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太子與秦堪相交莫逆,此事天下皆知。朱厚照剛踏進刑部大堂時,何鑑便已清楚太子必是為秦堪而來,攪局就攪局吧,何鑑卻沒想到太子殿下用的藉口如此奇葩,簡直活生生侮辱在場所有人的智商。
找貓?虧他想得出來!
代表著三法司的何鑑,戴珊,劉巖等人臉色頓時變得很難看,朱厚照彷彿為了證明他真是來找貓的,乾咳兩聲,隨侍的劉瑾,張永二人便彎下腰,似模似樣地在公堂上轉著圈兒尋找起來,威嚴的公堂上被太子殿下來了這麼一出,氣氛急轉直下,幾成一場鬧劇。
案子必須審下去,何鑑情知太子的目的,於是嘆道:“殿下若能保持安靜,不插手干預臣等審案,臣可以請殿下一旁落座旁聽,何必用什麼找貓的藉口戲弄公堂?傳出去於殿下令名有礙,殊為不妥。”
朱厚照聞言喜不自勝,連連點頭笑道:“本宮保證不插嘴,就看看而已,劉瑾你這老奴,還不快給我搬個凳子過來?”
劉瑾急忙從堂後搬了一張太師椅出來,擱在公堂主審位置的旁邊,朱厚照一屁股坐上去,翹起二郎腿不住地得瑟,眼睛微微眯起,打量著堂內所有人的神情面貌。
何鑑嘆了口氣,對太子殿下這般坐沒坐相的樣子已懶得勸諫了,今日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啪!
驚堂木再拍,二刻拍案驚奇開始。
“人犯杜宏。你說你沒有指使衙役殺織工,為何有那麼多的人證物證皆指證你言而不實?”
杜宏怒道:“此乃有人構陷老夫,朗朗乾坤,不見天日,朝堂內官官相護,顛倒黑白,老夫夫復何言?”
何鑑亦怒道:“枉你也曾是高堂斷案的父母官。難道不知‘口說無憑’四個字的意思嗎?公堂之上只重證據,你若說有人構陷你,需拿出證據來。本官為你伸冤。”
杜宏黯然一嘆,閉嘴不語。
這本是一個精心安排的圈套,目的是為了置他於死地。哪裡會有證據留著讓他拿?
何鑑見杜宏不語,冷笑道:“你拿不出證據,可本官有證據!先把物證呈上來給你過目,教你認罪認得心服口服。來人,把那殺人的十三口制式鋼刀端出來!”
杜宏滿臉憤慨,卻無處發洩,被人冤枉的滋味彷彿被人硬塞入嘴裡的一枚苦膽,除了憤怒,便只剩下滿嘴苦澀,令他有口難辯。
旁聽的邢昭。張士禎,曹酌安三人眼中閃過幾分喜色,一切盡在他們的意料之中,包括杜宏在堂上悲憤無言的表情,劉閣老沒說錯。這是他一手炮製的冤案,也是一個讓杜宏有口難言的冤案。
秦堪的表情一直雲淡風輕,何鑑已開始傳物證上堂了,他的臉上仍舊不見任何焦急,反而不慌不忙地打了個呵欠,然後嘴角勾出一抹絕大部分人看不懂的詭異微笑。
絕大部分人看不懂。其中不包括朱厚照。
大家認識這麼久,彼此什麼尿性已經很熟悉了,見秦堪臉上露出的微笑,朱厚照眼睛一亮,側過頭湊在張永耳邊悄悄道:“今日滿堂大臣都會被秦堪這廝坑慘了……”
張永滿頭霧水道:“殿下怎知?”
“看見他臉上的笑容沒?”
“看見了。”
“用秦堪自己的話說,他這笑容屬於五行欠扁,十足坑爹……”
…………
……………,
堂內沉寂無聲,所有人都在等著刑部吏員呈上物證,等了大約一柱香時間,堂口卻仍不見一人。
何鑑有些不耐煩了,重重一拍驚堂木:“來人,本官說了傳物證,物證呢?怎麼還沒來?”
一名穿著綠袍官衣的小吏匆匆走進大堂,滿頭大汗地站在公堂正中,臉色一片慘白。後面跟著幾名衙役,手捧著十餘柄鋼刀走到堂前,鋼刀上還殘留著斑斑血跡。
何鑑臉色稍緩,指了指杜宏,道“把物證呈給人犯看,杜宏,這十餘柄刀正是你當時下令衙役殺害織工的鐵證,你認是不認?”
十餘柄刀鏘地一聲全部散落在杜宏身前。
杜宏冷冷一哼:“欲加之罪,何患無辭?老夫根本沒下過如此喪盡天良的命令,絕不認罪!”
秦堪不慌不忙地蹲下,拾起一柄鋼刀仔細端詳,然後有意無意地掃了綠袍小吏一眼,小吏見狀渾身一顫,臉色愈發蒼白絕望。
“好刀!真是好刀,用這刀殺人一殺一個準,無論是抹脖子還是透心涼,刀來命除,誰與爭鋒……”秦堪端詳著鋼刀,嘖嘖讚歎,接著道:“如果堂上大人能回答草民一個問題,草民可以勸岳父也就是杜宏心甘情願認罪伏法,如何?”
杜宏驚異地瞧了秦堪一眼,壓低了聲音怒道:“秦堪,你昏頭了?”
何鑑道:“有什麼問題儘管說來,本官知無不言。”
秦堪打量著手裡的刀,淡淡道:“殺害織工一案已過去兩個多月了吧?”
