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道難題,這次擺在了邊媽面前。
沈馥公寓樓下花園裡。
操控輪椅走在前面的沈老師忽然停住,側身看著邊媽,開門見山地說:“我聽人說美國的拉斯維加斯結婚離婚都很簡單,幾分鐘就能辦完,還不跟國內聯網……我希望邊學道跟沈馥去那裡秘密結婚……”
看見邊媽臉上的表情變化,沈老師補充說:“不用辦婚禮,領證就行,然後離婚,財產什麼的我們一分不要,我只想沈馥將來可以抬著頭跟孩子說你不是私生子……我說這話,希望你能理解。”
說完,沈老師直直看著對面邊媽的眼睛,想要捕捉對方心裡的真實想法。
略微超出沈老師預料,話音落下,邊媽走過來,躬身拉著沈老師右手語氣真誠地說:“我也是當媽的,天下父母心都是一樣的,所以你的想法我完全能理解!”
接著,邊媽輕嘆一口氣,拍著沈老師手背說:“可是實話跟您說,我們家啊,兒子太有本事,所以有些事我和他爸做得了主,有些事我倆做不了主……就說結婚成家這事,我早兩年就跟他念叨,結果人家嘴上說聽見了,扭頭就當耳旁風,下次再問,笑嘻嘻地跟我轉移話題,唉,不怕跟您說,為這事,我沒少生他氣,可是有啥用?用他爸的話說……‘你兒子在公司裡萬人之上一言九鼎,心裡肯定有自己的盤算,他要是耳根子軟沒主見,在公司裡還不早被人架空了?’”
鬆開沈老師的手,邊媽直起身,看著對面的小花壇說:“後來我一想也是,兒子若是沒本事,再聽父母話有什麼用?生了個有本事的,也就不能指望他言聽計從,畢竟一個人有一個人的想法,而且越有本事的人越有主見。”
“親家母,我說這些不是推託,只是想把結婚這件事上我對學道的影響力跟您說清楚,當然,您的這個提議我一定會轉達到,這點您可以放一萬個心。”
好吧……難題雖難,還是被邊媽解開了,當然,只是在她這兒解開了。
邊媽已經預感到,等她把話帶給兒子,兒子肯定會為難,非常為難!
為何為難?
邊媽跟徐尚秀沒有感情,所以談不上站在“未來兒媳婦”的角度思考問題,她思考的出發點,完完全全是擔心沈馥母親的提議開一個壞頭,讓董雪等人有樣學樣,真到那一步,麻煩不麻煩是小事,財產繼承隱患是大事。
而且退一步講,即便不瞭解拉斯維加斯的結婚流程,邊媽也猜得到只要在那裡辦過結婚,就肯定是有備案的,而有備案就一定可查,換句話說,自己兒子的婚史會變得很複雜。
還有一點,自己兒子和沈馥都是名人,名聲大到在國外街頭也有可能被人認出那種,所以這倆人若是聯袂現身拉斯維加斯的民政局,還指望“秘密結婚”,無異於痴人說夢。
因此,站在邊家的角度看,沈馥母親的建議是個“餿主意”。
然而主意雖“餿”,邊媽並不生沈馥母親的氣。
因為同為母親,邊媽能理解沈母的苦心,她知道一個母親為保護自己孩子而“不顧一切”的那種心理。而且邊媽從邊學道嘴裡聽說過沈家曾經遭難,家毀人亡,母女潦倒漂泊,居無定所。
邊媽知道,這樣的經歷,肯定會讓沈家母女比大多數人更加缺乏安全感,再加上沈馥年齡比邊學道大,更容易讓人產生人老珠黃後色衰愛弛的憂慮。
況且……
換位思考一下,沈馥母親提出的建議過分嗎?
算無理要求嗎?
是無理取鬧嗎?
誠然,用董家做對比的話,沈馥母親的建議確實會讓邊學道生出一些壓力,可世上千人千面,又怎能指望都像董家那樣好說話?
