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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在密佈的樹木和灌木叢中摸索前行許久之後,她開始聽見人聲,“我聽見許多男人在講話。”她悄聲說。

武士回首難以置信地看她一眼,因他只聞風聲。等走出一段距離後,他終於也聽見了,訝然下,一叢密生的灌木被撥開,迎面就是營帳和克難物搭建的小村落景象。

一名由太陽穴直至衣領有道傷疤的灰髮男子,拉住他們的馬韁,“沒事吧,老弟?”武士頷首後,那人望向她,“就是這個小表?”她屏息承受他的詳審,深恐他會識破她的真實性別,幸好他沒有把她當一回事,“雷恩在等你們,把孩子交給他,我們一起出去,你順便把消息告訴我。”點點頭,武士策馬朝他哥哥所指方向騎過去。

“他相信我是個男孩,”她半是感到高興,又覺大受侮辱,“雷恩是誰?”

“他是這群人的首領,雖然他才來沒兩個禮拜,卻能指揮得了這些人,你若打算在此久留,最好服從他的指揮,否則他會趕你出去。”

“法外之民的國王,”她近似夢囈般說,“他必定很兇悍,他該不會是個……個殺人犯吧?”

武士大笑她女孩式的情緒變化,但一看見她的神情,他便勒馬循她視線望向正前方,坐在矮凳上赤裸著上身正在磨劍的那個男子,依其架勢和氣度想必正是群徒之首。他是個大塊頭,肩寬胸厚肌肉債張,強有力的大腿裹在黑色緊身褲中。時正值一月,且又在陰寒無陽的森林中,他光裸著上身著責今人驚異,雖然隔一段距離她仍看得到他身上布著豆大汗珠,他的側面極為英俊,神情專注,不怒自威。

她頭一個知覺是她的心跳要停了,她從未見過任何男人像他一樣,力量似乎就隨著他皮膚沁出的汗水而生。人們說她的聲音中蘊涵力量,她懷疑她的力量是否堪敵此人無所不在的氣勢。

“閉上嘴巴,小心露出馬腳,他閣下可不會喜歡有個為他痴迷的男孩。”

“閣下?”她愣了一愣,“閣下!”她倒抽口氣,原來她所感受到的力量與氣勢,乃出自於他堅信世界屬於他的意識,原來他和派尼爾乃同一種人,傲慢自大,從小養尊處優,氣勢凌人的貴族子弟。

那男子轉身,一雙犀利的藍眸定定地望向他們,原來這就是她非得喬裝男孩的原因!此人挾其貴族身分要求所有人對他卑躬屈膝,而這群法外之民只因他的出身,就蠢得認定他有權指使他們,這兒乃危險之地。

“這位是雷恩·蒙特格利。亨利王聲稱是他的叛徒。”

“毫無疑問他是實至名歸。”她啐道。

武士訝然瞥她一眼,“他曾是亨利王的寵臣,被貶是因為他領軍前往韋爾斯途中,得訊其妹為羅吉爾·喬特耳斯爵士擄去,便——”

“就為一己之私!”她輕蔑道,“顯然許多無辜的生命犧牲在這些嗜血貴族手中。”

“沒有人喪生,”武士對她的態度大感驚愕,“羅吉爾爵士威脅要殺其妹,所以雷恩爵士只有撤兵,但亨利王指稱他不該領御林軍征伐私人戰爭,而視他為叛徒。”

“他活該,現在沒大軍供他指揮,他只有躲在森林裡操縱無賴之徒,算是聊勝於無。告訴我,這些人是否要殺要剮任他隨心所欲,還是有人替他服侍三餐他就滿足了?”

武士聞言大笑,終於明白她對雷恩爵士的敵意,顯然她所見貴族只限於派尼爾和他父親,相較起來她自是有理輕視雷恩爵士。

“過來坐坐。”雷恩拉住馬韁,仰望馬上疲憊的男子。

她頭一個念頭是——他能唱歌!有他這種低沈雄渾的聲音,一定能唱歌。但下一瞬間她就不再友善。

“下來讓我看著你,孩子,”雷恩道,“看你這麼瘦小,能幹活嗎?”

