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仁揉了揉額角,試圖抓住心中那一點殘留的感覺,但之前迷迷糊糊中在腦海中響起的聲音已經如夢境般褪去。他查詢了之前的精神通訊記錄,發現果然是一片空白,數據終端根本沒有說話。
“我剛才好像聽到有人說話,”郝仁呼了口氣,扭頭看著車廂上的顯示器,看樣子車隊已經快越過河面,另一側的河岸就在不遠處閃閃發亮,“好像提到這個世界快支持不住什麼的……”
“你的夢境總是很特殊,不要輕視,”數據終端難得認真起來,“你好像有一種用夢境和其他意識溝通的能力。”
“我知道,我知道,不過這次‘連接’太短了,我抓不到線索。但我有感覺,這次來北地廢墟群是正確的,這地方一定是這顆星球的關鍵……先兆總是出現在事件中心不是麼。”
三輛裝甲車平安無事地越過了凝固的灰河,迎接傭兵們的是一個比外面的廢土更加荒涼的死亡世界,而且這裡的萬事萬物更加詭異。攝像頭傳來了裝甲車前方和兩側的景象,郝仁看到外面是泛著銀灰色光芒的大地,所有一切都覆蓋著同樣的光澤,彷彿整個世界都已經被轉化成一塊金屬。在這銀灰大地上沒有植物,沒有建築,甚至看不到一塊形狀正常的石頭,可以看到的只有一些形狀怪異的隆起和圓塔狀物,它們就彷彿融化的奶酪一樣和地面融為一體,其光滑的表面上反射著裝甲車的燈光,朦朦朧朧的光線在大量這樣的金屬結構之間不斷折射。呈現出光怪陸離的模樣。
郝仁努力思索眼前的景物到底像什麼,最後他終於想到一點:融化的城市。
就如同用金屬鑄造了一個等比例的世界。然後讓它們融化到一半再突然冷卻,所形成的應該就是這種東西。
“鋼鐵的大平原……”一個年輕士兵抱著槍緊張地看著這一切。“所有東西都被轉化成金屬了?”
“不是金屬,納米機群沒有改變物質屬性的能力,它們只是讓這些東西呈現出和自己相似的材質,”烏蘭諾夫說著,用槍碰了碰身後的裝甲板,“歡迎來到舊星洲市,你們正行駛在六百五十三萬名市民以及二十萬座建築物的殘骸上——其中還包括我的一條腿、一條胳膊、所有的肝臟以及四分之三的肺。現在我是真沒辦法把它們找出來了。”
年輕士兵面色古怪地轉過頭:“你的玩笑從來都不好笑。”
烏蘭諾夫嗓音嘶啞地笑了兩聲,顯然他對自己的“內臟玩笑”還是很滿意的。郝仁則在看向車外景象的時候忍不住帶上了異樣的情緒:外面那片銀裝素裹的大地便是納米機群肆虐的產物,它們看上去詭異而又美麗。但卻是無數人的屍骨和城市的廢墟堆積而成。那些高大的隆起物和彷彿融化的冰激凌一樣的圓塔應該是曾經的大型建築——如果把它們炸開,是否還能找到裡面一星半點的人造痕跡?如果把這片大地深掘,是否還能找到城市的地鐵和殘存的管道遺骸?
