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那麼黑,一點點積累的恐懼,疊加在心裡,我終於還是放棄了敲門。
那一夜,我失眠了。望著天花板,我在想,她究竟是人是鬼?如果她是個活人,為什麼要採取這樣的方式,滲透我們的生活?假如,她終於迷途知返,見丁朝陽另有新歡,而她心有所愧且又非常不甘,採取這樣的手段,未免有些太陰險了。
我望著天花板,想,或許,此刻的她,或許正睡在我正上方,更或許,正試圖用惡毒的目光,穿越了樓板,恨不能,將我與丁朝陽,齊齊殺死在這裡。
我打了一個冷戰,裹緊了被子,捱到天亮,梳洗整齊,便出門了。我做了個計劃,希望讓自己從容不迫。公寓裡的每個人正蜂擁而出,到這偌大的世界去討生活,我擠在其中,像一尾羸弱的魚,立在浮躁的空氣裡。
所有人都緊緊地抿著唇,百無聊賴地看著電梯顯示板,好像站在身邊的,不過是些物體,而非活生生的生命。我想起了很久前看過的香港鬼片,所有人都木然地站在電梯裡,面無血色,電梯門一開,他們就像被疾風吹散的煙一樣飄了出去。
這些紛湧而至的幻像嚇壞了自己,往角落裡靠了一下,深深地埋下頭,不再去看那些面孔。
終於到了一樓,人們紛紛衝出電梯,只剩我自己,抱著胳膊,深埋著腦袋,有晨練的老人提著牛奶油條踏進來,看看我。
我猛地衝出電梯。
外面的空氣真好,斜刺裡照進來的陽光,讓我一下子找到了安全感。
我要諮詢一下保安,2207住的是什麼人。
保安們好像正在交接班,我出去轉了一圈,再回來,保安室裡,就剩了那個多嘴保安和他的夥伴。我敲了敲窗子,他抬眼看了看我,拉開窗子,用好像已經知道我要問什麼的自作聰明的眼神看著我:“丁太太,又有什麼事?”
我特意看了一眼他的胸牌:古福利。
他留意到了我的目光,笑了一下,好像在為自己的名字而害羞,說:“我父親給起的,他們那代人,你知道的,總喜歡用孩子的名字體現自己的理想。”
我言不由衷說挺好的。然後問:“你知道2207住的是什麼人麼?”
他用力抬眼看著我,慢慢說:“丁太太,你知道的,所有業主都不希望我們向外透露他們的家庭信息,這也是我們的職業道德。”
又問:“有什麼問題嗎?”
我點頭:“是的,我有點神經衰弱,而樓上最近噪音比較大,以前不是這樣的,所以,就想問一下。”
古福利笑了,說這樣啊,2207的業主住了不久就搬走了,房子一直空著,不過,最近,房子被租出去了,我知道的,就這麼多。
他閉了嘴,一副只能和我說這麼多其他就愛莫能助了的樣子。
我道了謝,態度真誠。我總覺得這個古福利好像知道很多我所不知的內情,我不可以得罪他也不可以引起他的警覺。
多年來,我一直很相信我的直覺,它從沒騙過我。
果然,在我轉身上樓時,古福利突然叫住我:“丁太太,有件事,或許我不該告訴你。”
我站住,轉身,面帶期待的微笑,看著他。
他看了一下左右:“據說,原2207戶業主搬走的原因很古怪,夜裡,總聽見有女人隱隱的哭聲,可,其他業戶都沒聽見過,我們也做過調查,但一無所獲。”
見我有點發呆,他又小心翼翼說:“希望我沒有嚇著您,當然,經過調查之後,我們確信,這只是個幻覺,因為2207的業主和您一樣,有點神經衰弱,人在失眠的焦慮裡,難免出現幻聽幻覺。”
我恍惚著哦了一聲,然後問:“2207的業主是位什麼人?”