她從未跨騎過,這會兒只覺雙腿內側痠痛且僵硬,鼓起勇氣往下跳的結果是腿不聽使喚,慘兮兮地來個五體投地,她左腿傷勢仍隱隱作痛,雷恩好心上前扶她起身。

“把你的髒手拿開!”她輕蔑地斥道,伸手抓住馬鞍支持自己,孰料那匹蠢畜牲竟往旁一溜,害她又踉蹌幾步才穩住腳。

“準備好就過來,告訴我你究竟能幹什麼?”他雄渾厚實的嗓音聽在耳裡恍若濃蜜。

“這就是我會幹的事,”她以迅雷之勢抽出身側小刀,直向他刺過去,雷恩於目瞪口呆之際不及走避,手臂近肩頭處被深刺了一刀,幸好被刺中的地方不是她瞄準的心臟。

她也呆住了,傻眼看著殷紅鮮血由傷口泉湧而出,她從未傷過任何生命,更沒幹過如此瘋狂之事,可惜她無暇思索自己的行為,或者開口道歉,甚至眨眨眼,雷恩已揪住她的褲腰,將她面朝下丟出丈許遠,一路滑行之際,由於她不及掩口,牙齒像耙般除過滿地泥上和落葉。

“看你還敢不敢撒野,小表?”雷恩斥道。

坐起身,她兩手忙不迭地除掉口中異物,抬首瞪向老遠外插腰佇立的雷恩,這一看她更火大了,雷恩四周現已圍了一群形容襤褸的男女,每個人都在捧腹大笑,露出一口黑色大牙,雷恩笑得最兇,兩頰上俏皮的酒窩更煽動她心頭那把烈火。

“來吧,”帶她來的武士扶她起身,“小心你的舌頭,否則他會把你丟出森林。”手指警告地嵌著她手臂,武士幾乎用吼的才壓住笑聲,“爵爺,請原諒這孩子,昨天有位貴族殺了他父親,燒了他的家,現在他滿心仇恨,恐怕分不出好壞,對你們一視同仁。”

雷恩當即一整面容,憐憫地望向她,她不由得一僵,立刻別開臉,她才不要他的同情。

“這是哪位貴族乾的?”雷恩關切的問。

“韋登漢伯爵之子。”

輕蔑地啐了聲,雷恩的臉扭曲了,“派尼爾,”他的聲音充滿憎恨,“那傢伙根本沒資格做男人或貴族,跟我來,孩子,我會教你認識並非所有貴族都是一個模子出來的,我正需要個隨從,你應該可以勝任。”

僅兩大跨步他就來到她身邊,一手穩穩地環住她的肩膀。

“不要碰我,”她忙不迭地跳開,“我不需要你的同情,也不要服侍你吃甜餅的閒差,我是個男人,自會以工作換取應得的報酬。”

“甜餅呵?”他頰上又露出頑皮的酒窩,一臉促狹地上下打量她,“我有種感覺,你根本不知道那是份什麼樣的工作,你的手臂和腿真像女孩子。”

“你侮辱我!”她倒抽口氣,怕隨時會穿幫,伸手去抓小刀卻只摸到空刀套。

“你把它丟在地上了,”雷恩說,“這又是另一個錯。”他慢吞吞地由臀上斜掛的腰帶上拔出她的小刀,“以後我得教你不得輕易棄械。”他懶洋洋的用大拇指試刀鋒。“得磨了。”

“它利得足夠割斷你的喉嚨,”她自信地說,回他一笑,很高興能打擊他的自負。

好似才想起那血流如注的刀傷,他瞥了一眼傷口後才望向她,“來照顧我的傷吧,隨從。”他聲調平板地說,扭頭大步走開,彷佛她應該跟他走似的。

她當即決定不要待在此地,受那狂妄自大的人頤指氣使,她更討厭這群圍著把她當猴戲主角看待的人。

她轉向帶她來的武士,“我不要待在這裡,我寧願到別處去冒險,”說著,她徑自朝一旁等待的馬踱去。

“你八成是不懂得服從命令,”身後響起雷恩的聲音,下一秒她的脖子就被箍住了,“我可不會讓你這個小東西剝奪我要個隨從的機會。”

