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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 又是一年秋風至

    天啟十六年深秋,瓦山落下一場秋雨,引發泥石流,繼而山崩,世間最大的佛祖石像垮塌,爛柯寺被埋大半,千年古剎就此化作廢墟,寺中僧人死傷慘重,參加盂蘭節的民眾和遊客則因為沒有入寺而逃過一劫。

    就在同一日,深受世間民眾敬仰的歧山大師圓寂,爛柯寺住持連遇變故,心灰意冷避居瓦山,歧山大師關門弟子觀海僧繼任住持,暫在山中視事。

    以上是官方說法,如果人間能夠繼續存在下去,想必史書上也會這樣描寫,大概只有在西陵教典和佛宗秘傳經文裡才會有事情的真相。現在的人世間,只有極少數人才知道,這場幾乎讓爛柯寺覆滅的災害與自然無關,而是佛宗試圖鎮壓冥王之女,只不過遺憾的是書院站在了佛宗的對立面。

    在這一役裡,除了歧山大師圓寂,懸空寺戒律院首座死亡,佛宗行走七念重傷,劍閣程子清本命劍廢,爛柯寺僧人與各修行宗派代表死傷慘重,僥倖活下來的人,也收到了嚴厲的警告,嚴禁提起此事或許是擔心引起人間的恐慌,道門和佛宗嚴密地封鎖了冥王之女降世的消息,甚至就連西陵神殿裡很多人都不知道他們的光明之女,已經變成了自己最大的敵人。

    自軻浩然後,多年沒有在修行界露面的書院後山,在這場戰役裡終於出手,書院大先生和二先生在這一役裡所展露出來的強大實力和不可思議的境界,震驚了整個修行界,讓很多人回憶起了當年的某些故事,再次確認書院果然天下無敵。

    書院在這場戰役中,也承受了極嚴重的損失。境界提升速度奇快、已經漸漸被視作書院將來的入世弟子寧缺,隨著冥王之女還有那輛黑色馬車消失無蹤。

    從佛祖棋盤離奇消失的那一刻起,再也沒有人在人世間看到那輛黑色馬車,也沒有人知道寧缺和桑桑死了還是依然生活在哪個角落裡。

    因為御弟黃楊大師勸諫的緣故,大唐皇帝陛下李仲易沒有頒下滅佛的旨意,前次因為道石入長安而頒下的禁令,則推展到了整個天下,所有的佛宗僧人都嚴禁踏入唐境一步,只有爛柯寺觀海一脈例外。

    轉眼間又是一年,秋風黃了樹葉,霜了荒原。

    寧缺和桑桑失蹤已經整整一年,沒有任何消息,但正如那句老話所說,即便皇帝陛下死了,該娶媳婦的還是得娶,人間依然依循著重複無數萬年的規則,向著未來緩慢地走去,只不過這一年人們的腳步要顯得沉重一些。

    在這一年最開始的時候,中原的局勢其實十分緊張,尤其是在那些知曉爛柯寺之變真相的大人物眼中,更是如此。

    爛柯寺之變,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都可以認定書院庇護冥王之女,那麼書院便應該是整個天下的敵人,而要滅書院必先滅大唐,西陵神殿隨時有可能以此為藉口,號召世間億萬吳天信徒,向唐國發起一場聖戰。

    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原先中原諸國在爛柯寺裡達成的進攻荒人的協議,也成了一張廢紙,西陵神殿謅令聯軍北上之時,原本應該承擔先鋒主力的大唐東北騎兵,被排斥在了聯軍之外,甚至成為了聯軍最警惕的對象。

    就在西陵神殿聯軍與荒人邊打邊停,眼看著便要把夏天拖過去的時候,荒原上的局勢忽然發生了極為劇烈的變化,這兩年苦不堪言的左帳王庭,藏進岷山裡休養生息半年後,忽然再入荒原,同時向荒人和聯軍發起了攻擊!

    左帳王庭的行為,在很多人看來都是送死然而誰都沒有想到,那些往日裡只會狂喝著揮舞彎刀衝鋒,徒有蠻勇卻毫無組織的草原騎兵,忽然間變成了極有組織紀律性的鐵血軍隊,草原騎兵騎術優良,射術驚人,再擁有了極可怕的組織性和紀律性,實力頓時提升了數個擋次。

    更令人感到恐懼的是,左帳王庭的草原騎兵,看似同時向雙方發起攻擊,實際上卻是陰險到了極點,不斷將本已穩定的戰局擾亂,讓本來都沒有什麼戰意的荒人和中原人,很多次不得不與對方發生慘烈的廝殺。

    中原諸國聯軍震驚於左帳王庭騎兵的變化,通過不懈努力,終於查到左帳王庭裡出現了一名軍師,王庭單于對此人竟是言聽計從,從騎兵的訓練到那些陰險的彷彿滲著汙水的戰略佈置,全部出自那名軍師的頭腦。

    那名軍師戴著一張銀色的再具。

    眼看著荒原上的戰局越來越混亂,各方付出的代價越來越大,左帳王庭騎兵哪怕死傷慘重,卻依然堅定不移地把荒人和中原聯軍拖進血腥的戰場上,中原諸國終於頂不住了,派出強者試圖刺殺那若軍師。

    然而無論是南晉的劍客還是燕國宋國的修行者,雖然能夠靠沂左帳王庭,卻始終沒有辦法刺殺成功,直到所有的刺客全部死亡,中原諸國才愕然地發現,那名戴著銀色面具的軍師身旁,居然有數十名洞玄境的高手!

