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玉成的書房裡,三個人默默坐著。
如果讓其他人看到這一幕,自然要大吃一驚。蓋因在座的除了嚴玉成和柳俊,還有柳晉才。自從嚴柳均進階巨頭之後,都住進了大內,但平日裡兩位老友卻很少相互串門。到了這個層次,有些影響是要注意的。當然,逢年過節時是個例外。
此刻在外邊的客廳裡,卻是熱鬧非凡。
解英和阮碧秀兩個老姐妹,正興致勃勃地聊天說話,柳華、柳葉、柳嫣姐妹三個,加上江友信、嚴明、武正軒三連襟,還有嚴浩這個小字輩,圍坐在側,陪著兩位母親說話,客廳裡不時爆發出歡聲笑語。
每年兩會召開,就是嚴柳兩家晚輩齊聚之時。
江友信、嚴明和武正軒均是全國人大代表,從各地趕到京師來開會的。夫人們自也跟著過來。不過江明月、武牧野和柳陽,都要上學,卻是不好翹課一起前來京師。
嚴明前不久調任海西省,擔任了省委常委、常務副省長,只有柳葉跟著他一起過去,嚴浩依舊留在首都上學。這是解英的要求。不然兒子媳婦加上孫子,一股腦去了西北苦寒之地,留下她一個人照顧嚴玉成,怎一個“寂寞”了得?
阮碧秀的情形,她可不想依樣葫蘆的嘗試一次。
不過老頭子們卻是有點奇怪,一進門就匆匆忙忙的鑽進了書房,只有柳俊一個人跟了進去,甚至連江友信和嚴明都沒有參與,也不知在商議何等大事。
嚴玉成柳晉才和柳俊三人,商議的還真是頭等大事。
一份厚厚的資料,擺放在嚴柳兩位巨頭面前。放在最上面的,是一份手寫體的報告材料,字跡清秀,略顯崢嶸。
這筆字跡,嚴玉成不是那麼熟悉,柳晉才卻是見過很多次。
正是鄭浩的親筆。
明珠市很多呈送國務院的報告上,均留有鄭浩的簽字和一些言語,他的字跡,柳晉才比較熟悉了。
這份材料很厚,差不多有一萬字。全都是手寫體,可見均是鄭浩自己獨立完成了,沒有假手他人。這樣的材料,鄭浩也不可能假手他人。
反映的情況太驚人了,就算是最親近的秘書,也不是那麼可靠的。
“鄭浩親手交給你的?”
嚴玉成已經大致看過材料,沉吟一陣,緩緩向柳俊問道。
“對,他昨天晚上親手交給我的。”
柳俊點點頭,肯定地答覆道。昨晚回到家裡,柳俊便將這份材料交給了柳晉才過目,父子倆在書房商議到深夜,今天借兩家晚輩齊聚嚴府的機會,帶過來和嚴玉成一起商議。
事關重大,不得不慎之又慎。
時間關係,嚴玉成尚未仔細閱讀,只是大略看了一遍,但這已經足夠了,鄭浩的材料中披露的很多真相,令人十分震驚。如果追究起來,足以引起政壇的強烈地震。
自然,鄭浩的矛頭,是直接對準於向宏的,其他重量級人物,儘管也略有涉及,但涉及不多,縱算是涉及那麼一點點,也是語焉不詳,一筆帶過。鄭浩還是十分小心的,也很清楚樹敵過多的結局是什麼。如果不是因為涉及到於向宏的一些重要情況,必須要談到那幾位大人物,估計鄭浩壓根就不會提及。
到了這個層級的政治鬥爭,往往就是雙刃劍,殺人一萬,自損三千。
鄭浩此舉,也算得是孤注一擲了。
嚴玉成身子往後靠了一靠,雙目微閉,不住吸菸。柳晉才也是一般姿態,不過右手的食中二指,不時在沙發的木質扶手上輕輕敲打。
兩位巨頭均陷入了沉思。
柳俊倒是好整以暇,在那裡慢慢泡茶。
他很清楚,兩位老爺子現在在想些什麼。博弈已經到了關鍵階段,今年各省市黨委均要換屆,也是各種政治勢力為了明年的全國黨代會進行佈局的最後機會。雖然在全國黨代會之前,還有機會進行調整,但只是微調,和正式的省市黨委換屆選舉沒有多少可比性。
為了維護高層政治的嚴肅性,省級黨委班子,不宜調整得過於頻繁。
那邊的攻勢,一直不斷,越來越是咄咄逼人。尤其在宏觀調控這一塊,部分省市已經由軟抵抗變成了公然抗拒,柳晉才派下去的部分督察組,在那些省市受到了很明顯的冷遇,工作上阻力重重,很難展開。照這樣發展下去,縱算那邊達不成最終目的,柳晉才的威望也會被進一步削弱。連帶的,整個嚴柳系的鬥志和士氣都要大受影響。
在這種時候,嚴柳系需要一場決定性的大勝,來扭轉這種不利的局面。
在柳俊的記憶之中,另一個平行世界裡,這場決定性的大勝,就發生在今年。取得這場勝利之後,全國政局均會進入一個新的平穩時期,各大政治集團達成新的平衡。
撇開政治博弈不談,平穩的政治態勢,對於加快發展國家經濟,是十分有利的。
但在此時,鄭浩忽然來了這麼一手,看上去當然是對嚴柳系極為有利,但凡事都要問個為什麼!
