蕾妮雖然在見到莊園第一眼時,便知道管理莊園是一件很困難的事,但事實上的困難更遠非她所能預見的,崔斯每天在日出前便起床了,而沒有多久便有女僕來請教她各種問題了,由於她經常不知道應該如何回答她們的問題,那些女僕也開始顯出輕視而侮慢的態度。有一次,她終於聽到一位女僕在喃喃埋怨,崔斯怎麼會娶到像她一樣什麼都不懂的女人呢?
而她所到之處,無時無刻不耳聞“瑪果”其名。
有一天晚餐時,她忍不住問崔斯瑪果是誰,但是崔斯只是聳聳肩,回答瑪果是鄰居,然後又繼續忙他的了。由於離開莊園太久,崔斯整個人都埋在工作之中,甚至吃飯時也和兩名簿記一起研究進出口有關事務,因此蕾妮實在不忍心再拿自己的事去增加他的負擔。
直到有一天,蕾妮的世界終於停止了運轉。
那一天,崔斯趕來陪她吃午餐,準備吃完再去忙。正當他滿嘴含著食物告訴蕾妮英國又到一批貨時,一陣由遠而近的馬蹄聲吸引了他的注意,只聽一聲鞭笞聲,隨之馬匹一陣嘶叫,崔斯立即奔到了窗前。
“瑪果!”他大吼道,“如果你再打那匹馬,我就要用馬鞭抽你了。”
頓時,一陣沙啞誘人的笑聲飄進了餐室,“比你更好的男人也試過了,崔斯達令。”一個極具挑逗的女人聲音說著,然後又是一陣鞭笞聲和一陣嘶鳴聲。
崔斯大步直往樓梯下奔去,整棟房子都似乎被震撼了。
蕾妮把餐巾放在桌面,緩緩往窗口走去,只見一個嬌豔非常的紅髮女人穿著一件緊身翠綠騎馬裝正等在磚道上,她的身材凹凸分明,大而挺的胸部、細而窄的腰肢、圓而鼓的臀部,使得蕾妮不禁自慚形穢起來。
那紅髮女人輕鬆地騎在一匹黑色駿馬上,那駿馬雖然因被鞭笞而激動地騰躍著,但她卻控制自如,毫無怯意,她兩眼盯著門口,一待崔斯出現,她便輕笑不已,並揚起馬鞭。
正在此時,崔斯往上一跳,抓到了馬鞭,不過那個叫瑪果的卻死命往馬肚上一踢,黑馬便往後站了起來。崔斯緊抓住馬鞭不肯鬆手,而黑馬兩雙前腿在空中亂踢一陣後終於不支而落回地面。瑪果還想再踢馬肚,但是崔斯飛快用另一隻手扣住了她的腳,瑪果至此仍沒有失去平衡,也仍信心十足,她嬌笑著,和崔斯展開一場拉鋸戰。
瑪果是屬於高壯型的女人,再加上座騎的力量,和崔斯維持了很長一段時間。當她終於被崔斯拉下馬時,她順著崔斯的身體,讓自己胸部貼著崔斯的臉一直滑到胸部,然後趁勢張開嘴緊緊吻住了崔斯,她的吻又狂又烈,即使從窗口望下去,也有將崔斯吞下之勢。
蕾妮本能地往樓下奔去,而當趕到臺階時,他們的吻才剛剛結束而已。
“你還打算用鞭子抽我嗎?”瑪果甜蜜地挑逗道,“還是,你準備用別的方式壓倒我?”她故意蠕動著臀部摩擦著崔斯,用意至為明顯。
崔斯抓住好兩臂把她推開一些,“瑪果,在你出盡洋相以前,我認為你應該見見一個人。”他轉過身,似乎早已知道蕾妮等在臺階上了,“這位是我太太。”
瑪果頗具古典美的臉龐上立即閃過種種表情,她蹙著眉,兩眼冒火地張開嘴想說什麼,但是又發不出聲音,她瞪了崔斯一眼,然後“唰”地甩了他一記耳光,剎那間,彷彿房子還傳出了回聲,她跳上馬,猛扯馬韁,甚至黑馬還沒有舉步,她便猛抽馬鞭,往東方疾弛而去。