“放開我!”他推她向前時,她大叫,“我不要留在這裡,我也不會留在這裡。”

“你還欠我不少血,進去!”他將她推進一個大型營帳,極力抑住痛得想尖叫的衝動,她緊抱住營柱支撐痛得無力的雙腿,“布蘭姬!”雷恩咆哮道,“替我弄些熱水和乾淨的亞麻布來!”他再轉向她審視半晌,“你的腿受傷了,把褲子脫下來讓我看看。”

“不!”她驚呼,拚命後退。

他困惑地望著她,“你是怕我,還是——”他笑了,“害臊?喔,隨便你啦,”他在床邊坐下,“也許你是該不好意思,我若有你那雙腿,我也會為之羞慚,小表,我們會在你身上加點肌肉的。布蘭姬,把東西放在那裡,你就可以走了。”

“你不要我替你裹傷?”

她向來對聲音特別敏感,而那哀傷,略帶懇求與委屈的嗓音令她背脊發麻,她看見的是個體態臃腫,一頭骯髒糾結金髮的女人,她看雷恩的眼神彷佛隨時想吞了他一般。

她嫌惡地別開臉。

“小表會替我弄。”

“我才不幹!”她激烈地斥道,“讓她弄,這是女人的工作,她既然喜歡就讓她弄,我是不幹。”她笑了,想著也許她會喜歡做男人,可以逃掉那些得不著感激的女人工作。

雷恩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動作,一手扣住她的大腿用力一扯,讓她整個人飛起重重跌在地上。

“你不但需要學規矩,也需要增加肌肉,你走吧,布蘭姬。”待帳中只剩下他兩人後,他轉向她,“我給你幾天的時間學習規矩,若不見效我只有親自動手整治你那軟綿綿的身子,水要涼了,快來替我清理傷口。”

她不情不願地爬起身,兩手揉搓著臀部和瘀傷的腿,為雷恩清理傷口時,她才知道那一刀刺得有多深,不覺胃部翻攪,不敢相信自己竟會如此傷害他人。

“第一次傷人嗎?”雷恩柔聲問道,他的臉距她的幾寸許,正專注地審視她。

她只是點點頭不敢迎視他的目光,淚水梗在喉中,她回想起兩天前的生活。

“你的腿是怎麼受傷的?”

眨著眼,她拒絕哭,只怒目瞪視他,“還不是為了想逃出你們這種人的魔爪。”她啐道。

“好孩子,”他笑了,頰上酒窩再次出現,“不要讓任何人嚇著你,不管發生任何事,一定要抬頭挺胸。”

洗乾淨血布,她動手清洗他整隻手臂。

“需要我告訴你做個隨從的職責嗎?”

“我沒有你那種享受,恐怕不知道做隨從的得為——他的主人做些什麼。”

雷恩只是嗤之以鼻,“你得負責保養我的甲冑、兵器、照顧我的馬匹,儘可能在各方面幫助我,還有——”他的目光一閃,“服侍我吃甜餅,你想你幹得來這些嗎?”

