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的日子裡,徐伯夷很難熬。他的殺手鐧已經撒出去了,但要等它真正發揮作用,還需要一定的時間。至於這一招能否有用,他並不擔心,雖然他不是天子近臣,從不曾瞭解過這位年輕的萬曆天子,但他明白一個人的心理。
沒有人不想建功立業彪炳千秋,對天子來說,他富有四海,權力、地位、富貴、榮華,都已唾手可得,能讓他渴望的,也唯有可以讓他青史留名的功業了,一個剛剛親政的皇帝,會對教化之功不動心?
可是在他等來皇帝的答覆之前,只能盤在那裡,坐視葉小天的得意與別人的指指點點,這樣的處境下心情當然好不起來。而王寧雖然和他是同樣的境遇,卻比他要從容的多。
王主簿有一點和花晴風很相似:他從不願意站在前頭。只不過,花晴風不願意出頭是怕承擔責任,作為一個正印官,他遇事不出頭,唯一的結果就只能是被別人架空。
而王寧則不然,他是天生的幕僚式人物,他不站在前頭並不代表他不作為,而且他的排名在葫縣是三把手,不站在前頭也屬正常,所以,最風光的日子裡,榮光被徐伯夷佔去了,這時候各種壓力自然也需要徐伯夷來承受。
王主簿冷眼旁觀,見徐伯夷稍有動作,就被葉小天血腥鎮壓,之後便無聲無息,王寧便不得不考慮一旦徐伯夷徹底倒下後自己的處境了。他已經踏上田氏這條船,想下來是不可能了,這條路不管他願不願意。都只能走下去。
可眼下葉小天佔了上風,他不會在對方風頭正勁的時候主動挑戰。於是正“在家養病”的他只好繼續休養,他不會認輸。他會很耐心地蟄伏起來,等著對方出錯,那時才是他出手的機會。
這時候,九高和九當風塵僕僕地趕到了葉府。
如果不是九高和九當自己提起,葉小天幾乎都把這兩個人給徹底忘記了。他們是展凝兒的貼身護衛,武功比展凝兒還要高明幾分,展凝兒最初與葉小天結識的時候,身邊就帶著他們。
展凝兒受夏瑩瑩所邀赴紅楓湖時並沒有帶上他們,之後展凝兒幫著夏瑩瑩翹家。跑到金陵找葉小天,就更沒機會與他們取得聯繫了。
展家可以容許展凝兒周遊天下,卻不放心她連個隨從都不帶,這一來九高和九當可就苦了,他們從紅楓湖找到葫縣,又從葫縣追去金陵,等他們到了金陵的時候,展凝兒已經從金陵回了葫縣,兩人不得不從金陵再趕回來。
他們是奉展凝兒的母親所命趕來尋找大小姐的。展氏家主也就是展凝兒的大伯展易辰五十大壽之期要到了,這樣的重要時刻,展氏家族的人自然不能不在場,雖然壽誕之期還有一個多月。但是對這樣的一個大家族來說,祝壽準備從年初就開始也不算誇張,如果等到壽誕之期將近展凝兒這個晚輩才回去。那對長輩就太不敬了。
“小天哥哥,我真不想走……”展凝兒楚楚可憐地看著葉小天。輕易不會軟弱的女孩。一旦軟弱起來,那小模樣可真是會叫男人心疼死。
葉小天的心現在就快要碎了。他憐惜地把展凝兒摟在懷裡,柔聲安慰:“沒事的,又不是生離死別,不就是回去參加你大伯的壽誕麼,壽誕之後,你隨時可以回來啊,葉府的大門永遠對你敞開。”
展凝兒扁著小嘴不說話,葉小天嘴裡嘆了口氣,心中小有得意:雖然凝兒的個性比瑩瑩剛強許多,可畢竟也是女人啊,再強勢的女人,在她男人面前也喜歡像貓兒一樣接受撫慰,這是女人的享受啊。
葉小天繼續哄她:“喏,你看,我都開始請匠人改建瞻宮園了,都是按照你的喜好改建的,後邊的花圃也平了,要改建成一個演武場,等你回來就可以搬過去,再也不用住客舍了。”
展凝兒還是不說話,低著頭依偎在葉小天的懷裡,輕輕吸了吸鼻子,似乎正在啜泣。葉小天最怕女人掉眼淚了,動之以情既然不管用,在展凝兒的眼淚打溼他的胸襟之前,葉小天果斷地開始曉之以理:
“凝兒,我現在不過是個小小典史,向夏家求親很困難,想向展家求親怕也不容易,就算你伯父不太在意你嫁給誰,也不想你折了展家的威風不是?我會好好努力的!”
想娶一位豪門大小姐,機會雖然渺茫,但也並非沒有,想娶兩位豪門大小姐,那就難如登天了,不過葉小天既然已經偷了人家姑娘的芳心,卻也不怕可能遭遇的難處。他曾遭受過挫折,也曾經放棄過,可人總是會不斷成長的,曾經犯下的錯,他不想再犯。
再說,貴州這地方強者稱王,同時迎娶兩位家世不凡的姑娘為妻的人也不是沒有。他前不久與展凝兒聊天時,就曾聽說,如今的貴州土司王安老爺子就有三位出身豪門的妻子,一正兩側,恰如明廷王爺的正妃與側妃。
別的男人能做到的事,他為什麼就一定做不到?他葉小天可不是普通的小吏,實在沒輒的時候,就動用一下蠱教的勢力好了。
當然,要做到這一點,他首先需要先加強對蠱教的控制,而要做到這一點,同樣需要他擁有更強大的世俗力量,否則即便他肯現在放下一切,乖乖回去做他的侍神尊者,八大長老也不會由著他胡來。
展凝兒還是不說話,葉小天把心一橫,放出了他的殺手鐧:“等我向夏家求親的時候,我也向展家求親,好不好?”