崔斯望著瑪果的背影,喃喃詛咒了幾句,才摸著下巴面對蕾妮,“她就是簡瑪果,我們最近的鄰居。”他鎮靜地說完這句話,便彷彿把整件事拋到腦後了。
蕾妮仍然處於半震驚狀態,腦海裡也仍浮現著瑪果捧著崔斯的面頰,和他纏吻的鏡頭。
“我們晚上再見,你去小睡一下好不好?我看你臉色有點蒼白,你別忘了你肚子裡還有孩子呢!”崔斯朝蕾妮身後的簿記頷首為意,隨即兩人便前往西翼房,去繼續未完的工作了。
蕾妮一個人在屋外幾乎待了一個鐘頭,才恢復一些神志,回到了房裡。瑪果那種高傲而絢麗的美一直縈繞在她腦際,她曾經兩次駐足在鏡子前,打量鏡子中的自己,但無論怎麼看,她都覺得自己只是稚氣的甜蜜,而沒有瑪果那種成熟的美,她也曾經眯起眼,挺起胸,企圖表現出自己世故的一面,但是最後仍然嘆口氣,不得不放棄。
在接下來的幾天中,當有人提起瑪果時,她便凝神細聽,後來總算被她聽出一點端倪了。原來幾年來,大家都認為崔斯會娶瑪果,而多年來,如果崔斯和威利都不在時,瑪果便代為照管他們的莊園。
蕾妮多知道一些,便多喪失了一分自信。她經常暗忖,當時她在利物浦撞到崔斯時,是否便破壞了他和瑪果的美滿良緣?她如果後來沒有懷孕的話,崔斯會娶她嗎?崔斯正忙於春耕的事,因此並沒有時間和她談心,而難得在一起時,崔斯的手便忙著在她身體各處流連撫摸,而她也陶然忘掉了其他事。
蕾妮在摸索家務的過程中,最害怕的便是和廚娘玫娜討論菜單,玫娜一見面便不喜歡蕾妮,而且經常唸叨著,態度倨傲之至。蕾妮有一次從一名女僕口中得知玫娜是瑪果的表親,所以也難怪她為瑪果不平而排拒自己了。她鼓起勇氣,往廚房走去,準備早點和玫娜商量好下一週的菜單。
“我現在沒有時間做別的事,”玫娜還沒有等蕾妮開口便搶先說道,“剛剛到了一船人,我要餵飽他們。”
蕾妮拒絕退縮,“沒有關係,我們以後再討論好了,你先給我一杯茶好了。”
“我們也沒有時間弄茶。”玫娜拒斥著,並威脅地瞄瞄她的三個助手。
蕾妮挺起背脊,往火爐前走去,“那我自己弄。”她不屑地望望玫娜,然後去拿火爐上的茶壺。她從來不曾自己泡茶,因此當她發覺茶壺不能用手去抓時,已經太慢了,她尖叫一聲,一壺熱水灑在地上,而玫娜也乾笑了幾聲。
“來!”一個女僕終於看不過去,而替蕾妮燙傷的手上上塗上一些冷牛油,“你不要動,去坐好,我幫你倒茶。”她最後一句是壓低了聲音講的,而且還偷瞄了玫娜一眼。
蕾妮正沮喪地準備回房,不料卻在樓梯口碰到了一星期不見的瑪果,她穿著一件藍色絲緞衣裙,更是美豔之至。
“你怎麼搞的,孩子?”瑪果立即檢查著蕾妮受傷的手,“查理,把繃帶拿來,順便叫玫娜幫我們送點茶水來,還有雪利酒,告訴她,我要吃她的水果蛋糕。”
“是的,小姐。”查理匆匆銜命而去。
瑪果牽著蕾妮的手腕,帶她一起上樓,“你怎麼會把手燙成這樣?”她同情道。
蕾妮正在手傷與自尊受損的情況下,正需要別人的同情,“我去抓茶壺的。”她有些尷尬地回答道。
瑪果把蕾妮領到客廳沙發坐下,不多久後,一個蕾妮從未見過的女僕走了進來,送來一些繃帶和乾淨布。
“你跑到那裡去了,莎莉?”瑪果嚴詞罵道,“你是不是又在玩你的鬼把戲,溜出去玩了?”
