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我自報家門是柳晉才的兒子,江友信大吃一驚
是柳主任的兒子?”
這時候的江友信,還只是剛從師專畢業不久的後生小夥子,應付突發事件的能力不強。他完全想象不出,柳主任的兒子找他做什麼。自己可是和柳主任八杆子都打不著。
我笑道:“這個可不好冒充。江老師,你放心,我沒有惡意。”
江友信這才注意到我的談吐似乎和年齡有些不相稱,顯得過於老成了。
“對不起,我忘了你的名字,你叫……”
“柳俊。柳樹的柳,英俊的俊。”
自稱“英俊”而不臉紅,可見我臉皮越來越厚實了。
“對對,柳俊…俊,你找我有什麼事?”
不搞清楚我的來意,他心裡總是不會踏實。
“聽說江老師是寶州中師的高材生?我爸也是寶州中師畢業的,你們是校友。”
“高材生可不敢當,跟柳主任比更是相差萬里。柳主任發表在省報上的《三論實事求是》,我都拜讀過了,當真是字字珠璣,十足的大家風範。”
我有些詫異地瞟了他一眼,記憶中的江友信,可不是喜歡奉承的人。或許是我懂事的時候,他已經三十來歲,做一個小科員,絕了在仕途上進的念頭,因而也就不必對任何人曲意逢迎。不過他主動提起這個話題,倒省了我不少事。
“江老師這麼說,可見對時事還是挺關心的,為什麼不參加這次縣裡的徵文活動呢?”
江友信臉上露出很驚訝的神色,說道:“我有參加啊,十幾天前就交了稿子。”
聽了這話,我比他還更要驚訝,急忙問道:“你十幾天前就交了稿子?怎麼我翻遍了所有稿件,也沒看見你的名字呢?”
這話已經說得很離譜,縱算我是柳晉才的兒子,這麼小的年齡,也不該去看徵文的稿件,何況還是“翻遍”?但是江友信驚訝之餘,倒沒在意我言語中透出的非正常因素。
“怎麼會呢?我明明交了稿,題目叫《源於實踐用於實踐》……”
“源於實踐用於實踐?”
我吃驚更甚。
這篇文章我卻是見過的,而且在初審過關的稿件中,李承彥作為重點推薦給老爸的。我也仔細讀過,確實寫得不錯,思路清晰,文筆流暢,論據充分。聽老爸的意思,如果後續沒有更優秀的文章出現,可以肯定《源於實踐用於實踐》會進入論述文體裁類的前三名。但是文章的作者卻不是江友信,而是一個叫“徐海濤”的人,工作單位是石馬區大坪公社中心小學。
我立即想到,江友信的文章被人家剽竊了。因為江友信絕不可能知道《源於實踐用於實踐》已經初審過關,所以也不存在他會冒名頂替的可能。況且我深信他的寫作水平,全無必要去剽竊人家的東西。
江友信見我發呆,以為我小小年紀,不明白這其中的關節,急忙說道:“我……”
我伸手止住他,沉吟著問道:“這稿件,你交給誰的?”
“交給區裡的吳幹事,負責宣傳工作的。”
這個程序我倒是知道,徵文稿件可以直接寄給縣宣傳部,也可以交到各區、公社的宣傳幹事手裡,再統一轉交給縣宣傳部。六中離區公所近,江友信就便交過去很正常。
“你交過去的時候,裝好信封了?”
“裝好的。”
“封口沒?”
“這倒沒有,又不是私人信件,沒必要封口。”
我在凳子上坐下來。事情發生這樣的變化,很是出乎我的意料,必須要好好想一想。
江友信臉色已經變得很不好看。辛辛苦苦趕出來的東西被人家暗地剽竊,換誰也舒服不了。不過他頗能沉得住氣,既然柳主任的兒子親自找上門來,事情總能搞個水落石出。同時他也有些疑惑,自己與柳主任父子素昧平生,柳少爺的造訪也太突然了些。
“江老師,原稿還在嗎?”
