偽君子和真小人自然都不是什麼好話,秦堪難得地老臉一紅,揉了揉臉喃喃道:“我真表現得這麼明顯嗎?”
李東陽仍在大笑:“若非老夫是當朝大學士,恐怕你早已端茶送客了吧?”
秦堪斜睨了他一眼,他發現跟李東陽越熟悉,老頭兒看起來就越不像好人。
秦堪嘆了口氣,道:“據說唐朝時有個很出名的典故,有位雲南的使節奉當地國王之命送一隻天鵝入長安送給唐皇,半路上天鵝飛了,使節又氣又怕,最後沒辦法,只送了幾根鵝毛給唐皇,另外還題了一首歪詩,詩的最後一句是‘禮輕情意重,千里送鵝毛’……”
李東陽笑道:“哦?你的意思是,老夫送個小銀鎖也算是禮輕情意重?”
秦堪嘆道:“老大人誤會了,我的意思是,那送禮的真不要臉……”
李東陽又哈哈大笑起來,順手從懷裡又摸出個分量不小的金鎖遞給秦堪,道:“拿去,給孩子戴上,老夫再不拿出來,不知會被你損得何等不堪了。”
秦堪飛快接過金鎖,放在手裡掂了掂,頓時眉開眼笑,朝堂外揚聲道:“來人,把老大人的茶水換了,換龍井貢茶!”
…………
…………
待遇提高了,連茶都香濃了許多。
李東陽慢慢啜了口茶水,目注秦堪道:“外面謠言傳得沸沸揚揚,你好像一點都不急?”
秦堪嘆道:“急有什麼用?如今京師的事態我已無法掌控了。”
李東陽一雙睿智的雙眼彷彿看穿了迷霧:“此案的背後。是你和劉瑾之爭吧?”
“對。”
李東陽有些激動:“鬧到如此嚴重,已是圖窮匕見之際了嗎?”
秦堪笑而不答,反問道:“老大人從頭到尾都沒問過我華昶被滅滿門是不是我乾的,老大人對我這麼有信心嗎?”
李東陽笑道:“你是個心狠手辣之輩,這一點老夫早就知道,但若說你無緣無故滅人滿門,老夫相信你幹不出這事。”
秦堪眨眨眼:“華昶是科考弊案的重要人證,我若欲為唐寅翻案,殺華昶全家也是情理之中,老大人何故對我有如此信心?”
李東陽冷笑道:“你可別忘了。弘治十三年的科考弊案是老夫親自主審的。戶部給事中華昶不過只是個邀名買直的小人,他聽風便是雨,不管不顧地上了奏疏參劾,當時程敏政與他當殿激辯。華昶常常被問得啞口無言。後來先帝大怒。將華昶罷了官,若他手裡有證據的話,八年前便該拿出來了。怎會藏到今日等人上門殺了他?”
“既然上疏參劾的言官被罷官,說明當時先帝知道此案是冤案,為何還要令程敏政致仕,又令朝廷永世不得錄用唐寅和徐經?”
李東陽嘆道:“當年科考弊案鬧得很大,天下皆知,士子們不明真相,怒不可遏地不斷集會抗辯,天下士子與朝廷漸成離德離心之勢,儘管知道唐寅和徐經是被冤枉的,然而那些士子肯聽嗎?先帝治國不能不依靠文人士子,不能因為兩個人的前程而動搖大明的社稷……”
秦堪冷笑道:“所以,老大人揣摩上意之後,為了平息眾怒,於是果斷毀了唐寅和徐經的前程,棄卒保帥,好生高明。”
李東陽深深注視著他,肅然道:“秦堪,當時的情況,你若是老夫,當如何處置?”
秦堪一滯,卻說不出話了。
天下沒有兩全其美的事,很多事情在取的同時必須也要果斷舍,當年的科考弊案,若換了秦堪來處置,想必也只能這樣選擇了。
站在社稷的高度上看,是非黑白已不重要,所取所舍者,端看孰輕孰重而已。唐寅和徐經註定要成為這個案子的犧牲品。
李東陽見秦堪不說話,他沉沉嘆了口氣,臉上卻露出幾許愧色。
李東陽這輩子沒害過人,做人也好做官也好,都是堂堂正正,唯獨對唐寅和徐經,他是心懷愧疚的,愧疚是愧疚,然而若回到八年前讓他再做一次選擇的話,唐寅和徐經仍是同樣的結局。
嘆了口氣,李東陽笑道:“沒想到時隔八年,你又把這件往事翻出來了,重審也好,八年過去,也該給唐寅和徐經一個交代了。”
秦堪哼了一聲,道:“朝廷欠唐寅的,我幫他討還回來。”
李東陽嘆道:“討還不易啊,為了這個案子,如今連你自己都陷進去了,你可知外面的謠言傳成什麼樣了?一個華昶滅門案還不足以讓京師朝堂小題大做,多半是劉瑾在背後推動,劉瑾好手段,簡直是步步殺機。”
目光一轉,李東陽期待地看著秦堪:“你待如何應對?”
