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她的骨氣、尊嚴、誓言只維持了一天,隔天一早,她就因「西門慶」簡單一句利誘而動搖。
「如果你答應當易天邪的助理,我就考慮替你出書,一圓你當漫畫家的美夢。」
人家只說「考慮」兩個字而已,陸夢就沒骨氣地變節。
這實在不能怪她,她追求了一輩子的夢想,如今「有可能」實現,當然投降。為了一圓漫畫家的美夢,要她赴湯蹈火在所不惜,更何況只要她當那變態傢伙的助理。
算來「西門慶」還真瞭解她,懂得用她的弱點逼她就範。
然,同仁並不瞭解陸夢妥協的「無奈」過程,消息傳來,陸夢頓成千古罪人,口誅加筆伐,尖酸刻薄之餘,讓陸夢終於忍不住逃進了廁所。
世態炎涼啊!蹲在馬桶上的她不禁感嘆。
還好,劉正風獨排眾議,力挺陸夢到底。他相信,陸夢一定有迫不得已的理由——這是他私下為她找到的合理藉口。
雖然,心中一種莫名的不安,正急速擴大。
努力捱到下班,他迫不及待地來到陸夢身旁,送上兩眼的焦急與關懷。
「你真的決定妥協?」
「唉!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啊!知其不可奈何時,只能安之若命。」陸夢一下子成了陸聖人。
但,劉正風關心的可不是這些……
「你……和那個易天邪……很熟?」不能單刀直入,只能旁敲側擊。
「熟個屁!我和他是不共戴天的大仇人。」
她咬牙切齒的模樣,讓劉正風的心,稍微安了一些些。
「既然是仇人……那他為什麼指名要你當他的助理?」
「誰知道!」她煩躁地道。
這問題,陸夢也同樣疑惑,只是她的腦神經現在亂得很,暫時沒空去想。
談到易天邪,陸夢的表情雖充滿了不齒、憤恨又不耐煩,但一種前所未有的危機意識卻浮現劉正風心中。
「你……晚上有沒有空?」他滿懷希望的一問。
「沒有。」卻被陸夢殘忍地拒絕。「我媽今天過生日,要我一定得回家吃晚飯。」說完,背起揹包,準備離去。
一直到陸夢走出門口,劉正風口中那句「我可不可以也一起去」,始終沒能說出口。
***
正式的簽約儀式選在美輪美奐的水晶飯店進行。
除了「西門慶」與易天邪兩位男主角外,最佳男配角劉正風也被欽點隨行。
簽約過程相當順利,兩人相談甚歡——大多是西門慶在說,易天邪在聽。
劉正風由於分屬綠葉的角色,偶爾陪襯地插上一兩句話外,其餘時間,他都在觀察易天邪。
但,愈觀察,心卻愈慌。
看著風度翩翩、樣貌足以媲美湯姆克魯斯的易天邪,坦白說,在心理上,劉正風已不戰先敗。因為,從餐廳中所有女性頻頻往這裡瞄這點,證明沒有女生可以逃得過帥哥的迷咒。
下意識雖已戰敗,理智可沒那麼輕易妥協,他立即在心中為自己打氣——
不會的,他的陸夢是不同的,她不會是個重表相的人。
想到這,精神又立刻百倍地挺起了胸膛。
剛好,「西門慶」在這個時候起身上廁所。趁著這個勇氣倍增的空檔,他終於將憋了一晚上的疑惑問了出來。
「易先生,我很好奇,你和陸夢是什麼關係?為什麼你堅持要她當你的助理?」
似乎這個時候,易天邪才真正正視到劉正風的存在。
第一眼,他就不喜歡這個男人,或許是因為他那雙代表優柔寡斷的細眉;或許是他的話侵犯到他的隱私;又或許是兩者都加深了他的反感,反正,他對眼前這個男人的第一印象——就是「不爽」兩個字。
「對不起,我似乎沒有滿足你好奇心的義務。」
這不假辭色、完全不給面子的回答,讓劉正風有些尷尬,而迅速漲紅了臉。
第一回合略居下風沒關係,他還是得把男子漢的氣魄拿出來。
「我知道你對陸夢有企圖,我也知道你的條件比我有利的多,但,我要告訴你,我不會放棄,也不會認輸。」挑明——等於直接宣戰。
這麼清楚易懂的宣戰話語,易天邪不是笨蛋,當然立即懂得了這男人話中之話。
雖然,他的話嚴重「侮辱」了他的人格,但他那雙挑釁的眼神,卻令他感到相當礙眼,當下,他壓下發脾氣的衝動,只發出兩句不以為然的冷笑。
劉正風的心倏地涼了半截……因為,那兩聲冷笑,無異證實了心中最不願意承認的那個事實。
他乾瞪著易天邪;易天邪也狂妄地瞪著他,兩道電波在空中相會,激起一道戰爭前的狼煙。
突然,狼煙被吹散,原來是解放完畢的「西門慶」,擋在兩人中間。
「你們聊些什麼聊那麼開心?」
要拍馬屁,也得拍對地方,「西門慶」這次根本是拍在馬腿上了,因為,易天邪立刻寒著臉起身。
「所謂話不投機半句多。我先走了!」說完,連句再見也沒說,真的揮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
「我說錯什麼了嗎?」「西門慶」一臉的無辜。
***
契約生效之日,也就是陸夢走馬上任的那一天。
基於好員工守則第一條,當天早上,她準八點鐘便來到易天邪家門前,打算開始一天的工作。
敲第一次門,無人應;再敲,還是無人應。
陸夢不信邪,第三次敲的更用力,在依然無人應的情況下,陸夢火氣上來了!