“沒有啦?”她挑釁道。

“真正的隨從是在接受武士訓練,學習使劍使矛之類兵器,同時為他主人寫信,有時也負責傳送重要訊息,不過我不敢期望你那麼多,畢竟——”

她客氣地打斷他,“畢竟我不是你那種階級,學不來那麼多,是不是?我父親是名律師,我既能讀亦能以拉丁文、法文和英文書寫,比起你們大部分貴族強多了。”

雷恩面帶微笑毫不以為忤,徑自握拳隆起二頭肌,測試他的手臂,“你的體型太小,不適合接受那些沉重的訓練,這跟你的出身毫無關係,至於讀書方面,你起碼比我強,因為我頂多只認識家人的名字,很好!”他站起身,“你挺會處理傷口的,也許羅莎蒙會用得上你的協助。”

“又是你的女人?”她嗤之以鼻道。

“吃醋嗎?”她還不及回嘴,他又說,“等你長出鬍子,長些肉以後,你也會有自己的女人,”他歪著腦袋打量他,“你長得挺俊的,小心別在沙場上弄上疤,女人都喜歡她們的男人有張漂亮臉蛋。”

“就像你的女人?”話一出口,她便想咬掉自己舌頭。

“差不多,”他得意洋洋地說,“現在我有些工作給你,把這些甲冑拿去清洗,然後打光磨亮。”他迅速將散置的鋼鐵鐙甲堆成一堆小山。

她自信地伸出雙臂去接,結果要不是雷恩及時攔住她後腰,她真會像門板似的倒地。

“對你這種體型來說是重了點。”

“我這種體型!”她倒抽口氣,“要不是你塊頭大得像條公牛,這些甲冑也不會這麼重。”

“我勸你及早學會規矩,否則小心皮肉受苦,”她不及辯駁就被推出營帳,“北邊有條河,”他又加了幾件衣服堆在甲冑上,完全無視她的手臂幾已被拉長過膝,“洗乾淨以後拿回來,如果我發現有新的損傷,我就加倍打你的屁股,聽清楚沒?”

她只是點點頭,一心只顧慮如何站直身子,如何走路,極其緩慢地,一步跨出一步,歪著腦袋看路,她的雙臂已痠痛,身子更在掙扎抗議這種虐待,她咬牙含著淚水,強撐著好半天才終於看見河水,到了河邊她本想就此鬆手,但想起雷恩的威脅,她只有強叉開雙腿小心翼翼地將七十磅重的負擔放在地上。

她呆呆地坐在地上,雙臂前伸,懷疑它們是否還屬於她,過了好半天她才有感覺,而感覺盡是疼痛,捶著雙臂,她將所有髒衣服丟進冰冷的河水中,幾分鐘後她回頭瞥一眼那堆甲冑,重重地嘆口氣。女人真是可憐。洗衣服和洗甲冑有何分別?再嘆口氣,她抄起衣服開始用力揉捏除去汗水與汙漬。

又過了一小時,她終於除去甲冑上的汙漬,她這一生從未流過這麼多汗,每滴汗水都使灰塵黏在她身上,脫了外頭的緊身衣,她用件乾淨衣服搓去上面的汙痕,然後掛在樹枝上晾乾,再去洗臉和手臂。

當她清洗好自己,上岸去拿乾衣服時,有人把它遞給她,迅速擦乾臉,她睜眼看見一個英俊至極的男人,鬈曲的黑髮,墨黑的眸子,濃密的黑色睫毛——她眨了好幾次眼以確定這個黑天使是真實的,在愕然中,她完全沒注意到有把劍正指著她的肚子。

“你是誰?”那完美得不近真實的男子開口問。

她不慣於面對生命中的危險,所以未對那把劍作完全反應,但她卻為那男子的嗓音動容,她曾覺得雷恩有副好嗓子,若受訓練可以唱歌,但這人卻會唱歌。

“我是雷恩的新隨從,”她利用多年訓練將聲音由丹田發出。

一時間他只是困惑無語地看著她,然後緩緩收劍,眼光始終未離開她,“你的聲音很特殊,唱過歌嗎?”

