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侯府內的喜氣四處洋溢,連處在最偏角落裡的林靈都感受了到喜慶的味道。
林靈還記得,阿信和彩霞的婚禮她定在了秦薄成親的後三日,如今卻不知他二人身在何處。
她還記得,她是準備做一對泥瓷娃娃送給秦以巖做新婚禮物的,但現在又身不由己。
“夫人,您身子弱,還是進屋吧。”貼身丫環見林靈一直站在梅樹下,忍不住開口勸道。
林靈突然笑道:“你喚我做‘夫人’,那你們的侯府夫人進府了,你喚她什麼?你在‘夫人’二字前面加上一個字,喚我‘龍夫人’吧。”
“龍……龍夫人?”那丫環有些愕然,她是知道林靈的身份的,知道她是堂堂的清王妃,只是迫於無奈才屈居於這秦侯府的後院裡。但一般情況下,也是喚做“王妃”,哪有什麼“龍夫人”的稱謂?“龍”是國姓,龍姓男子的夫人都是非富即貴,從沒聽說過有什麼龍夫人。
林靈拍了拍丫環的肩膀,說道:“若你不怕洩露我的身份,喚我清王妃亦可。”
她是龍鈺澤的妻子,無論身在什麼地方都是,無法改變。若是用“夫人”二字來含糊她的身份,那她的孩子呢?將來名不正言不順麼?她的堅持,不僅為了她自己,更是為了腹中的孩子,不會過多久,她就會離開秦侯府。她不是秦侯府的夫人,是清王府的清王妃!
秦侯府的前廳熱熱鬧鬧的,薄府千金已經進門,拜堂的大廳裡被擠得水洩不漏。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對拜——送入洞房!”大廳內的歡呼聲此起彼伏,來賀喜的人上至朝堂重臣,下至普通百姓,都參與了這場驚動京城的盛大婚禮。新娘子被送入洞房,人群立刻鬧開了,喜宴擺滿了院子,丫環小廝魚貫而入,佳餚美酒,觥籌交錯,一派玉錦繁華。
在熱鬧院子的拐角處的大槐樹下,兩個身影靜靜地站立著。
“我爹……他老了,頭髮竟然白了這麼多。”柳香望著人群,吶吶的說道,“我娘,她笑的還是和以前一樣好看,小妹沒有來……是腿腳不方便罷……”
“娘子,你不必如此。”苟遠飛嘆氣道,“你的心結總要打開,就今日,我約見柳大人和柳夫人,請求他們的原諒,也請求他們重新接受你這個女兒,好不好?”
“不……”柳香的這個字還未說完,就感覺柳夫人的目光順著這邊看了過來。她下意識的想要躲,但整個人卻怔住了,與柳夫人的目光對接。彷彿是過了半個世紀那麼久,她喃喃的點頭,“好。”
與她對視的那雙眸子裡,有震驚,有驚愕,有茫然,有懊惱,更多的是喜悅和難過。這樣複雜而多情的孃親,在與她對視的那一瞬間,她還有什麼可懼怕的呢?
或許,孃親並沒有認出她來,只是覺得這個女子跟她的女兒好像好像。
孃親可能覺得這是幻覺。
是一場夢幻一場空。
她如何再能讓孃親失望難過?
她低下頭,擦拭了一下眼角,整理了一下妝容,抬頭笑道:“相公,我要去陪爹爹和孃親用膳,你隨我一起過去吧。”
“好。”苟遠飛點頭,與柳香並肩朝中心的宴席走去。
眸光的最深處是最細膩的心思和情懷,剛才的對視,一定解開了柳香的心結。苟遠飛淡淡的笑著,這些年,這個心結折磨的柳香夜不能寐,終於有一日,他們一家人能夠同坐一桌,侃侃而談,言笑晏晏,這不就是人生最幸福的事情了嗎?
一直到了晚上,秦侯府裡的鼓樂之聲才逐漸的淡了下去。
也就是這個時候,苟遠飛和柳香夫婦才回到了落梅軒。林靈住在落梅軒的主屋,而苟遠飛為了就近照顧林靈,也和柳香就住在西面的廂房裡。幸而每日還有柳香和她說說話,要不然每天簡直太過於無聊。
“柳香姐,你的眼眶怎麼紅紅的?”林靈驚訝的說道,“是發生什麼事情了嗎?”
