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聶文夫暴死後,張大虎就不知所蹤,連卡宴車都丟下不要了,這些年來他跟著大開發幹了許多喪良心的事情,錢賺了不少,但是花的也快,除了一套房子一輛車之外,就剩下些金錶翡翠之類的浮財了。
虎爺很有江湖經驗,事發後立刻捲了家裡的細軟帶著梅姐化裝潛逃了,他不走鐵路也不坐飛機,而是選擇了從小百貨批發市場發車的郊縣私人長途客車,一路來到南泰縣,然後再轉車前往省城藏身。
這一跑就是三個月,期間連個電話都沒敢往家裡打,虎爺是三進宮的老資格,知道公安現在都用高科技逮人,以前的手機絕對不能再用,銀行卡也不能用,所以一直以來是靠變賣身上的金器玉器為生,起初的時候手頭還算寬裕,金鍊子金戒指金手錶兌了不少幾十萬塊錢,辦了一張假身份證,買了輛氣派的二手老別克,住宿都在四星級酒店,虎爺深知,越是高檔的酒店公安越不會來查,反而是那些不入流的小旅社,網吧才是公安們最關注的地方。
就這樣隱姓埋名過了一段時間,本來憑這些錢起碼能撐個三五年的,但是虎爺大手大腳慣了,又喜歡賭兩把,一來二去手上這點錢就都流水一般出去了,手上沒錢,心裡就慌,外面不比家裡,人生地不熟想弄點名堂都難,好在虎爺未雨綢繆,身邊還帶著個流動金庫。
流動金庫指的是梅姐,這位三十來歲的半老徐娘風韻猶存,開起無本買賣來,雖然發不了大財,但是每月鬧大幾千收入還是不成問題的。
虎爺嚇唬梅姐,說她是同案犯,如果現在回去就是一個死,公安在抓,黑道也在找,現在咱倆是一根繩上的螞蚱,誰也離不開誰了,梅姐沒辦法,只好和虎爺混在一起,靠當樓鳳來養活兩人,虎爺每天開著老別克去網吧上QQ聯繫嫖客,梅姐負責接客,碰到合適的機會就搞個仙人跳啥的,憑虎爺一副兇惡的相貌,倒也屢試不爽。
成也梅姐,敗也梅姐,誰讓她還有個上學的女兒在江北市呢,當時走的太急,甚至來不及去學校看一眼女兒,已經過去這麼久了,不知道女兒到底怎麼樣了,為此梅姐多次提出要偷偷回江北市一趟,探探風聲,看看女兒。
一提這個事兒虎爺就暴怒,劈頭蓋臉的暴打梅姐一頓,打得她再也不敢提,但是母親思念孩子的心卻是毆打阻隔不住的,這天傍晚,虎爺在外面賭輸了錢,又喝多了啤酒,回到出租屋又將梅姐一頓暴打,用皮帶抽打梅姐的時候,鋼製的皮帶頭劃傷了她的臉,梅姐披頭散髮蹲在角落裡哭泣。
虎爺咕噥一聲:“靠,見血了。”便丟了皮帶,上床挺屍去了,梅姐走到廁所洗臉,發現自己臉上好大一個豁口,破了相就沒法接客了,不接客就沒有收入,沒有收入就要被虎爺暴打,她越想越害怕,對女兒的思念之情又冒了出來,於是她做出一個決定,跑!
胡亂找了個創可貼把傷口處理一下,然後連衣服都沒拿,提著手包就出門了,臨出門的時候還回頭看了一眼,虎爺正挺著油光光的大肚皮在床上打呼嚕,梅姐暗暗罵了一聲,走了。
出門打的直奔長途汽車站,緊趕慢趕終於趕上了最後一班開往江北市的長途汽車,經過四個半小時的跋涉終於到站,此時已經是深夜十一點鐘,梅姐打了輛出租車往自家按摩房方向去,到了半路才猛然醒悟,按摩房的房租早就到期了,女兒哪有錢繼續付費,肯定被房東趕出去了,果不其然,出租車經過按摩房的門口的時候,裡面一片漆黑,門上掛著大鎖,還有一張“此房出租”的廣告貼在門上。
梅姐心裡一緊,女兒哪裡去了,小丫才十三歲啊,還是個孩子,跟著自己耳濡目染學了不少壞東西,萬一沒有家長在身邊管著,很有可能被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帶壞,如果再落到像張大虎、聶文夫這樣的人形畜牲手裡,女兒就完了。
想到這裡,梅姐的眼淚如同斷線的珠子一般往下掉,出租車司機瞧了瞧後視鏡裡的她,問道:“大姐,地方到了,你怎麼還不下車?”
