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維和祁莫的動作如出一轍,左手上揚拉下布條。
龍鈺澤左右手同時伸過去按住了他們的手,說道:“爹爹不是告訴過你們,孃親和別人長得不一樣嗎?到底是怎麼個不一樣呢?爹爹來告訴你們,先別看,我們來摸一下孃親的臉好不好?”
小傢伙們雖然無比期待,但還是按捺住了,興奮地點點頭。
龍鈺澤伸手截開林靈的面紗,衝她眨了眨眼睛,示意她放心,讓握住孩子的手伸向了林靈的臉。當軟軟胖胖的小手觸及肌膚的那一刻,林靈覺得自己渾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不敢呼吸,不敢動彈,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
在面紗揭下來的時候,秦可可的眼睛就盯住了林靈的臉。她原本以為只是一塊不大不小的傷疤而已,沒想到竟然這麼嚴重,左邊的半張臉真的可以說是面目全非了,猙獰可怖。這已經是經過一兩個月調養後看到的情形了,真難以想象最初的時候這張臉是什麼樣子的。
龍鈺澤握著祁莫的手觸及林靈左臉那一塊疤痕,一邊描摹著,一邊道:“莫兒,孃的臉是不是跟爹爹的臉不一樣?”
祁莫點點頭說道:“爹爹,這是怎麼回事呀?”
“我也要我也要!”祁維把手湊了過來,“好像糯米糰子的感覺……”
林靈心裡不由得一軟,這個形容詞突然讓她心裡好受了許多。
小孩子的手在她的臉頰上游走,舒服極了,又有些發癢。林靈心裡繃著一根弦,即使是很癢,也不敢動手去抓。緊緊的閉著眼睛,感受孩子的手的觸感。而那一塊猙獰在臉上的疤痕,似乎也突然變得溫柔起來,和孩子們相處的十分融洽。
“莫兒,你摸一摸這裡,是不是有點兒像兔子的耳朵?”龍鈺澤握著祁莫的手輕輕撫摸這林靈額角的地方,然後慢慢往下,“這裡像不像兔子的小腦袋?還有這裡,是兔子的爪子……莫兒,維兒,前幾天爹爹給你們捉了好多小兔子,還記不記得?”
“我知道!爹爹!”祁維是個比較鬧騰的孩子,立刻說道,“毛茸茸的小兔子,好可愛……原來孃親臉上有一隻小兔子……難怪爹爹一直不讓我們看,原來是怕嚇走了小兔子呀……”
童言童語,讓林靈眼底發酸。
龍鈺澤笑道:“是的,孃親的臉上有一隻可愛的小兔子哦,要是你們不聽話,就會把它嚇走了。所以等會爹爹取下你們遮眼睛的布條的時候,你們要安安靜靜的哦。”
兩個小傢伙立刻安靜下來,做了一個“噓”的動作。
龍鈺澤看了一眼林靈,拍了拍她的肩膀,給了她莫大的勇氣。
林靈點點頭,將所有不安和驚恐的情緒好好地收進了心底,綻放出一個和煦的微笑。
看著這一幕,秦可可稍微往後退了一小步,她知道這一幕代表著什麼,心底也為林靈感到難過。同樣的,她卻更加的認清了一個事實,得不到的不需要去執著,放手才是放過自己。她愛了龍鈺澤那麼些年,一直死纏爛打,到這一日親眼看到他為別的女人做的一切,心裡突然就釋然了。
黑色的布條被龍鈺澤親手解開,光明四溢,兩個小傢伙眨了眨眼睛,盯住了正對面的人。
那猙獰的橫亙的臉上的疤痕微微泛著粉色,因著生肌膏的藥效,皮膚也十分的光潔。兩個小傢伙抿著嘴,微不可查的往龍鈺澤的懷裡躲了躲。他們還那麼小,看到了可怕的一幕,第一反應就是躲開。
龍鈺澤在兩人的耳邊低聲道:“這就是你們的娘,她的臉上不是恐怖的怪獸,那是一隻小兔子呀。爹爹剛才不是告訴你們了嗎?不要害怕,再去摸一摸,看是不是跟蒙著眼睛的時候一樣?”
