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學道進去得太久,祝植淳找個花壇坐了下來。
馬成德的耐性就要好得多,平心靜氣地站在路口,像一棵長在土裡的樹一樣。
小屋的門開了。
祝植淳一下站起來,隨手拍拍褲子上的土,向邊學道走過去。走近後看見邊學道手裡的木盒,祝植淳就是一愣。
他認識這個木盒,跟在爺爺身邊好多年,爺爺搬來五臺山沒帶多少東西,但每樣都是心愛之物。
這個木盒怎麼落在邊學道手裡了?
眼花了?
又瞄了兩眼……沒錯啊!就是爺爺那個木盒!而且剛才是自己送邊學道進去的,當時邊學道是空著手。
祝植淳強忍著沒直接就問木盒的事,便說:“進去這麼長時間,我爺爺跟你說啥了?”
邊學道對祝植淳蓄意接近他有點小不爽,說:“你爺爺修閉口禪,不能說話。”
祝植淳想問一句“那你倆大眼瞪小眼到現在?”又覺得這樣說豈不是連自己的爺爺也一塊埋汰了,就改口問:“這木盒,怎麼到你手裡了?”
邊學道說:“問你爺爺去。”
這是出門前,祝海山和邊學道在沙子上商量好的,無論祝植淳或者其他人問什麼,都讓他們去問祝海山。
邊學道沒吃晚飯。
從小屋出來回到房間,他就把門反鎖上,呼呼睡了一覺。
等醒來,洗了把臉,就把祝海山給他的四首詩和虛雲禪師手跡一起鋪在桌子上,直勾勾地看了幾個小時。
第二天,邊學道又去了小屋。
三個小時後,走出小屋的邊學道看上去非常疲憊。祝植淳走過去,沒等他張嘴,邊學道擺擺手說:“去問你爺爺。”
我靠!問我爺爺?我爺爺要是告訴我,我還問你幹啥?
這一天邊學道確實累了。
因為整整三個小時,他都在跟祝海山進行無聲的較量,兩人再次在沙子上談的,是最核心的問題——資源換信息。
兩人都是寸步不讓。
祝海山是有錢,可是他要防著邊學道用假信息蒙他。如果邊學道覺得祝海山識破了他的秘密,對他是個威脅,想借別人的手滅了祝家,只要在提供信息時做點手腳,故意讓祝家站錯隊,就算祝家再怎麼皮糙肉厚,同樣不死也得扒層皮。
邊學道同樣有顧慮。
錢可以分期付款,可是信息不能。10億資金,可以分三批,匯到邊學道戶頭。可是信息呢?祝家若是想要某個名字,邊學道只要說了姓氏,幾乎就等於告訴了全部。
於是,邊學道反覆強調信息是無價之寶。
可是祝海山一直堅持階段性分批將資金從不同渠道轉移給邊學道,同時讓邊學道跟祝植淳合作開一個成規模的公司。
很顯然,邊學道想做一錘子買賣。祝海山則想把邊學道和祝家捆綁在一起,保子孫無憂,因為如果邊學道和祝植淳合作,坑祝家,就等於在坑邊學道自己。
足足三個小時,兩人只在一個問題上取得了共識,那就是,以彼此信仰立誓,互相保守秘密。
第三天,又是艱難的四個小時。不過相比前一天,取得了一些進展,邊學道和祝海山完成了幾筆交易,交易總金額近百億。
好吧,兩人談的東西,價錢單位一直都是“億”。
第三天從小屋裡出來,邊學道手裡多了一疊手稿。這疊手稿本來祝海山沒想給邊學道看,可是鬥了幾天,他發現邊學道比預想中的還要謹慎難纏。
錢,邊學道自己可以慢慢賺,而且不是人人都想當鉅富、當首富、當弄潮兒。信息,祝海山卻找不到第二個來源,只有邊學道這一家,別無分號。
說穿了,這是一個賣方市場,邊學道掌握談判的主動權,所以祝海山只能使出最後一招。
這疊手稿是祝海山隱居之後手書的自己的生平。除了轉世重生這一塊,除了一些特別不能見光的黑幕,祝海山波瀾壯闊的一生中,交了哪些朋友,走了哪些地方,有過幾段感情,經歷幾次危機,取得多少成就,甚至幾次心靈蛻變,全部落在了這一疊紙上。
這疊手稿沒打算面世,跟虛雲禪師的手跡一樣,是祝海山心裡的陪葬之物。
這是祝海山能拿出來的最大的誠意了。
這一晚,邊學道房間裡的燈一直開到天亮。對祝海山的手稿,邊學道拿出審讀的勁頭,一字一句讀了三遍,然後分析出,無論數字、邏輯還是時間節點,都沒有問題,這手稿應該不是祝海山為了糊弄他臨時寫就的,確確實實是祝海山的留世之作。
等看到第四遍,祝海山彷彿已經成了邊學道的朋友。
老話說“書讀百遍,其義自現”。同為重生者,讀到第四遍時,別人眼裡祝海山的一些不可理解的行為,邊學道都能理解。祝海山壯年之後四處留情,是他特有的危機感和血脈觀造成的。祝海山有從政的機會,但他選擇了從商,說穿了是他對政治心存畏懼。祝海山2001年上山出家,因為那時他還沒發現邊學道,已經70歲的他,先知即將到期,為了祝家長遠著想,他離開祝家,放手讓子孫掌舵,讓祝家人適應沒有他的局面,鍛鍊子孫的能力,觀察子孫的品性稟賦,並且依仗2001到2006這5年的先知,可以時刻糾錯,控制損失,讓祝家人在磕磕絆絆中成長。
至於祝海山為什麼從不操辦生日,從字裡行間邊學道分析出,祝海山前世不是祝海山,儘管做了幾十年祝海山,並且對祝家子孫十分掛懷,但他和邊學道不同,他做的不是他自己。這個判斷最重要的依據,是祝海山手稿最後一句話——“我與我周旋久,寧做我。”
我與我周旋久,寧做我……對這句話,一百個人可以有一百種解讀,但邊學道堅信自己的解讀是最準確的——祝海山不是重生,是穿越時空借屍還魂。
早上5點。
一夜沒睡的邊學道走出房間,步行十幾分鍾,走到一處沒人的山崖邊,看著眼前的朝陽山川、一天一地,醞釀了十幾秒,忽然大喊一聲:“哈嘍……鹹鴨蛋……你認識我嗎?我……與……我……周……旋……久……寧……做……我!!!”
拿著祝海山的手稿再次來到小屋,邊學道主動捧起罐子,將沙子倒在桌子上,然後寫道:回答我一個問題,我保證祝家站在歷史的正確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