“哦,沒有,小姐,我每天早上都在幫太太的忙,對不對,太太?”莎莉大膽直視著蕾妮。
蕾妮一個字也沒有說,她在這短短幾星期見過一大堆下人,所以或許她弄錯了也不一定。
瑪果把繃帶抓在手上,“滾吧,你這個小賤人,你給我小心,不然我就叫崔斯把你的契約轉給我。”
莎莉帶著極端恐懼的表情,馴服地退開了。
瑪果坐到蕾妮身邊,“我看看你的手吧,啊!你傷得很厲害,你是不是自己到火爐上去端茶壺的?我希望你能跟崔斯談談這些下人的事,他什麼都不管,所以這些下人還以為這莊園是他們的呢!”她停頓了一下,“其實,男人都是大而化之的,他弟弟也一樣。所以他才一直計劃討個好老婆,這麼大的莊園,沒有一個能幹的太太是照顧不來的。”她一面講話,一面溫柔地替蕾妮包紮著手。
她剛剛講完,查理便捧著一大盤茶水點心來了,只見托盤上放著銀質茶器、水晶酒器、還有一大堆蛋糕、三明治等糕點。
“這不是玫娜最拿手的,”瑪果蔑視地望著托盤上的糕點,“她大概已經不把我當客人看了,”她瞄著查理,“告訴他,我走以前要跟她講兩句話。”
“是的,小姐。”查理戰戰兢兢地出去了。
“好吧!”瑪果朝蕾妮一笑,“看來,只好由我來倒茶啦!你的手不方便。”
瑪果倒了一杯茶,添了一些雪利酒,然後替蕾妮選了一塊蛋糕。
“我其實是來跟你道歉的,”瑪果替自己斟了一杯雪利,“我上禮拜的表現實在太粗魯、太不可原諒了,我不知道你會把我想成什麼樣的人了,所以我一直不好意思來看你,也不敢奢望你會見我。”
蕾妮對於瑪果的謙卑態度頗有好感,“我……其實你應該來的。”
瑪果垂下頭,繼續說道,“你知道,崔斯和我從小就玩在一起,大家都認為我們總有一天會結婚的。所以……當他介紹你是他太太的時候,我當然很震驚。”她抬起頭,溫柔而懇求地凝望著蕾妮,“你能瞭解嗎?”
“當然。”蕾妮喃喃回答。
“我父親兩年前過世了,”瑪果露出了真正的痛苦,“從那時起,我就一個人管理我們的莊園,當然啦!我們的莊園跟這裡簡直不能比,不過我覺得可以了。”
蕾妮感到羨慕與自憐的情緒夾雜而來。她羨慕瑪果一個女人居然獨自管理一座莊園,而她也自憐她連一壺茶都不會泡,“崔斯是希望我們的孩子將來一起幫他管理莊園,當然,那還要等很長一段時間,不過我們都希望這次能生對雙胞胎。”她害臊地一笑。
“原來崔斯是因為這樣才娶你的。”
蕾妮猛然一震,她往瑪果望去,發覺她一雙碧綠的眼眸幾乎噴出火來。
“哦,對不起,”瑪果連忙按住蕾妮手腕,“我這人愈來愈不會說話了,其實,我只是奇怪而已,因為我和他事實上都已經訂婚了,我知道崔斯是個很有責任感的人,你如果懷孕了,那他當然會娶你的。”她笑了起來,“我真應該想到這個辦法的,因為如果我先懷孕的話,他就會娶我了。哦,你看我,我又亂說話了,我並不是暗示你們先懷孕才結婚的,你們當然是結婚後才懷孕的。”
瑪果站起身,蕾妮也自動站了起來。到現在為止,蕾妮一直沒有回答的機會,也尷尬地不知如何搭腔才好。
“我該走了,因為我今天好像特別不會說話,說什麼都不對。”瑪果拍拍蕾妮的手,“我相信崔斯是因為愛上你,所以才選擇你的,現在不是中古世紀,男人們結婚都是出於自願,不是奉兒女之命,我最記得崔斯說過一句話,他說他很喜歡小孩子,但是又受不了太能幹的太太,我看你又溫柔、又甜蜜,你一定不會讓他感到有壓力的,啊,我真的該走了,希望我們以後可以變成最親近的朋友,也許我也可以幫你一點忙,告訴你崔斯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畢竟我認識他太久了,而且一直很接近。”
瑪果湊上嘴唇,在蕾妮臉頰旁作勢親了一下。
“我會交代他們把托盤拿走的。”瑪果燦然一笑,“所以你的小腦袋不用煩心任何事,你去好好休息,然後專心照顧崔斯想要很久的小寶貝就可以了。”她說完話,便像旋風一樣離開了客廳。
蕾妮頹然倒在椅子上,宛如經歷了一場大風暴,沒有多久,她開始咀嚼瑪果告訴她的一些話。瑪果說崔斯選擇了她,但事實上崔斯根本沒有選擇她,是她去撞崔斯的,崔斯很想把她交還給她的監護人,但是因為她不肯吐露她舅舅的名字,所以崔斯才不得不收留她,她認為瑪果有一點說得很對,崔斯的確是一個很有責任感的人,所以他不忍心把她放回倫敦街上,而其後她懷孕時,他才毅然娶了她。她最記得崔斯在婚禮時說過的一句話:他怎麼能不娶她孩子的媽媽呢?這便是最好的證明。
她感到傷感起來,她真的迫使崔斯不得不娶她嗎?他們的婚姻中真的沒有一絲感情的成分嗎?像崔斯這種大男人,怎麼可能愛上一個連泡茶都不會,還差點毀掉一雙手的孩子呢?
