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杜山虎說的都是真的……”
“你怎麼知道?”對方的手收了回去,到象是一個長者安慰了一下晚輩,讓李金花心裡一陣氣惱,順便白了趙石一眼。
趙石嘴唇抽動了一下,不好跟她說這是心理學的觀察得出的結論,想來那杜山虎也不會是玩弄心理的高手,更不會為了一次謊話而特意訓練上三年五年的,想了想才回答道:“對方眼神坦蕩,說的又沒有什麼條理,極為散亂,想來應該是真的了?”
“哦?眼神坦蕩到可以說的過去,說的亂一些還就成真的了?”什麼事情到了少年這裡都好像很是容易解決,這下被她抓住把柄,立時心中一陣竊喜,於是便即追問道。
趙石習慣性的抿了抿嘴唇,女人的夾雜不清讓他有些厭煩,但還是耐住性子解釋道:“說謊之人要麼說的前言不搭後語,禁不住推敲,要麼就是條理清晰,讓你反覆追問也找不出破綻來,杜山虎說的很是散亂,顯然事先並未想好,但聽來又很是合理,其中的關節之處也能符合他……御武副尉的身份,所以儘可相信他說的話是真的。”
李金花一陣洩氣,少年的言談永遠好像他的人一樣冷靜中帶著殘酷的冷漠,讓人興不起反駁的念頭,也沒有反駁的機會,於是賭氣道:“那你說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趙石心裡已經想好,自然也不猶豫,冷冷說道:“要是平常人該是再等些時候,待得證實了杜山虎的話再定行止……要是換上一個心狠的,現在什麼就都不要了,馬上焚燬糧草,退兵,說不定還要找個由頭斬了杜山虎,以免回去落人口實,說咱們見死不救……”
“啊?”看著少年的臉,李金花再沒功夫想自己的小心思,心中卻已經滿是寒意,杜山虎等人百戰餘生,尤其是杜山虎,眾人雖然都不想跟他去送死,更不想將糧草留給他,但此人的言行氣度卻讓人欽佩,試想此人帶領手下剛剛脫離危境,還能不忘舊日同袍,說什麼也要回轉救人,這等的義氣就不是什麼人都比得了的,但少年說出一個殺字,臉上即沒有露出半點惋惜慚愧,也沒有顯得特別的兇狠,甚至臉色變也沒變一下,以往總是能從兵書戰策上看到慈不掌兵的話,那時想來,違抗軍令,怠慢軍務,旗揚不前,旗按不伏,鳴鼓不進,鳴金不退者當斬,斬起來自然毫不可惜,但殺杜山虎這樣的人,還是為了這樣的理由,自忖無論如何是下不去手的了。
看著面無表情的少年,李金花心裡到是多了幾分不舒服,勉強笑了笑道:“聽來還有別的路可走了?說了聽聽……”
“我們到慶陽去……”
此語一出,就驚的李金花霍的一聲站了起來。
趙石無視他的反應,自顧自說道:“剛才有人說的話一點都沒錯,顯鋒軍和西夏人大戰連場,還只是將八千顯鋒軍擊潰罷了,並不能全殲,顯見西夏軍並不算多,而且死傷必重,現在看似我們身處險境,其實西夏人是否敢過來還得看西夏軍主帥的膽子夠不夠大了,不過我想他也不敢來的,那些鐵鷂子的敗兵他應該已經見到了吧?誰會相信區區護糧軍能擊敗一千鐵鷂子?若我們後無援軍,我們會死戰不退?
敗兵為了脫罪,定會誇大我們的實力,夏人聽到這個消息,他們還會過來嗎?也許西夏人現在已經退回去了也說不定呢,這就是我們的機會了……
我們不妨答應杜山虎,顯鋒軍上下死裡逃生,自然對我們心存感激,趁機奪其軍權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我們有糧草,有軍械,救上些顯鋒軍士卒,再遍佈旌旗以惑敵人耳目,聽說西夏人主攻的應該是延安方向,出現的慶陽的夏軍不外乎兩個目的,一個便是阻敵援軍,給延安方向爭取時間,第二個恐怕就是察探敵情了,慶陽的變亂怕是他們也沒料到的,這些夏軍只不過是適逢其會罷了,兵力絕不會多,我們有八成的把握能將他們驚走,慶陽缺糧,我們後面的運糧隊應該還有那麼一兩支吧?先解慶陽燃眉之急,只要援軍儘快趕到,慶陽就能安如泰山……其實這卻要看大人的膽氣了……,要是我們足夠強勢,慶陽兵權頃刻易手也不是不可能,到了那時,進可攻,退可守,支撐個十天半月,等援軍趕到,就沒我們什麼事情了……
現在唯一可憂慮是慶陽守軍想幹什麼,幾個領頭的將軍存的是什麼心思,顯鋒軍為什麼要立即出城,而不是和他們一起守衛慶陽,挾兵自重?沒有糧草他們憑什麼?不過照我的猜測,有人一定起了別的念頭,要不然就是慶陽的糧草並不如杜山虎說的那般窘迫,或是殺了陳衡,他們怕了,嗯,投靠西夏人到是一個出路,要是這樣的話,他們手下之人也未必同意,可能還在猶豫當中,我們的機會便在其中了……”
這絕對是一場豪賭,就算以趙石想來,機會也是稍縱即逝,只要他的猜測出了一點兒差錯,別說解慶陽之圍,就是護糧軍所有人的性命也都得搭進去,說到後來,雖然心裡還是有些把握在的,但也覺其中難以預料之處頗多,成功的機會很是渺茫,說到最後,便也不是那麼理直氣壯了。
