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氛有些尷尬,趙石似笑非笑的瞅著李吉,好像還在琢磨,這位五十多歲的老臣,是不是傢伙什真的不管用了。
李吉被他看的更是彆扭,不由道:“大將軍這是何意,在下一番美意,大將軍卻如此戲弄於人,怕是……”
趙石就笑,“李大人言重了,不過一句笑談,怎的還動起了肝火,讀書人不都講究一個宰相度量,李大人位在中書,掌一部之權,如此易怒,非是國家之幸啊……”
李吉能做到戶部尚書這個位置,也是深有城府之人,片刻之間已經轉過了臉色,只是方才掛在臉上的那讓人如沐春風的笑容,卻收斂了起來。
“大將軍說笑了,些許言語而已,在下如何會放在心上,只是今日於殿下面前,大將軍之言辭,還是要慎重一些,如今大將軍身在朝堂之上,為眾臣之表率,萬不可多有孟浪之言,不然群臣效仿,怕是有失朝廷威嚴。”
趙石不以為意的把玩著酒撰,淡淡道:“趙石一介武夫,為朝堂眾臣之表率?呵呵,不敢不敢,李大人德高望重,才是朝廷楷模,眾臣之典範才對。”
李吉咬了咬牙,這個時候,他是真的不願在言辭之上落了下風,其實單純論起口舌之爭,趙石肯定不是李吉的對手。
這些文人從小便以相互辯難為遊戲,引經據典,一件事能被他們辯論出花來,說上幾天幾夜也不帶重樣的。
但現在卻是李吉落了下風。其實好解釋。趙石身份本就壓他一頭。一些過激之言,便不可能出口,再加上,趙石本就是武人,你引經據典,旁徵博引的駁斥其言,他立馬給人來個茫然不知所謂……
你要是真刺激了他,還能馬上翻臉。他不是他堂兄李圃,真的壓不住大將軍趙石。
這樣輕不得重不得,便是李吉有一肚子的話要說,也有點秀才遇到兵的意思,根本講不出什麼大道理來。
伐夏之前,趙石曾登過李府的門兒,那會兒相談,就好像今天的翻版,不同之處在於,李吉顧忌更多。
現在就算是他堂兄同門下平章事李圃。再行想要邀請大將軍趙石過府相談,也可能是請不動了。
因為大將軍趙石的爵位已經成了晉國公。大秦外臣中的獨一份,身份又非一年之前可比……
歸根結底一句話,人家現在有那個資格,不高興了,誰的帳都可以不買,除了皇帝陛下,沒人再能以勢壓之了。
在言辭上落了下風,李吉卻不願輸了氣勢,心念電轉,針尖對麥芒不成,那就換個說法,“大將軍謬讚了,如今大將軍聲望之隆,遠勝於他人,朝野上下,無不矚目,一言一行,牽動人心,在下怎敢與大將軍相比?”
這就是文人所謂的捧殺了,更是暗指趙石之言行不符其身份。
兩人言談來去,帶出不少的敵意出來,有趙石的故意為之,也有李吉的本身的原因在裡面,兩人好像天然的對頭,兩次相見,都要用言辭刺一刺對方才甘心。
要說兩人也沒什麼舊怨,但說著說著就能擰起來,也皆看不慣對方之言談舉止,實際上,這正是文武之爭的縮影罷了。
大將軍趙石對京中門閥缺少敬畏,還親手埋葬了一個長安大閥,而李吉背靠長安李氏,世代為官,皆為文臣之翹楚,也同樣有著底氣,對趙石這樣權柄赫赫的領兵大將,天然便有著牴觸,又缺少容忍的度量。
而他也一直認為,堂兄在對待外間領兵大將上,偏於軟弱了,如果硬朗一些,不定當初長安之亂就不會發生,大將軍趙石也早就被拿問處置了,也好給外間那些驕兵悍將們看一看,朝廷的威嚴不可冒犯。
如此一來,其實也就能夠理解兩個人碰到一起,便能起些衝突的原因了。
其實趙石此時更拿不準李吉在皇長子李瓊這裡到底是個什麼角色了,若是親近於皇長子李瓊,便不會這般明譏暗諷,應該幫著皇長子李瓊拉攏試探才對。
不過對上李吉,他表示沒有任何壓力,根本不理李吉的這些言語,而是扭頭笑著對皇長子李瓊道:“這又不是廷對,如此佳宴,又有美人在側,李大人弄的太過鄭重了,讓趙石惶恐之極……”
不等李瓊開口,他便接著道:“不知殿下聽出來沒有,殿下口中,可一直叫著柱國為晉國公,李大人口中,又變成了大將軍,趙石聽著,嗯……好像有些意思。”