“是位年輕英俊的先生。”
“他搬到哪裡去了?”古福利對2207原業主的頂語讓我覺得好笑,就像女人很少真摯地讚美另一個女人的美麗一樣,很少男人會在背後去稱讚另一個男人的英俊。
“對不起,我只知道這麼多了。”古福利聳聳肩,表示他已將知道的全部都告訴我了。
我怏怏上樓,呆坐了一會,覺得很累,也不想出去做客戶,是的,我不需要拓展客戶了,做保險代理本就不是為謀生,我只是需要一個合適的身份去敲開別人家的門而已。
我喝了一杯牛奶,吃了片安定,狠狠地睡了一上午,睡不好覺我會面色蒼白而憔悴,我不想形容狼狽地去敲樓上的門,因為她疑似丁朝陽前妻,我不想給她得意的藉口,要讓她見了我的光潔鮮亮而自卑地識趣離去。如果,她真的是個活著的人的話。
下午醒來,我又做了個面膜,穿了豔麗而不失優雅的玫瑰紅小衫配煙色波西米亞長裙,婷婷嫋嫋地上了樓。
我按著胸口,深深地呼吸了幾下,才按了門鈴。
開門的女子,與昨夜的女子,有著天壤之別。她明媚陽光,酒紅色的發,燙得碎碎的,很是嫵媚地剛剛及肩,陽光穿透了它們,像碎碎的紅金;美得眩目,細而彎的眉,挺拔的鼻翼和耳垂都因皮膚過於白皙而顯得有些透明,下巴像小狐狸一樣尖俏,向我笑的樣子,像剛剛從清晨的田野裡採花歸來的小姑娘。
我被她的美驚呆了,愣愣地看著她,竟忘記了話該怎麼說。
倒是她,認真而溫暖地看著我笑:“是找我麼?”
我才恍惚著,連忙點頭,說是的是的,半天,才拿出名片說:“如果您有時間,我想向您介紹一下……”
她和我所有敲開門的人的第一反應都不一樣,溫婉,熱情,甚至帶著對上門推銷人員少有的尊重。
然後,我就坐在了她的客廳裡,房間佈置得簡約而又明媚,處處瀰漫著香閨氣息。說真的,我無法相信,一個對生活這樣嫵媚精緻的女子會和一個鬼魂般的女子同居一室。
只是,她對我的保險產品不感興趣,就如我對向她推銷保險沒興趣一樣,我們雜七雜八地說了一會。培訓師曾說過,不要一見了客戶就推銷產品,現代人都患有寂寞病,最開始,最好先聊些別的,以拉近彼此距離,讓對方逐漸放鬆心理防線,再循序漸進地提到我們的產品。
她叫阮錦姬,上海人,曾在英國待了幾年,打算回國發展。
我問:“怎麼不回上海發展?”
她笑:“你去過上海麼?”
我點頭,是的,認識丁朝陽之前,我幾乎每年都會在上海的周邊小鎮居住一段時間,我喜歡上海郊區小鎮的古樸風情,回程前,也會在上海市區逗留三兩天逛街購物。
她就笑了:“走在上海的街上你有什麼感覺?”
我想了一下:“上海街上的行人,總像身後被人端了槍追著,不快走就沒命了。”
她捏著自己的一根手指,就咯咯地笑了,說:“是的,我害怕那種倉促匆忙的感覺,所以選了青島,我喜歡這座城市的悠閒從容。”
我看著她,想怎樣問她是否與別人合租這套房子才合適,徑直了去問,不太好,就慢慢說:你和別人不一樣。
她歪了頭看我,陽光撲在她一半臉上,像木刻畫。
“現在的都市人既孤單又時刻提防著別人,我敲門,他們大多是不耐或是抗拒,沒人像你這樣有修養。”我想從孤單入手,慢慢切入話題。
她抿了一口紅茶說:“我相信世上還是好人多,而且,每一個人都值得我們尊重,我可以不買你的產品,但是,我一定要尊重你的勞動。再說,我到青島不久,希望能認識些朋友,這樣會少一些身在異鄉的孤單無助感。”
我喜歡她的闡述。
她看著我,那麼認真,像姐姐在看妹妹睫毛上的一塊碎屑:做朋友,是需要緣分的,有些人,你一見,就覺得親切,似曾相識的感覺;有些人,日日在身邊,你卻什麼都感受不到,甚至感受到憎惡。
我同意她的觀點,她的話很入心,這正是我想要的,我想切入她的生活,因為想了解她。她看著我的眼睛,一本正經說:“你說呢?”
我點了點頭:“這套房子挺大的,你一個人住麼?”
她笑:“在國外是不可以這樣問的,牽涉隱私;不過,我無所謂,是的,我自己住。”
我的心一下子就跌了下去,臉就白了。見狀,她關切問:“你怎麼了,臉色不太好看。”
我忙說沒什麼,我偶爾會有心慌的感覺。又問:“這麼大的房子,你自己住,不怕麼?”