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她愈加對家務管理缺乏信心,也愈加感到無能起來。上上下下僕役們似乎很高興女主人的管理愈來愈鬆弛了,因此愈來愈偷懶,愈來愈散漫;有時候蕾妮忍不住說他們兩句時,他們的態度也很傲慢,到最後,蕾妮終於自己關在臥室裡,連臥房門也不願踏出一步。
崔斯知道她並不快樂,所以每次一見到她便把她抱進懷裡,用話安慰她,一直到她不再感到哀傷為止,他也經常問蕾妮有什麼不對勁,但是因為蕾妮自慚於自己的無能,因此總是支吾以對,不了了之。崔斯也曾帶她到莊園各處巡視,她雖然跟去了,但是卻對自己躲在崔斯背後、倚賴崔斯保護感到不恥,因此對她自信的建立仍毫無助益,她雖然不願意承認,但事實上她愈來愈感覺自己是陌生人,闖進了一個她不應該闖入的環境。
崔斯從未對她的任何作為有所埋怨,也從未對她的怠於管理有所置評。不過,他卻的確注意到許多工作效率大不如前。有一次蕾妮還聽到他大聲罵牛奶工人不好好工作,生產量落後許多。
在此期間,瑪果來過兩次,她總是先溫和地和蕾妮談幾句話,然後開始輪番譴責每一個人,責怪他們疏於照顧這麼漂亮的房子。每當瑪果走後,蕾妮總覺得精力大損,而對自己的評價也遠比無能更糟糕了。
一天下午,蕾妮正在圖書室勉強自己閱讀時,崔斯進來了。
“原來你在這裡,”崔斯笑道,“我還以為你失蹤了呢!”
“是不是有什麼事不對?”蕾妮望著崔斯身上所罩的油布衣。
“暴風雨快來了,剛剛閃電打掉一處柵欄,有一百頭馬跑出去了。”
“你要去把馬追回來嗎?”
“我先去找瑪果再去追。”
“瑪果?”蕾妮把書合起來,“她跟馬跑出去有什麼關係?”
崔斯見到她的表情不禁放聲大笑,“跑掉的馬有些是她的,而且,她騎起馬來比郡裡大部分男的都跑得快,我的小妻子,不要嫉妒,我只是需要她幫助而已。”
蕾妮站起身,仰頭望著他,“那我能幫什麼忙?”
崔斯愛龐的笑笑,然後親親她鼻尖,“你就不要煩惱你的小腦袋吧!你替我好好保護我的孩子,然後最重要的,幫我把床弄曖和一些。”他說完話,匆匆大步而去。
蕾妮呆呆站在原地,久久沒有舉動,她先是想哭,但是已經哭得太多、哭得發膩了,她不願意在家呆坐著,也不願意光為照顧肚裡的小生命而活著;最重要的,她和崔斯相處的時間實在太少了,而且崔斯所關心的只是她肚子裡的孩子,她不相信她的生命就只有這些。
當崔斯確實想要某樣事物時,他就經常奔向另一個女人—瑪果。瑪果有她的傲氣,有她自大的一面,也有她不容置疑的能力與信心,所以瑪果無所不能。
蕾妮不再繼續想下去,而疾步走回臥室開始收拾行李,她不知道下一步如何做,她只是想急於離開此地,她從抽屜裡翻出一副藍寶石手鐲與鑽石耳環,這是崔斯母親的首飾,是崔斯送給她的。她猶豫片刻,將它們一起塞進手提袋。
她披上一件厚重的斗篷,先確定四處無人,才躡手躡腳走到樓梯口,她回首望一次曾經屬於她的一切,然後離去的決心也愈堅定了。這些都不是她的,而且從來不曾屬於過她,她又走回圖書室,留了一張字條給崔斯,她在字條上簡單說明她的去意,並申言還給崔斯自由,讓他去選擇他所愛的女人,她又打開抽屜,把錫罐中所有現金塞進手提袋,這才終於離開圖書室。
由於暴風雨即將來臨,所有僕人都忙著釘牢門窗等防備工作,所以蕾妮很輕易地便離開了崔斯的房子,她信步往後門外崎嶇的馬路走去,因為只有走這條路才最安全,不會碰到什麼人。
她埋頭走了快一個鐘頭,由於暴風雨已經逐漸逼近,強烈的風勢加上泥濘的路況,使得她舉步難行,苦不堪言。
“你要不要搭車,小姐?”
