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興六年五月間,大秦景帝下詔改元,“咸寧”景興六年這一年,也就成了咸寧元年,毋庸置疑,改元走了不得的國家大事,年號的變更,使華夏曆史上充斥著這樣那樣的年號,也使得曆法有些混亂,遠不如後世曆法那麼簡單明瞭。
但在這個時代,卻有著非同凡響的意義,每一次年號的改變,都昭示著一個國家正在發生著劇烈的變化,比如開疆拓土,比如鼎草舊政,又比如國家中興,等等等等。
而對於如今的大秦來說,自平滅後蜀以來,皇帝陛下便已有了改元的念頭,之所以一直拖延到現在,不過是因為戰後諸事繁冗,朝廷上下忙碌一片,實不宜行那改元之事,但到了景興六年,朝廷政事終於漸漸緩和了下來,皇帝陛下終於再也按捺不住,決定改元。
這不但是昭示著一個新的開始,而且也有誇功的意味在裡面。
不過話說回來,改草年號雖是國家大事無疑,但實際上,改元之事對於大秦方方面面的影響是有限的,既定的朝廷政事不會因為改元而有所變更,而延及到百姓身上,就更無所謂了,是景興還是咸寧,對於百姓來說,不過是年頭算起來有些麻煩,再多的影響也沒多少。
而對於朝堂之上的大臣們,從改元的這一天開始,湊折什麼的落款就得注意了,若是不小心還按照舊有年號寫上去”碰上皇帝陛下或中書重臣們心情好,到也不算什麼,但要真較真起來,卻是免不了吃掛落,輕則i斥,重則丟官罷職也是有的,所以不能不慎重。
不過朝堂上永遠不乏聰明之士,從景興到咸寧,年號中的每一個字眼都透著別樣的味道的,恍如說景興兩個字,當今陛下未登記之時,便賜號景王,所以初登基時,年號中有個景字,而景興的意思就再明顯不過了。
到得現在改元咸寧,什麼是咸寧?只摳字面的意思”誰也明白,咸寧咸寧,暫時安寧,這不但清晰的顯示出了今後幾年大秦的方向,也稍微流露出了皇帝陛下的勃勃野心,幾乎是明白的告訴大秦臣民,安寧是暫時的……
對於朝臣們來說,這絕非是字面功夫,像正德一朝”皇帝陛下力主朝政平穩,所以主政三十年,卻從未曾有改元之舉,到了兒子這裡,卻只五年餘”便改了年號,可以說,主政之風是截然不同的。
而簡簡單單的兩個字,便能摸準今後的脈絡,就像是後世的新聞聯播,平民百姓瞧著膩歪”但官場中人卻瞧的津津有味兒,因為那裡有許多關乎他們前程的政治風向,只有咂摸準了”在應景的時候,才能站對位置,才能更好的進步,這裡面的學問多著呢,非是身處其中,自然也就無法品咋其中三味……
“咸寧,咸寧……這一晃,就已經是十年了啊……
落日餘輝灑在連綿的宮牆上,反射出淡淡的金光,讓這威嚴所在又添了幾許別樣的風礀,趙石高大的身形立在宮門不遠處,喃喃的嘀咕了幾句。
自三月裡入宮陛見之後,情形就變了許多,隔三差五,皇帝陛下就要召他入宮伴駕,而他這裡,也有意的開始斷斷續續參與朝會,皇帝陛下的恩寵總是變幻無常,但也逃不過群臣的眼睛,所以這兩個多月以來,朝會之上,得勝伯,羽林中郎將一旦出現,便很是引人注目。
加之三次有得勝伯參與的朝會,總會有那麼一次兩次散朝之後,留下年輕的大將軍,隨駕入宮,許多朝臣羨慕之餘,卻是明白,看來得勝伯雖說去了羽林中郎將那等的閒職,但這恩寵卻是越來越盛了啊。
不過得勝伯的來歷沒人不知道,人家數年間便從一小小兵卒到得今時今日之地位,功勞雖也不小,但若沒當今狴下寵信,一力簡拔,哪裡有得勝伯今日?