她張大了眼睛,看看我,又環顧整座房子:“整棟公寓樓住這麼多人,我怕什麼?如果是棟別墅,我倒不敢住了。”
我掩飾性地笑了一笑說:“如果是我,我會找人合租的,這樣,既消除了孤單又壯了膽。”
她搖了搖頭:“我喜歡擁有一個完整的私人空間,不喜歡與人分享。”
我哦了一下,不必問了,依著她的喜好,是輕易不會留別人住在家裡的。如果是這樣,昨晚的那個影子?我的心裡,一陣陣發冷,再看她,眼神里就有了些忐忑,不知該說些什麼好。她看著我,抿著性感美麗的唇,微微地笑,過了一會說:“感覺你不是很適合做保險代理人。”
我不置可否地笑笑:“是的,我也不打算做太久,只是在家悶久了,想找個機會切入現實生活。”
她抱著胳膊,表示對我的生活很感興趣,我難為情地說了自己的職業。她的眼睛瞪得很大,長長的睫毛忽閃忽閃地看著我說:天吶,我竟然是在和一位作家聊天。
我的臉,噌地就紅了,我很少在人前說自己的職業,其一讓人感覺像是賣弄,其二,很多人在一旦知道我的職業之後,馬上就會對我表現出同情和垂憐。因為在大多人的印象裡,如果不是大紅大紫,作家是個徒有清高、生活清貧的職業,千百年來,大家都習慣了用窮和酸來做書生的定語。很多時候,一旦說出我的職業,我就得接受來自別人的盲目同情,我討厭這種感覺,恨不能把稿費單甩到他們臉上,告訴他們我活得比他們都優越。但是,東方人以內斂為美德的傳統總及時地阻止了我,如果同情我能讓他們得到高高在上的優越感而快樂,那麼,就讓他們可憐我吧,丁朝陽總這麼安慰被別人的同情折磨得滿腔憤怒的我。
還好,阮錦姬沒有同情我,反倒是,很欽佩的樣子,讓我的虛榮很是受用。
末了,我對阮錦姬說:“其實,我就住在你的樓下。”
阮錦姬的眼睛瞪得更大,漂亮的嘴巴微微張開說:“譁,太不可思議了。”
“有時間,歡迎你去我家玩。”
阮錦姬問:“你也自己住?”
“不,和我先生。”
阮錦姬的眼睛又張了張:“看不出,你結婚了。”
我沒解釋和丁朝陽只是同居關係,看了一下表:“隨時歡迎你找我聊天,他白天大都不在家的。”
她說好,我們相互留了電話,關於那個午夜飄進她家的身影,沒敢告訴她,我想,有可能她會被嚇壞,還有可能,她以為我是看錯了的幻覺。
她是住在我樓上的美麗謎語。
她送我,眯著美麗的眼睛看著我走進電梯,淡定裡,有絲浩淼的茫然,好像有什麼問題,在心頭縈迴不去。
丁朝陽回來的那天晚上,門鈴被又一次按響,巨大的恐懼瀰漫在心裡,我抱著丁朝陽的胳膊,死死地看著天花板。
驚慌失措的丁朝陽看著我,又看看天花板,眼裡,滿是疑問,終於,我不能獨自承受這個令人恐慌的秘密,就說了那晚的跟蹤,和他說樓上美麗得不象話的阮錦姬,丁朝陽冷丁說:“不要隨便和陌生人說話。”
他若有所思地看著我,又看看樓板,自言自語似地說:“怎麼可能?你該不是又在家看鬼片了吧?”
我信誓旦旦,他一下子把我抱在懷裡,說別胡思亂想了。說著,抱緊了我,黑暗中,門鈴響得淒厲而悠長,他抱著我的手,那麼用力,似乎要掐進我胳膊的肌肉裡。
我推開他:“你弄疼我了。”
他像被從夢中推醒一樣,看了看我的胳膊,說對不起,並用唇去吻我的胳膊,我一閃,躲過了,說:“我們去看看?”
他愣了一下,沒應也沒否定。我跳下床,快速穿上衣服,並把他的衣服扔過去,這時,牆上的鐘表指向了午夜12點整。
我拖著他的手,一步步向門口靠近,門鈴已不響了,那麼靜的夜,讓我突然間懷疑,方才的門鈴聲,是不是因為驚恐成了習慣的幻聽?