她彎下腰捲起破褲管,卯足全力踹出一記「陸夢無影腳」,卻在這時,門嘩啦一聲被拉開,她收勢不及,不只腿,整個人更直直往裡頭栽去——
好在,盡頭處有面厚牆擋住了她,否則,恐怕陸夢這個人,此時已飛到了對面檳榔攤上。
「好痛!」
隨著她這一聲慘叫,一道更具震撼力的巨吼同時響起——
「你這個女人有毛病嗎?你知不知道現在幾點?」
不用說,發出這道巨吼之人,除了易天邪,不會有別人。
撞的七葷八素的陸夢,當然不甘被吼,正想回嘴,卻瞥見從頭到腳「一絲不掛」的易天邪,她立即發出一道高分貝的尖叫。
「你這個超級變態、色狼!」雙手一陣亂抓,把所有能抓到的東西,全往易天邪身上砸。
一大早被吵醒的怒火,加上此刻被一陣亂砸的火氣,形成了一大團超級氣流,掃過易天邪心中。
「媽的!」他詛咒一聲後,衝到陸夢面前,像拎小雞般一把揪住她的衣領,將她壓在牆上。「你這個瘋婆子一大早瘋夠了沒有?」
「放開我,你這個變態色狼,不要碰我!」陸夢拳打又腳踢,就是無法掙開易天邪那看來細白卻孔武有力的手。
易天邪終於失去所有的耐性與理性,發出一句大吼——
「你敢再亂吼亂叫一句,我就當場把你強姦!」
這句話比孫子兵法裡的任何絕招都還管用。陸夢陡地安靜下來,睜著一雙驚恐的眼看著他。
易天邪自己也怔了一下,似乎不相信自己竟然說出那樣的話來。
為掩飾,他用力摔開了她,走近衣櫃拿出一件白色運動長褲套上。
「你這個不請自來的女人,最好有很好的理由。」畫稿畫到凌晨三點才就寢的他,睡眠不足的惱怒仍明顯寫在臉上。
也在這時,陸夢才發現到,原來他並不是一絲不掛,而是著了條米色四角內褲。
原來是自己太大驚小怪。
嚥下咽喉中那口恐懼的口水,陸夢又恢復到平日那個天不怕、地不怕的陸夢。
「喂!誰不請自來?是你自己要我今天來上班的!」恐懼放一邊,公道先討回來再說。
上班……今天……
易天邪停住套T恤的動作,狐疑地看了看她,又抬起腕錶看了眼日期。沒錯!她沒說,他倒忘了就是今天。
一道陰險的笑浮上嘴角,他慢條斯理地穿上衣服,眼中的惱怒慢慢平息下來。
「沒錯,從今天起,你這個蠢女人就歸我管轄。」他拉過一把椅子,對著椅背坐下來。「是我的錯,我沒有事先告訴你上班的正確時間。」
對方突然變得有禮的態度,讓陸夢突然想到一句成語——笑裡藏刀。她的寒毛頓時豎得老高。
「你過來……」易天邪對她勾了勾手指。「我們有必要好好溝通一下。」
陸夢雖有些遲疑,腳還是向前跨了幾步。
「從今天起,我就是你的老闆,我的話就是命令,我要你做什麼,你都不能違背。」
才聽到這裡,陸夢就已經有點忍無可忍,但她強力忍著。
「請你聽好,以後,上班時間是中午十二點到晚上八點,超過時間就算加班,至於助理的工作範圍有哪些,我列了張表,你自己看。」說完,轉身自寫字檯的抽屜內拿出一張紙,遞給陸夢。
陸夢接過,才看兩眼,臉色瞬間變成墨綠色,並氣得把紙揉成一團,丟出窗外。
「有沒有搞錯?要我洗衣、拖地、煮三餐,你把我當菲傭嗎?」
易天邪完全沒有動怒地望著她,嘴角仍掛著一道迷人的笑。
那道笑——-剎那間,讓陸夢完全瞭解了易天邪的陰謀。原來,堅持要她當他的助理,就是為了要折磨她,報復她……而該死的自己竟然會笨到自投羅網!
