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蜀都取得聯繫後,央秀鎮倖存的政府工作人員組織人把中心小學運動場清理出來了,整個央秀鎮,只有這裡夠大夠平夠硬,可以起降直升飛機。
邊學道讓人修這個運動場時,怎麼也不會想到,他自己會成為這片空地的受益者。
當初為了這片地,有道集團跟鎮裡討價還價了半個月。
18點43分,一架阿古斯塔A119直升機轟鳴著出現在央秀鎮上空,盤旋兩圈,降落在用石灰做出標記的央秀中心小學運動場上。
艙門打開,從飛機上跳下來三名通信兵,一下飛機就開始從飛機上往下搬食品、藥品和礦泉水。
這架飛機正是邊學道“寄存”在天行通航的那架阿古斯塔A119。
駕駛飛機的飛行員是“天行通航”的人,認識孟婧姞,來之前就知道這趟的主要任務是把老闆的小姨子和邊總接回蜀都。
往下搬物資的時候,一群人抬著簡易擔架來到運動場。
一箇中年女人跑過來,抱著飛行員的腿說:“求求你,把我女兒送去蜀都吧,她學習特別好,我已經沒了老公,不能再沒了女兒啊!”
正哀求著,陸陸續續又來了幾批人,都是看見飛機落下,想讓飛機把自己家的傷員送出去的。
“求求你了,我娃才4歲,季大夫說再不治療,娃的兩條腿都保不住,沒了腿,娃以後怎麼生活啊!”
“行行好,把他送出去吧,這孩子一家13口,就剩他一個了,他要是再沒了,這家就絕戶了。”
“……”
基本上抬過來的都是孩子,全是從鎮幼兒園和宣口中學廢墟里挖出來的,每個孩子傷得都很重,有幾個因為失血過多,已經處於昏迷狀態了。
飛行員為難地看著孟婧姞和邊學道。
孟婧姞悄悄在邊學道耳邊說了一句話,見邊學道輕輕點頭,她走到飛行員身旁,輕聲說:“先把這幾個孩子運出去吧,我和邊總等下趟。”
飛行員想了想,拉著孟婧姞走開幾步,說:“這趟回去天就黑了,山區地形複雜,夜間飛不了,要是等明天,天氣情況不好說……”
孟婧姞目光平靜地說:“照我說的做吧。”
直升機飛走了。
邊學道拉了一把仰頭怔怔看著天空的孟婧姞:“別看了,準備過夜吧。”
兩人剛搭好帳篷,有人喊道:“電廠職工宿舍廢墟里有敲擊聲,下面有活人。”
………………
邊學道趕到時,電廠職工宿舍廢墟前已經聚了不少人,一眼看過去,整棟建築的一層二層甚至三層都已經陷入地下。
側耳聽,果然傳來幾聲微微的敲擊。
這聲音,像是在大家頭頂“轟隆隆”滾過一個雷,救援隊的人大喊起來:“有人沒有!”
幾秒鐘後又傳來兩下敲擊聲:“我在這裡……我在這裡……”
聽聲音,像是個孩子。
幾個男人趴在廢墟上,努力辨別聲音的源頭,半分鐘後,其中一人往自己腳下的位置指了指,應該是這下面。
救援隊領頭的中年男人看看天色,咬牙說:“再叫些男人過來,開挖。”
有人略微遲疑一下,說:“這裡太危險了,餘震一來,八成會塌。”
中年男人頭也不回地說:“再危險也要救,孩子還活著,不能就這麼丟下。”
“咱們沒有工具,天也快黑了。”
“去找發電設備,用手挖。”
這注定是個不眠之夜。
一方有難,八方支援;萬眾一心,眾志成城。
整個國家像一臺巨型機器,齒輪滾滾,風馳電掣的軍機軍車,不眠不休,通宵達旦。
一批批救援人員抵達蜀都機場,下飛機後沒有停留,沒有休整,直接進入震區展開救援。
一批批志願者第一時間深入一個個安置點,幫助分發物資、維持秩序、照顧老弱病殘,用他們寬廣的胸懷、溫暖的雙手,呵護著一顆顆受傷的心靈。
晚上8點前後,蜀都人民廣播電臺接到血庫告急的消息,立即廣播號召市民獻血,血液中心很快就出現千人排隊的場面。
晚上10點,蜀都人民廣播電臺緊急呼籲更多出租車趕往都江市運送傷員,僅僅十五分鐘,蜀都往都江的高速公路上出租車排成一字長龍。
廣播裡,主播即興深情說道:“當同胞承受不幸的時候,我幸運地看到,我們這個民族,有那麼多人同時在流淚,有那麼多人同時站了出來,成為志願者,成為捐助者,成為祈禱者,成為願意為不幸的人分擔痛苦的人,曾經素不相識的人,彼此都離得那麼近,靠得那麼緊……我們悲痛著、牽掛著、期待著,但同時我們又感動著、振奮著、自豪著,感謝你們,感謝所有心中有愛的人。”
這一切……
是公民意識的覺醒!