透過貓眼,我看見了空蕩蕩的走廊上,只有昏黃曖昧的樓梯燈,亮得那麼孤單。
突然,丁朝陽一下把我塞在身後,猛地拉開了門,我這才發現,他的手裡,提了棒球棍,我劈手奪下,扔在一邊:“萬一她只是個有臆症的活人呢……”
丁朝陽踟躇了一下,沒再堅持,我牽了他的手,躡手躡腳地往樓上走,22樓安靜得像夢鄉一樣沉穩,倒是我們,像兩個錦衣夜行的賊人。
我把食指豎在唇上,引了他,伏在2207的門上。
一陣細碎的笑聲,從門裡悉悉簌簌地傳出來,像風吹落葉,又如空谷精靈們在嬉笑玩耍,丁朝陽的臉,有些白。
我分明聽見一個甜美似糖嬌美如冰的聲音說:“莫笑,他來了……”
這時,一貫勇敢落拓的丁朝陽,如撒韁野兔,散了我的手,衝下樓去,將我一個人,孤零零丟在2207的門前,我傻了一樣望著他快速消失在樓梯拐角的身影,拼命地咬了牙,竭力鎮定驚慌失措的心。
然後,我的食指,終於按向了門鈴的方向。
裡面的聲音,像突然關掉了電源的收音機,戛然而止。然後,有隱約的光線從門上的縫隙裡鑽出來,很快,門就開了,我再一次看見了美麗的不像話的阮錦姬,她,睡眼惺忪,玫瑰紅的真絲吊帶睡裙,將皮膚襯托得更是白皙,蝴蝶骨更加美麗。
她看了看我,突然笑了:“是你呀,是不是先生不在家,一個人睡不著?”
我也笑了一下,拼命想,要怎樣說才合適。半天,才期期艾艾地說:“他回來了,只是,晚上我寫小說寫得太興奮了,睡不著,就想上來看看你睡了沒。”
“呵。”阮錦姬笑了一下,把門,大大地拉開:“我都做了好幾個美夢了,不過,既然被你驚醒了,既然你來了,我就陪作家聊一會吧。”
我知道自己的說法顯得很自私,畢竟,睡不著只是我自己的事,我憑什麼要破壞別人的美夢?好在,阮錦姬態度平和,一點都不生氣。
她好像看穿了我的心思,邊給我倒水邊說:“沒什麼,我在英國時,也常常失眠時去敲朋友的門。”
我抱著水杯,假裝想四處走走的樣子,挨個房間看了看,阮錦姬抱著胳膊,跟在身後,笑著說:“幸虧你不是個和我戀愛的男子,否則,我倒要懷疑你來敲門是蓄謀已久的捉姦了。”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因為方才的驚恐,大腦一片空白,一個合適的話題都找不到,呆坐了一會,就告辭下樓了,害得她在身後抱怨我把她折騰得沒了睡意又這麼快離開太不義氣。
我討饒說改天請她吃飯算做賠罪,我要再不下去,先生一定會以為我在夢遊中失蹤了。爾後,又玩笑說:“我可不想讓他看見樓上住了一位漂亮得賽妖精的單身美女。”
她順手打了我一下,說:“到底是作家,我貧不過你。”
我回家,丁朝陽已躺在床上了,緊緊地閉著眼,我趴在他臉上嗨了一聲,他飛快張開眼,驚魂未定地看著我。
我看了,就她一個人在家,那套房子裡,除了她絕對沒有第二個活的生命。確實,我抱著水杯看遍了阮錦姬的家,每個房間都空闊而安靜,唯一的活物,就是阮錦姬。
丁朝陽用手合在我唇上:“小豌豆,別說了,我累了,睡吧。”
那一夜,他疲憊地早早睡去了,我知道這並非是因為旅途勞累,而是他的心裡裝滿了驚恐,以往,他也出差,回來後要我時,像餓壞的狼。
我的指,叉進他的頭髮裡,撫摸著他,他說著溫暖的話,試圖給他一些安慰,他的聲音越來越小,鼾聲漸起。
我睡不著,為了不讓他擔心,就假裝睡意沉沉了。
過了一會,我聽他小聲喚我:“小豌豆,小豌豆……”
聲音細小謹慎,不似要把我喚醒的樣子,倒想是試探我有沒有睡沉,我翻了個身,磨了幾下牙齒,一動不動,好像夢鄉甜美。
我感覺他趴在我臉上,定定地看了一會,就躡手躡腳地起床,然後,我聽到了一聲輕微的咔嗒聲,在暗夜裡,似有似無地響了一下。我張大了眼睛,屏住了呼吸,傾聽隔壁的聲音。
我聽到了輕輕的走動聲,還有,輕輕的說話聲,似乎乞求似乎祈禱,漫漫黑夜,時間緩緩流淌,他是不是已確信她變做了亡靈,正在這棟樓上徘徊不去?他的心裡,究竟藏著一個怎樣的秘密不被我所知?