蕾妮往後望去,只見一個老者坐在馬車上,正等著她的回答。
“我這馬車雖然破舊,不過總比走路好多了。”
蕾妮感激地伸出自己的手,那老者把她拉到馬車上坐好,兩人便朝不知名的遠方轔轔而去。
瑪果怒氣沖天地衝進屋裡,全身溼淋淋地,頭髮也亂成了一團,她暗自詛咒著崔斯,那個混蛋只有在需要幫手時候才會找她,而他那個毫無腦筋的寶貝太太卻可以安枕無憂的待在家裡,她永遠不會原諒崔斯,也不會忘記那天早上她和崔斯針鋒相對,乃至深受屈辱的一幕。
她是在得知崔斯有太太的第二天早上去找崔斯興師問罪的,她不明白何以他們在交往那麼多年,甚至有了肉體關係以後,崔斯還會去娶一個貌不驚人的小女孩?崔斯原本不願多說,不過當她開始數落玫娜告訴她的種種事蹟時,崔斯卻勃然大怒。
崔斯當時揚起手幾乎甩了她一記耳光,但後來又及時煞住了,他用瑪果從未聽過的一種語氣告訴她:她比不上蕾妮的一半,蕾妮管不動僕人又怎樣?他才不在乎呢!他最後還警告瑪果,如果她以後還想上崔斯家,那她最好先去求得蕾妮的批准。
瑪果後來花了整整一個星期的時間才按住自己的傲氣,去找蕾妮那個小鬼,結果她發現什麼了?那小鬼居然手被燙傷了,還在落淚,不過她至少發現崔斯結婚的真正原因了,原來那個小賤人懷了孕。她目前所要努力的,只是向崔斯證明,他把生命—還有金錢—投資在那小鬼身上實在是很浪費。那小鬼一點用也沒有,對他只是個累贅而已。
她忿忿地往樓上走,她今天她不容易幫崔斯把走失的馬一起追回來,但是崔斯除了謝她一聲以外,一點溫柔的表示也沒有,而因為克雷的農場遭到電殛,急須幫手,崔斯還把她當下人一樣吩咐,要她通知他寶貝太太一聲,他可能後天才會回來,尤其令她生氣的是,崔斯吩咐她時的表情,好像兩晚不能陪他太太是多大的悲劇似地,她當時便恨不得甩他一記耳光。
她吸一口氣,推開了房門,令她驚訝的是,那個小賤人居然不在,而且房間亂七八糟的,到處都是衣服。當然,她不敢奢望那個小偷會好心地偷去崔斯的小公主,不過,把她惹火時,她真的會去僱用一個專門偷人的小偷。她隨便拾起一件桃色錦緞衣服,憤怒地哼了一聲,這個小賤人,連衣服都是最上等的,而她呢,幾乎每悠揚衣服都露出了破舊的痕跡了。
她把衣服扔在地上,開始沿著她所熟知的房間,一間間去找人,這些房間本來都應該是她的,不料半途卻被那個小賤人搶走了,在圖書室裡,她發覺蠟燭旁有一張紙,她不禁好奇地拿了起來。
當她把紙條唸完時,她的怒氣消失了大半,原來那個小賤人要崔斯“選擇他所愛的女人”,看來她的時機終於到了,她要蕾妮明白崔斯所愛的女人是她—瑪果。她也要快刀斬亂麻,斬斷崔斯迷戀小女孩的不正常心理,她把蕾妮的紙條塞進自己口袋,而另外寫了一張便條。
親愛的崔斯:
蕾妮和我很想進一步瞭解彼此,所以我們決定到裡齊門玩幾天,不要擔心,謹獻上我們的愛。
瑪果
瑪果露出了笑容,她希望這幾天時間足夠清除蕾妮沿途留下來的所有線索,那小鬼笨頭笨腦的,一定會留下來不少可以追尋到她的線索,她準備用錢堵住所有必要的嘴巴,她要崔斯永遠找不到那個小賤人。
瑪果四天後才回到史家莊園,當崔斯跑來迎接她,並且跳上馬車來找蕾妮時,她但覺一陣厭惡。
“她呢?”崔斯眼神昏亂地望著瑪果。