再者說了,若不是邊爸邊媽一直在法國長住,跟董雪關係處得極其融洽並且磕頭認了乾親;若不是董雪實際掌控著紅顏容酒莊;若不是有裴桐和洪誠夫那條輔助線,董家兩口子會不會這樣“好說話”完全難說。
心裡再怎麼思緒萬千,邊媽對自己“滅火隊員”的身份定位沒有忘記,她再次微微躬身握著沈老師一隻手說:“親家母,咱們既然彼此喊了這聲‘親家母’,那就跟親家沒區別,現在是這樣,以後也是。邊家說大也大,說小……就是我們一家三口。往回看10年,我們家就是一個普通人家,可能比普通人家還差一點,可不論有錢時沒錢時,我敢對著天老爺說,我們家三口人沒有壞心,不會幹出忘恩負義、翻臉無情的事來。”
“我家學道這孩子,雖然家境一般,但從小眼光就高,而且生性重情義,所以,他既然跟沈馥有情,那就一定會照顧她們母女……唉,今天這樣的局面,我和他爸也有責任,可還是那句話,孩子太有本事了,孝順歸孝順,有些事,我和他爸說的話實在沒什麼分量,說多了平白讓人家心裡不高興。本來他就忙,若是再有意往外躲,一家三口人可能一年都見不上兩面……我這心裡想他啊!”
說到這兒,邊媽情緒出現波動,眼眶隱隱有點泛紅。
沈老師見了,握著邊媽的手,用力晃了兩下,開口說:“親家母,別說了,我懂你的難處。”
走到輪椅後,邊媽抓著輪椅推手說:“你理解我,我也能理解你,今天這事我會跟學道提,他惹出來的事,讓他自己擦屁股,省得他以後還四處留情。”
……
……
同樣的年齡,有人四處留情,有人還是純情處男,有人用心愛過一人後心裡再無多餘的空隙。
3月29日,夏寧的下葬吉日。
之所以這樣快,因為夏寧在國內、在歐洲、在美國的病情診斷書俱全,足以證明她是自然死亡。
再者夏寧父母和童超一家全在美國,無需等待直系親人趕來。至於赴美奔喪的同學,因為有提莫拿娛樂公司的邀請,以及有道集團的派遣擔保,加上是奔喪,所以簽證辦的飛快,剛好坐同一班飛機,將於葬禮前5個小時抵達。
29日清晨,天光微明。
太陽還在地平線下面沉睡,晨光中透著一股莫名的冷清。
童超坐在租來的獨立屋的小花園裡,一根一根地劃火柴,每一根都燃燒到燙手的根部他才會丟掉,然後拿出另一根,划著,怔怔地盯著火焰看,一直到火柴燃盡。
童超看火焰,童爸童媽在屋裡窗前看童超。
僅僅三天,一家三口全都瘦了一圈,童媽媽軟軟地靠在丈夫懷裡,一如30年前兩人甜蜜相戀時的模樣,只是眼神不如當年靈動,內含難以言喻的滄桑。
到此時,童爸童媽最大的祈求,是希望兒子不要被痛苦打倒,希望童超能振作起來,重新擁抱生活。
上午9時,到機場接機的車隊返回,能來的同學全都到了。
見到蘇以時,陳建竭盡全力想讓自己看上去自然一點,結果還是被蘇娜看出了馬腳。
跟蘇以握手時,蘇娜說:“我是陳建未婚妻,我也姓蘇。”
蘇以平靜地說:“聽同學們說起過,你很優秀!”
蘇娜不卑不亢地說:“我也聽人說起過你,不過你比照片裡還漂亮。”
下午14時,黑色靈車開到墓園,準備下葬。
因為信仰不同,夏寧的葬禮省略了教堂環節,其餘流程都跟普通美國人的葬禮差不多。
葬禮上,一身黑色西裝的邊學道戴著墨鏡站在單嬈旁邊,表情肅穆。
相比於胡溪,夏寧的這一生更單純一些,也更圓滿一些,因為她和童超一起向大家證明,最好的愛情,原來真的很美。
看著工作人員往棺槨上揚土,邊學道彷彿看見了時光過處歷歷可見的命運脈絡,那一分一毫漸變的榮枯無聲卻震撼,盛放的夏花和凋零的秋葉的必然宿命提醒邊學道,即便有一天他站在群山之巔,依然留不住要走的人,包括他自己。
活過、愛過、恨過、被愛過、無悔離開,是生命最好的結局和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