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監不一定都是壞人……”秦堪認真道:“跟咱們正常人一樣有好有壞,比如當年的司禮監蕭敬,比如現在的張永等等,他們都不算壞人,只是好也好得不純粹,有著各種缺點,再比如這位苗公公,更是一員猛將,宣府監軍時常親自躍馬揚刀與韃子浴血廝殺,這樣的人能算壞人嗎?至於說他監軍會不會對咱們有掣肘,這個倒不必擔心,我聽說苗逵是個很本分的人,在宣府時與總兵和上下將領們相處很融洽,否則也不可能在宣府一待便是許多年,你以為宣府的將領們都是善茬兒嗎?”
聽秦堪如此一說,丁順頓時對苗逵有了些許好感,笑道:“苗公公若不指指點點就最好了,屬下就怕他雞毛當令箭胡亂插手軍務,貽誤軍中大事。”
“苗逵不是蠢人,只因他天生勇猛,先帝遣他到宣府苦寒之地監軍,一待就是許多年,直到先帝駕崩也沒想過把他調回京師,如今新皇好不容易想起他,將他調回來了,可他對陛下來說太過陌生,恩寵俱無,可以說這是個姥姥不親舅舅不愛的人物,如今正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之時,試問他怎麼敢胡亂指揮而得罪我?”
丁順憨憨一笑:“自從朝中出了劉瑾這號貨色以後,屬下對太監可提防得緊,既然侯爺說苗公公不算壞人,屬下倒要和他親近親近,晚上紮營後和他好好喝個痛快……”
秦堪很爽快點頭:“喝酒交朋友正是應有之舉,不過軍中禁止飲酒。你晚上找苗公公前先去領二十記軍棍,打完了再喝酒,喝得又痛又快。”
丁順乾笑兩聲,再也不敢提喝酒的事了。
…………
…………
京師離霸州不到二百里,大軍開拔的第二天便離霸州不遠了。
當晚大軍紮營,秦堪傳令擂鼓聚將,帳下聚監軍苗逵,京營指揮使賀勇,副總兵馮楨,遊擊將軍郤永。伏羌伯毛銳等人。
聚將之後。秦堪當即佈置了對霸州用兵的戰略,結合許泰的失敗教訓,以及秦堪對唐子禾的瞭解,秦堪對十萬京營將士重新做了部署。其中最大的一個原則便是絕不分兵。
分則必敗。許泰原本對霸州有著絕對優勢的。就是看到唐子禾派出數萬反軍分襲河南山東,許泰頓時慌了手腳,於是也分兵去追擊。結果朝廷王師力量分散,一支萬人的伏兵便導致了王師兵敗。
不得不說,唐子禾這一招調虎離山用得好,而且不是陰謀詭計,卻是堂堂正正的陽謀,反軍大明大亮襲取河南山東,救不救你自己看著辦,救則分兵,分兵則被反軍逐個擊破,不救則眼睜睜看著河南山東被陷,反軍聲勢漸大而愈發不可收拾。
許泰做出了選擇,做出了錯誤的選擇,一旦分兵便化主動為被動,完全被反軍牽著鼻子走了。武狀元能在校場騎射十矢中六,但比起耍心眼兒卻比唐子禾顯然差了一籌。
“任爾幾路來,我只一路去!”
碩大的羊皮地圖前,秦堪手指將霸州城池虛畫了一個圈,然後狠狠一拳砸在“霸州”兩個字上,眼中閃過一絲複雜難明的光芒。
帳中眾將起身抱拳。
“丁順!”秦堪揚聲叫道。
守在營帳外的丁順按刀而入:“在!”
“錦衣衛探子和東西廠的人喬裝入河南山東,在兩地各村莊城鎮散播謠言,就說霸州反軍首領唐子禾欲歸降朝廷,目前正與朝廷官員秘密接觸中,這條謠言要想辦法傳遍北直隸和河南山東,最後必須傳到打入河南山東的楊虎夫婦和刑老虎耳中,你辦不辦得到?”
丁順一呆,顯然沒想到秦堪竟會出這一招,這等於切斷了唐子禾的後路啊。侯爺這是狠下心慧劍斬情絲了麼?
猶疑地看著秦堪陰沉的臉色,丁順終於一咬牙,重重抱拳道:“遵命,屬下願立軍令狀!”