“經常,”她的目光閃爍,自信全顯現在此簡短回答中。

未再多言,他卸下背後的箭袋,取出一隻笛子徑自吹奏起來,起先他吹了些她所熟悉的簡單曲子,她合上眼瞼,讓旋律沁入她全身每一細胞,過去幾天沒有音樂的日子,是她一生中最漫長、空白的日子,當旋律充滿她的心胸,肺部充氣後,她張開嘴開始吟唱。

幾個音符流洩而出後,那年輕人猝然停止吹奏,張口結舌地瞪視她,她但笑不語徑自唱著,示意他繼續吹奏,對天感激地一瞥後,他興高采烈地再次將笛子湊到嘴邊。

創作的慾望在她體內翻湧不息,她迫不及待地把雷恩的甲冑搬過去,齊放在一截空心木旁,一面哼唱著加入擊鼓的節奏,沉醉在音樂旋律中好不逍遙,她開始唱出自己的音樂,年輕人則慢慢跟隨著旋律和曲調後,甚至還加入他自己的創作,最後索性甩了笛子,加入他雄渾嘹亮的嗓音,她愣了一愣,由他臉上表情可知他樂歪了,抓住她的雙手,彼此面對面跪坐著,他們合力將樂音送上天堂。

當最後音符抖落,他們仍握著雙手,眼光混雜著愛、敬畏、驚異與歡樂相互望著。

“喬斯·拉恩。”俊美的年輕人終於開口打破沉默。

“亞歷——山大。布萊特,”她心裡卻告訴他,她的真實姓名叫亞歷珊德絲。

喬斯雙眉微挑,張口欲言時雷恩的聲音卻插了進來。

“喬斯,你已經見過了我的新隨從。”

幾乎是心虛地,亞歷迅速放開喬斯的雙手站起身,詎料一雙腿卻癱軟下去。

雷恩粗魯地抓住她的手臂,“你們兩個如果彼此娛樂夠了,你可以把我的甲冑搬回去,動手除掉鏽漬。喬斯,你的收穫如何?”

“我在溪邊逮著四隻兔子。”

“兔子!”雷恩吼了起來,“待會兒我再去逮一兩隻鹿回來,小表,你先跟我回營裡去,我得看看你的腿,你如果跛了對我可是一點用處都沒有。”

亞歷氣呼呼地把甲冑聚集起來,由喬斯搬起放進她懷中,她悶不吭聲地跟著雷恩往回走,猜想他究竟偷聽到多少。就算他聽見什麼也都未予置評,進了營帳後他指示她放下甲冑。

“把褲子脫了,讓我看看你的腿。”

“我的褪傷已經快痊癒了。”她仍是一動未動。

眯起眼,他向她逼近一步,“你現在應該明白這裡的人都得儘自己的本分,沒時間照顧病人,把褲子脫掉,我去叫羅莎蒙來。”他套上襯衫和緊身衣後便走了。

他人一走,亞歷迅速脫掉緊身褲,抓了條布圍在腰際遮住金獅腰帶,並在兩端打個結形成一條克難短褲,這種打扮使她的大腿和部分臀部裸露在外,低頭檢視自己,她覺得自己的臉雖長得不怎麼樣,但身材倒是十足的女人,一點也不難看。

帳幕掀起聲使她抬頭,訝然驚見一絕色美女的側面,那典雅高貴的美,正是所有女人的夢想,她身後緊跟著雷恩,難怪他從來不正眼瞧她!她想,有了這麼美的美人,他哪還有心注意平凡無奇的她?

“這位就是羅莎蒙,營裡的醫師。”雷恩柔聲說道,令亞歷忍不住側目,真希望他跟她說話時,也能用這種口氣。

下一刻羅莎蒙轉身時,一聲刺耳的抽氣聲由亞歷喉中發出,因為羅莎蒙的左半邊臉有一大塊玫瑰紅的胎記——魔鬼的象徵,她直覺地在胸前畫十字以抵擋惡魔的力量,目光則奔向雷恩的藍眸,而他正惡狠狠地瞪視她,發出無言的警告與威脅。

“如果你不願意讓我碰你——”羅莎蒙鎮定自若地開口道,顯示她早已習慣這種待遇。

“不,我不介意。”亞歷吞吐道,然後振作起自己,“我的腿並沒有不對的地方,只有那個大公牛硬要說它不對勁。”