連他都是如此,李金花聽了他這簡直稱得上是異想天開的建議,就更別提了,要是事情按照這般發展下去,護糧軍有九成九是馬上要撤軍的了,但世間就是這樣,往往一點變故就能使事情的朝著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方向發展下去。
先放下這邊暫且不提,第二天清晨,平涼十里之外,一行人馬緩緩走來,太子李玄持便身處其中的一輛車輦之中,四周一色的全是金甲將士護持,這些金甲將士身後血紅色的披風迎風揚起,初晨的陽光照在金甲上面,反射出一片金色光芒,晃人眼目,顯得說不出的威風煞氣。
太子出京,本應有全套的儀仗,不過今次李玄持乃是監軍使,並不是出巡,所以只帶了三千太子府衛,可以算得上是輕車簡從了。
李玄持坐在寬敞的車輦之內,細長的手指輕輕拈動手裡的酒杯,眯著眼睛也不知在想著什麼。
車輦中還有一箇中年文士,微微欠身坐在李玄持的對面,此時偷眼向對面的太子殿下望了過去,這位太子並不算年輕了,從十歲時被立為太子,在太子位上已經二十七年,雖然看上去保養的很好,但眼角處微微的細紋以及微胖的身軀,鬆弛的肌理,都顯示了這位太子殿下已經過了壯年之時。
太子的長相和當今的皇帝陛下不怎相像,估計更象皇后娘娘一些,面龐白晰清秀,身材頎長,透著一股自小養成的書卷之氣,只有那雙時刻透出威嚴的精亮眸子還象正德皇帝一些……
這個文士打扮的人叫魯慶餘字盛年,別號錄微先生,建錄微草堂,是京師八友之中的一個,在京師素有清名的一個人。
他是四年前出任太子府長史一職的,此人本不願意作這太子府的長史的,在他看來,這樣的通天捷徑並不怎值得稱道,但也卻不過太子屈尊垂請,又不好駁了好友情面,這才入了太子幕中。
此次出京監軍,明眼之人一看便知其中玄奧,就算是不知內情的,也都覺得太子出京監軍有些非同尋常,他本是力主反對的,太子不在京中坐鎮,卻要監什麼軍,不到式窮之時,哪裡用得著未經戰陣的太子監軍,不過李玄持卻也說的好,唐初之時,太宗世民弟兄四人,哪個不是身經百戰,才有了大唐天下,就是身為女子的平陽公主也持戈上陣,現天下紛亂,我一男兒,雖貴為太子,但也是要知軍機的,不上戰陣,終是要為人垢病,一番話說下來,魯慶餘還有什麼話說?
離京之初,慶陽兵亂的消息就傳了過來,滿朝振動,皇上招太子進宮,也不知說了什麼,回來之後,便即動身,出京雖急,但離了京兆府,速度反而慢了下來,就算是魯慶餘不知兵事,也知道救兵如救火的道理的,太子一天不到,聚集在平涼的援軍就一天不能開拔,慶陽若是有什麼閃失?那還得了?但問及太子之時,這位太子殿下卻來了一句,我自有計較便即揭過,走的卻越發的慢了下來,京中來人催促太子急行,也被他用道路泥濘,為之奈何給搪塞了回去,從京師到平涼竟然走了大半個月,魯慶餘也是心思靈動之人,察覺出其中異樣,知道太子心中早有定計,自己雖是太子府長史,但時間尚短,還算不得太子心腹之人,既然太子殿下心中早有定計,便也不再說什麼了。
“盛年,我還是頭一次出京如此之遠,也不知平涼是個什麼樣子,聽說三國時五虎上將馬超馬孟起曾駐節與此,若是能瞻得少許豪傑遺風,當是大快人心之事。”
冷不丁聽到太子說話,聲音清越,但魯慶餘正在想著心事,這時不由打了激靈,待得聽了他的話,卻是輕笑了一聲,開口笑道:“殿下說的是野史了,馬超是三國時西涼猛將,要說在這裡呆過也無不可,但畢竟年代久遠,想撫今追昔一番恐怕要讓殿下失望了。
據考這平涼之地的來由卻是前秦符堅所立,但由於吐蕃,羌族等屢屢入寇,平涼治所歷代都有遷移,後唐貞元年間涇源節度使劉昌築平涼城,扼彈箏峽口,又於平涼西建胡骨堡,名為彰信,聚葬平涼劫盟死難將士,拓地二百餘里,由是,平涼乃安,劉昌也因築七城二堡而名垂青史,不過到了唐末,經安史之亂,党項羌族叛反,城池已經多有毀壞,還是本朝太宗年間重修平涼城,才有了今日的規模,這平涼本就是邊塞之地,多經戰亂,氣候寒苦,當然和河中京兆等繁華之地是比不了的。”
他將平涼來歷娓娓道來,李玄持也聽的頗為入神,到此方是一笑接道:“盛年果然博聞強記,盛名無虛,到得平涼,咱們再把酒暢談,好好說說這邊塞之地的風物……”
聽他這麼一說,魯慶餘卻是心中苦笑,此時才到平涼,不立即開拔,還要把酒暢談,殿下心裡到底是打的什麼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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