他回來時,牆上的鐘,響了三聲,凌晨三點了,也就是說,他在隔壁,待了整整2個小時。
早晨,我假裝什麼都不知道,坐在飯桌前的丁朝陽有些憔悴,怔怔地看著早飯,一口都吃不下。
待他上班去了,我打開隔壁的門,地板上的灰塵,被踩亂了,地板上,床上,到處都是被剪碎的、像一地落葉似的衣服。
有多少恨意,才能讓一個男人把恨意發洩到已故者的衣服上?我試圖在這些凌亂的衣服上找到一絲頭緒,未果。
壁櫥裡,依然顯得很滿,她的衣服太多了,丁朝陽只毀了一部分,大多是內衣,還有那些尋人啟示,特別是她的名字,都被他撕得碎碎的,幾乎看不清是什麼字了。
我和阮錦姬成了朋友,她是個奇懶無比的女子,總是打電話讓我上樓出品嘗她的英式小點心,英式菜品。她閱讀了我所有的作品,每當我上樓品嚐她的美食,她就會和我講她的閱讀感受,並不只一次說:“你是個聰明的女子。”
我就笑,很多人都這麼說,還有編輯告訴我說,讀了我的懸疑謀殺小說後懷疑我這樣的女人是否能嫁掉,因為睡在我身邊是件恐怖的事。
我很得意,能給人這樣的感覺是對我作品最好的誇獎。
在丁朝陽不在家的一個夜晚,我曾又在樓道的小百葉門內呆過一次,我再一次目睹按門鈴的女子閃進了阮錦姬家。
我沒有猶豫,在看見影子飄進去後,去按了阮錦姬家的門鈴,這次,不是為了探秘,我只是,想幫她,因為,我確信,她居住的房屋有些邪氣,我想給她些提醒。
阮錦姬穿了一件玫瑰紅的大睡袍,頭上那頂黃色睡帽像花的蕊,她搓著眼睛問我的樣子,像個不情願被弄醒的小孩子,我說:“錦姬,你有沒有聽什麼異常的聲音?”
她彷彿清醒了些,莫名其妙地看看我說:“沒啊,我睡得很香,怎麼了?”
我哦了一聲,見我神色凝重,她彷彿意識到我不是玩笑,便拽了我:“今天不是愚人節,你莫要拿編懸疑小說的那一套嚇唬我哦。”
我慘淡地笑了一下,說:“可能我幻覺吧,其實,我上一次按門鈴並不是因為寫小說寫得失眠……”
她瞪大了眼睛,探頭看了一看走廊,剎那間華容失色,一把抓住我的手,急切問:“那是因為什麼?”
我忽然覺得大半夜和一位單身女子說些鬼鬼怪怪的事有點不厚道:“其實也沒什麼,我就是提醒你,睡覺前一定要鎖好門。”
“我膽子再大也不至於開著門睡覺。”說著,她把我拉進去,示範了一下她是怎樣鎖門的:“你放心好啦,我又不是三歲小兒,不會這麼沒自理能力,大半夜的,你說些莫名其妙的話,要嚇死我啊,讓我怎麼睡?”
“要不,你到我家睡?”
阮錦姬拍了我一下,說:“一個正是青春當年的年輕女子睡在一對恩愛夫妻家,我更不用睡了。”我的臉一下就紅到了脖子,懷疑她是不是有午夜憑欄的習慣,若是的話,當丁朝陽抱我在陽臺上求歡,她必然是能聽到的。
好在,阮錦姬沒在意我的尷尬,只是生生地拉我進了她家,啪啪地按亮所有燈:“讓你說的,我有點怕了,作為賠償,你得陪我挨個房間看看才能放你走,否則,這下半夜,我是不用睡了。”
她用軟軟的手牽了我,挨個房間看,連壁櫥衣櫥一概不放過地看了,才長長地吁了口氣,說:“以後,你要是再半夜上來嚇唬我,我會罰你陪我睡在這裡。”
見她笑得這麼爛漫,我很難受,因為我絕不懷疑自己的眼睛,而且我都有些確定地相信了有個鬼魂,潛伏在她家裡,說不準,現在,她正潛伏在某個角落陰冷地笑著望了我們呢。
想到這裡,我覺得心臟都在往外滲著冷冷的汗水。嘴上卻虛虛地向她道著歉,檢討說我剛才在網上看新聞,說上海有位白領麗人竟然被小區保安姦殺在自己家裡,突然想起她,就想提醒她一聲。
她似乎很感動,突然間給了我一個擁抱,感慨地說:“你真好。”
我也用力擁抱了一下她,突然,我聞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不是純粹的化妝品味,怪怪的,隱約地從她身上散發出來。
我下意識地抽了一下鼻子,說:“什麼味道?”