“沒事,眼裡進沙子了。”柳香背過身去,按了按眼睛,剛才與爹爹孃親的敘舊,她流淚不止,好不容易止住了淚,眼眶上的紅色卻怎麼也去不了。
“沒事就好。”林靈拉著柳香坐在了榻上,“怎麼樣,今天府裡熱不熱鬧?”
“確實很熱鬧,現在大家都在鬧洞房呢。”柳香笑道,心中的難過慢慢的消散掉了,她握住林靈的手,說道,“你呢,每天也要開開心心的,這樣對你肚子中的孩子有好處。等京城裡的風頭過去了,日子就好起來了,我相信王爺不會棄你於不顧的。小靈,什麼難熬的日子都會過去的,你別整天鬱鬱寡歡的,知道嗎?”
“我哪有……”林靈扭過身去,她最近總是心不在焉,確實有點鬱鬱寡歡的,“好端端的你說這個做什麼?以後得了空你就多陪陪我……我讓我肚子裡的孩子認你做乾孃,認苟郎中做乾爹。要是沒有你們,他可就……”
“別亂說話!”柳香捂住林靈的嘴,把她的身體扳正,說道,“你的身體也差不多恢復過來了,以後好好調養,自然能平安生下孩子。我怕是以後沒有機會再陪你說話解悶了,我和相公打算明日就離開秦侯府。”
“為什麼這麼急著走?”林靈驚訝的說道,“我還想盡地主之誼帶你們在京城好好玩一玩呢,總不能讓你們千里迢迢的回京,卻只是勞累傷的身給我醫治身體吧?”
柳香搖搖頭,這京城並非久留之地。以前的時候,爹爹和孃親不願意她嫁給苟遠飛,無非是因為苟家被滅門,唯一的子嗣絕世醫術傍身,多少人垂涎著,她嫁過去,只能是永遠隱姓埋名。而現在,心結終於解開,爹爹和孃親終是站在了她的角度,竟然開口勸她速速離開京城。
若是被有心之人得知苟家後人出現在京城內,那以後休要再過安寧的日子。
看柳香的表情,林靈就知道對方有難言之隱,笑了笑,說道:“我還未吃晚膳,你陪我一起可好?明日你們就要走了,想來我也是沒有辦法送你們的,今日就當是餞行宴……唔,你們剛才才從喜宴上回來,肚子很飽吧,我這樣做會不會太過分了,讓你們陪我吃飯……”
“今天喜宴人太多,我也沒顧上吃。”柳香笑道,她只顧著與柳大人和柳夫人說話,一顆心激動難耐,怎會有心思去吃菜喝酒?她扶著林靈站起來,一同往側邊的桌子邊走去,說道,“我明日就要走了,你可要拿出點絕活來招待我哦!”
“絕活?”林靈猛地一拍手,“你等著,我親手做幾道菜來!”
柳香瞪眼拉著林靈:“你還真是說風就是雨呢,誰要吃你做的菜了?都是有身子的人了,還那麼不安分!天都黑了,你去廚房能折騰出什麼來?來人,吩咐廚房做幾道清淡的小菜來,迅速點!”
林靈可不依,她雖然不擅長於廚藝,但在現代的時候,心血來潮跟著奶奶學著做了幾道菜。後來做給朋友吃的時候,個個都說好吃。自從到了古代來,吃喝從來不用愁,更不會想著自己去做菜了。現在唯一陪伴她的柳香就要離開京城了,既然無法盡地主之誼,那麼也該做幾道自己的拿手菜,才不會辜負他們對她的好。
“哎,小靈,別折騰,這府裡的廚子廚藝那個不比你好?”柳香擔憂的跟在林靈身後,生怕她出了什麼狀況,兩人一路來到了落梅軒的後院小廚房。這是秦以巖特意為林靈建的廚房,不與侯府的大廚房一處,所有的菜色都根據林靈的口味來。
林靈摸了摸肚子說道:“這還沒有三個月,沒多大的事情。而且,我只是做飯而已,不會有事的。你不就在旁邊看著嗎,就算出了事情也有你和苟郎中呢。”現代社會的女性,懷了孕都要上班呢,她這還不到三個月,難道就矯情的天天躺在床上當皇后麼?