“在。”
沒等我多說,江友信就將原稿找出來交到我手頭。我從頭至尾看了一遍,就肯定這篇文章確是江友信所作無疑。從密密麻麻的修改痕跡上也可以看得出來江友信狠下了一番功夫。
“江老師,看來確實有人剽竊了你的稿子。”
江友信點點頭,臉色反倒恢復了平靜,並不顯得特別的氣急敗壞。
我不由大是滿意。看來他與我記憶中的一樣,遇事頗為鎮定,如果踏入官場,倒是個做秘書的好料子。
“江老師,這個事情依你之見,該當怎樣處理呢?”
江友信想了想,問道:“柳俊,你為什麼來找我呢?誰讓你來的?”
汗!
一下子就問到這個問題,還真是很不好答覆。好在我來之前,就已經想好了一套說辭。儘管經不起推敲,希望能敷衍得過去。
我拿出解英給我的那份名單給他看。
“這是縣教委出的名單…是你的名字,江友信,寶州中師大專班畢業,石馬中學語文老師。我這些天一直陪老爸在看那些徵文的稿件,發現有許多老師都寫了徵文,獨獨沒見到你的名字,覺得很奇怪。所以就過來找你。”
事情真是如此簡單麼?
江友信將信將疑。我的年齡再一次幫了忙,他猶豫了一陣,決定相信我的話。一個不到十歲的小孩子,料必不會胡亂撒謊吧?
“你到這裡來,柳主任知道嗎?”
我笑笑,反問道:“你希望他知道還是不知道?”
江友信也笑笑,覺得還真不能將我當成一個純粹的小孩子看。
“這事眼下還不好說問題出在哪裡,我看你將這份底稿再抄一份,我帶回去直接交給我爸,由他去決定。你看怎麼樣?”
江友信想了想,說道:“這樣也行,不過我看還是直接寄給你爸比較好。”
我笑道:樣更合乎程序。”
臨出門的時候,江友信叫住我,問道:“柳俊,真的不是柳主任叫你來的?”
“這個不是問題的關鍵,關鍵是你的稿子一定要入選,這對你很重要。”
江友信的稿子是在徵文截止的最後一天下午寄到老爸手頭的,立即在宣傳部和縣革委引起軒然大波。因為《源於實踐用於實踐》頗得老爸看重,突然之間鬧出個“真假美猴王得不驚?老爸調出石馬區大坪公社中心小學徐海濤的稿子一對照,發現兩篇文章基本如出一轍,馬上意識到事態嚴重。
七月三號整天我都呆在老爸辦公室,為的就是等江友信的稿子。他是用郵寄的,雖然都是在縣城,我怕郵寄誤事。萬一要過了最後截止日,不免節外生枝。
老爸拿起稿子就往辦公室外走。
我知道他是去找嚴玉成,兩人在同一層樓辦公,各處一端。
一下。”
我叫道。
老爸轉過身望著我。
“先別急著找嚴伯伯,內部調查一下再說。等事情理出個眉目再彙報也不遲。”
事無鉅細向一把手彙報,儘管可以洗脫“爭權”的嫌疑,有時也會很讓人煩。老爸如今已是排名第一的副主任,也該有自己的決斷。
這事要查清楚並不難,只須將兩名作者都叫來對質就是了。
這個時候,老爸顯現出他強勢的一面,當即打電話召來宣傳部副部長李承彥,幹部科科長童向紅,文教科科長王傑。
三人一進門本來都面露微笑,眼見柳主任神情嚴肅,不由都緊張起來。
“你們看看。”
老爸將兩篇稿子遞給李承彥,童向紅與王傑都湊過來。只一看標題,三人臉色就變了,待到看完,臉上都幾乎要滴下水來。
“柳主任是很嚴重的政治問題……”
我不由暗暗好笑,這個李部長,倒真會上綱上線,一傢伙就給扣下來這麼一頂大帽子。
“是啊,很嚴重呢。”
童向紅和王傑也點頭附和。
老爸擺擺手:“先別急著下結論,把事情調查清楚再說。”
李承彥道:“那要先把兩個作者都叫過來。”
老爸點頭:“這事越快處理越好,承彥部長,你馬上叫人去把江友信和徐海濤兩位同志找來。”
童向紅遲疑著道:“好像兩位作者都是老師,這時候學校都放假了,也不知道能不能馬上找到……”說著抬腕看了一下手錶。
現在已經是下午三點多,六中離得近,大坪公社卻有十幾裡地。
老爸斷然道:“派一臺車去,無論多晚,都要找到人,我在這裡等。”
“好的,我這就去通知司機。另外,兩名作者都是石馬區的,要不要讓石馬區的吳幹事也一起過來?”
