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橓卿從軍已有十數載,如今更是歸為伐夏諸路兵馬糧草總管,可謂是權柄極重,幾可與大將軍比肩,如今的他,雖說論起軍功職位來,在國武三雄中排名最末,但真要說起權責,卻是絲毫也不讓於木華黎,種懷玉兩人。
糧道,大軍之命脈,尤其是伐夏之役,糧道更是重中之重,能夠掌管大軍糧草輜重事,也就意味著,杜橓卿的人生,來到了一個極為濃烈的時刻,前程更是不可限量。
此戰過後,為酬其功,最少最少,也定是一路布政使在等著他,若迴轉京師,職位不好說,但總歸不會下了四品。
是的,一直為大軍征戰的後勤諸事奔波的他,若想更進一步,註定要往文職上靠攏,這個幾乎不會以他自己的意志為轉移……
以他如今的地位,這些年又見過軍中形形色色的將領,心胸氣魄,早非當年落拓長安時可比,在國武監同窗之中,不但有著威望,還有著照顧後晉的名聲。
實際上,許多國武監同窗談論起國武三雄來,皆隱隱認為木華黎殺性過重,不脫胡人心性,而種懷玉行事輕浮孟浪,有著世家子的一身毛病,還就數杜橓卿名聲最好,寒門士子出身,行事穩重而有條理等等等等,多為讚譽之詞。
其實,歸根結底,還是棄文從武這一條,能得到許多人自覺不自覺的認同罷了。
只要和杜橓卿此人打過交道的人都明白,這不是一個很好說話的人,也不愧是出身於大將軍趙石門下。深得倚重的一個人。只不過。比其他軍中將領,更加內斂,不論對上誰,大多不會疾言厲色,讓人太多難堪罷了,要真犯在其人手上,也不會講任何情面,手段也未必比旁人輕上半分……
這才是真正的杜橓卿。不然的話,怎會能手掌數十萬大軍的糧草,並讓各人俯首?
這不是一個老好人,心胸也談不上多麼的寬廣,只是在待人接物之上,與那些帶兵廝殺的將領柔軟上一些而已。
在這樣一個位置上,又有著這樣的心性,也就談不上多少各人喜好,尤其是公事之上,多數皆是就事論事。各人私意,已然被放在了一邊。不然的話,也不會將大軍最為繁雜的糧草諸事,梳理的如此清楚……
不過,到底也不是什麼神仙,若論起軍中將領,他最不喜歡跟誰打交道來,恐怕杜橓卿杜大人心裡頭一個想到的便是中軍虞候,江遊江順水了。
實際上,不光是他,大將軍趙石麾下各部,從上到下,從將領到兵卒,只要跟此人打過交道的,沒誰會喜歡這樣一個人。
都說大將軍趙石治軍嚴厲,實際上就體現在此處,從前羽林左衛時有李存義,繼之者,便是江遊。
江遊在軍中的名聲,杜橓卿聽的多了,也跟此人見過不只一面,旁人說什麼他只當聽聽,反正在他自己想來,此人若是為官於朝野,定是與唐時酷吏周通等人一般的人物……
見此人見禮,杜橓卿也只能擠出幾許笑容,乾巴巴回禮道:“原來是江虞候。”
疏離之意一覽無遺,這在如今的杜橓卿身上是極為罕見的。
好像已經習慣了,面對在國武監同窗之中,有著偌大名聲的前輩,也沒有多少親近和敬重的意思,只是拉著嘴角好像笑了笑,淡淡道:“杜大人請……”
然後略略對程書奇點了點頭,與二人擦身而過,帶著自己的親兵,快速遠去,也順便帶走了二人心中的不適。
只是到了遠處,這才回頭望了望,心中有些狐疑,大軍糧草諸事都壓在杜橓卿的身上,怎麼這會兒會親自來到軍前?不會是後面生了什麼大事吧?
