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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2)

    你的電路圖怎麼畫得這麼漂亮?

    你的電路圖怎麼畫得這麼漂亮?

    我做夢都夢到這句話,夢裏都是笑着的。雖然這句話無論如何不像是關於愛情的對白。

    我也借過他的筆記,躲在寢室,閉上眼睛用手指輕輕摩挲他的字跡,那麼剛勁有力的字體,我是永遠寫不出來的。而他送回來筆記本,還加兩根棒棒糖,“謝謝你的筆記。”

    最終我什麼獎項都沒拿到,韓荊也只得了個灰溜溜的三等獎,失去了進入國家隊集訓的機會。我自覺很失敗,而隨着夏令營的結束,我們都升入高三了,高三的學生在我們這所省重點中學是被當作熊貓一樣保護起來的,每個班都佔據一個小小的院子,獨門獨院的躲在學校最幽靜的角落。語文老師講《出師表》的時候説,這是好文章,可惜你們理解不了。我怎麼理解不了呢,《出師表》和《與妻書》是教材上最美的文章。我知道,是因為韓荊這麼説過。他什麼都懂。

    我在他面前有點自卑,我只懂得物理,語文成績一向一般,我既不懂《出師表》又不懂《與妻書》,如果他不説,我以為《鹿鼎記》才是好文章。但他既然説了,那就一定是的。

    高考志願我完全copy了韓荊的志願,可是他發揮失常,被第二志願錄取了。我們一南一北,從此再也沒有他的消息。

    就這樣無疾而終。

    “你還是老樣子。”韓荊感慨。

    我傻笑着,低頭看着自己的胸,那裏面有花兒一朵朵次第開放,“哪有,我老了。”

    “不是”,他搖搖頭,“你的氣質一直都沒變,我看到你的名字,心想這不是我們的學習委員嗎?這麼多年了,你的氣質一點都沒有變,還是,嗯……”

    “還是很學習委員?”我替他説出來。胸中微痛,學習委員是最不吃香的,所有男生暗戀的都是文娛委員。

    “是呀,那時候你穿個小白裙子,在講台前飄過來飄過去,我一看見你就傻了,怎麼搞的?這人一點都沒變。”

    我不知説什麼好,繼續傻笑。感謝上帝,學習委員也有一席之地。

    “我們儘量快點談完吧,談完我請你吃飯。”他很真誠的拍拍文件夾。

    我如夢初醒,才意識到老闆付我薪水不是讓我來和初戀約會的,臉上熱辣一片,“呃……是的,那是一定。”

    談起來才發現,話説滿了。

    韓荊的報價讓我倒抽一口冷氣,如果是別人,我會乾脆告訴他,“不可能。沒有這個先例。”

    但是他不是別人,是韓荊。

    我市儈地內心掙扎着。豬肉牛奶雞蛋全在漲價,幫韓荊籤這個單子不難,但我自己這個月的辛苦就白賠進去了。在這個排骨要二十元錢一斤的城市,我菲薄的積蓄根本不夠一個月的嚼用。人總不能靠咀嚼少年情懷喝着西北風過日子。

    “以後你們拍片子借服裝的話就來找我”,韓荊把名片遞給我,“不用説雜誌,就説是我老同學,沒問題。”

    我還是有點人脈的,做時尚專題也不用去借“萬迪”的衣服,儘管如此,還是有點感動。不為別的,為“老同學”三個字。也有點羞愧,深感自己庸俗,居然把一份美好情誼換算成排骨來計較得失。

    我開誠佈公地告訴韓荊,“美編和編輯部主任那裏好辦,我可以幫你做做工作,問題不大。不過主編那邊就很難説,我不敢保證能不能説得動,我只敢跟你説我會盡力去辦。”

    韓荊也很誠懇,“那就是最好不過了,真是不好意思,給你添這麼大麻煩。”

    “嗨,朋友之間無所謂誰欠誰了,不然要朋友來做什麼。”

    他微笑。

    我一直送他到大門口。

    “晚上幾點下班?我等你。”

    我臉紅心慌得不知如何應對,“噢,那個,不用了,我們經常加班。”

    他搖搖頭,“到時候來接你。”

    我一直目送他遠去。

    十年了,不思量,自難忘。

    我摸摸自己的臉,白裙子的學習委員?聽起來真像一個並不好笑的笑話。我深知自己自私,冷血,任性,刻薄。我不內疚也不羞愧,這個世道,人無獸性,活不下去的。我不指望人人都喜歡我,我又不是人民幣。

    先找了編輯室主任談,主任表示還行,但是具體能否操作還要看主編的意思。

    我強打起十二分精神去找趙珍妮。

    趙珍妮直接把策劃案摔到地上,“你長眼珠子出氣用的?我們什麼時候接過這種檔次的廣告?”

