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光斂沒時分,極樂天的萬事萬物都被藏進了黑暗之中,只剩一絲絲模糊的輪廓,顯得沉寂而壓抑,也就在這時候,極樂魔主莫痴兒自魔宮之中走了出來,一應隨從仙侍皆摒退,獨自一人踏上了雲頭,靜靜眺望,她像是有無盡的心事,在雲端佇立了很久,然後才嘆了一聲,輕輕邁步,身形遊移間,卻發現自己再一次無意識的走到了那一片囚著年青僧人的黑山之上,本來想要順著心意走進去,可是在邁步的那一霎那,卻改變了主意,只是低嘆了一聲。
“和尚,你如今也是身在荊棘之中,動亦傷,不動亦傷,又該如何排解?”
半晌之後,她才抬起了頭,也不見那和尚的面,怕見了他的俊俏模樣把持不住,就這麼隔著一層厚厚的山體,漠無表情的輕聲發問,只是自己也未發覺,倒像有了一絲問道之意!
“荊棘生於吾心,卻只得傷我肉身,又有何礙?”
那個年青僧人的聲音適時的響了起來,似乎一直在等他來。
自從莫痴兒認識了這個和尚之後,便總是感覺,她每一次來,這和尚都在等她。
“肉身之苦就不是苦麼?”
莫痴兒總是來問,偏偏一問,便有譏嘲之意,想要駁斥於他。
這一次年青僧人卻沒有直接回答:“那便要問你自己,肉身歡愉,比得了內心安寧麼?”
“你……”
莫痴兒聞言,登時大怒,臉色都顯得有些鐵青:“和尚,你是在笑我只貪肉身歡愉麼?”
那年青僧人的聲音沒有絲毫煙火氣:“貧僧並無笑你之意,但你卻每每念及於此!”
這話說的莫痴兒自己都愣了一下,內心裡有一個念頭無可止的升了起來:“好像確實如此啊,這和尚說話一直都是這個樣子,可為何自己每每總覺得他在嘲諷自己?究竟是他講的佛理,太過氣人,還是說……自己堂堂魔主,在這小和尚面前,卻每每自殘形穢?”
這種念頭讓莫痴兒下意識就要大發雷霆,但這一次,怒火升到了嘴邊,卻奇異的消退了下來,她沒有再爭,反而顯得有些無奈,沉默了很久,才輕輕的嘆了一聲,道:“和尚,你一直都是有道理的,我說不過你,反倒快要被你說服了,只是,那又有什麼用呢?”
說著話時,她便已經轉過了身,身形如魅,輕輕飄移,惟有一個淡淡的,似乎夾雜著許多的無奈與嘆息之語輕輕的飄了回來:“你的道理再大,也終究大不過別人的拳頭啊……”
在說完了這句話時,她便已經遠離了黑山數萬裡了!
而在那黑山之中,也是一片寂然,過了很久,才有一個略顯迷茫的聲音響了起來:“為何師兄不讀佛法,不講道理,卻總是可以應對一切,而我通讀佛藏,佛心堅定,但卻總是無法說服眾生呢?是我佛法太淺,還是說……佛法真的已經不再適合這個末法時代了?”
若是莫痴兒聽到了這番話,大概會異常的意外。
這個總是讓自己心生迷茫的和尚,自己,居然也生出了一絲迷茫之念……
她沒有進入黑山,卻又不知該去何方了。
也就在此時,遙遙西南角上,有一道紅光斂斂的升騰了起來,映亮了一方天際!
那紅光柔和,嬌俏,似乎可以直接照亮人心底的**……
她這才恍然想起,那是君一,自己白日時答應了他會去他那裡共度**,如今已經到了時候了,本來心間就有一種苦悶與糾結難以排譴,莫痴兒心裡便乾脆的冷笑了一聲,心想自己遇到這個和尚之前,還不是這麼一直過來了,還不是一直活的好好的,又何必多想?
自己堂堂極樂魔主,就是追求肉心歡愉又怎樣?
就是不在意內心是否安寧又怎樣?
憑自己的手段與本領,還需要這和尚來救?
生出了這種想法,又想起了君一那讓人酥麻噬骨的**滋味,她也媚心一動,便不自主的踏著詳雲掠去了,好歹還有一夕之歡等著自己,那些苦心事,留待明天再去想吧……
可也就在她這種念頭升起來之時,卻忽然間微微一怔!
她看到了在自己的雲駕左方,一座隱藏黑暗之中的山峰上,正盤坐著一人!
這一日的極樂天無星無月,只有一片黑暗,簡直是伸手不見五指,可以莫痴兒的修為來論,黑暗或是不黑暗,已經完全沒有意義,她只是眼角一掃,便看到了這個人,也看清楚了他的模樣,身穿一身舊麻衣,安靜的盤膝坐在山峰之上,身形顯得非常挺拔,只是似乎有淡淡的黑霧籠罩,看不清他的具體五官,倒是能看到他的手邊,放著半罈子酒……
“你是何人,鬼鬼崇崇來做什麼?”