羅莎蒙訝然望向雷恩,而他只是嗤之以鼻,“這小表——還不懂規矩,”他含著脅迫之意說道,他似乎很滿意亞歷肯尊重羅莎蒙,徑自背轉身,始終沒有看一眼她的腿,令亞歷莫名其妙地感到憤怒。

羅莎蒙抬起她的腿,動作輕柔地扭轉,檢查是否有永久性傷害。

“我的名字叫做雷恩·蒙特格利,”他揹著她們說,“以後你可以叫我——隨便你怎麼叫都行。”

“我是否該照規矩稱呼你為‘陛下’或者‘閣下’?”她知道自己很沒規矩,但心裡仍在氣他強留下她。

“叫我雷恩就行了,”他回頭對她一笑,“我發覺社會規矩在此地行不通,我該怎麼叫你呢?”

亞歷張口欲言之際,羅莎蒙適巧用力一扯她的腿,使她痛呼且整個人離了座,努力控制奔流欲出的淚水,她咬牙切齒道,“亞歷山大·布萊特。”

“小表的腿到底有什麼問題?”

“他拉傷了肌肉,除了綁起來任其自然痊癒外別無他法,我頂多可以給他一點藥止痛。”

雷恩不理睬亞歷那我早告訴過你的眼神,為羅莎蒙掀起帳幕,目送她離去。

亞歷就趁他轉身之際匆匆著衣,待他回來時試著以較正常的聲調說,“她長得好美喲。”

“她並不覺得自己美,”他說,“依我對女人的經驗來看,她們必須相信自己美,她們才會真正的美。”

“毫無疑問,你在女人方面經驗豐富。”

單眉微揚著,他衝她一笑,“快挪動你那個小屁股,我們還有活要幹。”

亞歷儘可能一笑置之,小跑步跟隨他的大步伐,他順手從克難式磚砌爐灶裡抓了一大條黑麥麵包,一分兩半遞了給她,她則呆愣地看著手中麵包,這分量比她一天食物還多。

雷恩大步地走著,領她穿越莽民的小村落,途中的克難屋舍實在稱不上屋舍,頂多只是幾片木板拼湊出來的遮蔽物,四周空氣窒悶,惡臭熏天,與蒙頓鎮的整潔有著天壤之別。

“實在不象樣,是不?”雷恩打量著她,“不過,你又怎麼教得了那些在自家門口倒尿壺的人?”

“這些都是什麼人呀?”她嫌惡地望著一個邋遢的女人懶洋洋地做家事,男人則坐在一邊隨地吐痰,時而不遜地瞥一眼雷恩和亞歷,不自覺地,她靠向雷恩。

“那傢伙殺了四個女人,是個攔路搶劫的強盜,他聲名遠播到不得不在全盛時期退休。”

“他們呢?”她指著圍在火邊的一群男人。

雷恩濃眉微蹙,“這些人都患有憂鬱症,除了莊稼事外都不懂,也無意學新的技能,他們的土地被圈了起來後,就被趕出老家。”

“圈起來?難怪他們要恨你。”

“我?”他吃了一驚:“他們為什麼要恨我?”

“你搶走他們的農莊,用柵欄圍起他們的土地養你的羊。”她沾沾自喜地說,讓他知道。

“我有嗎?”他雖沒笑,但酒窩卻洩漏了他的底,“你向來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嗎?你們鎮上有沒有扒手?如果那個扒手偷了我的錢,我是否該為公義吊死全鎮的人民?”