「我——不——幹!」知道自投羅網還繼續往下跳,那她陸夢就是白痴!
她抓起地上的包包,丟下一句重哼後,轉頭要離去。
「不幹的後果你想過沒有?」氣定神閒的聲音自她背後傳來。
她氣呼呼地丟下話:「大不了捲鋪蓋走路。」
「是嗎?我看沒那麼簡單吧!除了捲鋪蓋之外,五十萬的賠償金你賠得起嗎?」
扭開門把、只差一步路可以脫離的陸夢陡地停了下來——
「五十萬?什麼意思?」
易天邪臉上的笑容更燦爛。他又轉身,自抽屜拿出另一份文件,用一個瀟灑的姿勢將文件射到她腳前。
陸夢摔上門,急急地撿起文件一看——
這下,臉色變成悽慘的黑,因為,裡頭明明白白地載明,她若惡意不履行「助理」義務,必須賠償一年薪水、外加精神賠償金,一共五十萬元整。
天旋地轉的她顫抖起捏著文件,朝易天邪走來。
「我什麼時候簽過這樣的東西?」
易天邪攤了攤手,推得一乾二淨:「我又不是你,怎麼會知道?難道你簽名前,沒看清楚內容嗎?」
超級強烈氣團以無比氣勢正要登陸的那一刻,陸夢腦海陡地浮現煎幾天,「西門慶」曾叫她進辦公室的情景——
「這是健保轉出證明,麻煩你在最底下簽名。」
可惡!陸夢把所有的氣發洩在手中的「賣身契」上,將它撕的粉碎。
「儘量撕沒關係,我這裡還影印了十幾份。」
易天邪的風涼話讓陸夢怒不可遏地衝向前,直指著他的鼻子。
「易天邪,是正人君子就不要耍這種小人手段!」
「很抱歉,我從來不以君子自居。」最恨別人指他鼻子的易天邪,立刻打掉了她的手。
「你……」對方都承認自己是小人了,她還能罵出什麼樣的話來?
「如果你賠得起五十萬,大可立刻離開;如果賠不起,現在就麻煩你到廚房,替我弄份早餐,我好餓。」說完,他優閒地起身,打了個氣死人的哈欠,伸了個嘔死人的懶腰後,走進了浴室。
至於陸夢……她心中又升起了那種想殺人的衝動。
***
五十萬,說多不多,說少不少,卻足以砸死像陸夢這樣的窮光蛋。
殺人不敢,五十萬又賠不起的情況下,她能怎樣?當然得學勾踐臥薪嚐膽、忍辱負重的精神。
不過,認真想想,其實也沒那麼悲慘啦!最起碼她陸夢不必去嘗膽,只須做早餐,簡單多了。
只是,對別人簡單的東西,對陸夢來說可就未必。活了二十四個年頭,家有慈母的她只拿過湯匙,沒拿過鍋鏟;只用過電湯匙煮泡麵,沒用過瓦斯,這樣的女人,如何做得出一道美味可口的早餐?
沒錯,只憑想像行事的她,把她的第一次獻給了兩顆蛋——兩顆烏漆抹黑、看來像黑炭的「荷包蛋」。
果然,這樣的「成品」立刻遭到退貨的命運。
「荷包蛋煎成這樣,你還能算是女人嗎?」易天邪的指責毫不留情地打過來。
被兩顆蛋折騰的滿臉蛋殼、雙手全是水泡的陸夢,滿腹委屈化為惡狠狠地瞪視,「我就是不會煮飯怎麼樣?有本事自己弄。」
看著廚房一片狼藉,易天邪認命地翻了翻白眼。「算了!我自己到外面吃。」
臨出門前,又想到什麼似地回過頭。
「浴室裡的髒衣服,麻煩你去洗一洗;還有,垃圾已經好幾天沒倒了,順便倒一倒。」
在門終於闔上的那一刻,陸夢手中的鍋鏟也在同一時間飛了過來……
***
度過悲慘的一天後,陸夢的腰與四肢就像已經遠離軀幹一樣,完全沒了知覺。
當然,誰能在洗了一堆像山一樣的髒衣服後,骨頭不僵硬?
她實在想不通,天底下怎麼會有這種表裡不一的人類?