阮錦姬好像有點茫然,說:“沒什麼味道呀?”
不對,確實有股怪怪的味道,阮錦姬的臉有點紅,她四處張望了一下,突然釋然地就笑了,說:“我明白了,昨天晚上我熬阿膠美容了,它的味道確實不怎麼樣。”
我信了,因為,她言辭真切,目光誠摯。
回家後,我拼命想,那是不是阿膠的味道?突然想起,有人說有鬼進出的地方會在黑夜裡散發出一股黴變的味道,這麼想著,我的心就揪了起來。
次日中午,阮錦姬打電話讓我上樓品嚐她的阿膠美容凍,而我,正在為世間到底有沒有鬼而大傷腦筋,就去了,她從冰箱裡端了一盞給我,我細細品了,味道很美,並沒有昨晚的味道,她見我面帶疑惑,就笑了一下:“這東西,吃著很美,可,熬的時候,味道讓人難以忍受的。”
被她一眼望穿了心思,我有點不好意思,訕訕地笑,去廚房放碗時,我看到了那盒拆開的阿膠,它的下面,還壓了一張購物小票,我飛快掃了一眼,購買時間竟是今天上午。
我的心,又忽閃了一下,忽然覺得有些蹊蹺,她為什麼要叫我上還吃阿膠凍,只有想掩飾謊言的人才會用心去向心有疑慮的人證明些什麼,難道她……
阮錦姬在客廳喊:“你在廚房磨蹭什麼呢?我的阿膠凍可不是免費吃的,作為回報,你要陪我去看房子。”
她打算開間美容院,最近正到處看門面房,心裡一有疑竇,我就甭想寫字,乾脆,就陪她去了。
隨她看了幾處門面房,路過老城區時,我突然想起了本市著名的半仙一條街李村路,那是一條依坡而建的石階路,石頭臺階被上上下下的人踩了一百多年,呈現出一片硬硬的光亮。在這些臺階上,坐了許多號稱開了天眼的人,逢人就嚷著要給人相面,他們就像生命力頑強的野草,一次次被取締驅逐,不久,又出現在這裡。
我曾那麼地不屑於他們的江湖騙術,但現在,因著內心的困惑,我特想帶阮錦姬從那裡走一趟,看看會不會有人說她身上陰氣太重。
我藉口帶阮錦姬去吃正宗的韓國料理,途徑李村路。
我很失望,那些灰僕僕坐在臺階上的人,只說我們臉上有異相,要給我們相面,卻沒一人說阮錦姬或我身上有陰氣。
我心灰意冷地陪阮錦姬吃了一頓石鍋拌飯,又陪鬥志昂揚的阮錦姬看了幾處房子,就回了。
跑了一天,我累得腿痠手軟,便沒做晚飯,和丁朝陽在外面吃了,吃著吃著,我突然落了淚,突如其來的眼淚讓丁朝陽愣了,他握著我的手,說:“小豌豆,你怎麼了?”
我說不出話,只是哭,我覺得我的生活被一個巨大的陰影籠罩住了,無法掙脫。
丁朝陽放下筷子,和我一起失神。回家後,我所有的忍耐,在這個夜晚終於崩潰。
我勾著他的脖子,一字一句地問:“親愛的,其實你知道那個按門鈴的女子是誰,是吧?”
他看著我,滿眼都是失魂落魄,訥訥著,慢慢低下了頭:“不,我不知道她是誰。”
一團又一團的疑竇,像繚繞的花,在我的心裡,紛紛擾擾地開放。其實,我早就在尋人啟示上知道她的名字的,許芝蘭。而丁朝陽,卻抵死都不肯承認自己早已知道了她的身份。
當一個男人誓死要守衛一個秘密,我又能如何?
阮錦姬依然忙著到處看房子,看著她不知所以地快樂著,我會有些難受,很多次,我想告訴她:“知道麼,我曾看見一個女鬼在午夜裡飄進了你家。”
但每一次,都沒說,畢竟是沒影的事,我何必多拽上一個人心下惶惶?逛街時,我常常買一些所謂辟邪的掛件,在丁朝陽家掛一份,再送她一份,不管是不是真的有用,就當做是心理安慰吧。
開始,她還收下,見我像個辟邪掛件販子一樣沒完沒了地往她家裡折騰這些怪模怪樣的東西,她不幹了,說好端端的家,給弄得跟巫婆的祠堂似的。說完,就把掛件收起來,一古腦地塞進一隻垃圾袋子,沒好氣說:你願意送就送吧,送了我就扔。
我有些委屈地默默看著她,見狀,她有些不好意思,晃晃我的肩,半是撒嬌半是認真地說:“好啦好啦,我知道你是為我好,拜託,凡事總得有個度,你不覺得這些灰頭土臉的怪物很難看嗎?”
