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堪在金殿上這麼一跪,等於給滿殿大臣解了圍,別的大臣或許仍有些嫉妒眼紅秦堪的聖眷,但三位大學士眼中卻充滿了感激。
從千戶直接升到錦衣衛指揮同知,從三品武官,對一個才二十歲的年輕人來說,這樣的升官速度簡直是坐火箭了。
當然,這跟皇帝的性格有關,秦堪殺倭寇,查鹽案,雪冤獄,立下的功勞不少了,可弘治帝仍舊不動聲色,毫無半點升官的意思,最多便賜了些黃金絲帛,而朱厚照這位熱情奔放的皇帝在登基大典的當天便打算封他為王,為此差點跟大臣們吵起來。
作為朋友,朱厚照無疑屬於挖心掏肺,赴湯蹈火那一類,當作為皇帝,連秦堪都不得不承認,今日的大明皇帝第一次登場亮相便透著一股子濃郁的昏君味道。
朱厚照絲毫不覺得自己哪裡做錯了,三位大學士草擬聖旨加封了那麼多官兒,他這個當世最尊貴的皇帝只封一個官兒,此舉不但沒錯,反而吃了虧。
瞧著殿中跪拜的秦堪,朱厚照哼了哼,道:“你真覺得指揮同知挺好?”
“是,陛下天恩,臣感激涕零。”
嘆了口氣,朱厚照用很低的聲音嘟嚷道:“別人都說我是扶不上牆的稀泥,你比我更稀……”
聲音很低,但還是被近在咫尺的劉健聽到了,劉健氣得老臉直抽抽,壓低了聲音冷冷道:“陛下,大典還等您繼續呢。”
朱厚照點點頭,不甘不願地道:“好吧,加封秦堪為錦衣衛指揮同知,原指揮同知趙鑑賜金百兩,絹五十匹,准予告老。”
“臣,叩謝天恩,吾皇萬歲!”
滿殿大臣這才鬆了口氣,懸到嗓子眼兒的心落回了肚子。
錦衣衛本就直屬皇帝。與大臣們的利益並無太大關聯,而且只是個從三品的武官而已,封便封了吧,只當扔給一枚扔給皇帝胡鬧的籌碼。今日最要緊的,是把這一場要命的登基大典順順利利辦完。
劉健徐徐展開了第四道旨意,還沒開始念,朱厚照眼珠子轉了轉,忽然高聲道:“慢著。”
大臣們剛剛落回肚子的心瞬間又提到了嗓子眼兒。
“陛下。你……你還想怎樣?”劉健牙齒咬得格格響,大有一頭撞死在朱厚照面前的意思。
朱厚照扶了扶頭上的帝冠,第一次戴這東西,他感到有點不舒服,無論誰頭頂著好幾斤重的黃金,上面還鑲了各種名貴寶石的帽子,都不會感到太舒服的。
“我忽然又想了一件事,不能封秦堪為王便罷了,給他的夫人加封三品誥命吧。把他夫人哄歡喜了,或許以後那個兇婆娘不好意思再揍我……咳,來人。擬旨,秦堪夫人封三品誥命,派個太監到他家去宣旨,”朱厚照說著又不放心地叮囑道:“……記得客氣點兒啊,宣完旨便趕緊跑,跑慢了捱揍……”
劉健身形忽然踉蹌了一下,忍了許久的淚水終於忍不下去了,順著滄桑的老臉滑落。
這小魔王到底想鬧到什麼時候?
朱厚照反而有些洋洋自得,封個官兒你們左右阻攔。我封他夫人誥命你們總沒話說了吧?這屬於買半斤肉順搭一把蔥,你們反對也沒用。
當著滿殿大臣高聲下了旨,連三位大學士都出不得聲,他們若阻攔的話,便等於告訴天下臣民。皇帝的聖旨不管用,大學士的話才管用,新皇登基第一天便出現臣強君弱的局面,對皇家的威信是個沉重的打擊。…,
秦堪無奈地苦笑數聲,只好再次跪拜:“臣。再謝陛下天恩。”
朱厚照笑嘻嘻地擺手:“別謝,同知這官兒小了點,沒關係,將來你陪我御駕親征,抗擊外敵,那時你好好為我立幾個功勞,把那些犯我大明疆土的傢伙殺個片甲不留,我再狠狠升你的官便是,來日方長嘛……”
滿殿大臣倒吸一口涼氣,三位大學士老臉發白。
沒頭沒腦,怎麼又冒出“御駕親征”了?徵誰?什麼時候徵?
殿內臉最白的是來朝賀新皇登基的各藩國使節們,大家正客客氣氣給大明上國新皇磕頭祝賀呢,誰料到新皇莫名其妙冒出一句“御駕親征”,這四個字令使節們感到心驚肉跳,沒指名沒道姓,又不知他要徵誰,這才是最令他們糾結的,有心想站出來質問,未免有此地無銀之嫌。
大明國的新君主,言行舉止跟先帝相差太多了啊。
滿殿譁然之時,劉健氣得渾身劇顫幾下,向前兩步走到朱厚照身前,低聲怒道:“陛下,你真想讓老臣一頭撞死在你面前麼?”
朱厚照愕然道:“我只說御駕親征,又沒說現在徵,劉先生何出此言?”
