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平,喝茶。功夫茶喝得慣嗎?”
柳俊微笑著對師弟邵逸平說道,親自為邵逸平倒了一杯茶水。
時間已經到了零九年九月。柳俊在辦公室接見了邵逸平。
省委書記辦公室威嚴厚重,邵逸平卻神態自然,並未感到有多大壓力。倒不是因為柳俊是他的師兄,而是因為邵逸平的性格和文人風骨。
應該說,邵逸平對柳俊很敬重,但不畏懼。
邵逸平此番是應邀而來,柳俊親自邀請的他。
三年前,邵逸平因為寫了一篇批評明珠市的文章,遭到明珠市公安機關的忽然拘捕,釀成了軒然大*。周先生雷霆大怒,徑直向幾位重量級的國家領導人“投訴”,幾經周折,邵逸平總算是解除了羈押,重獲自由。
那一回,邵逸平自己沒怎麼嚇到,卻將他的妻子嚇壞了,苦口婆心地給他做了很多工作,要他以後安心搞自己的研究,別再摻和政治。邵逸平卻依然故我,文風一如從前的犀利,看不慣的事務馬上就寫出來,千方百計在報刊上發表。
他背後站著周先生,於向宏又已經倒臺,敢於再次“拘捕”他的人,還真是不多。不過依舊有很多官員,透過一些渠道,向邵逸平提出了警告。
他的妻子實在受不了這種恐懼的氛圍,憤而回了孃家,聲言邵逸平要是“死不悔改”,就和他離婚。邵逸平是個很重感情的人,面對妻子的“決絕”,也是左右為難。
這個時候,柳俊就透過周先生向他發出了邀請,請他到D省來聊聊。
既是恩師有命,師兄相邀,邵逸平自然不好拒絕。
“謝謝師兄,我平時在家裡,也喝很濃的茶水。”邵逸平微笑著說道:“陪先生聊天的時候,偶爾也會泡泡功夫茶。”
“呵呵,好。”
柳俊笑著點頭。
“逸平啊,我怎麼聽說,你跟弟妹吵架了?”
細論起來,邵逸平的年紀比柳俊還大了幾歲,只是柳俊入門早,邵逸平堅持稱柳俊為師兄,柳書記卻也居之不疑,把出了師兄的架子。
兩世為人,他也確實比邵逸平年長。
邵逸平臉上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訕訕說道:“女同志總是擔心這擔心那的……沒事,過幾天她想通了,會回來的。”
柳俊笑著搖搖頭,說道:“也不要那麼篤定,有個時候,女同志犟起來,也夠瞧的。再說,我覺得弟妹的意見,並非全無道理。家國天下。有家才有國,才有天下。你不要小看家庭矛盾。”
合著柳書記請人家邵夫子千山路遠的來到南方,就是為了給他調和家庭矛盾的?
邵逸平便認真起來,說道:“師兄之意,是要我放下筆,從此做個老好人?”
柳俊擺了擺手:“不完全是這個意思。但是,逸平,你要清楚,這個世界是很複雜的。我相信你能夠理解這種複雜性。文人風骨,以天下為己任,並不是錯誤。然而也要合時宜。你一個人與整個階層對著幹,有多少獲勝的把握?”
邵逸平頓時嚴肅地說道:“師兄的好意,我明白。但是這個話,我不敢苟同。其實,這話師兄應該先問問自己”
柳俊一怔,不由笑了起來。
貌似邵逸平如此反詰,很有道理。柳書記自己的很多行事,就是在以一己之力,和天下大勢抗衡,而且還成功了。國內的很多經濟政策均因此改變,共和國的經濟,逐漸開始走上良性發展的道路。眼下正在進行的“國戰”,也是節節勝利,很多西方國家的政要,從共和國強硬的因對態度之中開始冷靜下來,正在思考是不是應該做出一些讓步,讓這個高速崛起的大國在世界事務中擁有更多的話語權。
尤其是今年發生的“南海事件”,儘管官方媒體表現低調謹慎,民間媒體特別是網絡之上,叫好之聲不絕於耳。在網絡上,柳俊幾乎已經成為強硬的代名詞。
柳俊自己“冒天下之大不韙”,卻來勸誡他謹言慎行,叫邵逸平如何“心服”?
見柳俊笑了,邵逸平也笑起來。
“逸平啊,你還真是那個性格,死不悔改。”
邵逸平說道:“師兄,不是我不肯改,是這個社會,不公正的現象太多。我就算想視而不見,也實在做不到。我不能欺騙自己。”
柳俊點點頭,雙眉微微蹙起,說道:“逸平,一腔熱血是好的,不過方式有很多種。”
邵逸平忙即正色說道:“請師兄指點。”
柳俊擺擺手,說道:“我有個建議,我想請你到這邊工作,省委政研室,需要你這樣的人才,你過來擔任副主任怎麼樣?”