柳香無奈,只好站在一邊幫林靈切菜洗菜,並隨時注意她的舉動。
林靈做的也就是一些家常小菜,只是做法和古代的做法略微不同,有人幫著洗菜切菜,一切都非常的快。廚房裡很快就聞到了香噴噴的菜香,林靈得意的說道:“柳香姐,你嚐嚐我的手藝,看味道怎麼樣?”
“你這茄子的做法,我還聞所未聞呢。”柳香夾了一點菜放進嘴裡,細細的咀嚼,慢慢道,“味道滑而不膩,茄子能做成這樣,也還算你的廚藝不錯。”
“那當然了!”林靈將最後一道菜裝盤,一個轉身,大步走過來,“柳香姐,這茄子的做法雖然不復雜,但卻是有講究的……”林靈一邊津津有味的說著,一邊手舞足蹈的拿起一邊的調料做演示,絲毫沒有注意到火爐邊的一根圓滾滾的柴禾落在了她的腳後跟處,一不留神踩了上去,整個人迅速的朝後翻仰。
“啊!”尖叫聲劃破夜空,柳香的手抓了個空。
月光如水,清冷清冷的。
喜慶的氣氛逐漸散去,秦侯府一片靜籟。
新房屋簷上的大紅綢緞,貼在門簾窗戶上的大紅喜字,都與這清冷的月光格外不協調。秦以巖醉意朦朧,跌跌撞撞的推開了新房的門,暈暈乎乎的走了進去。
紅蓋頭之下的薄一珠,紅唇緊緊地抿著,雙手緊緊地握著帕子,兩隻手掌心都是汗。做了這麼久,身子早就麻木了,但心還是火熱的跳動著。聽著房間的門被推開,又看到一雙紅色的靴子離自己越來越近,她的心幾乎提到了嗓子口。
突地,又多了一個腳步聲,那雙靴子也突然頓住了,離她不過幾尺之遠。
“先伺候夫人洗漱歇息,我還有要事要處理!”秦以巖只丟下這麼一句話,就離開了新房。
“怎麼回事?”薄一珠猛地拉下蓋頭,看向身邊的丫環。
那丫環低頭道:“侯爺本來要掀蓋頭了,一個丫環突然跑來對著侯爺耳語幾句,侯爺就離開了。小姐,怕是侯爺有什麼要緊的事情,奴婢伺候你更衣洗漱吧。”
“立春,你趕緊跟出去,看王爺去了何處!”薄一珠冷冷的吩咐道,見薄一珠面色冷凝,語氣嚴肅,那丫環不敢多問,連忙拔腿跑了出去。
薄一珠猛地將紅蓋頭扔在了地上,恨恨的盯著,唇齒緊緊地咬著。
到底有什麼重要的事情比洞房花燭夜還要重要?
既然是一個丫環來報,那定是秦侯府後宅的事情。秦老夫人一心盼望著秦以巖娶妻生子,自然不會在這個時候派人叫走他,而秦可可一副天真活潑的模樣,剛才還見過面,更加不會有什麼事情了。她實在想不出來,這秦侯府內還能有什麼事情請得動秦小侯爺!
