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四章獎懲(十六)
月亮半遮半掩的露出一彎笑臉,月光之下的左衛都指揮使府也漸漸變得靜寂,不過,指揮使府前院的花廳當中,卻還是燈火通明,晚風中帶著些黏黏膩膩的溼氣,順著花廳四敞大開的廳門鑽進花廳之中,將早春的氣息吹的到處都是。
但花廳中這些喝的滿臉通紅,滿頭是汗的秦川漢子們對此卻好無所覺,他們笑著叫著,猜拳行令,粗豪而又爽朗的聲音恨不能將這個佈置的相當典雅的花廳掀個個兒。
主位的老爺子已經被攙去後院休息,雖說老爺子身體健壯,但畢竟歲數不饒人,這一晚情緒起伏跌宕,氣過笑過,說過許多話,也琢磨了許多事情,更是喝了不少的酒水,終於一頭栽倒在面前的矮几之上,在眾人的鬨笑聲中,被人攙扶了去。
李全壽雖然有些不捨,但在恭喜了趙石之後,還是隨著已經進來催促了幾次的吳太監走了,不過到了廳外,便狠狠給了分外委屈的吳太監一腳,氣哼哼的很是覺著未曾盡興,不過現在他的自制力卻是比以前強的多了,也不會真個在趙石府裡留宿,徑自回宮而去。
主位上雖然沒了人,尊貴的皇子殿下也走了,但廳中的宴飲卻並未結束,因為從聖旨到了之後,這便成了慶功宴,聖旨十分簡單,辭藻也並不華美,景帝李玄謹主政年餘,已經在很多地方都表現出了自己的為帝之道,那就是比他的父親正德皇帝更加務實,更加註意效率,也更加有野心。
其實聖旨主要說的是三件事,也可以說是兩件事,一件便是準趙石實領鷹揚將軍職,這個屬於是舊事重提。當初陣前便已賜封,不過趙石卻是上表推辭了一下,樞密院留中不發,朝廷再沒有明喻詔旨,趙石這個暫任的鷹揚將軍職位便很可能隨著京兆軍被拆散而摘掉的,這在朝廷是有例可循的規制,戰時軍中將領超拔一品而用,也不算特例。戰後視功過而再定將領職位,在朝廷來說便有很大地餘地。
而如今聖旨一到,趙石這個鷹揚將軍才算是實至名歸,估計隨後樞密院也會明令堪發的,別看只是個虛號,表面上看更沒有羽林左衛都指揮使的職銜來的重要,起碼算得上是手上握著實實在在的兵權,但只要是軍中之人就可以明白。這個虛銜兒是多麼的重要,只要是大軍出征,有了這個鷹揚將軍的虛號,才能跟別人爭取兵權,還可以名正言順的編練自己地隊伍。不虞別人說你逾制,這在戰爭期間是尤其重要的一點,不然就像是之前他率領的京兆軍一般,臨時拼湊。不合規制,戰事一旦結束,便可被人隨意拆散,自己也要回歸原職待用的。
如今便是不同,有了這個虛銜,便可獨成一軍,或是請調鎮守一方,或是也可交出兵權。回朝廷述職,卻是多了些選擇餘地在裡面。
而第二件事其實和第一件可歸為一件的,那便是准許趙石自拔屬官幕僚,體制與鷹揚將軍號同,這個看似驚人,建衙開府,是古往今來所有將領們的終極目標,但趙石這個。卻只是建衙開府的第一步。也可以說是初級階段,也是最低的那種。衙兵二十,設一旅帥,一司馬一參軍,從七品幕僚兩人,執法虞侯一人,書記一個,六曹等諸屬官卻不能自設,其實只算是搭起了一個架子,裡面空空地卻什麼都沒有。
不過說起來,如今大秦軍中上下將校,能邁出這一步的卻只聊聊數十人罷了,而其中能以十六歲稚齡便到了這一步的,縱觀國朝上下,也實在是找不出一個人來的,只這一道聖旨,趙石便等於是在權力之路上踏踏實實踩出了一個腳印,不然當初陳常壽也不會遠隔萬里,也要送一句樹高丈人易折,峰高萬仞孤絕的話了。
