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隨趙石來到草原,見到趙石所作所為,李之問欽佩之餘,心思可不是都放在隨軍紀略上面。
這個也許是能讓聲名鵲起的一件大事,而且沒有料錯的話,將來隨軍北上草原的經歷,能夠一生受用不盡的資歷。
如果能得個一官半職,今日這些經歷,便將對他的前程助益良多。
但人都是得隴望蜀,此乃本性,不必細述,就眼前來說,隨軍北上草原,征伐草原部族,眼中所見,一樁樁一件件,皆可謂之豐功偉績。
以自己親眼所見,親手所書,一一記之,確屬際遇難得,但自己身處其間,若只能當個旁觀者,將來定要惋惜遺憾,悔不當初的。
所以自北上草原以來,對於草原部族情形,以及風俗人物,他都暗暗一一記在心裡,參照自古以來,漢家王朝靖邊之策,如此對照參詳,可以說是所得良多。
今日藉著這個機會向趙石進言獻策,確實是如趙石所料,在李之問心裡,已經有了七八分的把握。
他之前所說,多是參引唐時應對北方胡人諸策而來,歸根結底,還是分而化之之策,大略如此,至於細節之處說個三天三夜也不一定能說完,所以只能說個大概方略,其中參照如今草原情形,加以改動,核心之處,其實並無多少新意。
也不用什麼新意,自古以來,留名青史之賢臣良將,哪個不是驚才絕豔,出自這些人之手的平胡諸策,自然多為良策,無須多做更動……
實際上,以如今這位大秦大將軍的功績,已經超越多數古時之名將,將來會不會創出一番嶄新局面,另闢蹊徑,不好說的很……
但就如今大秦國力而言。這樣的方略卻最是合適,他想了這許多時候,已經十分確定這一點。
聽趙石隨之問起第二策,李之問偷瞧了趙石神色一眼,心裡涼了涼。卻又有些欣喜和興奮。
他自己清楚。雖然得人舉薦,幾乎是絕處逢生,柳暗花明之下,入了大將軍府任事。這樣的際遇,自己之前別說想,便是做夢也夢不到這樣的好事的。
但他是金國降將出身,加上為官經歷,又不很光彩。別人只要知道自己的根底,便不會喜歡他這樣一個人。
雖然大將軍並未明說,自入府以來,從來也是以心腹之責屬之,但他能夠感覺的到,大將軍本人並不喜他為人,只是因為大將軍心胸氣度非同凡響,這才將他一直留在身邊,並不以自己喜惡而用人。
既然瞧的明白。若是這樣還不想著做些什麼的話,他可就不是李之問了,自家破人亡,見多那許多醜惡嘴臉的時候,他便知道。這世上什麼都靠不住,唯一能夠依靠的只能是自己……
廢話少說,此時他心裡雖有著忐忑,卻還是要將話說完的。
“將軍雄才偉略。見識長遠,之前所說。乃中庸之策想來將軍不喜……”
這已經是他的習慣了,面對上位者時,說話之前,總要誇上一下,不過之後便不再廢話,“將軍威名遍於草原,韃靼諸部順服,乃蠻諸部震恐,克烈部與將軍親近,情勢如此大好,若不能加以用之,將來必悔……”
“以小人之見,將軍揮兵草原,聲勢已成,何不借此時機,分韃靼諸部而轄之,小人觀草原諸部,漫無邊界,疏於曆法……”
“不若劃定其疆界,並以一部數部統之,不需封其漢人官職,削各部之名,只以萬戶,千戶,百戶名之,如此,層次分明,上有所統,下有所屬,以解草原紛亂之局,以為大秦臣屬,到時可奪其兵,可散其民,生殺予奪,只在一念之間……”
“便如現在,諸部紛亂,統轄不明,所以才會爭吵不休,若能定下規制,還有什麼可爭的,又有什麼可吵的,只要將軍一句話罷了……將來加之以教化之功,如此之功績,實可謂震古爍今……”
“不過……”
李之問頓了頓,話鋒一轉,才道:“將軍明鑑,如此治政之策加之於草原部族,許可為草原一統之機,將來……若是漢人貧弱,匈奴,突厥舊事或將重興於草原,那時……也必成漢家之大患矣……”
趙石沉思不語,李之問所說,頭一個確實略顯中庸,他也能聽出來,多數取自唐時靖邊之策,但如是那般,卻是不符他的心意……
韃靼人已經大多順服,有的只是內亂紛爭的延續罷了,若任由發展下去,於現在以及將來用兵草原,都很不利。
而李之問說的第二策,就有那麼點意思了,讓趙石想起了女真人的八旗,女真八旗,蒙古八旗,漢軍八旗,讓女真人最終得了大好江山,而且將蒙古人,北方漢人都綁在了自己戰車之上。
缺點不是沒有,但卻可以略加變通,胡人一統,成為北方大患?