奶奶個熊,管它是不是大話,先把凝兒哄開心了再說。這樣子難歸難,可是先哄好一家,再向另一家求親。麻煩同樣不少,到時候消息傳回第一家。恐怕人家還要悔婚,那就更麻煩了。莫不如兩處難關一併解決。
葉小天也看出來了,展大小姐和夏大小姐都是無羈無絆的個性,就像深山中自由生長的鳥兒,不太可能會被世俗力量約束羈絆,只要她們自己不退縮,葉小天還真是沒什麼發怵的。
“這可是你說的,不許反悔!”展凝兒馬上抬起頭,笑逐顏開,臉上哪有半點淚痕
葉小天一怔:上當了!
展凝兒得意的很。她才不管葉小天這句話是不是對她的敷衍,反正他說過了,說過了就要算話。她能接受與瑩瑩共同喜歡一個男人,卻無法接受在那個男人成為新郎的時候,她只能悄悄地躲在自己的閨房裡。她無法接受她嫁過去的那一天,迎接她的除了新郎,還有新郎的夫人甚至孩子。
洞房之夜讓給瑩瑩都沒關係,但她不要晚一天成為他的新娘。瑩瑩對她的好,她不會忘記。大不了以後不跟瑩瑩爭太多,兩人是好姐妹,而且是瑩瑩的讓步才打開了她的心結。可是這個醋她一定要吃,這世上的女人大多不喜歡吃飯。但是大多都喜歡吃醋,凝兒也不例外。
葉小天苦著臉道:“容我反悔一次吧,你想難為死你男人不成?”
展凝兒絲毫不為所動:“嘁!你能為瑩瑩承諾兩年之內連升八級。就不能為我做點事嗎?”展凝兒雙手一背,很快樂、很傲嬌地走了出去。九高和九當正揹著包袱等在院子裡。
展凝兒走了,走的很開心。既沒有一點悲傷,也沒有一點留戀。她已經得到了她想要的,人有了希望,也就有了奔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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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凝兒帶著她的希望離開了葫縣,徐伯夷卻依舊在苦苦等候著他的希望。
徐伯夷的奏疏通過軍驛,以最快的速度送達了京城,萬曆皇帝閱罷大喜,立即批轉禮部,著令參議。如今的禮部尚書是申時行,同時他也是文淵閣大學士,是一位閣老。
張居正病死後,張四維出任內閣首輔,此時,同為閣老的呂調陽已經辭職回家養病了,另一位閣老馬自強也已病死,本來在內閣中排名居末的申時行就成了次輔。
內閣首輔張四維曾經曲意巴結張居正,張居正死後,他又搖身一變成了倒張派的領袖,鼓譟詆譭張居正,張居正的勢力雖然受到清洗,可還有大量餘黨在朝,本來他們想依附馮保,可馮保很快也倒了,於是便依附申時行以求自保。
申時行不大讚同張四維的做法,但他是次輔,而且萬曆皇帝的傾向性也很明確,申時行不敢太明確地表達自己的政治態度,倒是利用他的權勢和地位,保護了一批人人。
葫縣改土歸流是在張居正任首輔期間實現的,所以看到徐伯夷的奏疏後,不僅萬曆皇帝大喜過望,覺得這是他親政後上順天意下合民意的一個重大表現,申時行也感到非常高興。
對張居正的一系列清算還沒有結束,各種處治措施還在持續當中,申時行覺得此事如果辦成,皇帝龍顏大悅之餘,或可想起一些張居正的好來,雖然據此不足以為張居正翻案,但張氏族人的命運多少會有些改善。
所以,申時行極力贊同,這種情況下,作為首輔的張四維也不好再表示反對了,所以朝廷迅速做出了回應:派遣欽差趕赴葫縣,為天子見證這不亞於開疆拓土的重大歷史時刻。
而禮部尚書申時行也先於欽差,向葫縣下達了一份公函,內容裡對徐伯夷不乏褒獎和慰勉,同時也告知了天子將派出欽差的事情,提醒他要周密籌備,務必把此事辦得體體面面。
徐縣丞的簽押房裡一片靜謐,近來徐縣丞心情不大好,胥吏們做事都小心翼翼,大氣也不敢出,生怕犯到徐縣丞的手裡,是以簽押房裡死氣沉沉,一片寧靜,送來公函的驛卒受了這種氛圍的影響,也不禁放輕了腳步。
那驛卒離開不過一盞茶功夫,內間裡突然傳出一陣瘮人的大笑,胥吏們都吃驚地抬起頭來,他們聽的很清楚,那瘋狂的笑聲正是徐縣丞發出來的:“怎麼回事,莫非縣丞大人壓抑太久,已經瘋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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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