大約習慣了崔秀禾的霸道作風,李承彥倒很會順著領導的思路考慮問題。
他也一起來。”
車子坐,我也要去……”
我裝出一副喜愛坐車的小兒女模樣,手舞足蹈。
見老爸並無異議,李承彥自然不會反對。只是在心裡略有些奇怪,怎麼柳主任的小孩經常在辦公室玩耍?這種歲數的小孩子,照理是最不喜歡與嚴厲的父親呆在一起的。
李承彥親自帶隊,照路程遠近,吉普車先開到石馬區公所,大熱天的,吳幹事沒出去,呆在辦公室吹風扇看報紙,一杯濃茶,年紀輕輕的倒養出一派官老爺作風,好不愜意!
李承彥自吉普車上下來,黑著臉叫他去縣革委一趟,說是柳主任找。吳幹事滿臉笑容就僵在臉上,左顧右盼,吱吱唔唔地道:“李部長,什麼事?柳主任怎會找我這樣的小蘿蔔頭?”
李承彥冷冷道:“領導的決定,我怎麼知道?快走吧,柳主任等著呢。”
李部長,要不我跟徐主任打個招呼再走?”
“怎麼,徐主任不同意你去縣革委嗎?”
“這倒不是,你看,現在是上班時間,我總得和領導請個假?”
吳幹事說著,擦了一把汗。不過分把鍾時間,他已是滿頭大汗。
“不必了,柳主任找你,也是公事。”
吳幹事萬般無奈,只得磨磨蹭蹭上了車,彷彿吉普車的座位上有釘子似的,**扭來扭去。
瞧這情形,我心中基本有了底。估計李承彥和同車而來的王傑也猜了個大概,一路上繃著臉,愣是沒和吳幹事說一句話。
江友信自然是在宿舍等消息,一找一個準,毫不費事。
上車的時候,只是和熟識的吳幹事打了個招呼,等吳幹事介紹了李承彥和王傑的身份,才禮貌地和兩位宣傳部的領導握手問好,自始至終,都沒和我說一句話。
這就對了,要讓人家知道他認識我可不見得是好事。
車子開到大坪公社中心小學,徐海濤卻不在學校。問起其他住校的老師,才知道徐海濤家裡是縣城的,去年才高中畢業,沒能考上大學,通過某些關係安排到大坪中心小學來做代課教師。父親是肉食品公司的職工,母親則是百貨公司的售貨員。
李承彥二話不說,叫司機立即掉頭趕回縣城,直奔肉食品公司的宿舍樓。
一路上,李承彥都黑著臉,誰也不說話,車裡氣氛沉悶得很。
說起來,此時只有我最為輕鬆。事情的真相昭然若揭,只要找到徐海濤,就可以水落石出。
肉食品公司二樓的一間宿舍內,找到了光著膀子穿個大褲衩子悠哉遊哉躺在竹涼床上看小說的徐海濤,一個嘴上剛剛長出點絨毛的青皮後生。
一介紹李承彥的身份,徐海濤也和吳幹事一樣,滿頭大汗立即就冒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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