是國家力量的彰顯!
是一個古老民族生生不息的本源。
………………
晚上11點半,央秀。
邊學道和倖存者們一起從電廠職工宿舍廢墟里救出一個**歲大的女孩。
缺少勞保手套,為了救這個女孩,幾乎所有人的手都被瓦礫和撬棍磨出了血,包括邊學道的手。
女孩被大家從廢墟下面救上來那一刻,周圍所有人又哭又笑又喊,像打了勝仗一般,喊出來的,是生命對災難的不屈服,是脆弱微小的人不屈服於任何艱難的意志和偉力。在大自然中,生命脆弱得像一根蘆葦,同時它又高貴得難以衡量。
邊學道也很激動。
無論他建抗震教學樓救下了多少人,這畢竟是他親手參與救援救出的第一個人,這片廢墟上,他流了汗也流了血。
孟婧姞拿著一瓶消毒水走過來,一邊給邊學道手上的傷口消毒,一邊問:“剛才救出孩子那一刻你是什麼感覺?”
“想哭。”
“為什麼?”
“高興!”
………………
女孩救出來後,一條腿沒有知覺,情緒很不穩定。
孟婧姞把消毒水放在邊學道手裡,說:“我過去看看。”
邊學道問:“你看什麼?”
孟婧姞瞄了他一眼,說:“我在國外學過心理輔導。”
擔架前,孟婧姞握著女孩的手,輕聲說:“你現在已經安全了,一切都已經過去了,現在你需要好好的休息一下。”
女孩抽泣著問:“我爸爸媽媽呢?”
孟婧姞說:“他們正在別的地方救其他人。”
女孩問:“他們為什麼不先來救我?”
孟婧姞說:“他們救別人,我們來救你,人們互救,才能救更多人。”
女孩聽了,緩緩搖頭,表示聽不懂。
孟婧姞微笑著說:“你現在還小,總有一天會明白的。”
女孩問:“我什麼時候能看見他們?”
孟婧姞說:“你不哭,睡一覺,等到了蜀都,就能看見他們。”
女孩說:“我不哭了。”
孟婧姞輕輕摸著女孩的頭髮說:“有幸活下來,我們就一邊療傷,一邊好好活下去,等你的傷治好了,姐姐可以帶你去燕京、去滬市、去歐洲、去美國,讓人們知道你是一個堅強勇敢的小姑娘。愛和堅強是可以傳遞的,我希望你可以成為更多人堅強的理由。”
又跟女孩耳語幾句,孟婧姞走回邊學道身邊。
邊學道說:“可以啊!都說什麼了?”
孟婧姞說:“無非告訴她一些更有希望、更有積極意義的東西。”
………………
小雨變大雨,沒法繼續搜救了。
避震棚里人滿為患,孩子們緊緊依偎在母親的懷裡,膽大的男孩子互相訴說著地震時的經歷。
事急從權,邊學道和孟婧姞在孟婧姞帶的帳篷裡休息。
夜裡1點左右,雨勢漸歇,緊接著狂風大作,帳篷被吹得獵獵作響。
兩人奔波了一整天,卻沒有一點倦意,躺在防潮墊上,腦子裡全是白天所見的鋼筋水泥、殘垣斷壁,久久不能入眠。
頻繁強烈的餘震不停地搖晃著大地,人如同躺在搖籃中的嬰兒,鎮外的山上一聲巨響,“噼裡啪啦”聲連綿不絕,黑暗中,給人的感覺好像隨時會有石塊落在自己頭上。
邊學道忽然開口問孟婧姞:“你真學過心理輔導?”
孟婧姞“嗯”了一聲。
“想當心理醫生?”
“學著玩的。”
想著李青的眼神,邊學道問:“我今天見有些災民表情平靜,這不是好事吧?”
孟婧姞微微翻了個身說:“從心理學角度分析,他們這種平靜的狀態其實更可怕。如果他們能把內心的痛苦找渠道發洩出來,哪怕歇斯底里,也會對今後心理創傷的恢復有利。”
邊學道問:“就不會是體悟到生亦何歡死亦何苦了?”
孟婧姞說:“如果是修行者,自身境界上去了,這麼想倒也沒什麼。但如果是巨大變故、生離死別導致的,情況是不一樣的。”
邊學道聽了,輕輕嘆一口氣。
孟婧姞問:“你怎麼了?”
邊學道說:“下午看見一個女教師,家人和丈夫全沒找到,她的眼神空洞得像……行屍走肉。”
沉默幾秒,孟婧姞悠悠地說:“求你將我放在心上如印記,帶在你臂上如戳記,因為愛情如死之堅強……所發的電光,是火焰的電光,是耶和華的烈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