不過,他是軍中虞候,掌管軍法督戰諸事,旁的嘛,不該他管,他也不會去管,他對自己的地位和權責,比旁人更加的清楚……
只是稍微有些疑惑,隨後便被他拋之於腦後,之後想的便是明日攻城,該怎樣分出人手,讓大軍努力向前了……
杜橓卿平復了下心情,整了整衣袍,向程書奇點頭示意,掀開帳簾,邁步而入。
帳內點著火盆,但還是有些陰冷,到了這個時節,西北的天氣之惡劣已經顯現無疑,白天依舊悶熱,惱人的風沙好像從不曾停止過,一天下來,渾身汗溼之外,還一身的塵土,幾日下來,人人身上的軍服就都變了顏色。
而更為讓人不適的則是到了晚間,幾乎堪比秦川初冬一樣的氣溫,才真正讓人難熬,早穿皮襖午穿紗,抱著火爐吃西瓜,這樣的形容真的再是貼切不過,而且,在這個時代,晝夜溫差也更加的明顯。
好在,為大軍早早準備了冬衣,不然的話……
這樣的念頭一掠而過,不過在那魁梧如山巒般的身影映入眼簾之後,什麼樣的念頭都沒了。
緊走兩步,杜橓卿跪倒行禮,“末將押運糧草輜重前來,特來向大帥稟報。”
“起來吧,坐下說話。”
趙石抬頭看了他一眼,隨意擺手道。
因在軍前,趙石向來不會隨意,所以,即便這點寒冷對他來說根本不算什麼,但身上猶自披著軟甲。
配著他那強壯的身形,即使是坐在那裡,看上去巍巍然也如神話中走出來的戰神一般……
“你稍等片刻。”
趙石重又將目光回到了桌案之上,三路大軍,萬般重任,都挑在他肩頭之上,再也難以像當年般,肆意帶兵衝殺了。
探子們探聽來的消息,左右兩路大軍的戰報,以及後方事宜,都會流水般送到這裡,這還只是參軍們挑出來給他看的,不然的話,也不用提什麼領兵征戰了,只看這些東西,就能讓他看個幾天幾夜。
半晌,趙石這才抬起頭,往杜橓卿這邊望過來,上下打量了一下,才笑道:“辛苦你了……”
一身的疲憊便好像在這幾個字間煙消雲散一般,杜橓卿眼眶微紅,卻一下挺直了胸膛,“學生不辛苦,大帥才要多多保重身體為好。”
這句辛苦不是瞎說的客套話,此時杜橓卿的形容也確實只能用狼狽來形容,滿臉的灰塵,衣袍也早已看不個顏色,眼中更是密佈著血絲,顯然已經好長時間沒有休息好了。
趙石點了點頭,也沒再多說什麼,各人的心思以及他們的辛勞,現在都在他心裡裝著,對著這樣一個心腹之人,不需說太多的廢話。
“東西都運過來了?”
杜橓卿正了正神色,將方才那一瞬間的激動壓了壓,才肯定的點了點頭,“學生幸不辱命……不過還賴大帥英明,大軍所過之處,沒留下多少隱患,所以一路上尙算平安,因……行的慢,現在才到,幸好沒誤了大事……”
“沿途損耗也不多,只不到一成,學生還來了兩千工匠,其中多數皆出自國武監匠作科,還有著是匠作監出來的,因為朝廷文書往來,這些人又多數不會騎馬,所以便隨著一起來了,算是延誤了一些時候。”
“學生還擅自做主,帶來了四千青壯,多少都有著木工手藝在身,一路上交給那些工匠教導,到時可能會派上些用場……”
說到這裡,杜橓卿露出些苦笑,“這些青壯是學生擅自做主蒐羅來的,許會誤一些地方春耕,很是引起了些怨言,本來,學生手中有大帥軍令,說什麼做什麼旁人也不敢不聽,所以些許責難,學生一身擔之也就罷了,不會在大帥面前多說什麼,但……也許會於大帥聲名有損,所以,還請大帥恕罪。”
趙石聽到這裡,不由笑了起來,笑聲中帶著輕鬆和滿意,“做的好,領兵在外,要那麼多好名聲作甚?”
杜橓卿心頭鬆了一口氣之餘,也不由琢磨著這話的意味,這些年,他城府漸深,略一琢磨,便有了些體會,心中也是感佩,大帥就是大帥,想的果然深遠,大軍征戰在外,又是西北這麼個地方,好名聲還真的好像要不得呢……
沒容他再多想什麼,趙石繼續道:“晚上還有軍議,你也聽一下……既然東西已經到了,明日你就可以回去了,旁的話我也不多說,今日之功,當可為伐夏首功,嗯,今後有何打算,現在趁著便宜,你到是可以跟我說說……”
杜橓卿愣了愣,接著心中便是一陣翻騰,即便他知道,大帥待下向來賞罰分明,也從不會虧待了心腹之人,但當面許下諾言的,之前可是少之又少,猛然聽到這話,讓他腦袋有些發矇。(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