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更到,阿草努力中。)
這些年,趙石對朝堂上的紛紛擾擾,最大的認識其實就是事發有因幾個字,在朝堂上發生的每一件大事,都有著前因後果。
能夠立於朝堂之上的臣子們,沒有哪個是真正矇昧的,所以,這裡發生的事情,有的看似突然,但只要細究其理,便會知道,你所認為突發的事情,其實大多都有著很長時間的鋪墊……
引而不發,未至其機也,顯於人前,刀已臨頸也。
所以,朝堂上總有誰與誰不睦,誰又與誰深有間隙之傳言,但在朝堂之上,你會看到,不睦的兩個人在相互談笑,深有間隙的人在交頭接耳,狀似親密。
這就是中原漢家王朝自古傳承的政治生態。
酌酒於君君自寬,人情翻覆似波瀾,白首相知猶按劍,朱門先達笑彈冠。
王維一生宦海沉浮,晚年詩作,可謂道盡朝堂之上的世態炎涼。
而今就是這般,像突然改令皇次子李珀接見外邦來使之事,發生的很突然,但趙石絕對不會認為,是因為自己在皇長子李瓊府中耍了一通威風,便讓皇帝陛下改了主意。
不定啊,就是皇帝陛下對皇長子李瓊早已有著不滿,如此這般,不過是借題發揮罷了,很可能,李瓊已經失去了登上皇儲之位的資格。
趙石聽聞此事後,心裡多少有點鬱悶,要是真如他的猜測一般。這次好像又被李全壽那小子當了刀來使。
但這卻怪不得皇帝陛下。也許皇帝陛下只是在尋找理由。而趙石很可能在無意間立馬送上了刀子。
一旦改立年幼的皇次子為儲,傳到外間,大家只會說大將軍趙石如何如何,斷不會去誹謗君上。
皇帝陛下向來擅長借勢而為,深謀遠慮之處,猶勝於景興皇帝,換句話說,這一次。很可能是趙石自己跳進了坑裡。
趙石本不想再參與皇位爭奪之事,但這一次,想著得罪了太子也就得罪了,正好撇清在皇位爭奪之外,想來李瓊也不至於還厚著臉皮來擾他清淨。
至於朝堂上怎麼折騰,折騰去吧,出了簍子,也跟他這個大將軍無關,而以他如今的身份地位,上來一個。一巴掌抽回去,也不是什麼大事兒。
但就這麼弄掉了一個皇子。讓趙石實在高興不起來。
趙石隨即將陸敖招到書房,劈頭便問,“陛下喜歡哪位皇子多些?”
陸敖眨巴著眼睛,無辜的看著趙石,顯然是不想說,趙石拍了拍桌案,什麼都沒說,眼睛卻盯著陸敖一點都不放鬆。
半晌,陸敖才不情不願的低聲道:“陛下曾言……長子李瓊……好謀無斷,又喜美色醇酒,無……人君之相……”
吞吞吐吐的說了這些,趙石呲了呲牙,還吸了一口涼氣,這樣的評語,簡直……但這樣的話語,怎麼會入了眼前這個女子的耳中?趙石多疑的性子又發作了,盯著陸敖開始從新打量。
好像知道趙石在想什麼,陸敖苦笑道:“當初勤政殿新成,先帝攜陛下入內觀攬,後設宴於先皇后娘娘宮中,酒至半酣,醉意已濃,先帝令陛下評斷諸子,以論賢愚……陛下當時就是這麼回答先帝的……”
趙石嘴角抽動了一下,想了想,勤政殿建成的時候,如今的皇長子李瓊也才十歲左右吧?還在幼齡,怎麼就得了個好謀無斷,喜醇酒美人的評語?
這皇家的人啊,真真是不能行差踏錯一步,小小的孩童,就被下了如此斷語,這皇帝,還就真是從小養成的,也必然是一個個的怪物。
既然說了,陸敖就痛快了起來,接著道:“先皇后娘娘還曾嘆曰,長孫年幼,何必苛責,想著將皇長子殿下儘早封爵出宮,但……無論是先帝,還是陛下,皆無此意,也就作罷了。”
趙石舔了舔有點發乾的嘴唇,接著問道:“次子呢?”
陸敖嘴角微彎,道:“那會兒小殿下還在蹣跚學步,陛下只用了聰慧二字來形容。”
趙石想了想,如今李全壽有四個兒子,兩個嫡子,兩個庶子,心中暗道,他孃的,還真能生養,生這麼多出來,以後也不怕鬧翻了天去。
嘴上卻不放鬆,追問道:“後來呢?”