所以啊,這恩寵就不必說了,而今這等景象也不必太過大驚小怪的,到是和得勝伯素有間隙的另外一個陛下心腹之臣,好似不知不覺間,落後了一步,估計心裡正難受才對。
不提朝臣這幸災樂禍的心理,今日趙石入宮伴駕,卻是小有不同,改元之後,又要廣選秀女入宮,近些日子,宮內也有要晉升妃嬪的傳聞傳出來,而看上去,皇帝陛下的興致也是極好的。
而今日伴駕的也非是趙石一人,還有已經晉為禮部郎中的前翰林待詔李士芳李大人,還有大學士,參知政事王文軒王大人,其餘還有兩位,皆是禮部重臣,其間所談之事也就不言自明瞭。
一半天下來,趙石話沒說幾句,弄的他還有那麼幾分不自在,文官武將,天然就尿不到一壺裡去,不說職責不同,說話的方式就差異巨大,之乎者也的,武將們聽著就煩,而武將們的言行舉止,文官們又怎會瞧著順眼?
所以趙石這回是看著實實當了一回陪襯,不過他現在卻還有著個國武監督學的身份,國武監又是在禮部轄下,想徹底把自己劃到武將行列裡,就算他自己答應,旁人估計也不答應的。
都開始辦學了,還能是純粹的武人嗎?辦學在文人眼中,那是一件頂頂神聖的事情,就像有人曾言,聖人可為師,餘子碌碌,授業而已,在這裡的聖人可非是單指孔孟那種無人可及的存在,而是寬泛了許多,指的卻是那些自開格局之輩,開宗立派的算,著書立說的也算,當然,開辦書院,得享大名的也算。
而辦學,無疑是這裡面最便宜的一種途徑了”也就是說,現在就算文理不通有如孩童,年紀輕輕嘴上沒毛,甚至連字都寫不好,但人家確確實實的掌管了一間學府,在文人眼中的地位立馬就不同了。
所以,辦學在文人眼中那是地道的盛舉,而有史以來,像趙石這般”以一介武夫的身份來辦學的,可說是絕無僅有,這感情就有此複雜難言。
趙石也知道,自國武監祭酒,鎮北大將軍折木清故後,禮部那裡曾向景帝推舉過國武監祭酒,卻被景帝駁了回去”國武監祭再之位一直空懸至今”這不光讓禮部一般文官中的文官們有些疑惑,趙石則問於南十八,陳常笀兩人,南十八道了一句,非他,帝王術爾。
等細一解釋,趙石也就明白,國武監乃聖上欽點”而又給了他一個督學的頭銜,但說到底,國武監到底能辦成什麼樣子,估計皇帝陛下心裡也不託底,而這國武監的一應章程”幾乎都出自趙石之手,之前上面有一個折木清,還算名正言順,等到折木清病故,這國武監祭酒的職位也就頗費思量了。
換個什麼都不懂的文人來,未免把這國武監辦壞了”武人?能壓住趙石的現在又有幾個?
至於將趙石提為國武監祭酒,皇帝陛下估計又不願意,這裡面的意思不好說”有為這個心腹之臣著想的意思在裡面,一旦國武監辦不成”只要趙石不是國武監祭酒,也就還有轉圜的餘地不是?