“你……陛下,若不想看老臣死在殿內,請陛下三緘其口,讓大典繼續辦完,如何?”
“好吧,你繼續,我不說話便是了。”
“還有,陛下已是帝王之尊,該改口自稱‘朕’了。”
“你怎麼跟牟斌一樣老愛挑三揀四的?”
劉健暴怒:“這是挑三揀四嗎?這不是啊!歷代哪個皇帝不是自稱‘朕’的?”
“行了行了,我……朕答應你了,劉先生的面子朕一定要給的。”朱厚照嚴肅地朝劉健點點頭,一副“我給你面子,你欠我人情”的模樣,令劉健有種強烈的撞柱子的衝動。
劉健的臉色陰沉得可怕,朱厚照自覺已幫秦堪爭取到了他該得的官職,自然不再鬧了,於是大典繼續,朱厚照老老實實地坐在龍椅上,一言不發地任劉健按部就班的唸完一道道旨意。
一切過場走完,奉天殿的靈臺也搭建完畢,弘治帝的遺體安放在金棺內,由四十九名穿戴整齊的大漢將軍抬入奉天殿供放,朱厚照換下了皇帝衣冠,穿著一身粗麻孝服,禮部尚書王瓊示意一聲,朱厚照便大哭幾聲,再示意一聲,朱厚照便磕頭,上香,整個儀式裡,朱厚照如同一具沒有思想的提線木偶,喊一聲動一下。
殿內大臣們或真或假,也紛紛嚎啕大哭起來,正式的祭奠哭靈儀式由此而始。
滿殿喧鬧嚎哭之時,秦堪面帶微笑,悄然無息地退出了奉天殿。
從三品錦衣衛指揮同知,再加杜嫣的三品誥命夫人,這便是他今天的收穫。
很值得感慨,這兩個收穫都是朱厚照如同菜市場買菜大嬸似的討價還價幫他爭取來的。
秦堪心中有些感動,無論多少大臣覺得朱厚照怎樣昏庸,至少他對朋友是真誠的,挖心掏肺地對朋友好,這樣的朋友,一生中但只有一個已是天大的幸福。
走出奉天殿,天空一片晴朗,殿外的陽光照在身上,溫暖而舒服,秦堪微微眯起眼,愜意地嘆了口氣,笑容一閃即逝,然後臉上露出國喪時的沉痛表情。
值守殿外的錦衣衛們早已知曉秦堪剛剛升了官,見秦堪走出來,紛紛朝秦堪抱拳為禮,神態比以往更恭敬了,秦堪一一點頭回應,雖不能露出笑容,表情卻非常的平和親切。…,
沿著殿外白玉雕欄緩緩走了幾步,便聽得身後有人喚他,秦堪回頭,來者竟是牟斌。
牟斌穿著白色粗麻孝服,裡面是一件弘治十五年先帝賜他的蟒袍,步履不急不徐地走到秦堪面前,秦堪急忙躬身施禮:“下官見過牟帥。”
牟斌眼中露出欣慰的神采,秦堪終究是秦堪,一個榮辱不驚,沉穩內斂的年輕人,剛才在金殿內若非他主動開口解圍,今日的新皇登基大典不知會被陛下鬧成什麼樣子。
二人相視一笑,笑容都有些尷尬。
朱厚照沒心沒肺,當著滿殿大臣要秦堪當錦衣衛指揮使,無形中令牟斌和秦堪之間的關係有些微妙了,畢竟剛才因為指揮使一事鬧得大家心中都不太愉快,朱厚照像只玩亂了毛線球后便撒手啥都不管的小貓,剩下的卻只能讓他們自己去善後。
幸好牟斌和秦堪皆是心胸寬廣之人,短暫的尷尬以後,二人臉上的尷尬漸漸消融,笑容也越來越深,若非時機不對,估計二人會相對仰天大笑。
“咱們這位新登基的陛下真是……”牟斌笑著搖搖頭,剩下的半句話沒說,秦堪知道多半不是什麼誇讚之語。
“陛下才十五歲,還只是個孩子。”秦堪微笑著為朱厚照辯白了一句。
牟斌笑了笑,移開了話題,深深地注視著秦堪,道:“秦千戶……呵呵,現在該叫你秦同知了,弱冠之年竟被天子如此恩寵,聖眷之隆世所罕見,來日騰達,位極人臣不遠矣。”
秦堪拱手笑道:“一切皆託牟帥提攜之恩,若非牟帥當初一紙令下,讓下官入了錦衣衛,又調下官入京師,恐怕今日的秦堪,還只是紹興府一介窮酸腐儒,牟帥之恩,下官銘記在心,不敢一日忘懷。”
牟斌聽了這話不由打從心底裡感到舒坦,這也是他希望從秦堪嘴裡聽到的一句話,這句話或許能為他將來的前程埋下伏筆。
是的,牟斌很清楚,今日雖說因百官阻撓,沒能令秦堪取他而代之,但秦堪與皇帝陛下的交情如此深厚,將來取代他甚至超越他是遲早的事,今日秦堪有了“提攜之恩”這一說法,將來就算牟斌為陛下辦事沒辦周全,或者從此失了聖眷,秦堪此人或可成為一條退路。(歡迎您來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