    很好,很強大,比我想象的反應小,我原以為她會把策劃案摔在我臉上。

    看來她根本沒看我們談的價,只看了個合作單位就開始找茬發飆,似乎忘了讓我和萬迪的人談合作的人就是她自己。

    決定尊重殘疾人,即日起開始稱傻逼為低智商人羣。

    低智商人羣一發作,誰也別想好活。隔壁小金沾我的光,剛報的選題被就地正法,趙珍妮的法式水晶甲在小金的選題文案上啪嗒啪嗒戳個不停,“IT美女?IT界有幾個女的?誰看你這個東西?這也叫美女?還IT美女?!ET美女還差不多!你們沒審美也就算了!連大腦也沒有嗎?”

    説着把文案扔在桌子上,橫我一眼,“你!拿去替她改!”

    我只好去拿。剛拿起文案趙珍妮一聲暴喝,“住手!”

    嚇得我一哆嗦。

    “誰讓你這麼拿文件的!”

    我懵了,不知道自己又做錯了什麼。

    趙珍妮咄咄逼人迫擊炮一般,“沒人告訴過你從別人那裏拿東西要用雙手?!知不知道什麼叫禮貌?!還是研究生呢!碩士呢!就這點素質?!真奇怪你們這種廢物怎麼會找得到工作?!”

    如果可能,相信她會叫人把我們拖出去槍斃五分鐘。

    罵我也就罷了,可憐小金流年不利殃及池魚。我垂下眼皮心中不停警告自己,不能跟她吵架,不能跟她吵架,否則你就跟她一樣了。

    “你什麼態度?!耷拉着個頭?!怎麼了?!我還説不得你了?!”

    不少人都往辦公室裏看。小金嚇得直哆嗦。

    “不想幹就給我出去!”

    出去就出去,我把文件夾扔回桌上轉身出門。

    老子不幹了!

    門口一干同事正在圍觀,稍遠處大家正圍在一起竊竊私語,見我出來立刻尷尬地閉了嘴。我大步從她們身邊走了過去。

    都説閒談不説人是非,不過這種地方,不説是非,讓她們説什麼去?

    不幹也罷,這飯碗也沒什麼可惜的,每天義務加班還不明不白的被扣工資。一羣女人穿着外貿店淘來的假名牌,圍着一個半老男人後宮羣芳般爭風吃醋,説來説去還不就是那點髒事兒。小金那麼捧趙珍妮,小心翼翼惟命是從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幾年下來別説升職,想招個助理都沒門,我挨呲兒她還得陪着。大好青春浪費在這裏,我不甘心。辦公桌裏下面還放着現成的紙箱子,正好搬家用。

    小麥溜進來,“不是吧,忍兩天就過去了。”

    趙珍妮在對面大吼,“讓她滾!有的是人想來!明天我就能找着一百個比她強的!”

    我聳聳肩,天堂有路,人人不肯去;地獄無門,個個要進來。

    把電腦旁邊擺的小仙人球和鼠標墊送了小麥。我抱着紙箱子走出公司。趕上出租車交班,死活攔不到車。好容易打到一輛黑的,我把箱子扔進後備箱,長出一口氣。

    韓荊還掛念着自己的生意,打電話過來,沒幫上人傢什麼忙,人家也不欠我什麼,我只説自己辭職了,也沒提為什麼。韓荊的語氣很是失落,我嘆口氣,掛了電話,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哪有心情管別人。

    回了自己家,打開二手電視機看了半天亂七八糟的新聞,漸漸有些後悔上來,耍性格至少要有屬於自己的房子作後盾。別的不説,我每月薪水不過兩千八,光和餘姍姍分攤房租就要一千二,沒了工作,我怎麼生活?

    一時間六神無主。

    餘珊珊帶回個男人來,在小廚房打鬧嬉笑,我聽着越來越過火,換了衣服準備出門散心,餘姍姍沒料到我會出來,手還搭在男伴的敏感部位,“晚上不回來了?”

    “嗯。”

    倒是她的長髮男伴很禮貌,“別走了,菜就好了,一起吃吧。”

    我笑笑,“不客氣。”

    走出大門,天全黑了。

    我買了兩份招聘報紙在路燈下刻苦研讀。太陽落山了,起風了,冷風一吹,我的肚子開始咕嚕咕嚕地叫喚,於是我又買了一個煎餅果子,和着一杯冰冷的豆漿吃下去,結果越發冷的打顫。

    啊,趙珍妮,為你我受冷風吹,我蹲在馬路牙子上,惡狠狠地在看中的招聘信息上打勾,就算為了趙珍妮,我也要成為更優秀的leader,然後讓她每天只准穿內褲上班。

    久違的陶然打電話給我,“你還好嗎?”

    聲音温柔的彷彿我是他的現任情人,哦,不,前任情人,我想起來了,陶然一向是對前任情人關懷備至的。而今,我也成了ex女友,所以他對我特別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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