“不——不,我想不該。”她不情不願地承認。

“喏,把這個吃了,”他遞給她一個煮蛋,拿走她吃剩的大半截面包啃了起來,“不吃的話,你永遠長不大。現在我們來想點辦法在你身上加點肌肉。”

說著,他帶她穿過樹林朝她來時就聽到的聲音行去,來到一大塊空地時,她驟然煞住腳步,瞪大眼看著眼前景象,許多男人似乎正在互相廝殺,有的使劍,有的持長矛,有的則揹著石帶虐待自己的身體。

“這是幹什麼?”她悄聲問道,不知該如何反應。

“要想生存就得學習做個強者,”他說,“嘿,你們兩個,”他的吼聲把她嚇得驚叫起來,他大跨步衝向兩名丟開長劍,舉拳相對的男子,雷恩抓著他們的破衣服像甩狗似的,毫不費力氣就將他們分別拋開,“高尚的人不用拳頭打架,”他斥道,“只要一朝在我管制之下,你們就給我像個有教養的人,如果再破壞我的規矩,你們就得接受我的懲罰,回去工作!”

亞歷呆若木雞立於一旁等他,多少有點敬畏雷恩的爆烈。

“過來,”他還是用冷漠的口氣跟她說話,“讓我看看你究竟有多強壯。趴下來,用手臂舉起身子。”

亞歷根本不懂他的意思,見她一臉茫然,他重重地嘆口氣,剝下襯衫和緊身衣就地趴下,重複利用手臂力量舉起身體,看起來並不難,所以亞歷便依樣畫葫蘆。第一次她抬起一半身體,第二次手臂一軟整個癱了下去。

“坐太多了!”雷恩抓住她的褲腰將她往上拉,“推,讓你軟綿綿的手臂乾點活!”

亞歷索性翻身滾開,坐起身,“做起來比看起來難。”她嘟嚷著揉搓直髮顫的雙臂。

“小意思!”他嗤之以鼻,再次趴下就位,“爬到我背上來。”

亞歷愣了幾秒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坐在那個汗涔涔的大巨人身上?

他不耐煩地指指後背,亞歷便怯怯地騎坐在他背上,只用一隻手臂,他開始起伏挺身,而騎在他背上的亞歷卻對他表現的力量毫無興趣,她從未如此接近過男人,更沒有男人在她腿間逗留過,他的汗水開始濡溼她的大腿內側,也許那是她自己的汗,反正她是溼了,他的肌肉貼著她大腿起伏,傳遞來一波波溫暖,她扶在他灼熱皮膚上的雙手,也變得活躍且敏感,他的肌肉和皮膚就在她身體上譜著旋律,最後譜出一曲她從未聽聞過的歌。

“現在!”雷恩猝然翻身,害她跌在泥土地上,“有一天等你成為男人時,你也能這麼做。”

坐在地上呆呆地仰望著他,她的身體仍在吟唱,而她現在最不願意做的就是做個男人,喬斯就站在雷恩背後,美麗的眸子擳然地望著她,彷佛他知道她在想什麼,她尷尬地別開臉。

“你把你的隨從嚇呆了,”喬斯道,“你忘了,我們階層的人並不習慣你這種體能。”

“你就只會坐著忙數錢,”雷恩打趣道,“什麼事讓你今天這麼開心?工作不夠多,讓你無所事事了嗎?”

“好奇而已,我正要去練弓。”他轉身朝遠處釘在樹上的靶行去。

“你要待在那裡生根啊?”她掙扎起身後,他由路過的人身上取下一把劍交給她,“雙手握住劍柄,過來攻擊我。”

“我不要傷害任何人,”她立即說,“就連派尼爾想——”

“如果我就是派尼爾?”他挑釁道,“過來攻擊我,否則我就要攻擊你了。”

她咬牙忍住一身痛楚,使勁拔起插在上嫋的劍尖刺向他,當劍尖幾乎觸及他的肚子時,他敏捷地往旁一讓,避開了她,一而再地舉劍,她始終碰不到他,她甚至使出聲東擊西戰術,仍碰不著他分毫,最後實在喘不過氣來,她停下來稍事歇息,讓痠痛如火燒的手臂暫享安寧,而雷恩自信地衝她笑著,她真想一劍刺穿他。

“我再給你一次機會,現在我站著不動,你拿劍來砍我。”

“一定有詐,”她氣呼呼的口氣逗得他大笑。

“我絕不使詐,但你必須高舉劍過頭,然後筆直地對我砍下,這樣你一定能擊中我。”