祁莫的膽子稍微大一些,怯怯生生的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摸向了林靈的臉。他小心翼翼的觸及,再慢慢的移動指尖,林靈是那麼的緊張,看也不敢看孩子,臉上的笑容也變得僵硬。
龍鈺澤的心情也好不到哪裡去,他絞盡了腦汁才想出了這麼個愚笨的方法。前幾天他應邀去圍場比騎術,卻在林子裡逮住了一窩粉嫩的小兔子,想到兩個孩子,他沒有多想就帶回了府內。莫兒和維兒對幾隻兔子愛不釋手,吃飯睡覺也惦記著。他突然想到林靈臉上那一片粉紅色的疤痕不就和這些兔子差不多嗎?只要引領得當,孩子們應該也不會再懼怕的。
“啊!是的是的!就是小兔子!”祁莫興奮地尖叫起來,讓祁維也提起了好奇心,同樣伸出手去摸,結果當然是和祁莫一樣開心的跳起來,甚至有些愛不釋手,手總是伸過去摸那一塊疤痕。
在龍鈺澤和林靈鬆了一口氣的時候,秦可可也鬆懈了下來,笑著擠過去叫道:“莫兒,維兒,你們讓姨也摸一下嘛,姨也好喜歡小兔子的……”
秦可可也像一個小孩子似的摸了摸林靈臉上的疤痕,然後湊近林靈的耳朵,低聲道:“王爺這麼對你,又有這麼可愛的兩個小寶貝兒,你這輩子真是太值看!”
林靈並不反駁,笑道:“可可,你也可以擁有這樣的幸福的,只要好好珍惜眼前人。”
“就算沒有大將軍的寵愛,我也要生出這麼可愛的兒子來!”秦可可說起這話來,一點也不害羞。轉過頭就將祁莫舉了起來,開心的叫道,“你真是太可愛了,跟著姨去將軍府住幾天好不好?”
清天塢的院子裡一片笑鬧,林靈也抱起祁維轉起圈來。
這是一個關於兔子的美好童話,或許在孩子們五歲的時候,或許八歲的時候,或者更大一點兒,會明白這只是爹爹和孃親編織的一個美好的謊言。但那又怎麼樣?這隻粉紅的兔子將會是他們童年記憶裡永不退色的童話,亦是林靈永遠感恩的愛意。
這時候,陽光正好,歲月靜流。
冬漸漸地深了,冷宮更是淒冷荒涼。
陳慧娘望著銅鏡裡容顏憔悴的自己,恨恨的抓著頭髮,卻抓落了一把髮絲。
“本宮早就告訴過你,只要進了這冷宮,就別想著有出去的一天了。”陳氏從後面走過來,冷冷的說道,“慧娘,你我血緣情深,何苦整日弄得像有深仇大恨似的?你被送進冷宮,是龍鈺澤那小子一手所為,可與本宮沒有任何關係!”
陳慧娘恨恨的扭頭說道:“王爺說過了,他會接我出冷宮的!現在王爺已經是太子了,等王爺登基後,他一定會放我出去的!”
“這只是你自己臆想的罷了!太子如今還居於東宮,到底是誰登位成為皇上,還未可知呢!”陳氏冷冷的說道,坐在了陳慧娘身邊,說道,“就算是龍鈺澤最後成為了皇上,你覺得他會放你出去嗎?到時候,後宮佳麗無數,只怕早就把你這個舊人忘到腦後去了!”
陳慧娘扭過身去,不說話。
陳氏嘆了一口氣說道:“我是你的親姑母,怎麼會害你呢?以前是你被龍鈺澤灌了**藥分不清親疏,現在你也看到他是怎麼對你的了,所以這種時候你就該絕情斷義,想一想該怎麼報復這個忘恩負義的男人!”
