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去草原,意味著沈溪可以放心大膽做他的翰林官,至少在短時期內無需再考慮離開京城的問題。
就算朝廷要派沈溪做兩京鄉試的主考官,但也只有一半幾率會去應天府,出發會在四五月份,在此之前他可以安心教導熊孩子朱厚照,順帶跟朱厚照好好研討一下出宮大計。
連沈溪自己也覺得此事有些瘋狂。
把熊孩子送出宮,一旦被朱厚照的老爹、老孃知道,東宮講官基本就沒了,連日講官可能也會被剝奪,有很大可能會直接將他發配到外地為官。
當然這對沈溪來說,未嘗不是件好事。
若一直留在京城,誰也不敢保證弘治末年自己能如願以償獲得外放的資格,與其總想自己現在年少可以再等兩年,或許出點兒事情反倒可以促使自己做出決定。
站在歷史的高度,讓朱厚照早些出宮,能讓未來的天子更多明白人世間的疾苦,有助於心性的養成,從這點上來說,沈溪覺得這個險值得冒。
前提是,朱厚照能自行制定出一個較為完善的出宮計劃,在此基礎上沈溪會適當做出完補充和善,否則一切免談,權當是對朱厚照智計的一場考核。
轉眼到了二月。
火綾等韃靼使節並未到沈溪府上搗亂,沒過多久火綾等人便離開京城,到大同與身負皇命的王守仁匯合,出關前往草原,沈溪府外守衛的五城兵馬司的官兵隨之撤走。
與此同時,劉大夏在邊關滯留三個多月後,終於準備回朝廷覆命,同時接受兵部尚書的任命。
至於沈家,在沈溪搬離教忠坊的老宅後,那裡已成為沈明鈞夫婦的住所,誰想夫婦二人剛住下不久,老太太李氏找人寫來的信件就到了。李氏並沒有說要到京城來,而是告之家中糾紛不斷,希望沈明鈞夫婦早點兒回寧化縣幫忙處理,這讓周氏聽了很不爽。
我才來京城,跟兒子、兒媳婦團聚沒幾天,眼看兒媳婦就要給我生孫子了,你個死老太婆想讓我回寧化?門兒都沒有!有本事你邁著小腳來京城,看馬車這一路不把你顛簸死。
周氏鐵了心不想回寧化,但沈明鈞卻跟她意見相左,於是乎夫妻倆開始吵架,在互不相讓的情況下越吵越兇,這是自周氏嫁給沈明鈞後,兩口子吵得最厲害的一次。
以前周氏可不敢跟丈夫吵,因為她知道自己依附於沈明鈞存在,在沈家沒多少地位。後來進縣城跟惠娘合夥做生意後,周氏不屑於吵,因為她覺得自己能賺錢了,沒必要跟丈夫一般見識。
現在周氏跟丈夫發生了理念上的衝突,在是否留在京城的問題上各持己見,最後沈明鈞爆發了,兩個人從吵架發展到動手,最後開始互毆,結果就是被揍得鼻青臉腫的周氏氣急敗壞下,帶著一雙兒女離家出走,此後幾天都住在陸府。
沈明鈞打了老婆就後悔了,本來他這人就沒什麼脾氣,一怒之下跟妻子動粗,之後想把關係挽回,可惜陸府是他的禁區,只好轉而求助兒子,讓沈溪去跟周氏說。
沈溪身為朝官,有了自己的小家庭,老爹老孃的煩心事他才不想湊合呢,但不管也不行,最後只能讓謝韻兒去勸說周氏。
結果卻是周氏堅持不回家,兩口子開始長時間的冷戰。
……
……
沈溪仍舊當他的翰林官,非常輕鬆,因為嚴格來說一個月只需工作六天,若是遇上朱厚照生病、發脾氣又或者是皇家有什麼歡慶活動,沈溪還能輕省個一兩日。
沈溪隱隱聽到風聲,宮裡準備為太子朱厚照選“儲妃”,就是在京城八到十歲的少女中找一些家境、樣貌都不錯,作為未來太子妃的人選。
沈溪的想法就一個……才十歲的小屁孩,這時候就準備結婚似乎也太早了,難道朱祐樘這會兒就已經感覺到自己大限將至?但隨後想想自己在六歲多時就有了林黛這個小童養媳,也就釋然了,或許這時代的人都有危機意識,總是把事情考慮在前面!
沈溪除了給朱厚照上課,還悄悄跟朱厚照謀劃怎麼出宮。
朱厚照設計了幾種不靠譜的出宮策略,比如翻牆、爬樹、調開侍衛……總之都是朱厚照想當然地以為能安全出宮的方式。
沈溪把他這些計劃一一駁回,小傢伙不幹了。
感情你說帶我出宮是忽悠我的啊,現在讓我制定計劃卻一一推翻,分明是沒把我這個太子放在眼裡!