邵逸平不由愣住了。這個他是萬萬沒想到。
柳俊又給他續滿了茶水,說道:“你不用急著回答我,好好考慮一下。”
“師兄,這個,恐怕不合適……我在單位,才享受正處級待遇,再說了,我也不適合搞管理。我自己都管不好我自己……”
邵逸平很委婉地說道。
柳俊淡然道:“級別待遇不是問題。至於說到管理,我也考慮過了。你去政研室,主要就是技術幹部,你負責政研室的業務工作。行政工作和黨務工作,不用你負責。政研室還有主任嘛。你的任務就是把政策研究工作做好。”
邵逸平有點撓頭。
看來一把手都是這個性格,自己都還沒答應呢,柳俊就已經開始給他分派任務了。放在其他人頭上,這也確實沒有任何問題。邵逸平此刻面對的,乃是政治局候補委員兼D省省委書記,封疆大吏中最有權勢者。親口向邵逸平發出邀請,能夠拒絕嗎?再說,又有幾人會拒絕?
以邵逸平與柳俊的淵源,他一到省委政研室上班,就等於是嫡系中的嫡系,心腹中的心腹,可謂前程無量。官場上,這樣的機遇是千載難逢的。
不過邵逸平不是其他人,他有自己的原則。
“師兄,請原諒,我不能答應。”
邵逸平很堅定地說道。
柳俊卻並不吃驚,似乎邵逸平的回答,正在他的預料之中。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柳俊說道:“理由呢?”
邵逸平想了想,決定實言相告:“師兄,政研室的工作不適合我。那種四平八穩的官樣文章,我做不來。”
實話說,邵逸平一點都不明白,柳俊為什麼會有這麼個想法。難道柳俊是受了周先生的委託,想要將他調到D省政研室,保護起來?最初設立政研室的出發點,或許是好的,是為了更好的研究吃透中央的政策精神,為地方工作提供參考意見,避免走彎路。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政研室早已經失去了原來的作用,變成了一個“御用機構”,順應“時代潮流”發表些政策研究的文章,就此了事。
邵逸平自認自己是個鬥士
柳俊淡然一笑,說道:“誰說我要你做四平八穩的官樣文章了?這樣的人,在所多有,我也用不著去挖你的牆角。我請你過來,就是要你說真話。不但要研究上級的政策是否合適,更要在省內進行調研,看看中央的政策,省裡的政策,到了下面,到了基層,是不是走樣了。你的作用,就是提醒和監督。”
邵逸平再次驚詫起來,說道:“師兄,你要把一個刺頭放在身邊?”
柳俊哈哈大笑。
這個話,也就邵逸平敢在他面前說。
“對,基本上就是這個意思。我就是需要放一個刺頭在自己身邊。或者,嚴格說起來,不是我個人有這個需要,而是D省省委省政府有這個需要。逸平啊,一個合格的領導者,一個合格的領導團隊,是需要有不斷提醒的。不但制定政策的時候需要有人提意見,在執行政策的時候,還得有人提意見。不然就會盲目。你也知道,政策執行上的偏差,會給普通群眾造成極大的影響。請你來,就是要發揮你的長處,給大夥挑挑刺,時刻提個醒。”
柳俊笑過之後,沉聲說道。
邵逸平思慮良久,很慎重地說道:“如果是這樣,我倒是有個建議,倘若去報社或者說其他黨刊工作,是不是更加能起到這個作用?”
看來是自己誤會柳俊了。這位師兄,確實是與眾不同的。與很多和他地位相當的高級領導幹部,思維方式有著明顯的區別。
“還是去政研室吧。”柳俊一揮手,說道:“逸平,你的思維方式還要拓寬。不要以為只有在媒體工作,才能揭短,才能向黨委和政府工作提意見。我們內部的很多機構,設置的原意,就是為了提意見的。只是這個初衷,現在被曲解了。而且,在媒體工作,你的意見不見得會受重視。”
對於柳俊此言,邵逸平倒是完全認同。
事實上,現在的媒體也未必就能暢所欲言。很多時候,媒體提的意見太尖銳了,就會發生他曾經遭遇過的那種事情。不客氣地說,媒體監督,在少數官員眼裡,已經變成“對立面”了。相對而言,在政研室上班,他提出的意見和建議,卻能夠得到柳俊的充分重視,對於他自己的人身安全,也更有保障。
省委政研室副主任和媒體記者,是完全不同的兩個身份。
“好,既然師兄有命,我理當遵從”
邵逸平沒有多少猶豫,下定了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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