梅姐擦擦眼淚說:“繼續開,讓你停再停。”
梅姐也是**湖了,找了個安全的旅館住了下來,她躺在床上兩眼瞪著天花板,徹夜難眠,往事一幕幕浮上心頭,自己原本也是個乖乖女,學習上進,思想單純,都是因為窮,所以才走上風塵路,自己這輩子就算交代了,但女兒不能受二茬罪啊,想著想著,疲憊不堪的梅姐終於沉沉睡去。
清晨時分,梅姐從噩夢中醒來,滿頭都是虛汗,她夢到女兒被一幫彪形大漢撕成了碎片,血紅色的身影在火焰中搖曳,不斷用淒厲的聲音喊著媽媽媽媽。
“夢是反的,夢是反的。”梅姐咕噥著爬起來,倒了一杯涼水灌下去,冰冷的水刺激著她的神經,讓她靈機一動,對,到學校去找女兒,那裡一定有下落。
梅姐連早飯都來不及吃,匆忙趕往女兒就讀的晨光機械廠子弟中學,來到學校的時候已經是上午十點鐘,令她驚愕的是,往日管理鬆懈,隨便什麼人都能進的子弟中學現在管的比一中都嚴格,閒雜人等一律不得入校,即便是家長也要登記才能進入,梅姐心虛,不敢進學校,就在校門不遠處徘徊著。
等了一個半小時,放學鈴響了,子弟中學的大門打開,學生們成群結隊的走了出來,往日這種時候,校門口總會有一幫小痞子蹲在路邊叼著菸捲望著女生吹口哨,如今校門兩側卻是乾乾淨淨,連個小販都沒有,不過這並不是梅姐所關注的,她的兩隻眼睛忙碌的在人群中搜索著女兒的身影。
子弟中學只有初中部,學生並不多,十來分鐘後學生就走的差不多了,洶湧的人流變成了三三倆倆的小組合,但是小丫還沒有出現,梅姐心中焦慮不安,或許女兒已經輟學了?或許和往常那樣,被老師罰站了,沒有媽媽的孩子一定受盡了同學們的歧視和老師的鄙薄……
梅姐正在自責,忽然聽到熟悉的聲音,抬眼望去,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女兒在三五個同學的簇擁下走來,容光煥發挺胸抬頭,充滿了自信和驕傲,身上的衣服也是嶄新的,看起來就像一個公主。
在梅姐的想象中,女兒可能是瘦小乾枯的黃毛丫頭形象,身上穿的是舊衣服,頭髮蓬亂小臉漆黑,揹著破書包走在黑暗中,也可能是濃妝豔抹穿著不合年齡的時裝,叼著菸捲充滿風塵氣,但就是沒想到女兒會是這種樣子。
女兒在同學們的簇擁下,儼然是個領袖人物,一幫小女生嘰嘰喳喳、蹦蹦跳跳的走著,眼神里盪漾的全是幸福,梅姐張了張嘴,終於還是沒能發出聲音,她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豹紋上衣和皮短裙黑網襪,覺得不配和小公主一樣的女兒站在一起。
在岔路口,小丫和同學們說聲再見,一個人揹著書包哼著歌往前走,忽然聽到身後有人喊她:“小丫……”
小丫回頭,驚愕的張大了嘴,眼睛眨了眨,不敢置信的脫口而出:“媽媽?”
“是媽媽,媽來看你了。”梅姐嘴唇哆嗦著衝了上去,女兒的神情卻明顯有些抗拒,竟然不由自主的後退了一步。
“媽媽對不起你啊孩子。”梅姐的眼淚啪塔啪塔往下掉,小丫卻不領情,把頭扭到一邊,似乎很不歡迎自己的母親。
“告訴媽,你住在哪裡,吃什麼?”