陳慧娘低著頭,細細的想著。陳氏打什麼鬼主意她心裡清清楚楚,無非是想東山再起。而她現在被送進了冷宮,短期來看,是不可能出的去的。外面全部都是又瘋又傻的女人,如果長期關在這裡,她也一定會變成瘋子的。
龍鈺澤確實夠無情的,她雖然取得了他的信任,就因為對林靈那個丫頭下了手,所以就被他趕出了王府。這麼多年以來,她一片痴心的愛著他,戀著他,可到頭來卻落得這麼一個下場。她心裡自然是不甘心的,可卻又抱著那麼一絲絲的希望。
“慧娘,你還年輕,長得又漂亮可人,什麼樣的男人找不到?”陳氏繼續遊說道,“只要我們姑侄倆合力,定能逃出這冷宮!我在大宇朝經營這麼多年,怎麼可能沒有為自己找一條後路?慧娘,只要你跟我一起,我定保你後世無憂!”
陳氏的話鏗鏘有力,陳慧娘確實動心了,反正在冷宮裡也是老死,逃出去反倒還有存活的機會。她點了點頭:“好,你說我要怎麼做?只要能逃出這裡,怎麼樣都可以!”
“好,你果然識大體!”陳氏欣慰的點頭。
冷宮本就沒什麼人看守,要逃出去並不是一件很難的事情。關鍵是逃出了冷宮後,還要穿過重重的關卡才能出的了宮。陳慧娘雖然學過武功,但也沒有那樣好的輕功翻越無數道的宮牆逃出宮去。
陳氏掌權後宮接近二十年,即使是冷宮,也有她的心腹,而且還是未被波及的眼線。她和陳慧娘換上了宮女的衣服,輕而易舉的就到了宮門口。陳慧娘有一塊以前每月進宮看望龍鈺澤用的宮牌,還沒來得及還回去就被打入了冷宮,所以也順利的出了宮。
“如果只是出宮,姑母一個人完全可以做到!”陳慧娘收好宮牌,淡淡的說道,“想必姑母還有什麼重要的事情必須得慧娘去做吧?”
陳氏點點頭:“你現在要做的,就是將龍鈺澤約出來,京郊外的荷塘邊。”
“你要做什麼?”陳慧娘警惕的問道。
陳氏勾起唇角笑道:“你還替這個男人擔心?慧娘,你救過他,他又負了你,你約他來此想見,他一定會來。到時候,你可以問他任何問題,比如說他究竟有沒有愛過你……慧娘,如果他回答愛過你,那我可以有別的計劃。如果他都不曾愛過你的話,那後面的事情你又有什麼好擔心的呢?”
陳慧娘點點頭,她確實想要問一問,不然,她這輩子都不會甘心。
清王府的下人還來不及全部換掉,都是陳慧娘以前安排的人,所以她輕而易舉的就把話傳到了龍鈺澤那裡。彼時的龍鈺澤正抱著孩子,與同樣抱著孩子的林靈相對而笑,聽到這個消息,也只是不可置否的點了點頭。
龍鈺澤放下孩子,一邊逗著祁維,一邊說道:“陳慧娘逃出冷宮了!”
林靈一驚:“什麼時候的事?”
“就是今天吧,她說想見我一面。”龍鈺澤看向林靈,“你覺得我應該去嗎?”
林靈低垂著頭,想了想說道:“陳慧娘其實也沒做錯什麼事情,她不過就是太愛你了,才做了一些連她自己也無法控制的事情。把她這個一個正值妙齡的女人送進冷宮,確實是殘忍了一點。她畢竟救過你,你去見她一面吧,也好讓她徹底死心。”
龍鈺澤淡淡的說道:“如果不是她,你的臉也不會成這副樣子。”
“我現在挺好的呀!”林靈笑著說道,“得饒人處且饒人,陳慧娘真的已經夠可憐的了。不過,我也沒那麼大度的,去見她可以,目的是讓她徹底死心,你可不準又給她一些莫名其妙的希望,知道嗎?”
龍鈺澤悶笑:“我還真以為你一點都不在乎呢!”