“我怎麼知道。”瑪果開始訴說蕾妮如何戲弄她,害她白跑了一趟裡齊門,她很得意自己的演技,因為崔斯一點也沒有懷疑到她。
不過,崔斯的反應卻是令她吃驚的,她認識崔斯這麼多年,從來沒有見到崔斯這般失去自制,崔斯動員整個莊園的人手出發找他太太,而且鄰近友人也加入了搜尋,不過當第二天有人在河岸發現蕾妮的衣物時,許多人都停止了搜尋,回到了自己家裡。
到後來,只有崔斯沒有放棄,他以方圓一百里為界,開始逐一詢問一百里內所有住戶,瑪果提心吊膽地好一陣子,當一個月後,崔斯終於筋疲力盡,形銷骨立地回來時,她終於綻放出得意的笑容,她的莊園已經負債累累,而她最後這一筆投資總算沒有浪費。
崔斯漸漸又恢復他照管莊園的工作,不過他讓威利參與得愈來愈多,這期間,唯有瑪果毫不死心地守候在一側,企圖重新補綴崔斯碎裂的心靈。
蕾妮在拾乘那個好心老者的馬車前往鄰近驛站時,她的心情雖然沉重,但還不至於絕望,她常常假想如果崔斯追上她的話,她該做何反應?至少,她要堅持把廚娘玫娜換掉,而且由她選用一個可靠善良的管家。
她當天晚上在驛站附近投宿,而且又刻意製造了不少線索,才在第三天搭上驛馬車離去。不過,行行重行行,期盼復期盼,當崔斯始終沒有追來時,她終於絕望了。
她像行屍走肉一般,每天都坐在驛馬車裡呆呆望著車外的風景。她吃不好、睡不好,整個人足足瘦了一圈,但是她恍恍惚惚,根本毫無知覺。一天下午,她步下驛馬車時,發覺她到達了一個荒蕪的小地方,舉目望去也不過只有幾戶人家而已。
“這裡是終點站了,小姐。”車伕伸出右手。
“什麼?”
那個好心的車伕同情地望著蕾妮,這個女人一直迷迷糊糊的,他懷疑她是不是神智不太清楚,“這是驛馬車最後一站,”他耐心地解釋道,“過了春陽就是印弟安人的地盤了,所以你想再往下走的話,必須改搭篷車。”
“那我在這裡能不能租到旅館?”
“小姐,這地方那有什麼旅館?這裡不是一個鎮呢!你要嘛繼續走,要嘛就回去,待在這裡連住的地方都沒有。”
回去?蕾妮側然,她怎麼能回到崔斯和他情人身旁?
一個女人的聲音突然從身後傳來,“我那裡有房間,你可以住到我那裡。”
蕾妮反過身,見到一位矮小豐滿的年輕女人正瞪著一雙又大又亮的藍色眼睛望著她,披的金髮在陽光下亦閃閃發光。
“我是杜白蘭,我在路邊有一座農莊,你願意和我一起住嗎?”
“好的。”蕾妮靜靜回答,“我會付錢給你……”
“別擔心錢的問題,我們慢慢再談。”白蘭拿起蕾妮的包袱,領先往路上走去,“我剛剛看到你站在那裡,一副瘦瘦小小、好像迷路的樣子,我就忍不住走過來了,我一直覺得我三個月前就和你現在差不多,那時候我爸媽剛死,只留給我一座農莊,害我整天恍恍惚惚的。”
她把蕾妮引進一幢沒有油漆,外表破舊的兩樓木屋。
“請坐吧,我去替你倒杯咖啡,對了,你叫什麼名字?”
“史蕾妮。”蕾妮沒有隱瞞,反正崔斯也不要她,她接過白蘭遞給她的咖啡,機械式地喝著,兩眼卻不禁潤溼起來。
“你好像有什麼傷心事似的。”白蘭切了一塊蛋糕給蕾妮。
蕾妮只是點點頭,並默默接過蛋糕,她該怎麼說?該從何說起?
白蘭見她只是捧著蛋糕呆呆坐著,不禁同情地建議道:“你要不要到房間裡躺一下?”
