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外面雨聲隱隱可聞,山林在風呼嘯中,潮溼中帶著褪不去的熱意,穿透晶門一切都靜謐下來。
漳州洞天裡顯得有些昏暗,殘破舊痕修復許多,遠遠近近田野、村落、城鎮,在純淨剔透的幽暗裡顯得清晰,一派農業社會的田園風光裡有讓人新奇之物,最新建停機坪,大大小小仙艦趴著不動,似飽食後休憩的梭魚群。
而不遠處,臨時莊園的主廳裡還亮著夜燈,點綴這盛夏的雨夜。
在有心人來看,就會發覺此間事物都不帶任何南廉山印記,廳裡四個角落用燈也是過時的油燈,罩著潔白細膩的秋雲紗,火在裡面跳動,偶爾發出‘蓽剝’的聲響,淡黃朦朧的光淺淺映著周圍,幾隻飛蛾在撲騰著撞擊燈罩,發出嗤嗤的輕響,但沒有人留意。
勝過燈火的是一座立體光影沙盤,方圓十步佔據了整個大廳,顯示著某方廣袤世界,雲氣渺渺下正是人間鼎盛風光,十分輝煌壯麗,一男二女關注看著。
除三人侍女都退了出去,兩個女子就有一個五彩宮裝的麗人端坐品茶,一個神情霜冷的白衣少女按劍而立,臨時兼著侍女,她目光偶爾望向唯一男子,又轉過去看看門口的屏風……
屏風上繪著一幅青龍出水圖,鱗爪額角俱全,氣韻睥睨,落款是一節秀美柔和桑枝印記,很難想象女子能繪出這樣王霸畫卷。
篤篤篤——
稍頃聽到敲門聲,白衣少女繞過青龍出水屏風,開了門,風雨就隱隱入耳,同時映入眼簾是一個黃裳墨裙,肌膚白玉的佳人。
見了她,白衣少女也不由綻開笑顏:“靜姐姐。”
“鈴鈴啊……”
王后曹白靜對這年紀最幼妹妹一笑,目光又落在屏風上,或者說具體落在一節桑枝印記上,濃郁青脈仙靈氣息就算她是土德也能感應出來。
這對親熟的姐妹倆交頭接耳私語,神識問清楚裡面,曹白靜就手託著漆木盤子,轉過屏風,將一碗碗銀耳羹捧到各人桌前。
廳里布著嚴密法陣,隔絕的一片小小天地,沙盤流轉莫測,快進一樣,但在場個個安靜,動與靜,空氣裡充滿一種靜謐。
漳州此事尚屬隱秘,眾仙裡只有女媧在座,這五彩宮裝女子素手接過時不出聲,只是禮貌點首致謝。
葉青拄著下巴,目光鎖定著屹立北方平原的一座黑門,回過神來看自己妻子,她輕聲說:“剛剛在洞天外面送走了大司命殿下,回來見你們還有事,我就去廚房拿了點,冰鎮過……”
“哦,她怎麼說?”葉青不由振神,因天符在身還帶著天庭氣息,大司命沒有進來以免打草驚蛇,但地仙自有手段觀看。
曹白靜展露一個微笑:“她說都通過屏風看到了,會將這二州消息單自稟報給帝君,儘量給你說好話……”
“說好話的意思是,她也拿不準上面的反應麼?”葉青皺眉。
“我不知道……”曹白靜一臉無辜,她不是仙人,對仙人不清楚。
“哦。”
葉青就笑笑沒有再問,心忖這次計劃本身對高層也會是個驚喜,帝君不會看不到筠漳二州下土的好處,關鍵時刻出手可以換來不知多少利益,但不確定是,本脈**oss對漢人革命會是怎麼樣觀感……
說誅心一點,這簡直是另起爐灶,若非兩域大戰下對深挖戰爭潛力的需要壓倒一切,自己連提都不敢提,現在也是趁著前兩次在boss裡刷了臉,有了點欣賞才提出來,但對於那樣深刻掌握與世而移的天仙來說,會時刻根據情況調整自己對某一個人的固有認知,先入為主都是當不得準。
葉青不知道自己這次刷臉成功還是失敗,心下難免稍忐忑,只是在自己夫人面前不表露出來罷了。
曹白靜催他用了宵夜,女媧觀察著,心思細膩感覺到葉青的憂慮,遂問:“葉君將事情上報你們青脈那一位,是擔心計劃失敗?”
“嗯,正常情況下跨兩級,我一個真仙算計天仙根本不可能實現,完全是敵人出於四面楚歌的異域環境,及陰陽信息隔絕產生了一絲機會。”葉青嘆了口氣,善於總結成敗經驗是坑人專長大師的必備條件,上次算計黑蓮亞聖失手的經驗告訴他,天仙的機變十分恐怖,詭異第二頁地書幾乎死局,都一下自爆地書給破開了,這種果斷至今還覺震撼。
但細想……關鍵還是信息不對稱,自己破解僅僅是一頁地書,沒料到整本地書可以這樣,等於敵人掌握著信息不對稱。
這就是玩‘你猜我猜’,恐怕不到最後底牌盡出之際,雙方誰也不能料定結局就會怎麼樣。
樊州地書算計牽涉到川林筆記,女媧雖有猜測從不追問,葉青也不會透露,但這次漳州和筠州以漢人轉生革命的算計,完全可以女媧交流:“我自己就吃過好幾次命運迷霧的苦,不敢小瞧天仙力量,越到圖窮匕見時越易暴露,必須得有本方天仙幫助掩蓋氣機……別脈天仙就算出手也會搶走大部好處,甚至不客氣一點將我坑進去。”
女媧目光微閃,不知道是什麼樣的感覺,輕聲:“伯巖王的背刺教訓,葉君已不相信別脈?”