“我不能傷人,那樣會見血——”

“想想我那些羊,以及因為我的貪婪而挨餓受凍的農夫們,想想——”

亞歷快速地舉起劍,打算對他兜頭砍下,可是就在她高舉過頭的時候,不合作的劍卻把她手臂往後拉,她的手臂已經疲累又虛弱,自然無法與之抗衡,所以掙扎幾秒後,那截該死的鋼鐵贏了,當她扭曲著站立,雙手握柄,劍尖深入腳後跟之間土地中時,雷恩那張沾沾自喜的臉讓她為之氣結。

“你是我乎生所見最軟弱的男孩,你造大半輩子都在幹什麼?”

她拒絕回答,徑自使勁把劍調回身前。

“把劍舉過頭再放下,重複的做到我回來。要是被我逮著你在偷懶,我就加倍你的練習。”他徑自離去。

上上下下,一遍又一遍反覆舉劍,她的手臂在尖叫抗議這種不人道的虐待。

“你會學會的,”她轉身看見那個臉上帶疤的軍人,帶她來此的武士哥哥。

“你弟弟走了嗎?我想謝謝他,雖然現在我不敢確定這樣比在外冒險好。”

“他不需要感激,”那人笑道,“你最好不要停,雷恩在看你這邊。”

顫抖著雙手,亞歷繼續咬牙練習舉劍,過了好一會兒雷恩才過來,教她如何單手平舉劍身,重複舉起放下,又過了近乎一輩子時間,他才終於拿走她的劍,帶領渾身沒有一處肌肉不在抗議的亞歷回營區。

“食物,布蘭姬。”他頭也不回地吩咐,低頭鑽進帳中。

亞歷感激地跌坐椅子,雷恩則坐下動手磨矛尖,她頭倚著營柱,布蘭姬送食物來時幾乎快睡著了,亞歷舉起木匙時,兩手抖得不象話。

“你全身沒有一處不是棉花!”雷恩咕噥道,嘴裡塞滿了食物,“要想讓肌肉硬起來,起碼得好幾個月的時間。”

亞歷悶不吭聲,這種折磨若持續一個禮拜,她一定會死,她儘可能吃,也顧不得送進嘴裡的是什麼東西,當雷恩拉她起身時,她已經睡著了。

“天還沒黑呢,”他嘲笑著,“我們得出去打獵,供給營裡的食物。”

“食物?”她大聲呻吟,“讓他們餓死算了,讓我睡覺。”

“餓死!”他嗤之以鼻,“沒食物時他們才不會等著餓死,他們會互相殘殺,只有強者得以生存。而你,”他的手掌剛好環握她的手臂,“根本捱不到一個小時,所以我們得去打獵,讓你和他們都活著。”

用力一掙,她甩掉他的手,蠢男人,她想,他真看不出來她是女人?他未再多言徑自出悵,她呆呆地跑出去追他,跟他到營區外圍畜馬的地方,穿越營區的路上,她發現所有人都在休息,消化肚子裡的食物,只有雷恩一人還繼續工作。

“你會騎馬嗎?”他問,聲調題不他根本不敢期望。

“不會。”她囁嚅而言。

“你這前半輩子都在幹嘛呀?”他再次問道,“我從沒見過哪個男孩不會騎馬的。”

“我也從沒見個哪個男人,對他世界外的人一無所知,你是否生來就端坐寶座,除了耍劍騎馬外別的事都不幹?”

繫上馬鞍後,他說,“你真牙尖嘴利,你可曾想過若沒有我們這些專門受戰鬥訓練的人,戰爭來時誰來保護你?”

“當然是國王囉。”她沾沾自喜地笑道。

“亨利!”雷恩倒抽口氣,“你想是誰保護亨利?他受攻擊時不召集他的貴族,他找誰?把手臂給我,”他高坐馬背上,輕而易舉將她拉上去坐在馬鞍後,她還未來得及吭一聲,他們便以教人牙關打架的急速奔馳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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