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證明,梁巧的擔憂是有道理的。曹生明那狗日的沒種,捱了一頓狠揍,再不敢來麵包屋糾纏梁巧,卻回家去在他老子和哥哥面前告狀。自然不說自己如何混賬,將所有罪孽都推在梁巧和我頭上,說是梁巧勾結社會上的混子,其中不免添油加醋,將梁巧說得十分不堪。
曹斌一共兩個兒子,老大曹生勇幼時得病毀容,一貫不招他待見。老二曹生明生的唇紅齒白,一張花旦臉,打小就被父母寶貝得什麼似的,含在嘴裡怕化了,捧在手裡怕掉了,長那麼大重話都捨不得說一句,高中畢業之後,曹斌就四處活動,將他搞進縣社做了正式職工。
這麼一個寶貝疙瘩,竟然被一幫流氓混混揍得滿頭滿臉血肉模糊,曹斌氣得暴跳如雷。見老子生氣,曹生勇二話不說,也不顧老婆還在奶孩子,身體尚未完全復原,揪住梁少蘭就是一頓暴打。
梁少蘭受了這般委屈,投訴無門,又怕再捱打,瞅個空子,抱起小孩跑回了孃家。曹生勇次日便找到楓樹大隊,說了許多狠話,道是梁少蘭不回去的話,便要如何如何。惹得梁國成這老實巴交的人也大為光火,將他趕出家門。梁少蘭年紀小膽子也小,左思右想,怕連累家裡,不得已,只好抱著孩子又回到芙蓉鎮。結果又捱了一頓拳腳。曹生勇下手狠,打得她鼻青臉腫,身上到處是淤青。
曹生明那小子色心不死,威脅嫂子說,假如梁巧不和他好,就要唆使他哥,每日往死裡揍梁少蘭。梁少蘭吃打不過,只得委委屈屈答應,來做妹妹的工作。
可巧梁國成陪同梁少蘭來找巧兒的時候,我正好不在店裡,去柳家山了。騰飛機械廠擴大生產規模,買回了兩臺新車床和一些其他輔助設備。我得去看看。順便拉上江友信再做做張力的工作,希望他能丟掉那個勞什子的農機廠副廠長,全心全意留在騰飛機械廠。
五伯已一再聲明,只要他願意來,立馬便讓出廠長的職位,自己擔任機械廠黨支部書記。我趁熱打鐵,一口氣將工資加到五百元。
五伯有些吃驚地瞄了我一眼,不過沒有吱聲。
張力仍有點猶豫不決。
看來一個公家人的身份,在當時人們心目中,實在有千鈞之重。便是十倍的工資,亦不足以令他徹底歸降!
“柳支書,小俊,友信,不是我不識抬舉,實在是家裡那個不肯擔心以後政策再起什麼變化……”
我嘆了口氣,對江友信說道:“江哥,要不你看,讓表哥打個報告,調到騰飛機械廠來,檔案和組織關係還留在農機廠,但是工資由這邊發,權當是支援農村經濟建設好了。機械廠好歹也算個集體企業……”
“對對對,如果能這樣,那就太好了……我二話不說就過來,也不要加什麼工資……原先就已經很高了……”張力說著,熱切地望著江友信。
我不覺微微一笑,心說到底還是個老實人。
江友信想都不想,連連搖頭:“這怕是行不通,沒這個先例。”
我曬道:“那有什麼關係,何必一定要有先例,路都是人走出來的。國家改革開放,不也是摸著石頭過河嗎?”
江友信奇道:“改革開放是摸著石頭過河?這個提法倒也新鮮。”
我這才意識到,不經意間,又將多年以後才出現的話語提前冒了出來。
“你再好好想一想,看行不行?不管怎麼樣,試一試總可以吧?最多不過是不準,也沒什麼損失。”
江友信仔細想想,猶猶豫豫地道:一下也行。不過幹部去留的問題,最好是能通過嚴書記批准。”
我信心滿滿:“那就先叫表哥打報告,我去找嚴伯伯唸叨,磨他唄!”