這第三件大事便是爵位了,升趙石為一等下鞏義縣子,這才是最令眾人羨慕地,爵位可世襲,雖說有不過三代等諸多限制,但到了一等子爵這個位置上,卻是著著實實為子孫後代謀下了一份不得了的榮耀了,大秦立國雖已有百多年,但在爵位上卻從未濫封,便是那血戰千里歸來的韓煒韓老伯爺最終也只被封了個忠毅伯罷了,而封侯的除了開國幾位重臣外,就再未見有人能得此殊榮過地,而如今大秦的郡王,王爺都是清一色的皇親國戚,龍子鳳孫,而歷次皇位更迭,也讓這些王爺郡王們的數量大量縮水,王爺的數目更是從未超過十位。
大秦如今最多的還是那些恩蔭的縣男,羽林軍中便多有這樣的人物兒,不但俸祿不如人意,這種恩蔭地爵位和以功得賞的爵位相比更是有天壤之別,和蔭官其實有異曲同工之妙的。
之後又有真金白銀的賞賜若干,和之前的三點比起來,便也顯得微不足道了。
趙石雖然有些不明白這道聖旨裡所蘊含的所有信息,畢竟他對古代朝廷中紛繁複雜的官制還有許多不瞭解的地方,但從傳旨太監地態度上,以及之後眾人地神色之間,還是能猜出這次好像得的好處不是一般地大。
直到傳旨之人都走了,老爺子哈哈大笑,接著便是一杯杯的飲酒,杜山虎等人兩眼放光,紛紛向他敬酒賀喜,再細問之下,才明白這道聖旨到底意味著什麼。
等到老爺子醉酒而去,看到眾人喝的有些狂亂,趙石這才擺手讓眾人停下來,看著這滿座的杯盤狼藉,以及這些隨他出生入死的心腹們熱切的眼神,趙石心中也好像憋了一團火般,和在戰陣之上,生死決於一瞬的刺激不同,權力帶來的滋味卻是令有一番迷人之處。
細心品咂著這些難得的情緒,這些時日的辛苦勞累以及回到京師走馬燈般轉來轉去,應付各色人等所帶來的疲憊好像在這瞬間便一掃而空。
眾人目光齊聚之下,趙石這才緩緩開了口,“你們的官兒也都升了吧?”
眾人滿臉地興奮勁都是一窒。這句話問的有些古怪,眾人更是不明白這位大人的意思,本來以為這位大人會有一番激動人心的砥礪之言要說,卻沒想到冒出這麼一句出來,弄得他們有些上不著天下不著地的,根本摸不著頭腦。
到底是杜山虎追隨趙石日久,仗著酒勁兒嬉笑道:“跟著大人那是沒的說,當初老杜也只是個御武副尉。本來以為辭官之後,也只有回家種田的命兒了不想現在官職回來了不說,更是弄了個從四品上的將軍來當了當,就連張鋒聚這小子如今也只比咱差了一品半級,這小子一年前還只知道仗著父祖地名頭過活,現在可不也是個正牌兒的將軍了?
所以呀,現在老杜就認準了一條,跟在旅帥身邊準沒虧兒吃。你們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眾人眼露笑意,都是紛紛點頭,只有張鋒聚心中大怒,他和杜山虎兩個人犯衝,向來不對付。杜山虎語種帶刺他如何不知道?但中間又摻和著趙石,半真半假的讓他反駁不得,狠狠瞪了杜山虎一眼,心中已是大罵。這個王八蛋,等咱官兒升的比他高了,非讓他出個大丑不可的。
趙石卻是點了點頭,淡淡道:“既然大家都升了官兒,這次咱們也就沒白出去一趟,這官職是大家用命搏回來的,所以也不用老說我的好話,這是大家應得的。和我可沒多大地關係……。”
“將軍說哪裡話?不說將軍指揮若定,讓咱們殺了個痛快,就說將軍帶二百士卒給大軍斷後,九死一生,旁的人不說,就說老張就打心眼裡佩服感激的,老張這半輩子,甚少服人。但對將軍那叫一個心服口服。升不升官無所謂,今後只要能跟在將軍後面。殺個痛快淋漓就成……”張嗣忠卻是不管其他人,先就將心裡話說了出來。
“不錯,沒有將軍就沒有我們今天……”眾人立即一陣附和,不過眾人還是心中疑惑,不知這位大人到底想要說些什麼?