“住在小雪姐姐家裡,和姐姐大伯一起吃飯。”
梅姐的嘴張大了合不攏,小雪,竟然是小雪收留了自己的女兒,要知道自己可是設計陷害小雪的元兇之一啊,人家竟然不計前嫌,以德報怨,這是怎樣的胸襟啊。
“小雪家不是挺窮的麼?再加一個你,負擔不是更重嗎?”梅姐瞪大了眼睛問道。
說到這個,小丫驕傲起來:“才不是呢,小雪姐姐是劉子光叔叔的乾女兒,是江北黑道第一公主,我是小雪姐姐的乾妹妹,就是江北黑道二公主。”
說著將小胸脯一挺,真的如同公主一般驕傲,梅姐的眼睛模糊了,自己摸爬滾打這麼多年從來沒給女兒一絲一毫的驕傲,有的只是屈辱和鄙視,自己離開了三個月,女兒卻如同脫胎換骨變了一個人似的,難道說,自己這些年都做錯了麼?
幾乎在一瞬間,梅姐就做出了決定,她咬著嘴唇堅定的說:“小丫,媽媽想找劉子光,你能幫忙麼?”
小丫嚇了一跳,說:“媽媽,你找人家幹什麼?劉叔叔很忙的。”
梅姐說:“媽欠你小雪姐姐的,只能找他才能還上。”
小丫遲疑著說:“那我想想辦法吧。”
經過一番聯繫,梅姐終於坐到了劉子光面前,卻緊張的說不出話來,梅姐也算是道上人,知道劉子光的厲害,在這位叱吒江北的大佬面前,梅姐這個**湖也發抖。
劉子光很和氣,親自給梅姐倒了杯純淨水,和顏悅色的問道:“說吧,找我有什麼事?”
“我知道張大虎在哪裡!”梅姐脫口而出,隨即長長出了一口氣,似乎卸下了千斤重擔。
……
華清池三樓辦公室,卓力召集手下得力干將開會,拿著一張寫著地址的紙條說:“張大虎這個狗日的居然躲到省城去了,劉哥把這個事兒安排給我,我尋思著這回說啥不能讓他再跑了,咱們得把這事兒辦的漂漂亮亮的,那誰,王星,別玩手機,聽我說話,這次行動要快,要保密……”
卓力親自帶隊,王星、王文君等五六個壯小夥子,開了兩輛車直奔省城,對付虎爺這種失勢的混混不需要動用什麼傢伙,幾根甩棍,兩條繩索足矣。
……
省城南郊某出租屋,虎爺醉醺醺的拎著酒瓶子踉蹌走著,梅姐跑了他並不驚訝,這娘們過不了幾天就會老老實實回來的。
今天虎爺又輸了五百塊,身上連吃碗鴨血粉絲的錢都沒了,他一邊咒罵著老天,一邊從褲兜裡掏著鑰匙,前面就是出租屋了,這裡屬於城鄉結合部三不管地帶,到處髒亂差,垃圾汙水遍地,不過虎爺很習慣這裡,當年他還沒發跡的時候就是住在類似的棚戶區。
虎爺所住的出租屋在一條很深的巷道里面,白天極少有人,所以當那個熟悉的聲音傳來的時候,虎爺一個激靈,鑰匙差點掉在地上。
轉臉一看,虎爺臉上的肌肉跳了一下,強裝笑顏問道:“這麼巧啊。”
站在牆角邊的是一個熟面孔,大開發保安部的郝天,以前虎爺是副總級別的人物,郝天只是個普通保鏢,兩人雖然面熟,但是並未有過交集,虎爺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
郝天戴著帽簷壓得很低的棒球帽,手裡拿著一個牛皮紙檔案袋,也不說話,徑直用戴著勞保手套的右手從檔案袋裡抽出一把烏黑油亮的手槍,動作嫻熟的扳起擊錘,黑洞洞的槍口瞄準了虎爺。
“我操,要領盒飯了,我還沒活夠呢。”虎爺心裡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