陸敖自然明白,這問的不會是當年皇后娘娘宮中宴飲的細節,而是問皇次子李珀如今已經長成小小少年,皇帝陛下對其觀感如何。
陸敖捻著臉側垂下的秀髮,有著微惱的道:“陸敖出宮久了,不知如今怎樣,只是聽聞,陛下對小殿下十分喜愛……”
這也就夠了,趙石緊接著又問:“為何之前不早提醒於我?”
陸敖瞪大眼睛,理直氣壯的道:“宮中隱秘,怎可輕洩於人?再者說,當初國公可跟我說過,不要再擅涉宮中之事,國公不會不記得了吧?”
趙石頓時語塞,但卻很想一腳將這個女人踢出去。
但人家的話還未完呢,接著陸敖便狡黠的笑了笑,“國公莫惱,國公既無意於皇宮密事,亦不欲涉於儲位之爭,陸敖多言其他,豈非有違國公本意?如今這般,雖於國公聲名有礙,但國公一身榮辱,皆繫於陛下也。”
“今陛下必心存愧意……旁人誹之謗之,又能奈國公何?”
這一番說來,也就完全了,足可稱之有理有據。
但趙石看了她一眼,卻輕輕搖頭,道:“眾口鑠金,積毀銷骨,你道當年先帝不信我重我?最後還不是鬧成那番模樣?”
“我這一身榮辱……嘿嘿,若真全放在陛下身上,你覺得,我將來下場如何?”
這已經算得上是大逆不道之言了,入得陸敖耳朵裡,讓她身子晃了晃,眼睛盯在趙石身上,目光之中,全是震驚之色,其中也還夾雜著不解,惶恐,畏懼等等複雜的感情,沒法一一細述。
她嘴唇蠕動著,卻說不出一個字來,再無方才伶牙俐齒,侃侃而談的從容。
片刻之後,趙石微微一笑,擺手道:“玩笑而已,不必當真,朝堂上多少臣子,都明白的道理,你若只等著陛下垂青,怕是將死無葬身之地,所以啊,完事還得從自己入手……”
“做事需認真些,別總誇誇其談,以免惹禍上身,交通往來要慎重,得意時不能猖狂,失意時,也不須沮喪,戰戰兢兢的為官,穩穩重重的做事,才智不能全部彰顯於外,愚拙之處,不必深藏於內,等等等等……”
“你看,這讀書人弄出來的為官之道有多少?各人榮辱皆在其中,你道我走到今日,真的只是領兵征戰而來?”
“這些道理,我可也懂得不少,但愈向前行,愈加如履薄冰,我尚如此,遑論他人?”
“若滿朝文武,一身榮辱全繫於陛下身上,陛下也會煩的,如此還有什麼榮辱可言?各個都是蠢笨之才,掉了腦袋也不冤。”
“說這麼多,我這裡是告訴你,你即入我府中為幕,便要為我著想,所謂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那都是輕的,你在我身邊參贊諸事,知曉隱秘,若還三心二意,你這一身榮辱,又從何而來?”
陸敖漸漸聽的入神,此乃肺腑之言,也不容她不聽,而她也明白,過了這一關,她應該在晉國公府中,另有一番局面了。
趙石輕輕敲擊著桌案,又緩緩道:“你之聰明才幹,皆不下於男兒,我能用你之才,但你捫心自問,可願為我所用?”
雖然此女入府時日尚短,但顯示出來的才智,確實不同凡響,趙石已然有心用之,正好藉此機會,敲打一番,便如當年南十八入幕府中的時候一般無二。
書房中陷入寂靜當中,良久,陸敖深深一揖,道:“古人云,士為知己者死,陸敖能得國公青眼,更不因陸敖女子之身而有所輕賤,陸敖怎能不鞠躬盡瘁,以死報之?”
趙石擺了擺手,道:“那我就瞧著了,嗯,今後,晉國公府長史之位,也不用空下去了,有多少才幹,全憑你來施展,今後若是外間有事,不定還要隨我出外征戰,你這一身榮辱,全在你自己身上了……”
“多謝國公。”陸敖正色道。
出了書房,被外間寒風一吹,陸敖身子抖了抖,才發覺後背已經溼了一片,回頭瞅了瞅寂靜無聲的書房,目光復雜難言。
這身後書房中待著的,無疑是一位人傑,陸敖覺得,治世之能臣,亂世之梟雄這樣的詞句,更能形容其人。
而今天下割據,正是亂世,也不知他最終能走到哪一步?一身榮辱,全在己身,這樣的話都能說出口,她可不認為,之後的那些解釋有多麼的恰當,也許……他心中本就是這麼想的。
但她自己……陸敖不禁望了望天空,片刻之後,垂下頭來,眸子中已是一片清明,嘴角微微翹起,滿臉得意的想著,晉國公府長史,大將軍衙署長史,聽著很威風,不是嗎?
顯然,這個女人有一顆很大的心臟。(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