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升起,星點漫天,寒秋夜空浩淼深邃,偶見得流星隕落點綴纖巧的薄雲,這星空還是一如既往熱鬧。
低空處則相對平靜許多,秋風蕭蕭,二十道流星相互追逐,美麗得似深海中發情求偶的夜光魚群,時而向東,時而向西,時而向南,時而向北,似藕斷絲連一樣不時有幽藍細柱彼此相接,難捨難分的纏纏綿綿。
這些流星大多數是較小梭形,只有一顆是稍大菱形,是雄魚和雌魚的體型區別,忽的魚群在纏綿之中微妙變陣,九道幽藍細柱瞬間連結這菱形流星,熔融貫穿了,幽靜無聲的畫面彷彿停滯,這顆流星就冒火栽下直墜大地,似乎受到滿足的雌魚甩開了熱情的追求者。
山野映秀,波光粼粼的一條江流倒映著皓月、星空、流星、墜火,空氣衝擊的水壓讓魚兒預感到些,往上下游成群逃散,魚鰭在月光中顯得銀白皎潔,柔婉麗人身穿的銀色薄沙褪向兩邊……下一刻的畫面就變驚悚。
“轟”一聲巨響過後水花混合淤泥、血漿升起來,在夜幕裡灰濛濛的模糊不清,平地生長起一棵參天巨樹,血腥樹葉枝椏散開則是火光熾浪,蘑菇雲升騰……鐵與血的戰場氣息瞬間取代了美麗秋夜的氛圍。
這條江流在此擦過湘、安、筠三州交接處,而抵達筠州東部,作湘水發源的勝舒溪上游並不匱乏水量,隕坑周圍一圈轟鳴四濺的波濤漫過岸邊村莊,但是裡面已空空如也,只是多摧毀了一些舊壁殘桓,幾具乾枯腐朽的屍體曝露出來,風風雨雨也不見人掩埋。
此刻河床和地面都已停止震動,昏暗中水浪倒卷向河床底部露出來的一艘扭曲鉅艦,菱形艦體高空墜落下來也沒散架,結實到此,顯非凡物,但這時不知為何,已經由內而外焚燒噴薄著烈焰,火焰直接就在水面上熊熊燃燒起來,連溪水都無法熄滅它……這火也不是凡火。
夜空中的交戰還在繼續,一枚方舟型的星辰出現在西面視野中,它飛得這樣高以至於能在這樣遠就看見,更多細小的星點在它背後的遠方若隱若現,夜空中相互追逐激戰的流星就散做兩波。
一小波四五顆投向那方舟星辰,乳燕投懷的迫不及待。
一大波十八顆降速折返,狼群般盤旋而下,俯瞰勝舒溪水中燃燒的這艘真君艦。
這艦舷一側有個巨大破洞貫進入烈風,風助漲火勢,四面八方的空氣、山川都在震盪,靈氣四集而至,就像是……參加一場饕餮盛宴。
十八艘飛空艦中有九艘艦首亮起幽幽藍光,美麗而危險的色澤,夜空中聽得有個男聲悠悠響起,帶著一點好整以暇的戲謔:“靈乾還沒有來,吸引火力的隊友倒先跑了,你們不夠團結,裝死的各位也出來吧,我保證……一定……會打死你們。”
恰這時地面又震盪一下,震源是在艦內傳來,似乎爐膛爆炸的響動,半永固仙園的仙爐,終於被世界吞噬之力徹底摧毀,艦體這才嗡一下光華暗盡,失去了防禦力——實際上就算完全防禦,也經不起一艘真君艦級、八艘弘武艦級的主炮齊射。
“走——”
四五個渾身冒火的人影衝出破洞,倉惶野狗逃竄,但他們頂上‘唰’當空投下九道仙雷墜,除威力更強旗艦獨射,八艘飛空艦都是兩兩集火一人,“轟轟轟”當空炸開了五團絢麗煙花。
各外域仙人本就已受傷,完全無法抗住這火力打擊,但也性烈,全都選擇了自爆!
遠處急速飛來接應的星君艦裡,靈乾道人眼睜睜看著敵人當面虐殺友軍,臉皮抽搐一下,冷然說:“撤!”