秦堪淡淡道:“誅除劉瑾,危局自解。”
李東陽兩眼一亮,神情激動起來:“好小子,你果然要誅劉瑾了!”
說著李東陽站起身,在前堂內搓著手興奮地來回踱步,隨即身形一定,壓低了聲音道:“事關許多人的身家性命,你可有把握?”
“沒把握。”
“你是如何謀劃的?說出來老夫給你參詳一二。”
“找個高手一刀捅死劉瑾,然後跑路。”
李東陽:“…………”
秦堪眨眨眼:“是不是有點粗糙?”
“太粗糙了……”李東陽嘆道:“還有更精緻一點的法子嗎?”
“先下毒,然後再一刀捅死他?”
李東陽指著秦堪,氣道:“老夫能從你這裡聽到一句實話嗎?對老夫你還提防,果然是個混帳東西!”
秦堪嘆了口氣,不得不說了實話:“老大人可知……甘肅安化王欲反?”
李東陽大驚,雖然他是內閣大學士,但通常只處理國事政務,此時安化王謀逆的消息還沒傳到京師,而提前得知安化王欲反的消息的人除了朱厚照,劉瑾,秦堪三人外,也只有接觸此事的少數幾個廠衛所屬武官,畢竟是一件要命的大事,事情沒發生前,誰也不敢亂說。
“安化王欲謀逆?”李東陽倒吸一口涼氣:“如此大事,你怎不早報內閣?”
“陛下已知。”
李東陽怒道:“陛下知道,你們廠衛也知道,唯獨內閣和朝臣矇在鼓裡,秦堪你這混帳到底打著什麼主意?……咦,難道你欲以此事為契機誅除劉瑾?”
“老大人真是冰雪聰明。”
李東陽忽然冷靜下來,目光深深地注視著秦堪,良久,捋須緩緩點頭:“老夫懂了……”
秦堪笑道:“老大人今日這金鎖沒白送吧?”
“沒白送。”
秦堪的笑容漸漸帶了幾分邪味兒:“老大人若再送幾個金鎖,晚輩這裡還有更勁爆更開心的消息相告……”
李東陽又不冷靜了,急切道:“你這小子好歹也是堂堂國侯,怎地如此鍾愛黃白之物,還有什麼消息速速說來!”
“據潛伏在你家的錦衣衛密探稟報,你家二公子李兆先今年上元節晚上出遊賞燈,認識了保國公朱老公爺家最疼愛的小孫女,二人一見鍾情,私訂終生,如今國公家的小孫女珠胎暗結兩個月,兩位年輕人又不敢告訴雙方長輩,每日以淚洗面惶惶不可終日,連跟蹤他的錦衣衛密探都忍不住為這對痴情的苦命鴛鴦掬一把同情的眼淚……這個消息勁爆不勁爆?開心不開心?說到這裡,晚輩必須向老大人賀喜,恭喜老大人喜添孫兒,……十五歲的小姑娘令公子也忍心下手,禽獸啊,藝高人膽大啊……”
李東陽被雷劈過似的,呆呆坐在椅子上半晌沒回過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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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東陽離開侯府了,臨走氣急敗壞從秦府前院順手抄了一根兒臂粗的木棍,殺氣騰騰往自己家衝去。
鑑於剛才西涯先生送了一個金鎖一個銀鎖的大手筆,秦堪決定這根木棍不向李東陽要錢了。
至於李家二公子今日會遭多大的劫難,這個不在侯爺的考慮範圍中,蘿莉身嬌體軟易推倒,但爽完還是要付出代價的。
李東陽前腳剛走,丁順從前堂的迴廊外一閃身竄了進來,鬼祟地朝秦堪豎了豎大拇指。
“侯爺高明,您無緣無故把李家二公子的事捅出來,應該大有深意吧?”
秦堪挑挑眉:“有事說事,別說廢話。”
“是,侯爺,下午又有二十多個大臣在承天門前長跪不起,請求陛下將侯爺削爵拿問,陛下緊閉宮門置之不理,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張乾氣得以頭撞門,當場血流如注昏過去了,此舉令朝臣們愈發憤怒……”
秦堪心中一沉:“劉瑾這是一步步逼陛下拿我問罪啊,陛下撐不了多久了。”
丁順嘆道:“陛下先是停朝三日,又緊閉宮門不見外臣,他對侯爺可謂至真至誠,可是這個死局若不解開,陛下老這麼避下去也不是法子,侯爺,快想想辦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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