這兩個把柄抓的真是太結實了。
李吉這裡尷尬之色一閃而逝,論起氣勢來,他這裡還是落了下乘,心中暗道,一年不見,這位大將軍好像言辭又犀利了許多,當然,這只是他的錯覺而已,趙石向不以言辭便給著稱。
只是講氣勢的話,朝中文臣多數還真不夠看,有的人讀的書再多,也不如殺了一個人的罪囚。
武人講究是威嚴懾人,文臣們講究的卻是氣度雍容華貴,兩方比一比,分不出多少優劣,但在短兵相接之中,文人多數要落下風,被武將刺激的跳腳的文人絕對不只李吉一個。
但當趙石另外一句話出口,不但李吉,連李瓊都有些尷尬了。
國公為爵號,呼之總帶著尊敬之意,這個好說,但大將軍這個詞,現在已經越來越少的人這麼叫了。
趙石的部下多數都呼他為大帥,到是別處的領兵將領,遇到了,可能會如此叫上一聲,回京之後,這麼呼之的可能要加上兵部或者樞密院的官員。
大將軍乃軍職,更像虛銜,象徵著趙石在軍中的地位,到了大將軍這個位置,便可開府建牙,和軍隊沾點邊的人呼之,以示尊敬之意……
當趙石成為興國公,其實很多人就已經改了口,現在是晉國公,份量更重了,喊上一聲國公,成為了第一選擇。
這裡面的差異,其實很多人琢磨一下,就能體會,也就不多說了。
而如今大將軍這個詞從李吉嘴裡不斷冒出來,更好像是一種挑釁,在暗指趙石只適合領兵,就不要在朝堂上指手畫腳了。
李吉是不是有這麼個意思,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這裡有許多人在聽著看著,還被人挑明瞭,傳了出去,稍有走樣,便可能被人奏上一本,多出許多麻煩來。
李瓊之前還覺著有點新鮮,朝臣們唇槍舌劍,相互辯駁的事情他聽的多了,但真正見到卻沒幾回,何況你來我往的還是兩位國朝重臣……
不過現在,瞅著戶部尚書李吉難受的樣子,他卻不能不出口轉圜了,於是笑著道:“大將軍於國有功,英雄之名,早已遍於天下,又何必在乎什麼稱謂,來,李瓊敬大將軍,晉國公一杯。”
那邊李吉有了臺階,立時接話道:“多有得罪,還望……國公恕罪。”
趙石雖然在口舌上佔了上風,但在他本身而言,沒多大意義,如果真傳出去,李吉有麻煩不假,他這裡也得不到什麼好名聲。
見兩人舉杯,立即哈哈一笑,“不過一些玩笑而已,誰還能真記在心裡不成?”同時舉杯,與兩人搖搖一碰,一飲而盡。
至此,氣氛便緩和了下來,那些作陪的小官兒們,也算大開了眼界,一位大將軍,和一位尚書的言談交鋒,這可不是他們能夠見得到的場景,不想今日在皇子府上,卻親眼見到,親耳聽聞。
多數人心裡都是一個念頭,今日果然不虛此行。
精彩結束,宴飲也開了頭兒,先是禮敬皇長子李瓊,幾杯酒下肚,一群六七品的京官們,開始相互邀飲,氣氛漸漸歡悅了起來。
但實際上,大廳之中的客人分作了兩處,這是無可奈何的事情,上首三人,位尊職高,好像一條鴻溝,劃出了界限。
別說跟他們攀談,即便向他們敬酒,也沒那個資格,冒然上前,失禮不說,一旦被頂回來,臉面也就不用要了,在這裡可能還要落下一個攀附權貴的名聲,智者所不取也。
所以,上首這裡顯得很清淨。
李吉這次是堅決不願再跟趙石這裡討沒趣了,於是便有一句沒一句的跟李瓊攀談,說了半晌,趙石也明白過來了。
李吉出現在這裡並不意外,皇長子李瓊即將登上儲位,太子向來有在六部任職的慣例,第一站很可能就是戶部……
當然,這是早年的規矩了,因為戶部那時最為重要,事務繁複,太子到戶部歷練,最是合適不過,治國如治家,只有懂得理財之道,才能家中衣食不缺。
當然,現下也說不準,大秦的老規矩從來不很牢靠,如今六部之首非吏部莫屬,而兵部這裡也是重中之重,不定明日的座上客便能換成吏部尚書和兵部尚書呢……(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