也或許什麼都找不到,納米機群可能早已滲透這片大地,將整個北地廢墟群從地下深處開始改造成了自己的領域。總之所有事情都只能憑藉猜測,這裡發生的一切都是未知的,銀灰色的大地深處埋藏著人類無法涉及的領域,從六十五年前開始,就已經沒人能理解這些納米機群都在這片大地上幹些什麼了。
類似的想法也在其他傭兵之間瀰漫著。即便是這些以戰鬥為生的粗人,在面對北地廢墟群的時候也忍不住會感慨良多:恐懼和敬畏讓他們變得敏感起來。而諾蘭看到周圍人的反應之後卻只是無聊地打個哈欠,似乎興趣缺缺。
夜幕逐漸降臨,被塵霧籠罩的天空無星無月。一片黑暗:事實上這顆星球的人類已經幾十年沒看到過星空了。但諾蘭非但沒有讓車隊停下,反而下令加快速度,她說夜幕下是納米機群活性最低的時候。那些恐怖的小魔鬼仍然需要依靠太陽能來提供一部分能量,雖然它們在夜晚也能活動。但反應要比白天遲鈍很多。
根據諾蘭的計算,如果一路順利。大家應該可以在太陽昇起前抵達北地環塔,正好錯開納米機群恢復活性的時刻。
裝甲車正從兩座高聳的銀灰色“山丘”之間駛過,強光燈照射在兩旁的金屬質“山坡”上,反射出一圈圈幻光。烏蘭諾夫看著這兩座對稱的“山丘”,聲音低沉:“這一定是洛克?林頓雙子大廈,它們曾經是世界上最高的建築物,我去過幾次,在這座城市還在的時候。”
“是啊,世界上最高的建築物,機群失控的時候創下了同一建築物內瞬間死亡人數最多的世界紀錄,不過第四年就被遠東三號避難所的大爆炸刷新了,”諾蘭說著,按亮了旁邊的通訊器,“所有車輛,把車燈關掉,用超聲波探路,這前面是一塊危險區,強光可能會激活一些休眠程度較輕的納米機械。”
三輛裝甲車都關掉了各自的燈光,在失去這僅有的光亮之後,這隻小小的車隊更像是幾隻在寂靜地獄中游蕩的遊魂一樣。在這冰冷、死寂、荒涼的天地間,彷彿一切都渺小脆弱起來,厚重的裝甲板也無法帶給人多少安全感,沒有什麼境況能像這裡一樣讓人清晰地意識到自己距離活人的世界已經多麼遙遠——而且車隊的方向還正在更加深入死亡的深處。
無聊又令人昏昏欲睡的旅途上,郝仁在半夢半醒之間迷糊了很多次,但再也沒有聽到什麼奇怪的聲音。最後他發現外面的天色朦朦朧朧出現了一抹亮光,而裝甲車正在經過一堵巨大的銀白色壁壘。這座壁壘的材質與納米機群形成的那種銀灰色物質明顯不同,其規整的外觀也讓人一眼看出是出自人類之手。它高達數十米,看上去堅不可摧,但卻在下半部分破了一個巨大的洞,那洞口的樣子就彷彿是被高溫熔穿出來一般。
裝甲車從壁壘下面的破洞裡列隊穿過,烏蘭諾夫拍了拍郝仁的肩膀:“這就是機群失控時溶蝕出來的第一個破洞,最初它們便是從這道壁壘對面的容器裡流出來的。當然,現在那容器已經被吞噬乾淨,而且壁壘對面也沒有納米機群了,它們全都轉移到了外圍地區的灰河裡,原因不明。”
穿過破洞之後,郝仁終於久違地看到了自然的岩石土壤,以及在岩石縫隙間艱難生長的、已經嚴重變異扭曲的植物。他知道自己抵達了北地廢墟群的中央腹地,一座在納米機群環飼之下卻沒有被溶蝕的最終孤島。
諾蘭抬起手,指著監視器的畫面中央:“那就是北地環塔。”
在北地廢墟群的腹地,昔日的納米之海外壁形成了彷彿環形山一樣的分隔屏障,將外面的溶蝕廢土與環塔周圍的正常土地分成截然不同的兩個區域。北地環塔坐落在一片高聳的山丘上,它高達四百餘米,由三座對稱品字形排列的圓錐尖塔組成,這座三塔建築的頂端和半腰分別安裝著一個巨大的環狀設施,它們便是“環塔”名字的由來。
那兩個巨大的環狀設施是天線,在主宰計算機還未宕機的年代裡,就是它們釋放信號控制著周圍的納米機群。
看到環塔之後,傭兵們明顯鬆了口氣,他們知道最危險的區域已經平安通過了,至少在返程之前,他們不用擔心被納米機群吞沒。裝甲車一路開到山丘半腰,再往前的道路已經完全坍塌,車輛無法通行,但環塔的入口已經近在眼前。諾蘭下令所有人下車,步行前往那座建築物。
烏蘭諾夫和郝仁一同下車,他仰頭望著那座闊別了六十五年的建築物,深吸口氣。
隨後大踏步地向前走去。(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