我不作聲地從垃圾袋裡掏出幾個掛件,重新掛回牆上,她抱著胳膊,遠遠看著我。見我理直氣壯地看她,她吐了吐舌頭,把手豎在耳邊,做了個投降狀,跑過來,抱著一搖一晃的我感慨著說:“還是回國好,在國外,從沒人對我這麼好。”
我不寫字,阮錦姬也不出門時,我們就在她客廳裡就著滿地的陽光聊天,她懶懶散散地說著英國的見聞,我說給她講我的小說構思。她時不時地插一句,應該說,她是個滿機警邏輯思維滿慎密的女子,有時,我構思一個故事,正愁著支離破碎的情節不能環環相扣呢,經她一點撥,馬上就巧妙得天衣無縫了。
偶爾,我會說起丁朝陽,她很安靜地聽著,笑得很恬淡。她總是稱丁朝陽為你先生你先生,我心虛,就紅著臉坦白了,說我和丁朝陽只是同居,並未結婚。
她愣了一下,半天,才說:“這樣啊……”
若有所思的樣子。
說著就點了一顆煙,她抽菸的樣子很美,嫋嫋的煙在指尖上盤旋,使她看上去更是性感了。我就笑她,這麼美的青春年華,就這麼孤單著,是多麼大的浪費啊。
她不屑地彈了一下菸灰:“就是荒成枯草也不能便宜了配不上我的臭男人。”說著,眼神就冷了,定定望著窗外的殘陽,兀自縹緲地笑。
我忽然覺得她有些神秘,起身去衛生間,按沖水按鈕時,不經意間,瞥見地上有枚猩紅的東西,亮而光潔。
我以為是她不小心遺落的一枚髮夾,便替她撿起來放在梳妝檯上。
捏在手裡時,我的心,一下子冰住了,那不是一枚髮夾,而是一枚彩繪指甲套,它像一枚楔進我記憶的釘子,那麼牢固地被我銘記著,因為,我曾無數次在深夜裡看它隨著一聲聲的冷笑,探向貓眼。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
阮錦姬在客廳喊:“嗨,小姐,要不要我把你從馬桶上打撈起來?”
我像燙著一樣,飛快把它扔在地上,是的,我確定,鬼魂是不需要戴指甲套的,是的,這些日子的交往使我確信,這套房子裡只住著阮錦姬一個人。
阮錦姬懶懶地換著電視頻道,說:“親愛的,不是我的紅茶把你的肚子喝壞了吧?”
見我沒反應,她在我眼前晃了晃手:“你怎麼了?”
我揉了一下眼睛:“沒什麼,可能坐太久了,有點頭暈。”
我坐下,一對嗲聲嗲氣的男女正在電視裡打情罵俏,我盯著電視。電視裡演了什麼,卻一點沒看懂,腦袋在快速運轉,我在想這個叫阮錦姬的女子,是的,在她搬進2207之前,我們的生活風平浪靜一片祥和。
而且,第一次敲門,她就熱情而禮貌地接待了我,所有善意的反常背後,一定是有原因的,我甚至開始懷疑,阮錦姬不是她的真名。
那麼,那個午夜按門鈴的女子,難道是她麼?
我不時用眼稍悄悄看她,試圖在她身上,找出一點破綻,她盯著電視,看得很是投入。
她究竟是誰?
過了一會,我又去一次衛生間,撿起那枚指甲,塞進牛仔褲口袋裡,然後,藉口該買菜了,告辭出門。
我沒有去買菜,回家後,翻開電話本,翻到了李長風,在高中時,他曾給我寫過數封情書,臨近畢業,他曾苦苦追問我不接受他求愛的理由,我看著腳尖,想了半天,說:“我不喜歡愛吃零食的男生。”
他憤然離去,他總愛把薯片偷偷塞進我的桌洞,其實,他從不吃零食,那些薯片是他省下零花錢買的,因為我愛吃薯片。
其實,愛與不愛的理由,從來都是藉口。我們都習慣了給所有的事安上一個理由,他不能忍受,我將他三年如一日的愛,當成了用來拒絕他的缺點。
而在7年之後,我卻是那麼迫切地需要他,因為,據說他大學畢業後分到了本市的公安戶籍管理處,我需要他的幫助,驗證我對阮錦姬的懷疑。
我報上名字,李長風長長地沉默了一會,就笑了,說:“其實我不愛吃零食。”
我說知道,請原諒我吧……
李長風的聲音,暖得像三月的陽光,和我東扯葫蘆西扯瓢地說了一會話,他有些誤會我打電話的意思。或許,他以為我是在經年之後,突然想起了他的好,感慨之餘才給他打了電話。
我耐著性子,聽他講某某同學的戀愛修成了正果,某某和某某終於分道揚鑣,又回憶了一會往事,才小心翼翼地試探道:“豌豆,這些年,你過得怎樣?”