    面對這樣的局面,如果西陵神殿不出手,根本沒有誰能夠奈何得了那人,荒原上的局面變得越來越複雜危險,這時大唐東北邊軍終於開進了荒原,經過兩次慘烈的大戰,才終於勉強把荒原局勢穩定住。

    荒原深處的草已經有了霜白之色,馬蹄聲聲,數十騎登上了楊林畔的一處草甸,看那些駿馬便知道這些騎士來自左帳王庭,然而奇怪的是,這些人並沒有穿著草原蠻人的衣服,而是穿著黑色的神袍。

    數十騎最前面,便是那名戴著銀色面具的軍師。

    那名軍師提馬上陵,伸手把銀色面具摘下,露出那張被火焰毀壞嚴重,卻依然能夠看到當初風澤的臉頰,靜靜看著南方。

    這個人,自然便是逃入荒原的隆慶皇子。

    隆慶皇子在燕國的親族與左帳王庭一直保持著密切的聯繫,所以當初左帳王庭才會派人去燕北邊塞接應他入荒原。

    進入左帳王庭之後,隆慶在極短的時間內,暗殺了王庭的大祭司,收服了其餘的祭司,向惶惶然的草原蠻人們展示了自己的強大。

    在這一年裡,他用灰眼功法吸噬了那名王庭大祭司的深厚功力,還吸噬了兩名中原洞玄上境強者以及一名荒人元老的修為,境界已然突破知命中境,甚至隱隱然快要抵達巔峰,只是王庭祭司和荒人元老的精血,畢竟與他修行的道門功法不合,所以氣息稍微顯得有些雜亂,境界依然不夠穩定。

    站在草甸上,看著南方遠處隱隱若現的山巒,隆慶沉默了很長時間。他想起那些年的那些事,這些年的這些事,不由心生感慨,自言自語說道:“如此大好河人,留待我來取之,可惜寧缺你已死了,不然讓我再來殺你一次,該有多好。”

    荒原草已霜,西陵依然蔥綠一片。

    葉紅魚出現在在群山深處、那座簡樸尋常道觀前。

    她穿著墨紅色的裁決神袍,頭戴神冕,神情平靜,也不叩門,極隨意地推門而入,就像是回家一般,說道:“師叔,好久不見。”

    那名穿著淡青道袍的中年道士,正在湖畔洗筆,聽著聲音抬頭望去,安現是她,不由搖了搖頭,說道:“你來晚了很長時間。”

    依據吳天道門的規矩,西陵神殿的三位大神官以及大唐南門觀觀主,以及像顏瑟大師這樣憑藉實力擁有大神官虛銜的人,在授大神官之位後,都必須來到知守觀,只有得到知守觀的同意,授位才算正式生效。

    葉紅魚去年春天便殺死前任裁決大神官,登上了那方墨玉神座,按道理她應該早就來知守觀,但她卻偏偏沒有來,奇妙的是無論掌教還是天諭神座,都默允了她這種做法,整座西陵神殿也沒有誰敢提出異議。

    “只是一個過場,隨時都可以來。”

    葉紅魚走到湖畔,看著孤清甚至顯得有些死氣沉沉的道觀,微微蹙眉說道:“這觀裡變得越來越沒有人味了。”

    中年道人把手中的溼筆甩幹,帶著她向屋裡走去,說道:“觀主一直在南海,師弟去了宋國娶妻生子,不願意再回來,現在觀裡就我一個人,自然冷清。”

    葉紅魚說道:“小時候觀里人也不多,但還算熱鬧。”

    中年道人想著十幾年前,道觀裡不時響起的追逐打鬧聲,微笑說道:“皮皮離開之後,你就被送去了天諭院,其實從那時候開始,就沒有熱鬧了。”

    葉紅魚沒有說話。

    中年道人看著她說道:“如果是別人做了裁決大神官後不來觀裡,我必然要嚴施懲戒,你自然是不怕我責罰你,所以一直懶得過來見我,為何今日卻來了?”

    葉紅魚說道:“我要問兩件事情,然後看一卷經書。”

    西陵大神官入觀,這是道門的規矩,其實也是極大的好處,因為按照規矩,大神官可以選擇七卷天書裡的一卷學習。

    “你要看哪一卷?”

    “日字卷。”

    中年道人不解問道:“你幼時在觀中生活過一段時間,雖然沒有機會接觸過七卷天書,但想來也能猜到一些什麼,日字卷對你修行並無助益。

    葉紅魚說道:“我想看看日字捲上有沒有那個人的名宅”

    中年道人沉默片刻後問道:“誰的名字?”

    葉紅魚說道:“寧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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