當蕾妮一個人關在一間小臥房時,她不禁開始痛哭,她這一生當中還沒有哭得好些悽楚、如此悲傷過,她不知道白蘭是何時進來的,不過當白蘭把她擁在懷裡時,她哭得更傷心了。
“你到底怎麼了?你願不願講出來?”白蘭低語道。
“我……我恨男人,”蕾妮哭嚷道,“我兩次愛上男人,結果都……”她搖搖頭,再也說不下去了。
“我懂了,你不用再說了,”白蘭安慰道,“我自己也吃過男人的虧,我曾經跟一個男人私奔過,結果不到六個月,我就發現他和別人上床了……我無處可去,又回到我爸媽家,我爸媽一句話不說就收留了我,但是才兩個星期,他們就一起感染猩紅熱先後去世了。”
“哦,你真是不幸,”蕾妮抽泣道,“那你現在也只有一個人了嗎?”
“是啊!”白蘭苦笑道,“就因為我有這麼一座農莊,這附近所有男人又跑來向我求婚了。”
“你不會再上當了吧?”蕾妮緊張地說。
白蘭笑了,“你的口氣開始和我差不多了,不過,我不嫁人的話,我在這裡也只有餓死的份。”
“我還有點錢,”蕾妮把手提袋裡所剩的錢一起倒出來,卻發現只剩下四枚銀幣了,“啊,還有。”她又打開手提袋夾層,掏出了藍寶石手鐲和鑽石耳環。
白蘭拿起來對著光線瞧了一下,“你這個男人一定對你不錯過。”
“他只有和我在一起時才對我很好。”蕾妮惆悵地解釋道,突然間,她的表情一變,按住了她的胃部。
“你不舒服嗎?”
“我肚子裡的小孩踢了一下。”蕾妮神情奇妙地回答。
白蘭先是睜大眼睛,隨即爆出大笑,“我看我們兩個真是絕配,可憐虧虧地被男人拋棄了,所有財產只剩下一座破農莊、四枚銀幣、兩副首飾,還有一個快要落地的孩子,你說我們怎麼熬過這個冬天?”
由於白蘭顯然已經把蕾妮包括在她的生活裡了,也由於肚子裡的小生命給了她一種嶄新的感受,蕾妮不自覺地微笑了。
“我們去吃蛋糕,然後一起計劃一下吧?”白蘭建設道。
蕾妮想到未來,不禁又苦惱起來,不過她仍然不得不為自己和孩子的前途著想,“這是你自己做的嗎?”她吃了一口蛋糕,覺得十分可口。
白蘭傲然一笑,“我這人別的不行,但是烹飪卻最在行,我從十歲開始就替爸媽下廚了。”
“那至少你還有一技之長,”蕾妮鬱郁地說,“我什麼都不會。”
白蘭往椅背一靠,“那我教你烹飪,我一直想做一點吃的東西,賣給往來春陽的行旅人,如果你和我一起弄的話,那麼我們就可以維生了。”
“春陽?春陽是這裡的地名嗎?”
白蘭同情地瞄她一眼,“我看你大概是搭上驛馬車,然後一路坐到終點站就是了。”
蕾妮點點頭,意猶未盡地把最後一口蛋糕吞掉。
“如果你願意試試看,她願意工作的話,我們就算合夥了。”
蕾妮嫣然一笑,和白蘭握手為約。
白蘭花了整整一個星期才相信蕾妮真的沒有烹飪的天份,不過她又堅持到第十天才終於宣佈放棄。
“我看是沒有用了。”白蘭嘆口氣,“你不是忘記放發粉,就是麵粉或糖少放了一半,再不然就是有別的毛病。”她把硬得發僵的麵包往砧板上一扔,想要用刀子切,但是試了半天,連刀尖也插不進去。
“對不起,”蕾妮喃喃道歉,“我真的在試,真的。”
白蘭懷疑地瞄她們一眼,“你知道你什麼最能幹嗎?你有本事讓別人喜歡你,你人甜,長得又漂亮,不但男人見了你就喜歡,想照顧你,連女人也一樣。”
蕾妮對於白蘭這番評語並不敢苟同,因為迄今為止,好像喜歡她的人並不多,連崔斯也忘掉她了,“我不知道你說的對不對,不過這種事能幹有什麼用?”