莫痴兒只是一打量,便知道此人不是極樂天部屬,立時冷聲厲喝。
那人並不回答,似乎完全不想理會莫痴兒,又像是根本不將她放在眼裡,他只是將那半罈子酒喝了一大半,然後放在了手邊,慢慢的站了起來,揹著手,在山峰上左右環顧了一下,卻看到了一株枯松,然後他走了過去,從松樹上,選了一根稍直些的樹枝,輕輕摘了下來!
“你到底是何人,本宮問你話,沒有聽到麼?”
莫痴兒聲音冷了下來,已經起了殺意。
在這極樂天,她的天地之中,還從來沒有人敢無視她的話。
可那個人,還是不理會她,只是在摘下了那樹枝之後,轉過身來,陡然斬出!
轟隆一聲!
那分明只是一截松枝,但在他揮出來後,卻霎那間爆發出了一道耀眼至極的劍光,似乎將這夜色籠罩的天地都分出了兩半,無盡的虛空、法則,皆在這一道劍光之下分裂,挾著一種難言的決斷與乾脆,直接朝著莫痴兒斬了過來,這中間似乎根本就沒有一個延續的過程,只是在他松枝揮起時,劍光便已經來到了莫痴兒的身前,不讓她有任何抵禦的準備……
用句比較玄妙的話來說,他的劍,居然來的比他揮劍這一動作更快!
“好大膽!”
莫痴兒驟然間大吃了一驚,她卻是萬萬沒想到此人會敢朝著自己揮劍!
試問偌大三十三天,又有幾個人敢在極樂天向著自己揮劍?
更令她驚人的是,此人這一劍之快,之強!
本來以她的修為,在看到了這個人時,那麼他的一切動作,一切反應,甚至包括他體內的每一分法力運轉,都掌握在了她心底之間,在這樣的情況下,此人但凡有一分一毫的殺意,她也會立刻反應過來,可直到此人真正的揮出了這一劍後,她才發現,自己……全料錯了!
她本以為此人修為應該不是大羅金仙,但出了這一劍之後,她才發現自己意料錯了,此人同樣修出了大道,只是他的大道與天地渾天一體,不到他運轉這條大道之時,自己根本察覺不了,而且此人大道之強,居然前所未聞,就連白銜屍的殺伐大道,似乎也遠遠不如!
她本以為此人若有異動,必然會有所感應,可是直到此人揮劍之後,她仍然毫無所察,若不是自己眼睜睜看著這一劍向著自己斬了過來,她甚至都不願相信這一劍已經斬出了!
“這是何人?”
莫痴兒心間之震驚,難以形容:“三十三天小一輩裡,何時出了這等高手?”
“譁……”
雖然心下震驚,但莫痴兒的反應卻同樣不慢,又或者說,這不是她的反應,而是她所修煉的大道,自主生出的反應,在這一劍斬來之時,在她的身後,已然主動浮現了兩團光芒,一黑一白,黑者,隱隱像是一個魁偉男子模樣,白者,則像是一名嬌媚女子,兩者同樣是雙眼無神,浮現在了莫痴兒身後之時,便立時有無形力場,直接將她與這片天地割裂了開來!
也就在這一霎,那道劍光到了莫痴兒身前!
猶如擊碎一片琉璃,那道無形力場,直接節節破碎,湮滅如煙……
而下一息,那一道殘餘劍光,便陡乎之間沒入了莫痴兒體內,擊得她鮮血狂噴……
“嗯?”
莫痴兒心間震驚難言,轉身便走!
她已察覺,對方修行的大道,居然隱隱凌架於她的大道之上,對她形成了一種壓迫之意,給她的感覺,居然有些像是小時候自己見過的當時還是仙王的蒼帝一般,渾然天成,凌駕於眾生之上……而且畢竟自己一開始全部料錯,失了先機,就算是陰陽大道主動護主,在那一劍面前,也有些慢了,發揮不出最強的力量來,因此,一招錯,步步失,自己已然吃了大虧!
也正因此,她毫不猶豫,轉身就走!
雖然這時候的她還沒有出手,未必沒有一戰,甚至是翻盤之力,可她卻不會這麼做!
這裡畢竟是極樂天!
這是她的天下!
無論是誰,想要在這片天地與她為敵,都是自討苦吃!
在這時候,對方身份不明,修為不明,甚至來意不明,她是絕對不會和對方硬碰硬的,她只需暫且躲過這一劫,便可以催動極樂天大陣,將對手生生困殺,玩弄於自己股掌之上……
“君一,有人傷我,速速封天,擒拿刺客!”
莫痴兒的聲音,陡然之間傳遍了天地,而她,則直直向著那紅光映天之處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