“不錯。”
“這十餘柄道刀是如假包換的真實物證?”
“不錯。”
秦堪詭異一笑:“那麼,請堂上大人告訴草民,兩個多月過去,刀上的血為何還是如此新鮮?難道這把刀是母的,剛剛破了處?”
說著秦堪的兩根手指在刀刃上輕輕一抹,指上已沾了些許殷紅新鮮的血跡。
噗——咳咳咳……
公堂上一片猝不及防的嗆咳聲,左都御史戴珊咳得最厲害,捂著胸口面孔發紫,老頭兒七十多歲的人了,委實應該輕拿輕放,受不得一絲刺激,更何況是如此強烈的刺激。
朱厚照也大聲咳嗽著。一邊咳一邊笑,身後的劉瑾張永急忙輕輕為他撫著背。
杜宏從地上拾起一柄刀仔細瞧了半晌,也哈哈大笑起來,笑聲裡充滿了嘲諷譏誚。邢昭三人也在咳著,臉色卻分外難看,他們忽然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
唯一反應失常的是剛才的綠袍小吏,滿堂驚怒訝然之時。小吏渾身抖若篩糠,面色如死人一般灰敗絕望。
何鑑親自下堂查驗了一番,接著勃然大怒。驚堂木重重一拍:“掌管物證之人何在?”
迎著堂內眾官員冷森的目光,小吏渾身發抖,終於承受不住壓力。重重磕頭道:“大人饒命,下官昨晚奉命值守物證房,長夜無聊,於是帶了一罈老酒和小菜斟酌打發時間,同時邀了一起值守物證房的幾名衙役,誰知我等剛喝了兩口酒便不知為何暈倒了,直到上午方才醒過來,下官情知不妙,趕緊清點物證房,發現……發現杜宏一案的相關物證全部不見了。下官只好……只好借了十三柄刀,臨時灑上雞血……大人饒命,下官知罪了!”
何鑑氣得臉色鐵青,咬牙怒道:“你為何不早早稟報?”
“下官……下官翫忽怠職,恐被加罪。也以為堂內人犯不會主動查驗物證,心存僥倖……”…,
堂內眾官員臉色冷得彷彿能刮下一層霜來。
秦堪默然搖頭嘆息,心裡有些許愧疚,事情當然出自他的安排,若欲脫罪,物證不能留存。早在人證物證進京師的那天,丁順便開始盤算主意了,偷取物證是丁順所為,而偽造物證便是這位小吏的即興發揮了。
看來小吏的官兒恐怕當不成了,毀人前途傷陰德,此事過後該跟牟斌打聲招呼,把這位無辜的小吏安排進錦衣衛當個小吏,聊為補償罷了。
何鑑果然勃然大怒,驚堂木一拍:“剝去官衣官帽,拿入大獄!”
小吏惶然被押入大牢,公堂上又陷入了一片寂靜,唯獨笑點低的太子殿下還在一個勁兒的哈哈大笑。
物證被掉了包,自然無效,堂上三位主審官如同臉上被狠狠扇了好幾記響亮的耳光,面紅耳赤抿著嘴一言不發。
邢昭等三名旁聽官員表情陰沉,面孔不自覺的扭曲起來,看著杜宏和秦堪的眼神充滿了驚疑,努力壓下心中隱隱的不安,原本計劃完美的構陷,到底哪個環節出了問題?物證被盜明顯跟秦堪脫不了關係,他是怎麼辦到的?
堂上眾人各懷心思時,秦堪微笑著打破了沉默。
“諸位大人,是否可以繼續審案了?”
何鑑回過神,咳了一聲道:“人犯杜宏,物證麼……本官判定物證無效,現在傳證人上堂,證人上堂之前本官再問你,是否認罪?”
杜宏雖不知秦堪這些日子在背後做了什麼,但很明顯案情正在朝好的方向慢慢扭轉,驚異地掃了秦堪一眼,杜宏挺胸大聲道:“老夫絕不認罪!”
“傳證人上堂!”
…………
…………
不多時,十三名穿著衙役公服的證人稀稀拉拉出現在公堂外,一直懸著心的邢昭三人不由鬆了口氣。
很慶幸,證人沒被偷走,一個不少全都在。
昨晚紹興已傳來了消息,被殺織工的妻女已被秘密接出來,一個不剩地滅了口,現在唯一知情而且與此案有關聯的,只有布政使崔甑和眼前這十幾名證人,雖然沒有物證,但這十幾名證人的眾口一辭足以把杜宏定罪了。
何鑑緩緩掃視十餘名證人,冷聲道:“爾等皆是紹興知府衙門的差役,吃皇糧,受天恩,本官問你們幾個問題,爾等不得有一句虛言,否則王法無情,刀斧加身,明白了嗎?”
眾證人皆點頭應道:“明白了。”
“本官問你們,弘治十七年臘月十五,紹興知府杜宏可有令爾等抽刀鎮壓鬧事織工,殘害無辜?”
撲通!
堂內十餘名證人忽然朝何鑑跪下,重重磕了幾個頭,用溫軟的江南口音邊哭邊道:“大人饒命,我等受人逼迫,不得已而做偽證,有人用我們家人的性命相挾,命我等攀咬知府杜大人,否則誅我們全家老小性命……”
噗——咳咳咳……
公堂上又是一片劇烈的嗆咳聲。(歡迎您來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