五伯和張力都鼓起眼珠。我能在一定程度上影響老爸的決定,這個他們相信,畢竟是父子至親。但聽我言下之意,似乎連嚴玉成的主也能做得了,未免駭人聽聞。
那可是縣委書記啊,而且是如此強勢的一個縣委書記!
江友信微笑不語。他同意張力試一下,我對嚴玉成的影響力這一節,自然早在算中。不然根本就不會贊成。畢竟嘗試改變現行幹部政策,非同小可。
一切商量妥當,我心情大好,由大哥開車送我們回到縣裡,見天色已晚,考慮到江友信一個人獨居,機關食堂已經關門,便邀請他去巧巧麵包屋共進晚餐。
江友信晚上還要給大姐補課,嫌自己回宿舍煮麵條費事,也即欣然應諾。
誰知一跨進店裡,一片愁雲慘霧,便撲面而來。
“巧兒,怎麼啦?”
見巧兒坐在那裡,珠淚漣漣,我不由大是心疼,一迭聲動問。
“沒什麼。”
梁巧慌忙擦拭淚水。
“你還沒吃飯吧,我這就給你去做飯。”
我這才發現梁國成和梁少蘭父女都在,梁少蘭更是眼睛都哭腫了。
“巧兒,坐下!告訴我,到底怎麼回事?”
我隱隱約約猜到一點,臉色立即沉了下來。
梁巧依言坐下,未語淚先流,抽抽泣泣說起緣由。隨著梁巧的述說,我的臉色也一點一點變黑,到後來,基本就黑成了鍋底。進店門就抓在手裡的一個麵包早捏成了一團,麵包屑灑了滿地。
江友信不瞭解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不過亦能聽出個大概意思,神情也很不好看。
“這樣搞還了得?”
我尚未開聲,江友信已經忿忿地說道。
實話說,梁巧剛開始說那會,我氣得不得了,恨不得立即便衝到芙蓉鎮,將曹家三爺崽都揪住暴扁一頓,以洩心頭之憤。待得她說完,我反倒平靜下來。
不能衝動!
不能在盛怒中做決定!
我一再告誡自己。
上輩子,我可是吃了不少衝動的虧。
越是大事,越要鎮定!
“少蘭姐姐,你怎麼說?”
我扭頭問梁少蘭。
梁少蘭是個毫無主張的人,只是個流淚,卻拿不出半分主意。
“我問你,你還想不想跟那個麻臉過下去?”
梁國成嚇了一跳,忙道:俊,你……”
我伸手止住他,繼續盯著梁少蘭:“我就要你一句話,才好決定怎麼做。”
不知道…好怕……”
“那好,我知道了。”
江友信疑惑地道:“小俊,你想怎麼樣?”
“沒什麼,我答應過巧兒,他們若敢這麼做,我就要將曹家連根拔起,一鍋端掉!我說過的話,一定算數。”
我淡淡道,眼裡卻透出濃濃的殺機。
“一鍋端掉?”
這下子,連江友信也嚇了一跳。
“怎麼端?”
“怎麼端?當然是藉助國家機器了,我小孩子家,難道還上門去跟人家打架?”
我越說語氣越是平靜。
江友信便舒了口氣。只要是藉助國家機器,那就好辦,對付這麼一個區供銷社主任,芝麻綠豆般的幹部,無論是陽謀還是陰謀,至不濟也就是無功而返,大礙是沒有的。
“江哥,我跟你說,這個曹斌一定有經濟問題……”
我當下便將曹斌家的情況向江友信介紹了一番,對他那棟樓上樓下,紅磚水泥的大屋介紹得尤其詳細,特別是聽說二樓完全是仿照縣革委常委樓的規制修的三室一廳的套間,江友信臉露訝異之色。
“少蘭姐,我說得沒錯吧?曹家除了曹斌有工作,曹生明前幾年才進的縣社,應該沒存下幾個錢……”
梁少蘭還不知道我要幹什麼,連連點頭,說道:“就是呢,他還經常向我爸……就是曹斌……要錢花……”
“那曹生勇呢?有沒有工作?”