說完,他狠狠掃了眼拋棄了旗艦逃竄的幾艘小仙門弘武艦,估計這些傢伙是讓葉青打破了膽,決定下次需要炮灰就拿他們頂上。
星君艦收攏了殘餘的五艘弘武艦,又和趕上來的三十幾艘舊部匯合,整個艦群就掉頭折往南方——沒有向西原路返回,那個方向已出現星星點點,半夜江面上的漁火,點點散開漁網在水底合圍。
女媧單獨接通了旗艦通訊,問:“追麼?”
“不用,既沒接到天符,就讓友軍接手吧,天功是賺不完……現在天庭艦群已成氣候了,難得輪休到我們就乾脆回去好好休息。”
葉青駕馭旗艦掠過燃燒的敵艦上空,感覺一下基本讓世界吞噬,已沒有什麼可以搜刮,就不停留地繼續北上:“湘州豐良城還有個和約要籤,第二分身已去了東州,第三分身還在南廉洞天培育,我只得親自到場了……”
女媧沒問他第一分身在哪裡,只微笑道:“湘州首府豐良城?也就是說,湘州要統一了?”
“對,應湘合併也已提上日程,兩州之地在中土算是有了些戰略迴旋空間,尋常諸侯能到這步基本能保證這波不隕落了……但既是有東州這更廣的縱深,我就有些新想法……你要聽聽?”
“快說啊……”女媧嗔一聲,說:“反正閒著也無事。”
深秋夜空中,艦群跟隨旗艦破空北上,運輸艦裡偶飛出一兩個仙人向葉青告辭,既漢國艦群路線修正,他們也不再搭便車,按著各自任務在最近的地方離艦。
最後樂山道人都走後,除了女媧、三清和他們分身,就只有天庭分配下來的三艘主力飛空艦還保有仙人駕駛——他們在天庭作戰序列中已編入葉青艦隊的編制,自是葉青旗艦到哪裡他們就跟到哪裡。
“曲終人散、宴罷酒涼……好無聊啊。”
葉青仰躺在椅上,手指捏著眉心,隔著主控屏和五彩宮裝的麗人有一句沒一句聊著,心思已一點點放空、洗滌長期戰事的蒙塵、思緒悠然擴展開來,回味著最近收穫……
現在時光已走到了大蔡平景十八年深秋,距離自己上交飛空艦量產技術已有半年,恰是一輪生產週期。
大局變化和自己意料中一樣,飛空艦這種外域弘武艦的山寨貨在仙人中大大流行,大部集結成公共艦隊,一支又一支的艦隊誕生,餘分配給三道五脈的還不多,但不至於一隊仙人一隻沒有的情況,這大大改善了動態防禦條件,各州糜爛形勢在本月稍微挽回一些。
但有些出乎意料的地方,飛空艦隊的戰力是軟硬件配合,陣位更需要協同默契,初上手的新人很難發揮實力,對於仙人這麼快就流暢掌握艦隊作戰,甚至有些和自己一樣非常熟練……有些奇怪,不知道天庭是怎麼辦到這點,但總的來說是好事。
個人收穫來說,因積極支援各州,天庭又特別撥給了三艘新式主力艦,讓自己飛空艦隊實力大增,有了一艘旗艦、八艘主力艦的火力密度,就連剛才那樣真君艦都扛不住自己齊射。
這使得運輸艦的單純肉盾價值變小,終於可以剝離出來轉為後方戰略遷移的運輸用途,這也是要回去休整的原因之一。
……隨著脫離戰爭狀態,為了不被敵人抓住路線埋伏,整支艦隊開始隱形,這可以避免再捲入戰事……當有機會也可以順路偷襲一下落單敵艦。
葉青向外看去,控制檯、地板、天花板、舷壁都變得透明起來,他感覺自己也是透明狀態,但已習慣,只是慢慢望著外面風光。
艦速還是很快,隱形也只是光線和氣息波動,艦體實質還在,風在艦舷兩側擦過形成空氣渦流,絲絲阻滯力,期中細小微塵因相對高速在艦首打得啪啪作響。
偶撞上倒黴的夜鳥,‘嘰’的慘叫後就見一個血色凹坑,仙晶翻滾著彌補,一路觀察來看,旗艦修復比別的飛空艦快許多。