“嗯?哦,你們不一樣。”葉青指指她,又指指曹白靜和周鈴,幾女都微笑起來。
葉青微笑,一個人若不是孤家寡人,總是要有些人可以給予信任,媧皇表面雖是選擇赤脈,但她有五色石跟腳,情況特殊,而且與漢國利益捆綁一體,絕大多數事情上都可以信賴……
靜兒更不用說,血脈相連的親人,前世裡她肯為自己戰死,足以證明了一切,這一世道侶更休慼與共……鈴鈴完全是單純白紙狀態一手調教起來,掌握著灰衣衛,沒有什麼事情需要瞞著她。
“對了,這座青龍出水屏風可以青脈遠程遙感、並加強對別脈信息屏蔽,殿下說就留著送給你了……”曹白靜回想起來說,本來送完宵夜就回去,目光留意到廳裡的光影沙盤,很覺眼熟,她不免多看了兩眼。
葉青雖在思慮,但對於親熟的幾女總會有一份留意到,見此說:“祭天事快完成了,靜兒留這裡,待會我和你一起回去。”
“嗯……”
對夫君的挽留,這年輕的王后就溫婉一笑,安靜坐在側看著。
幾個月前剛主持過一次改換漳州下土天命儀式,她很快根據地形、人氣分辨出這片山河社稷的來由,見橙黃色天柱連接往來,一點點赤紅靈光灑落大地,落地沾染紅黑之色,毫無異常,但她知道那是……漢人的轉生。
“夫君是漢主……我既歸嫁他,自是漢女了。”年輕王后望向男子的目光很柔緩,她不太關心男人的爭霸,但每次陽化,漢人女修至少會佔到十分之一,甚至湘州的五分之一,湘女資質出色是久負盛名,但跟她一樣被同化了歸屬感,原本指望著借雞生蛋的張維村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如果漳州也陽化,漢宮這女修門派會增添不少新弟子,作為門主她也是暗自高興,又稍有些憂心……
大司命剛剛私下裡又提了一次,過三百年,天庭必會抽取這新族的氣數,以夫君寧折不彎的性子……還有媧皇殿下的干係很深。
曹白靜又望望旁邊的女仙,一時沒將大司命的提醒說出來,準備回去私下裡告訴夫君,由夫君來判斷。
轟!
氣柱的連接穩定起來,情況很快發生變化,除大盤不變,十幾個局部位置光影不斷放大縮小、改易方位和角度、分散聚合,這種視角似是追蹤著。
每副圖景的聚焦中心都是一道若有若無的黑煙,裡面隱隱隱約的形體,其中一道猶眼熟,似乎在過去艦裡的主控屏上見到過,王后略一思忖就很是吃驚:“靈乾!他不是神魂俱滅了麼……”
葉青主要注意力也是落在此人身上,凝重點首:“是黑蓮亞聖的手段,他既能用地書復活自己分身,花費些代價復活別人也不奇怪……或者以這暗面演化的真幻來說,靈乾還沒有真正復活,這裡只是他一點投影,就跟咱們開拓東荒時碰到蓬羽神一樣,也不過是過去的投影……世界沒有消化完的殘留。”
“葉君快看!他在親自監視祭天儀式。”女媧皺眉。
“別擔心,漢人都是暗面本源而生,夏帝葉復之雖是地上人,但也是我下一代最傑出的子侄,與劉姓宗室血脈共繼於我,混淆其中看不出什麼。”葉青笑了笑,最關鍵是上次筠州華朝起步晚了,靈乾全程在場都沒看出問題來,這次漳州夏朝大革命當夜就起事,葉復之剛轉生時是有些不同,但那一年自己全程看護著,而後這年輕人在成長中受周圍感染徐徐轉化,靈乾到現在才來複查,已晚了。
果不其然,不久就聽到了靈乾對於此朝的評價:“一切正常……”
“沒錯麼,一切正常。”葉青舒了口氣,感覺看這老對手順眼許多。
女媧失笑,思忖著:“如此一來,葉君佔據三個洞天,除了樊州不便佈置,有兩個都在暗面成功偽裝成土德皇朝……只待上面高層的配合了。”
“對,只待天仙的配合了,能做的佈置都已完成,我們自己不能插入天仙正面戰鬥……還不是我們現在能對付的敵人。”葉青點首,注視靈乾身影潛伏在漳州某處,似乎就等著陽化復活,不由笑容淡淡:“不過有些人還是可以對付,我也在這漳州洞天等等吧,或過些天,就可以就可以見到這位活蹦亂跳的老對手了。”
葉青彈了彈手指,似乎在彈去什麼灰塵,和太子相互交流感覺下土危險,別處十州都會有兩家各自仙艦埋伏,對付尋常陽化的暗面真仙已足夠,但這裡有個暗面地仙要陽化,自是在其剛陽化虛弱時就擊殺。
“我等他上來,再送他回去,要看看還有沒有地書給他復活,且世界一次消化還有點殘渣,二次消化能剩下什麼?看東荒蓬羽神就知道了,統一大陸國氣吞融,連根鳥毛都沒剩下。”
“這麼多女人在呢,夫君休說這不雅之語……”
曹白靜嗔惱著,掩口撲哧一笑,料想夫君的宿敵信誓旦旦尋求報復,剛一出頭,結果發現是自動跳進坑裡,那靈乾地仙的表情,一定很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