梁少蘭就有些難為情:“他那個樣子,哪個公家單位會要他?”
我點點頭,眼望江友信。
江友信就笑了:“這麼說起來,這個曹主任還真不簡單呢。在芙蓉區供銷社做了十年主任,就攢下了偌大一份家當。”
我也笑了:的天下,怕是不能容許有這樣的蛀蟲存在吧?”
個事情,我找機會跟紀委魏書記反映反映。咱們縣紀檢委剛成立不久,魏書記也正想抓幾個典型來樹立威信呢。”
魏玉華自從去年得到龍鐵軍當面表揚,幹勁十足,今年四月份班子調整,他一個面臨退居二線的老幹部,居然被賦予重任,當選為大革命後向陽縣首屆紀委書記,也確實要做出點成績來,才對得住上級領導對他的器重與人民群眾對他的信任。
“呵呵,那就麻煩江哥了。巧兒,做飯吧。”
“哎。”
梁巧便起身去忙活飯菜,梁少蘭渾身不自在,將孩子交到梁國成手裡,也跟著去了廚房。梁國成雖然不明白我和江友信商量的內情,大致意思卻是明白的,知道他親家怕是要倒大黴。有心要說幾句,礙著江友信在場,幾次想開口都硬生生嚥了回去。
吃飯完,江友信起身告辭,對我說道:“這個事情,還是要按照正常程序走,你叫人寫個檢舉信,直接寄給柳主任,柳主任批示之後,我再叫肖科長送給嚴書記看看。”
我心領神會,點頭應諾。
待江友信走後,梁國成急忙說道:“小俊到底是少蘭的婆家呢。”
我一揮手:“這樣的婆家,有什麼可留念的?不要也罷!”
梁國成張大了嘴:少蘭……”
我笑道:“少蘭姐還年輕,以她的條件,今後怕找不到更好的對象?”
怎麼行呢?”
梁國成真的急眼了。他是那種老派的思想,覺得女子就該從一而終,曹生勇醜是醜點,也混蛋,但女兒既然嫁了他,連孩子都有了,湊合著也得過下去。這個離婚的事,想都不能想的。
我冷冷道:“少蘭姐要想在曹家過安生日子,就得答應曹家的條件,讓巧兒跟曹生明好,你也同意?”
“我……”
白告訴你,就算你同意,巧兒自己也不會同意。巧兒,是不是?”
“嗯!”
梁巧點點頭,神情堅決無比。
我笑了:心吧。曹家倒了勢,少蘭姐也不一定就要跟曹生勇離婚。這家麵包屋是巧兒的,往後少蘭姐也可以過來幫忙,算她一股紅利就是了。有了錢,還怕曹生勇不屁顛屁顛跟在少蘭姐後面像條狗似的?”
其實真若走到那一步,梁少蘭和曹生勇分手是必然的事情。
男人會因為憐憫照顧女人一輩子,卻絕少有一個女人會因為憐憫和一個男人廝守終生。
上輩子四十年的人生閱歷,這樣的事情見得太多了。改革開放,改變的不僅僅是體制,不僅僅是市場機制,最重要的是改變了人們的思想。
只是這個,眼下卻不忙跟他們解釋。
“啊?”
梁國成和梁少蘭都張大了嘴合不攏來。
他們一直以為,這麵包屋是我的,巧兒只是在店裡幫工,聽我的意思,敢情巧兒竟然是老闆。這才一年多點,巧兒就做起了這麼大的生意?
看著父親和姐姐訝異的目光,巧兒紅了臉,垂下頭,既不說是也不說不是,小心眼裡滿是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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