海
現在,讓我們再回到愚人節的夜晚吧。
在南京西路這間光線幽暗的小咖啡館裡,我眼前這個魂不守舍的大三學生,用整整兩個鐘頭的時間,向我講述了這個極度離奇的故事。
在整個過程中我一直在傾聽,一開始我是當作愚人節的玩笑來聽的,但到後來我忽然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這裡面可能隱藏著某個不可告人的秘密,而林海只是無辜的羔羊,被捲入到了一場危險的漩渦之中。是的,林海如此地恐懼和緊張,確實有他的理由,任何人如果經歷了這種事情,沒變成精神病就算很堅強了——除非他已經變成了精神病。
然後,他又向我攤開了左手掌心,那行紅色的字母“Aidermoi”,立刻跳進了我的眼睛裡。
看著他手心裡的字,我終於說話了:“這就是法文‘救救我’?”
“對,我想這是幽靈向我傳達的某種信息,而且瑪格麗特在那張DVD裡也是這麼說的。可是,我至今還不能領悟,究竟要到哪裡去救她呢?”
面對他的問題,我只能搖搖頭說:“別想這些了,說說別的吧。你是因為看到了我那本書,才想到來找我的?”
“是的,我想你一定會對瑪格麗特非常感興趣的。”
“你猜得沒錯,《愛人的頭顱》的靈感確實來自《紅與黑》,也確實來自瑪格麗特與拉莫爾的故事,我一直很想把他們的故事寫進我的小說裡,因為那是多麼感人的愛情啊。”但我又搖了搖頭說,“可惜的是,大仲馬已經寫過了,而且法國人還把這個故事拍成了電影《瑪戈王后》,其實我也看過這張片子,就是阿佳妮演的版本。”
“我看過你所有的書,特別是最近的那兩本。你經常在小說裡講述那些神秘的故事,我不知道你是否親身經歷過那些事,但我想你一定很渴望類似事情的素材吧。”
“現在你已經給我送上門來了?”
林海不置可否地說:“雖然我想到了找你,但我不知道你的聯繫方法,正當我走投無路的時候,卻聽說了你要做客雲間網嘉賓聊天室的消息。我是昨天知道的,今天下午就跑到了這裡的網吧,先登陸了雲間網的聊天室,用‘德.拉莫爾’的名字向你提了個問題,我想這可以加深你對我的印象。聊天結束以後,我立刻跑到對面的大樓底下,就站在那裡等你。”
“如果是這樣的話,你不是連晚飯都沒有吃嗎?”
他只苦笑了一聲:“纏著我的幽靈,早已讓我忘記了飢餓。”
我趕緊叫來了服務生,讓他們再上幾樣點心。
“謝謝你。”林海忽然有些不好意思了,低著頭說,“雖然我猜到你一定會感興趣的,但沒想到你這麼關心這件事,而且你看上去也比我大不了多少。”
“所有見到過我的人都這麼說。你今年是大三吧,其實我只比你大五歲。”我指了指點心說,“快點吃吧,就算做個嚇死鬼,也比做餓死鬼強。”
林海確實是餓了,他習慣性地向四周觀察一下,便狼吞虎嚥地吃了起來。
當他在吃點心時,我一邊也在心裡盤算著,這件事究竟該如何處理?目前我所知道的事情,除了那鐵皮盒子裡的羊皮書,以及他手心裡的法文“救救我”以外,全都來自於林海的口述,實際上他拿不出任何的證據。
但直覺讓我相信林海所說的一切,不管世界上有沒有幽靈存在,但也許對他來說這就是真實,那麼對我來說呢?
林海很快就吃完了,這時我向他提出了要求:“對不起,我能不能把羊皮書上的文字拍下來?”
他抓緊了鐵皮盒子:“為什麼?”
“我有個朋友在法國留學,他是專門研究法國曆史的,我想把羊皮書上的文字用數碼相機拍下來,然後發到我朋友的信箱裡,我想他可以解讀羊皮書上的文字。”
在猶豫片刻之後,林海終於點了點頭:“好吧,隨便拍吧。”
這時我已經從包裡取出了我的數碼相機。
林海小心翼翼地展開了羊皮書,任由我用數碼相機拍下了羊皮書上的文字。不過,我並沒有全部拍完,大約只拍了一半的內容,我想這些東西發到法國已經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