趙石迎著眾人的目光,臉色平靜如水,端起桌子上的酒盞,“既然如此,那我就先和你們喝上一杯,我也說些心裡話,這一仗,沒有你們和那些戰死在外地戰士,趙石不可能立下功勞,更不可能完完整整的回來,這一杯我敬你們,更敬那些九泉之下的勇士們,將軍百戰,沙場裹屍,正是我輩武人之歸宿,若同此心,共飲了這一杯,以後便也無怨無悔。”
說罷,略微彎下身子,鄭重的將杯中之酒灑了半杯在地上,之後才將剩下地一飲而盡。
眾人這時卻都收了笑意,臉色肅穆,將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看來這位大人卻在這封功之際,想起了那些戰死沙場的士卒,眾人雖是壓抑,但心中卻都是一暖,一種有了歸屬的感覺便自油然而生。
也不知是誰,沙啞著嗓子喊了一句,“無怨無悔。”
“無怨無悔……”接著眾人群起而應,紛紛將酒潑灑於地,然後將剩下的酒水一飲而盡,酒水順喉而下,與之前不同的是,這一刻,所有人心中都是快意非常,一股豪俠之氣充滿胸臆,各個直欲仰天大叫,直覺平生從未有此時般痛快過。
隨著趙石緩緩坐下,眾人再是一靜,不過只這片刻之間,眾人分明覺著都是親近了不少,各自相識而笑。
“好了,現在我可以跟你們說實話,攻川之際,我不會帶你們去湊這個熱鬧的了,至少暫時不會……”
眾人雖是已經有了預料,畢竟方才趙石雖然沒有明說,但那意思眾人卻都隱約明白的,只是不知其中關節罷了,但這時聽趙石慢慢說來,眾人卻是都直起了身子,耳朵也豎了起來。
“就如段瑞所言,東征方自歸來,士卒疲憊,不願征戰是一個,再有嘛,此次攻蜀,雖說我大秦精銳齊集,但比起東征來,大軍組成更雜更亂,咱們在東邊也算打出了不小的威名,聽說後蜀羸弱,不堪一擊,爭功之事必多,你們說,咱們若是去了,在軍中又沒有多少地根基,咱們是去押運糧草好呢?還是去撿些殘羹冷炙?”
眾人一聽,愣了愣之後,便也明白了這話裡面的意思,都是低頭沉思,陣前爭功,在軍中不是什麼新鮮事,而最後立功的往往便是那些統帥大軍的將領的心腹之人,便如此次東征,打解州,是潼關守軍,雖是弄了個灰頭土臉,但也只是沒有預料到解州守軍如此頑強罷了,那位魏王殿下的心思,誰又會不明白?
決戰之時,已經打出了威風士氣的京兆軍卻是被擱在了汾水西岸,決戰的功勞沒沾一點不說,還差點弄個全軍覆沒,以那位魏王殿下在軍中地名聲威望行事依舊如此,到了南邊,還真不好說會不會被派去押運糧草地。
趙石見用意已經達到,此話也只為安定人心,這些傢伙在東邊打出了心氣兒,這原本是好事,但他既然沒有到南邊趟渾水的意思,便要壓一壓這些人地心思了,他到也沒將心底的憂慮說出來,不過這個理由卻已經足夠。
見火候已到,趙石接著道:“我是不願辛苦一趟,最後卻只得些微功的,不過戰事無常,巴蜀之地向來易守難攻,到底有沒有咱們的用武之地還真不好說,所以只有靜觀其變罷了,我還是那句話,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將兵練好了,天下那麼大,早晚有咱們建功立業的時候。
大家出去一趟,就要加官進爵,取他孃的榮華富貴,為人作嫁的事情,老子再也不幹,你們說是不是?”
“是,大人……”眾人被他拿捏的起起伏伏,本就喝暈了的腦袋都有些轉不過個來,聽他一聲怒吼,不由自主間,都是齊聲應是,連張嗣忠這時也覺著去南方確實不是什麼好主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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