落梅軒倒還不至於手忙腳亂,幸而林靈還算反應快,一隻手摁著地,另一隻手捂住腹部,情況並不嚴重。再加上苟遠飛的即使調理,身體很快就恢復過來了。秦以巖趕來的時候,三人都愣住了。
尤其是林靈,驚訝的說道:“你現在不該是洞房花燭夜麼?跑到這裡來做什麼?”一問出口,立刻就想明白了,抬眼看向跟著秦以巖一同走進來的貼身丫環,無奈的搖了搖頭,只能是她跑去告訴秦以巖的了。
“沒事吧?”秦以巖擔憂的說道。
林靈搖搖頭:“我沒事,你趕緊回去,別讓薄大小姐等急了。”
“真的沒事?”秦以巖看向站在旁邊的柳香和苟遠非。
苟遠非淡笑道:“秦小侯爺儘管放心,就算是有事,我也能治好,還是不要耽誤你的良辰美景,花好月圓,我和我娘子今晚會好好照顧她。”
“快走快走!”林靈笑眯眯的說道,她住在秦侯府本來就名不正言不順了,要是再耽擱了秦以巖與薄一珠的洞房花燭夜,那真的是十張嘴也說不清了。
柳香也說道:“有我們在就不用擔心,但是我們明日離開,還請侯爺多派些人來盯著小靈這丫頭,有了身子還那麼不安分,做個飯也可以摔跤……侯爺,這夜深了,你還是趕緊走吧,有我們呢。”
秦以巖無奈,又囑咐了幾句話才走出了落梅軒。
林靈望著秦以巖的背影,不由得嘆了一口氣。
柳香見狀,拍了拍她的肩膀說道:“你現在也是身不由己,要不然何苦麻煩秦侯府?要不然這樣,明日你就隨著我們一起走吧,雖然沒有秦侯府好吃好喝的伺候,但我相公的醫術天下第一,是絕對能讓你平平安安的生下孩子!”
林靈若有所思,或許,真的可以跟著柳香他們一起離開,也還有個照應。
在秦以巖走出落梅軒之前,立春連忙從梅樹林悄聲退出,飛快的奔向新房。
“小姐,在秦侯府的梅林裡,住著一位小姐……不,是一位夫人,一位懷有身孕的夫人!”立春上氣不接下氣的說道,“侯爺已經離開梅林了,應該很快就回來了。”
“你可有聽到他們說什麼?”薄一珠淡淡的問道,白皙的雙手卻緊緊地握著。
立春想了想,搖搖頭說道:“只聽到那位夫人摔倒了,好像是腹中的胎兒出了什麼事,侯爺心急才過去瞧一瞧。但那夫人不太領情,將侯爺趕了出來……可能是秦府遠方的親戚,小姐不要往心裡去。”
薄一珠咬著唇沒有說話,如果放在平時,一切都說得通。可這是大喜之日,是洞房花燭夜,秦以巖拋下一切去慰問一個懷有身孕的女子,這能說明什麼?
在她進門之前,這秦侯府就多了一位馬姨娘,若是再有一個別的什麼,她也毫不懷疑。
本以為是金玉良緣,卻不想中間竟有那麼多不堪的事情。
薄一珠有些沮喪,卻又無可奈何,王孫貴胄的後宅不都這樣複雜齷蹉嗎?
她除了去面對,還能做什麼?難道做一個縮頭烏龜躲在殼裡,讓那些女人欺壓到頭上來嗎?
不!她是薄府的大小姐,是爹孃的掌上明珠,她只能仰起頭去面對!
“小姐,侯爺來了!”立春低低的說道。
薄一珠緩過神來,餘光看見落在地上已沾染上灰塵的紅蓋頭,蹲下身撿起,抬起頭,剛好看見秦以巖走進來,微笑著說道:“侯爺還未揭開蓋頭,這夜風太大,卻吹落了紅蓋頭。侯爺是想將禮數補全,還是就此揭過?”
秦以巖看向薄一珠,這是他第一次見薄一珠,第一次見孃親給他找的將會陪伴他一生的女子。她一身紅妝,鳳衣霞帔,一隻金步搖插在髮間,一顆碩大的明珠隨著她的步履一顫一顫的,她整個人光華無限,真似一顆璀璨的明珠!
只是,薄一珠的眼簾下有著遮不住的疲倦,秦以巖淡淡的行至桌前,提起酒壺倒了兩杯酒,遞給薄一珠一杯,說道:“無須再麻煩,讓我們共飲交杯酒。”
“是,侯爺。”薄一珠接過酒杯,挽住秦以巖的臂彎,兩人同時仰頭喝下喜酒。
床前紗幔落下,鴛鴦交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