“鄭浩為什麼這麼做?”
一支菸堪堪抽完,嚴玉成沉聲問道。
柳俊端起電熱壺,將燒開的泉水緩緩注入茶盅,微微一笑,說道:“根本的原因,在於他和於向宏有很深的個人矛盾,鄭浩擔心於向宏更進一步之後,對他出手。直接的原因,在於中紀委前不久找夏中行談話,給了鄭浩一個比較明顯的信息。”
所謂夏中行,指的是明珠市委辦公廳副主任,綜合一處處長,也就是俗稱的市委一秘,於向宏的大秘書。夏中行儘管職務是市委辦公廳副主任,級別卻是正廳,算得是高級幹部了。
近來有很多“告狀信”寄往中紀委,反映夏中行的問題。舉報他貪汙受賄,利用職權和領導幹部的影響力謀取不正當的經濟利益,以及一些生活作風問題等等。本著對幹部負責的精神,中紀委副書記田弘正親赴明珠市找夏中行談話,要他注意自己的言行,對於群眾反映的問題,有則改之無則加勉。
毫無疑問,田弘正此行被人解讀出了更深的政治訊息。
大家都很清楚,田弘正是中紀委有名的“鐵娘子”,以前在玉蘭市與柳俊共過事,乃是前任中紀委書記刑正瑜同志一手提拔起來的幹部。因為嚴玉成在政治理念上和刑正瑜一脈相承,刑正瑜退休之後,田弘正自然被劃歸嚴玉成的陣營,被視為嚴玉成的嫡系干將。
田弘正親赴明珠找於政局的秘書談話,確實能讓人解讀出許多訊息來。
田弘正剛一離開明珠,於向宏便在市委會議上為夏中行“正名”,說夏中行是個經得起考驗的好乾部,要大家不要胡亂猜測。
饒是如此,鄭浩還是認為時機已經成熟,便果斷的出手了。
通常來說,中紀委對現任重要領導幹部的秘書表示關注,確實是折射出了某種比較明確的信號。前幾年北方某省的省委書記受到處分,起因也是他的秘書被查處,最終判處死刑,該位省委書記也因此受到了牽連,退二線之後還遭到行政降職處分。
“鄭浩和於向宏之間,有些什麼深層的矛盾?”
嚴玉成又問道。
事關重大,一貫格局甚高的嚴書記,也不能不問得詳細一些。
柳俊笑了笑,神情略帶一絲尷尬。這兩人之間的矛盾,大家心知肚明,但有些話卻還真的不好在兩位領袖面前提起。須知嚴柳均是立身甚正,端方正直的領袖人物,將這些烏七八糟的事情向他倆做彙報,睿智如柳省長,也不知該如何措辭。
嚴玉成就“哼”了一聲,似乎很不滿意。
柳省長一貫臉皮甚厚,現在又不是說他自己的事情,有什麼不好意思的?
“呵呵,和一個人有關……”柳俊說了一個名字,想必兩位老爺子對這名幹部也是熟悉的:“……據說,他倆都和這個同志有些密切的關係。”
柳省長很隱晦的簡單說明了一下。
“混賬!”
嚴玉成果然大怒,重重一拍沙發扶手,怒氣衝衝地說道。
“什麼亂七八糟的,簡直胡鬧!”
柳晉才也是第一次知曉這樣的事情,和嚴玉成一樣,很是不悅。
柳俊只好笑笑不吭聲。兩位老爺子久居深宮,似乎與社會現實有些脫節了。其實這種情形,在當下的幹部隊伍裡,甚是普遍。不過再給柳省長三個膽子,也不敢宣之於口。不然惹得兩位老爺子更加雷霆大怒,將他教訓一頓,無辜受災,卻是何苦來哉?
“老爸,這裡還有一些資料,也是和於向宏有關的,真實程度不用懷疑。”
柳省長忙即轉移話題,拿起了那堆資料,說道。
資料當中,除了鄭浩親筆寫的材料,還有一些黑子他們收集到的材料,也是很有殺傷力的。
嚴玉成和柳晉才對視一眼。
柳晉才問道:“你去還是我去?”
嚴玉成說道:“還是我去吧。”
柳俊聞言精神一振,知道兩位老爺子已經拿定主意了。這樣的大事,自然是要向李治國主席通報的,最終要由李治國主席來拍板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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