“誰說我不在乎了?”林靈哼了一聲,突然像想到什麼似的,忙道,“之所以把陳慧娘送進不就是為了陪陳氏皇后嗎?現在陳慧娘逃出了冷宮,那陳氏呢?她應該也逃出來了吧?龍鈺澤,這會不會是一個陷阱?還是別去了吧。”
“你這個腦袋瓜子能夠想到的,我早就想到了。”龍鈺澤打趣的說道,“陳氏逃出冷宮,想必皇宮裡的人還沒有發現,要不然父皇早就下旨讓我去抓陳氏歸案了。就算我現在不去,之後也會去的,還不如將她們一舉拿下!”
林靈點點頭:“那你多帶一點人去,當心點!”
京郊有一條長河,長年河水潺潺,即使是冬日,水也未被冰凍,河水清澈見底。
陳慧娘焦灼不安的等待著,從日頭偏西到夜幕降臨,都沒有看到人影子。
她環顧四周,都是齊腰高的枯草,有著河水的滋養,它們一年四季都在瘋長,即使是在冬日,也高高的昂起頭顱,在冷風中搖擺吶喊。而在這枯草深處,卻是陳氏最後一隊死士,這是她東山再起的唯一可依靠的力量。
夜漸漸地深了,草木也變得鬼魅起來,婆娑之聲漸漸變得可怖起來。
當陳慧娘快要絕望的時候,終於,在河水的另一頭,慢慢的顯出一個人的輪廓來。
這個夜晚,有星光,也有月光,在波光粼粼的河水裡璀璨鋪開,一池光華。
龍鈺澤隨著波光粼粼的河水慢慢走來,陳慧娘站在原地,突然生出無限的感慨來。
她還記得,五六年前,她才二八年華的時候,宮廷宴會,她第一次遇見他。
那樣傾國傾城的容顏,讓她一樣就著迷了。若只是單單的因為這一張容顏,她何至於讓自己陷於這種進退兩難的境地?她愛的是他俊美容顏下那一張冰冷的臉,愛的是他不是太子卻比太子還要傲氣的姿態,她就是迷戀上了這個男人。
儘管,她的付出從未得到過回報,可她還是那樣的愛著他。
“你竟然真的來了。”陳慧娘喃喃的說道,“你就不怕有埋伏麼?”
龍鈺澤看向川流不息的河水,說道:“你就不怕我派人來抓你們?”
陳慧娘無所謂的笑了笑:“抓就抓吧,我都落到這種地步了,再差也差不到哪裡去。我沒有殺人放火,難道皇上還會取了我的性命不成?王爺……不,您現在已經貴為太子殿下了,再過不了多時,您就是高高在上的皇上了!”
“天色已經不早了,你想說什麼便說吧。”龍鈺澤的眸色沉沉的,不動聲色的望著那一片枯草地。微風吹拂,枯草紛飛。
陳慧娘靜默了片刻,輕聲道:“如果我不是陳家之女,你會愛上我嗎?”
龍鈺澤沒有做任何的思考就搖了搖頭,說道:“不會,對於兒女私情,我從未去想過。”
“那林靈呢?你怎麼會愛上林靈?”對於龍鈺澤自相矛盾的話,陳慧娘不由得質問道,“你一直不肯娶妻,連皇上都開始著急了,你卻找了一個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野丫頭來做自己的王妃。如果一定要娶,你為什麼不娶我?我雖然是陳家之女,雖然是皇后娘娘的親侄女,可我從未做過任何背叛過你的事情!”
陳慧孃的聲音有些激動,在空曠的夜空裡迴盪。
龍鈺澤微微扭頭,眯著眼看向那隨風舞動的荒草,拳頭不由得緊了緊。陳氏的人馬不知道有多少,而且有荒草作為天然的屏障,他的人會很吃虧。這樣的夜空,又有河流荒草,兩方的人交戰起來,都討不了好處去。
但他現在即將登基,正是蓄養兵力的時候,決不能在這裡浪費一兵一卒。
想到這裡,龍鈺澤回身,沿著河邊邁開了步子。
陳慧娘早已將陳氏的吩咐拋到了腦後,一心一意等待龍鈺澤的回答,不由自主的就跟上了龍鈺澤的步伐,兩人一同沿著河流漫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