本來,她還想一下班便立刻衝到出版社找「西門慶」算帳,但,骨頭實在痛得要命,只好改用打電話的方式洩恨,卻沒想到,「西門慶」一早就飛到馬來西亞公幹,讓她連最後一個出氣筒也宣告報銷。
滿腹的怨氣在她一進家門、見到她那兩個小她十歲的雙胞胎弟弟,正津津有味地看著易天邪的漫畫後,升到最高點。
「跟你們講過多少遍?少看那變態傢伙的書,多看些有營養的,有正面意義的,這種書,只會荼毒正常心靈,只配在蹲大便的時候看……」劈里啪啦亂罵一通後,還把書摔到地上重重地用腳踩,敢情是把書當易天邪那張臉。
莫名其妙掃到颱風尾的兩位陸小弟,當然趕緊收拾起一地漫畫,像逃難一樣地逃回自己房間。
情緒雖然得到發洩,但隔天中午,一到「工作地點」後,陸夢又浮起那種想殺人的衝動。
因為,易天邪又派給她不同的工作,而且是——收拾房間。這根本擺明了要整她。天!成堆像山的漫畫書四散,怎麼收?
拒收——當然只能在心裡頭說說,因為,沒有五十萬,說出來的後果,也只是自取其辱,誰叫自己那麼豬頭,太相信那個陰毒的「西門慶」。
就這樣過了四天,而陸夢也幹了四天的苦工。
每天,易天邪總有不同的差事給她,洗被單,洗窗簾,洗臭襪子……這些也就算了,竟然還要跑腿幫他張羅三餐——自從見識到她恐怖的廚藝後,便要她出門用買的。
唉!可憐她這個原本還算有點格調、有點尊嚴的小小妹,竟淪落成易天邪的私人瑪麗亞。
還好,週五——例行的交稿日,讓她稍微不用受到那傢伙的荼毒,雖然還是替他跑腿到出版社,但阿彌陀佛,能暫時不用見到那傢伙的嘴臉,對她的生命來說,便是一種無上的喜悅。
一見她前來,眾女同事竟表現了令她訝異的熱絡。
但,第一個同事一開口,她便知道——熱絡不是為她,而是有其他目的。
「陸夢,跟帥哥朝夕相處的感覺如何?很浪漫、很夢幻對不對?」
「陸夢,真不知你是走什麼狗屎運,這種好料的事竟讓你撈到。」
「陸夢……」
同事左丟一顆酸葡萄,右落一顆酸黃瓜,酸到陸夢受不了,決定把易天邪的真面目全掀出來,尤其著重在他一種長相、一種個性,接近變態的人格。
同仁面面相覷,似乎不敢置信。
這下幻滅了吧!陸夢有點幸災樂禍。
誰知,耳根清靜不到幾秒,聒噪聲又起。
「原來他這麼有個性。」
「男人就是要帶點大男人的霸道,才有味道……」
陸夢啞然了!
在這一刻,她終於清醒,原來,這群與她共事了兩年多的人類,神經都不太正常,不只有被虐待狂,頭殼也嚴重壞掉。
她發誓,以後只要牽涉到易天邪的話題,她一律不回應。
不過,這是她單方面的誓言,同事似乎還沒有放過她的意思。還好這時候,英雄出現,解除了危機。
「陸夢,吃過了沒有?」
一看是劉正風,陸夢心中劃過一絲感動。這些女人只關心那個變態,誰注意到自己還沒吃飯,只有他……
她紅著眼眶搖搖頭。
劉正風立刻帶著她到樓下餐廳,她感動的直掉眼淚。
「怎麼了?是不是胃又痛了?」不明就裡的他以為她老毛病又犯了。
「沒有,只是突然覺得你好好。」
劉正風手中的水杯差點沒落下來。她注意到他了,她終於注意到他了,他的心立刻怦怦地狂跳。
「你……最近好不好?」他本想問的是,「你有沒有想我」。
「不好。」一聽到他問起這個問題,委屈的淚又直掉。「易天邪那傢伙根本不是人,他根本不把我當人看。」
她直直落的眼淚,讓他一下慌了手腳,只能猛掏面紙。
「先別哭,發生了什麼事?」
彷佛對著親人般,她抽抽噎噎地把這幾天受到的對待說了出來。
「混帳傢伙!他憑什麼這麼對你?」劉正風勃然大怒。
「可惡的不只是他,西門慶也是幫兇。」她咬牙切齒地道。
「他怎麼可以這麼做?」聽到親愛的主管也涉案,劉正風的控訴顯然輕了許多。
「我真是倒楣透頂,早知道就不該答應『西門慶』的利誘。」
聽著她的悔不當初,劉正風的目光摻雜了幾許不忍與同情。
「我可以為你做點什麼嗎?」
她搖頭。「除非你有五十萬。」
劉正風眼中的光芒,迅速黯淡下來。
服務生送來兩盤蛋炒飯。
炒飯香噴噴,但兩人只是盯著它,沒有動。
陸夢是很餓,卻沒有胃口;劉正風也很餓,卻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