那是將來的事情,無論是漢人,還是南方蠻族,北方胡人,自己若不爭氣,再好的法子,也是無用。
他趙石能走到今日地步,已是分外不易,哪會去管什麼千秋萬世?
還是那句老話,子孫不爭氣,打下的基業再大,也是白扯。
他可還隱約記得,明朝的時候一個老的蒙古汗王死了,兒子野心勃勃,想要娶老汗王的妻子,以鞏固自己的地位和權勢。
老汗王的妻子不願意,找大明求援,多好的一個機會,最終怎麼樣,一個傢伙上書,朝廷那麼多大臣,最終卻是讓大明當了一回媒人,成就了這樁“佳話”。
多可笑的事情,又是多麼愚蠢的行徑,這等不可思議之事都能幹的出來,可見,到了覆滅的時候,也就自然而然會生出許多稀奇古怪的事情來。
前人考慮的再多,再是長遠,也不如一群敗家子敗的乾淨利落……
所以說,對適應當前情勢的法子,就是好法子,能夠惠及十年,數十年之後,那就是英明的方略了,百年之後?聖人也看不到那麼遠……
正思索間,見種七娘在帳篷外面露了一下頭,見了兩人的架勢,頓時又將腦袋縮了回去。
趙石不由一笑,妻子還是一如當年少女時那麼活潑,前幾天賽了一次馬,高興了好幾日,走路都一顛一顛的,說話也不再冷嘲熱諷,對與蒙古人聯姻之事耿耿於懷了。
反倒是那位蒙古少女,被挫了銳氣,行事不再那麼大膽豪爽了,不知怎麼,趙石心裡掠過這麼一句,家有賢妻,男人不遭橫禍,自己也是失笑,瞅她這個樣子,好像離賢妻的標準還差了一些。
趙石招了招手,種七娘頓時便看見了,露了一個大大的笑臉,然後便進了帳篷,向李之問示意一下,李之問趕緊行禮。
種七娘這才施施然的來到趙石身後站定,眼睛中閃動著好奇的光芒,想來是好奇這個金國降將能跟夫君說什麼。
趙石無論大事小情,下決定的時候,多數都很快。
這一次也不例外,目注李之問,沉聲道:“明日,我會分封諸部,但和你說的不同,現在在打仗,不能讓軍心動搖,所以,只可以軍旅之職予之,你的建言不錯,尤其是第二策,多有可行之處……”
“這樣吧,回去之後,靜下心來,旁的事都放一放,可尋人參與商量,只要你中意的,都報上來,我會命其助你。”
“有一個冬天的時光,所以不急在一時,將你所思所想,儘量周全的擬一個條陳出來……我不貪你之功,但以你的身份地位……卻還需用我之名呈上御前,此策若成,當可勝於數十萬大軍……”
“將來之功績,將來之榮耀,你應該自己心裡清楚,所以,珍之重之,你隨我時日雖短,卻應知我為人……不論朝廷,還是我這個大將軍,皆不吝爵賞,不過只賞有用有功之人罷了,有心些,之後榮華富貴,還不是唾手可得……”
種七娘驚了驚,這樣的話,在自家夫君嘴裡,可是從未聽到過的,即便是當年對著南十八這樣的人,也不曾許下如此重諾,更沒有如此誇讚過,這個傢伙說了些什麼,竟然得夫君如此看重?
那邊廂,噗通一聲,李之問已經跪倒在地,眼眶紅著便道:“請大將軍放心,小人定會盡心竭力,以成其美,不過小人不敢貪功,若無大將軍,小人那些小小的心思,也不過是鏡花水月,痴人之妄想罷了,若能稍助大將軍成就前無古人之功業,小人便是肝腦塗地,也是在所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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