可不管朱厚照如何軟硬兼施,對沈溪那是一點兒辦法都沒有,很明顯,沈溪不怕威脅,事實上出宮本來就不是什麼好事,朱厚照可不敢把事情張揚開,最後只能按照沈溪的意思,繼續費神思索怎麼出宮的問題。
這天,朱厚照在坤寧宮陪張皇后吃過午飯,隨便找了個椅子坐下,拿著本《漢書》看,才看了一會兒思想就開始開小差,考慮如何出宮的問題。張皇后看到兒子發呆,以為他正在思考學問,心裡別提有多高興了。
隨後張皇后便找來太子的近侍打聽,才知道兒子如今跟右春坊右諭德沈溪走得很近。
自從沈溪回來,兒子不貪玩了,變得好學了,先生問問題回答也流利了,這讓張皇后喜出望外,便把這好消息告訴了朱祐樘。
於是朱祐樘親自考核兒子的學問,發現果然大有進益,但卻發覺沈溪給他兒子講了一些不該講的“國朝”歷史,朱厚照多少不太樂意。不過想了想,兒子差不多也到了能接觸這些內容的年歲,就安排讓王鏊和王華等老資歷的講官,為兒子講國朝的歷史,不讓沈溪“胡說八道”。
於是,太子的歷史課分為“廿一史”和“大明國史”兩個部分,沈溪仍舊負責講“廿一史”,教學計劃沒有受到影響。
又輪到講課日,午時二刻,沈溪在擷芳殿的授課暫告一段落,中允官、侍讀官都去休息吃午飯了,朱厚照偷偷摸摸跑了過來,向沈溪抱怨:“那些老古董講的太祖故事,乾巴巴的一點兒意思都沒有,你有時間再跟我講講吧?”
沈溪心想,王鏊等人跟你講的,完全是按照歷代皇帝實錄去講,哪年發生了什麼,朝廷裡有什麼事情,不分主次也不管重要不重要,一股腦兒地灌輸給你。關鍵是有很多內容採用了春秋筆法,一筆帶過,甚至連提都不提,就好像建文帝的事情。
想想看,就連一個皇帝的存在都能被歷史抹去,更何況那些有損皇帝名聲的事?
講廿一史,講究的是把天災**尤其是昏君奸臣是如何把國家敗掉的儘量往誇大說,少有歌功頌德,做到以史為鑑。
講國朝歷史,那一定是把功績放大了說,甚至把醜的修飾成美的,至於掩蓋不掉的醜事那就乾脆不提,不留下任何記錄,以後修史的人休想知道,只要幾十百把年過去,百姓以為國家國泰民安五穀豐登,於是我大明就能千秋萬載。
可是這些人忽略了一個問題,不說不代表沒發生,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只要是醜惡之事,遲早有一天會大白於天下。
至於朱厚照所聽內容,那全都是“真善美”的東西,歌功頌德居多,缺少史料支撐,讓熊孩子聽了很沒勁。
我要聽太祖出征塞北,不好意思,這段沒有;我要聽太祖身邊功臣的故事,對不起,這段也沒有,因為太祖屠殺功臣造大獄,明初沒幾個功臣是得以善終的;我要聽太祖傳位太子的事情,這段更沒有,誰叫太祖傳位給皇太孫,最後皇太孫的皇位還被太宗皇帝給奪去了?
明初需要隱晦的事情太多,要保持太祖和太宗的絕對崇高地位,很多事情都不能讓普通人知曉。
更不會有人把具體事情,串成故事來講給朱厚照聽。
朱厚照最關心的幾個問題均無法從王鏊等人口中得到答案,讓他很是鬱悶。什麼都不知道還來講什麼?告訴我哪年哪月哪裡發生了地震,哪裡又遭了風災,又或者黃河氾濫,是如何賑濟的,誰當了尚書誰辭了官……我稀罕啊,知道這東西有鳥用?
“太子要問什麼?”沈溪拿著講案,悠然問道。
“我想聽太祖傳位太宗的故事,我問了很多人,他們都不告訴我。”朱厚照眨著眼睛,“太宗是幾歲當上太子的?”
連沈溪也沒想到熊孩子會問出這麼“尖銳”的問題,心想:“就算你問洪武四大案,我也會告訴你,可你上來就問太祖傳位太宗,我告訴你,你肯定接受不了跑去跟你爹說,查到我頭上那可是潑天的大罪!”
“你為何想知道這個?”沈溪問道。
“好奇啊,太祖打下的江山,太宗繼續拓展疆土,不是理所當然的嗎?我就想知道,太宗是不是跟我一樣,小時候就當上的太子?”朱厚照帶著幾分神往。
沈溪搖搖頭:“太宗年少時,大明國祚未定,太祖尚且未稱帝,太宗何以為太子?”
“原來是這樣啊,怪不得他們不說了。那太宗是幾歲當太子的?”朱厚照大有要打破沙鍋問到底的架勢。
“洪武三十五年,太宗繼位。”
沈溪只是把歷史上一個事實說出來。
至於“繼位”是怎麼繼的,他就懶得說了,難道跟熊孩子說,你祖爺爺是靠謀反當上的皇帝?
其實拿朱允文的那一套來嚇唬熊孩子挺好使,但沈溪暫且不敢這麼做,越是把朱允文說得慘,熊孩子心理陰影越大,他心裡藏不住話肯定會去跟別人問個究竟。
朱厚照不滿地抗議:“我也知道太宗是洪武三十五年繼位,可不是說太祖在洪武三十一年就駕崩了嗎?那這四年裡,我大明就沒有皇帝?”
這便是歷史隱晦內容的結果,連個剛學習歷史的熊孩子都能發覺其中有問題,更何況是那些窮經皓首的老學究?
關於朱元璋哪年死的,這是公認的史實,總不能憑空給朱元璋延長壽命,至於為何朱元璋死了之後還沿用年號四年,歷史上沒有記錄,這就吸引更多人去探索。
“有皇帝,但是不能說。”沈溪道。
“為什麼不能說?”
朱厚照有些羞惱,“我問你話,你居然隱瞞我,難道你也跟那些迂腐不堪的先生一樣,總拿我是小孩子當理由,故意糊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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