葉青知道這是元胎五行爐在催動旗艦防禦系統自修復,琢磨著它的優化細節,回去後試試以此為模板對其他主力艦進行仿照修復:“一路交手情況來看,我感覺這艘旗艦經過三君五帝順手優化了下,攻防和飛行效果其實不差真君艦了……也就是核心的仙爐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人家真君艦仙爐是完全版仙園,甚至弘武艦都有半固化的仙池,我還要燒靈石……”
或是時光褪去了記憶裡的緊張感,葉青回想起來這仙艦量產技術定型的波折,開始覺得有些好笑,自己以混沌五行元胎大陣為核心製造的奇葩五行爐,估計以天庭大佬精益求精的審美會覺得慘不忍睹,實在是怎麼優化都爛泥扶不上牆,最後只能是捏著鼻子忍了……總歸便宜無好貨。
感覺到氣氛的愉快輕鬆,女媧微笑說:“做成白菜價的東西還能指望好到哪裡去?也就能在本域用用……”
“如果外域學了葉君這招過去,以後本域單純要靠艦隊想反攻人家也挺難的,能跨越虛空的必須是正版仙爐,而不是界膜內才能使用的山寨法陣機器,到時就要面對自己親手挖的坑……不過那也得能撐到反攻,是以後的事情了。”
葉青哼哼一聲,語氣很放鬆:“按我們漢人老話,飲鴆止渴都有人做,實在是眼前活不了的話談什麼將來都是空,我總不能指望自己是天命主角吧,想我剛……咳,開始時氣運空白連族人都欺壓在頭上,白手起家剛剛脫離溫飽的草根暴發戶,在諸侯行列中勉強擠身第一線,但離譽太子、魏王、楚王那樣天眷富集加身都還早著。”
女媧瞥眼看向他:“葉君好像從不抱怨青脈的弱勢。”
“抱怨無用啊,且這是我的選擇。”
葉青很是尋常說,這時下面引導光柱幾道掃上來,就籲一口氣:“是湘陰洞天到了,我們先在這裡降落,再過去豐良城面見蔡朝議和特使……就在湘陰郡隔壁很近。”
說話間,他又接通了各艦的內部通訊系統,對將士說:“諸位,我們到家了。”
稍靜默後,各艦都傳來歡呼聲,震耳欲聾,葉青早有準備將音量放小,微笑起來。
黑暗遼闊大地上靈光璀璨的一座小山、街市逐漸恢復繁華的城池、新建的軍事工坊區日夜不息的燈光,他靜靜望著,低聲自語:“此是王者之地乎……”
艦隊降落在洞天裡,女媧出來也望見這片繁華的夜景,與半年前張維村手裡的破破爛爛簡直是天翻地覆改變,她想到些,問:“豐良郡人口一直保持很好,有二百萬,應湘合流的總人口有二千萬,加上內陸各處招納的流民人口總計三百萬,東州征服大部異族人口,漢國直轄區總人口已將將越過了三千萬紅線……這是王者之線吧?”
“對,實際論直轄人口算,我們剛剛趕上了楚國……現在氣運未定不好說,但今年冬防反擊戰只要能打穿東州大陸……最好能搶到蔡朝南部殖民區,把清郡王趕下海去,我就可以在東州再次祭天,請求封王!”
葉青目光熠熠生輝,充滿著強烈的自信和必取的信念,大步下山而去,國公一級外交而造的車馬儀仗已在山下準備好,看上去是一支龐大的車隊,有時和蔡朝這種老古板打交道就需要堆砌儀仗。
見葉青下來,紀才竹匆匆迎上,插手:“主公,可是現在就出發?”
“夜長夢多,事不宜遲,現在就走……”葉青可不想再和上次蔡漢議和那樣草草收場,上了車,看向一直跟著的女媧:“媧皇要去休息麼?”
“一起去吧。”
女媧抓著柔滑的絲帛裙角跳上來,馬車輕輕晃動一下,車廂裡比較寬大,但葉青還是習慣性伸手扶了下她手臂,等她在對面坐穩,就對外面紀才竹吩咐:“出發……我們去見見信郡王,這位老朋友。”
車伕在前面‘籲’了一聲,車廂往前微微一縱,車輪轆轆平穩滾動起來,整支車隊向北方而去。
龍氣升起,青龍盤旋,儀態威嚴。
而夜空中也可以感覺到豐良城上,同樣有一股龍氣升起,一條蛟龍盤旋,宛是盤踞各自領地內的猛獸一樣打量對方,遙遙對峙著而逐漸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