帳內眾將見丁順領了將令,眾人不由躍躍欲試。
大明雖然重文鄙武的風氣頗盛,然而真正在戰場上立下功勞收穫還是很大的,封爵或許有些困難,但升官卻是少不了。
秦堪見眾將期待的模樣不由微微一笑,道:“眾將且莫急著請戰,如今反賊敵勢未明,我們只能穩打穩紮步步為營,明日大軍便可兵臨霸州城下,十萬大軍圍城之後再定章程。”
眾將領命各自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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霸州。
仍舊夜涼如水。
唐子禾披著小巧的鎧甲,頭戴銀翅盔,英姿颯爽地按劍在城頭馬道上巡梭,藍巾包頭的反軍將士們聚精會神守在城頭箭垛下,儘管城外一片漆黑無法目視,可將士們仍凝神看著外面的一片漆黑。
唐子禾一臉風塵緩步而行,所行之處反軍將士們紛紛向她弓身行禮,神情恭敬且敬畏。
一介女流領著兩三萬沒經過操練甚至連兵器都甚缺的將士,竟打敗了朝廷四萬正規軍隊,這四萬兵馬竟然還是京師拱衛明廷皇帝的精銳兵馬,這場曠古爍今的大勝令反軍士氣大振,同時對唐子禾也愈發崇敬擁戴,所有人再也不敢因她是女流而輕看她,唐子禾的聲望如今在軍中已達到了頂點,所有人似乎在黑暗中看到了希望,有這位女元帥帶領大家對抗朝廷,這天地未必不能翻覆。
城頭不斷有將士朝唐子禾施禮,唐子禾一路微微點頭行過。
她的眼神仍舊清澈,目光裡卻多了一絲迷茫。數萬人因為她而看到了希望的曙光,然而只有她自己才清楚知道,大家的前途依然一片漆黑,一場勝仗並不代表什麼,朝廷一旦對反軍真正重視起來,調集精兵悍將征剿霸州,那種摧枯拉朽的磅礴力量絕不是目前區區幾萬人能抗衡的,更何況,下次征剿她的主將不是別人,是一個連她都感到害怕的對手……
未來出路在哪裡?手下幾萬人的活路在哪裡?
唐子禾迷茫了。
已是子時深夜。城門內卻依舊人影幢幢。數不清的百姓正在幫著反軍將士搬運巨木擂石,高高壘著沙袋,百姓們人人幹得熱火朝天,繁忙的人群裡不時發出幾聲歡欣的輕笑。幾名挎著竹籃的大嬸不時從籃中摸出兩個黑黃的糠菜窩頭。笑著分發給值守在城門四周的反軍將士。將士們伸手接過,感激地躬身道謝……
一幕幕場景那麼的溫暖平和,寒冬的夜裡。這座被造反軍隊佔領的城池,反軍和百姓之間相互融洽得如同一家人一般,官法如爐,融盡如鐵民心,卻融不了每個人嵌在骨子裡的善惡。
唐子禾遠遠看著這一幕,嘴角勾起一抹欣慰的笑,心情卻愈發沉重了。
霸州,即將迎來一場無比慘烈的惡戰,此戰勝負難料,然而一旦官兵破城,城內這些樸實善良的百姓會被官兵們如何處置?
迷茫的目光望向漆黑的蒼穹,唐子禾在痛苦和期待中掙扎。
“元帥,城外探子來報,明廷果然出兵第二次圍剿霸州了……”葛老五低沉的聲音從她身後傳來。
唐子禾緩緩轉過身,平靜地道:“明廷這次派出多少兵馬?大軍開拔到哪裡了?何人為主將?”
葛老五垂頭道:“這次仍舊是京營精銳,一共十萬兵馬,大軍今晚正在霸州城西南五十里外安營紮寨,果然如元帥所料,這次明廷派出的主將是……秦堪!”
唐子禾渾身一震,眼圈立刻泛了紅。
“果然是你,為何是你……你我的相識,難道真是一場孽緣麼?”唐子禾喃喃自語,俏臉悽楚無依。
“元帥!”
葛老五見唐子禾失神,頓時一聲厲喝,終於喚醒了唐子禾。
唐子禾使勁咬了一下嘴唇,唇間傳來的痛楚生生逼回了即將奪眶的淚水。
“元帥,恕末將直言,數萬人的性命全託付在你身上,此時大戰在即,元帥怎可仍牽掛這份不該有的兒女私情?秦堪此來作甚?他是來要咱們的命!你卻還在記掛著當初天津時的孽情,元帥,你置我等數萬將士的性命於何地?”葛老五說著眼中也泛起了淚光。
“……天津城內秦堪設伏,我葛老五衝動大意之下丟了上百兄弟的性命,天津城外,我等飛身遠遁又被秦堪派出的錦衣衛追殺,死了不少兄弟,從那時起我的命就不是自己的了,我活著是要為那些兄弟們報仇!如今咱們好不容易走到兵強馬壯這一步,可以跟朝廷面對面的廝殺搏命,可以給死去的兄弟們一個交代,此時此刻,你怎能心軟,怎能牽掛那些本不該有的情意?”
悲愴而色厲的一番話,彷彿擊碎了唐子禾心底最後一絲防線,一張張死去的熟悉面孔在她眼前飛舞閃動,那些虛無的面孔卻有著一雙真實的眼睛,眼睛裡透著冰冷的目光,冥冥中彷彿在注視著她,等待著她,等著看她如何用慘烈的手段將這天下攪個風雲變色,如何用仇人的鮮血和頭顱祭奠他們的英靈。
是啊,揹負著死去的弟兄們的仇恨,也揹負著活著的弟兄們的生望,她只是個女人,揹負的東西已經太多太重了,如何還負擔得了哪怕一絲絲的兒女情長?
“葛老五,準備迎敵吧。”
唐子禾的語氣分外平靜,轉身的瞬間素手輕抬,拭去臉上兩行悽楚的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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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還有一更……(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