除卻這一層意思,估計也有提防的味道在裡面,反正,皇帝陛下這裡模稜兩可,國武監祭酒的職位也就懸在了那裡……
這些都是閒話,回到正題,面對年輕的國武監督學,禮部的兩個大臣到也沒多說什麼,但那位參知政事王大人卻多說了兩句,細節不談,在皇帝陛下面前,也說不出什麼多餘的來,但知瞧那架子,也就能讓人清晰感覺到訓導的意思。
換句村俗些的話來說,那就是倚老賣老,提攜後進的意味很濃,換個旁人也就罷了,但對於趙石來說,他那些之乎者也的夾道理真不如不說,心裡不以為然,但卻也沒表現出不耐煩來。
不過人家王大人年紀鬍子都一大把的人了,不但有倚老賣老的資格,而且心思也不會真那麼簡單,在這位年輕的大將軍面前稍微擺了擺架子,轉頭就將話題拽到了國武監上面,著實在景帝面前誇了兩句,繞了一圈下來,趙石才聽明白,王老大人是覺著去歲國武監招收落第士子的主意不錯,今歲不妨效法之,國子之學,為國養才,責無旁貸嘛。
當時趙石沒明白過味兒來,畢竟浸淫官場日短,與人家那等宦海沉浮了一輩子的老臣比起來,心眼兒跟不上是常有的事情。
但他可不笨,過後仔細一想,鼻子差點氣歪了,合著那位老大人是根本沒理會國武監到底想教出怎樣的學生來,就是想著顯示一下中書的權威之外,再順便欲為士子們開一條金光大道出來。
最噁心的地方在於,人家王老大人估計真還沒瞧得上國武監,說的雖是堂堂皇皇,但落第士子?那是什麼動物?
那是科考上的失敗者,這樣的人再由國武監接手,***,把國武監直接當成垃圾桶了。
要說王老大人估計也是臨時起意,絕對沒有半點針對他趙石甚或是國武監的意思在裡面,但就按照官場中人的思維定式來了這麼一下,頗有後世一些官員“拍腦門”舀主意的風範,而見縫插針之老道,也是讓人無話可說。
這回是真真讓趙石見識了一下老奸巨猾是什麼樣子,而這等來自參知政事王老大人的大招,趙石徹底暈了,春風得意的李士芳李郎中在旁邊偷笑,兩位禮部的大臣則煽風點火,敲定邊角,於是乎,根本沒等趙石反應過來,那邊皇帝陛下已是龍顏大悅,將手一揮,事情就那麼定了。
而王老大人捋著鬍子,大讚陛下英明,還笑眯眯的作淳厚長者狀,矜持的向趙石點頭示意,儼然一頭偷得雞子的狐狸形象,而這時的趙石還在之前他那些之乎者也的話裡轉悠呢,就算想要反駁,皇帝陛下金口已開,已是晚了的。
過後趙石算是明白了,為什麼自古以來武將總是鬥不過文官,人家那玲瓏剔透的心思,你個一介武夫想跟上,做夢去吧。
出宮時,多少想明白了的趙石自然很鬱悶,不過再是鬱悶,對於已成定局的事情也是無用,加之大秦科舉乃三年一試,景興四年時,開科了一次,而去歲也加了一次恩科,所以除非皇帝陛下再開恩科,不然就得等明年科考,舉子們才會上京趕考了。
這麼想來,今年的計劃小到是不用變了,而在四月間,他已經上書樞密院,就今歲國武監生員之事做了準備,現如今,就等西北那邊的消息了,這一來一回的,到正好能趕上今歲七月的國武監第二次錄取生員。
這回他也將限制放鬆了下來,只要在鎮軍中從軍兩年以上,年歲在十八到二十二的年輕軍卒,都可以來國武監試試,名額也定在了三百到四百之間,當然,有文字功底的優先……
不過本來準備就這麼過上一兩年,再將其他途徑納入其中,最終形成新軍的班底,但經王老大人插這一槓子,卻又要改一下章程了……
要不怎麼說,上面的人拍腦門,下面的人跑斷腿兒呢,今天也就幾句話的功夫,既定的東西就得改,而這個章程一旦改了,以後再想扎住這個口子,那真的很不容易。
只希望國武監能有那個能力,讓這些飽讀詩書的傢伙們,拋掉那些不合時宜的東西,別靠著書生意氣領兵才好了。
暗自呼出一口氣,拋開這突然興起的些許感慨,翻身上馬,招呼上幾個親衛,在夕陽之下,拖著長長的影子,向遠處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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