“可以賣東西啊!我負責做,你外表可以儘量甜蜜一點,但是賣起東西要狠心,不要讓任何人殺價。”
第二天,驛馬車載來了六名旅客,由於他們還要等人,因此在春最紮營,準備第二天再啟程往西部去,蕾妮靈機一動抬高了售價,結果沒有任何人說話,反而很快賣光了所有吃的東西。
不過當天下午她又花光了她和白蘭所有的積蓄,因為有三名旅行者東西帶多了,準備把堆不下的煤油燈、繩索、以及一些衣料一起扔進河裡,不願讓別人撿現成的便宜,蕾妮一時興起,廉價將他們不要的東西一起買下來。
當白蘭發覺蕾妮買了一屋子不需要的東西時,她真氣得發瘋,因為她們所儲藏的麵粉等等烹調材料已經快要用罄了,為了節省用度,她們整整三天都必須到四里外的果園中偷蘋果充飢,蕾妮對自己的行徑也感到內疚不已。
第四天,一批新的拓荒者來到了春陽,而且用三倍的價錢把蕾妮購置的煤油燈等等東西一起買走了,蕾妮和白蘭高興地相擁而泣,而且在廚房裡跳了半天舞。
這一次經歷成了她們合夥事業的里程碑,她們建立了自信,也對彼此有了信心,她們開始把眼光放遠,也將生意的觸角伸入了其他層面,她們兢兢業業,早起晚睡,結果每一分收入,每一次交易,都使她們的事業逐漸擴大,蕾妮從來沒有這麼快樂過,因為生平第一次感到自己有了功用。
那一年秋天,她們開始接待第一個旅人,提供了膳宿服務,而到感恩節時,她們已經有了六個客人,把客房擠得滿滿的。
“明年我要加一點醃黃瓜和酸白菜,不然老是吃這些野味……”白蘭埋怨著端出來的菜,不過當她瞥見蕾妮神情不對時,她立即停止了嘮叨。
蕾妮大腹便便,吃力地站起來,“對不起,”她靜靜說著,“我要上樓去,我想我快要生了。”
白蘭生氣地扶著蕾妮上樓,“你是不是痛了很久?你什麼時候才肯不把自己當做負擔,開口向人求助?”
蕾妮神情痛苦地捧著肚子往房間走去,“你能不能等一等再教訓我?”
雖然蕾妮身材不大,但是她的第一胎卻意外順利地產下了。當一個滿臉皺紋的小女嬰緊握著拳頭開始嘶叫時,白蘭和蕾妮都露出了愉快的笑容。
“她真像崔斯,”蕾妮喃喃念著,並抱起她的小女兒,“金妮,你喜歡這個名字嗎?”
“喜歡。”白蘭回答道。事實上,她累得根本不管嬰兒叫什麼都好了,看到蕾妮抱著小女兒的滿足樣,她覺得她倒像是受苦最多的了,她幫蕾妮清洗乾淨後,疲倦地離開臥房。
一個月後,她們總算又建立起生活秩序,而在膳宿生意外又添加了一樣照顧孩子的工作。
當春天到時,一個男的因為太太死於旅途,而決定帶兩個孩子在春陽定居,他勤奮地在春陽寬闊的土地上建立起一幢大而舒適的住宅。
“這個鎮要發達起來了。”蕾妮抱著小女兒,回頭往白蘭的農莊望去。在想像中,她為這座農莊漆上了新油漆,並在前面加蓋了一間,還有著長長的門廊。
“你在想什麼?”白蘭問道,“我可以分享嗎?”
“沒有什麼。”蕾妮喃喃虛應了一聲,她這一生幻想的事太多了,而且到頭來每個幻想都趨於破裂,今後她要將精神集中在一個目標上,而且要拚命去達成。
幾星期後,蕾妮終於做成了決定,她試探性地向白蘭提議重新整修並擴建農莊,而建立一個真正的旅館,白蘭聽了以後,有些震驚。
“這個……這個構想是不錯,不過我們兩個女人可以做到嗎?”白蘭猶豫道,“我們又不懂旅館業務。”
“我們是不懂,”蕾妮嚴肅地承認,“不過,如果你先讓我考慮我能做什麼,再要我做的話,那我什麼事都做不成了。”
白蘭笑了,因為蕾妮這句話實在沒有什麼可以回答的,“好吧,我同意。”她斷然地回答,“你領頭,我跟著你。”
兩天後,蕾妮替金妮請了一個保姆,然後帶著兩副首飾搭驛馬車北上了,她走了三個鎮,才找到一個生意人願意以公平的價錢買去了她的手鐲和耳環。她每到一處,便四處參觀當地的旅館,並吸收必要的知識,她發覺旅館不但是行旅人休憩之所,而且是社交與政治場合,她將感想一一記述下來,並且請教高明,由於她的熱誠,再加上她的年輕,許多人都和她研討良久,而且給了她不少最佳的建議。
當她風塵僕僕地回到春陽,興奮地見到她女兒和她朋友時,她帶了一皮包的摘要、藍圖和給白蘭的食譜,而她衣服裡面也縫著賣得首飾所得的銀行券,從那時起,這對合夥人再也不懷疑誰領頭、誰跟著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