我說還是老樣子。
他笑了笑說:“怎麼會呢,你的每一本書我都認真拜讀呢。”
我倍覺汗顏,當你不愛一個人,而另一個人一直不能放下對你愛的期望,他的好和關注,在不愛者這裡,就成了尷尬和愧疚。
我乾乾地咳了兩聲,清嗓子,表示有事需要他幫忙。他爽快而期待無限地說:“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豌豆。”
我讓他通過公安戶籍網查一下上海是否有阮錦姬這個名字,我跟他說是哪幾個字時,他突然問:“為什麼要查這個名字?”
我淺淺地笑了一下,說:“我想了解她。”
哦。又玩笑道:“不會是情敵吧?”
我呵呵地乾笑了兩聲,說你真會聯想,他說職業病麼,查完就給我電話。
果然不出我所料,上海並沒有阮錦姬這個名字,同音不同字的倒是有兩個,但是,一個是50歲的中年女子,一位是12歲的小女孩,都不符合樓上的阮錦姬的標準。
我對李長風道了謝,正要扣電話,他卻急急追問晚上一起吃飯怎麼樣?
我的踟躕讓他有些受傷,懨懨說:“如果你沒時間,就算我沒說。”
我有點不好意思,好像自己處心積慮地把他利用完了就甩到一邊不理了一樣,忙說:“今天我還有點事,我們改天可以嗎?”
他的聲音剎那歡快。
對阮錦姬的發現,我決定不告訴丁朝陽,總覺得這其中有個巨大的謎團,不僅是丁朝陽不願揭開的,甚至,是他要竭力要掩飾的。
阮錦姬終於選好了門面房,她每天盯著工人裝修,很晚才回來。午夜裡,我們的門鈴還會被按響,只是,我已不再懼怕了,倒是丁朝陽,日益消瘦憔悴,家裡的門上和窗子上掛滿了辟邪符,是他從廟裡求來的,拿回家,也不和我解釋,掛得到處都是,家裡被這些奇形怪狀的辟邪符裝點得烏煙瘴氣。
趁他上班,我打開隔壁房間,裡面的辟邪符更多,幾乎沒了一寸空白,簡直成了儲藏辟邪符的倉庫。
直到這天夜裡,我被丁朝陽的尖叫驚醒,沿著他顫抖的手指,我看見了窗簾上有個恍惚的影子在飄移,是的,依然是她,在窗簾上影影綽綽。
我按亮了燈,窗簾上的影子,便消失了,我在心裡,笑了一下。
天亮後,丁朝陽突然說:“小豌豆,我們搬走吧。”
“你不是不想賣這房子麼?”我看著他,不動聲色。
“不賣,放在這裡,我們另買房子住。”
“房子空得時間長了,容易招賊,你沒看報紙上說有些長期不住人的房子,被賊盯上後,就成了賊窩。”
他呆了一下,長長嘆著氣,用幾欲崩潰的眼神,看著我。
我握了握他的手,說沒事的,大不了,她回來了,我走就是,我不會讓你為難。
他狠狠地甩了一下腦袋,大聲呵斥道:“別說這樣的話!!”
我轉過去,抱著他的頭,他無力地依在我胸前,像個無助的孩子,過了一會,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洗了臉,上班去了。我站在窗上,目送他的車子緩緩遠去,又抬頭望了一眼樓上,一滴冰涼的液體,滴到了我鼻子上,阮錦姬正在晾衣服。
我嗨了一聲,她探出身子,衝我笑,我說:“一會,我上樓找你。”她咧著嘴,早晨的陽光灑在她臉上,明媚又妖嬈。
我站在阮錦姬面前,慢慢伸開手,那枚猩紅的指甲,靜靜地臥在我掌心裡,我看著她的眼睛:“有一個多月了,經常有人在午夜按我們的門鈴。”
阮錦姬並沒有我想像中的慌亂,她捏起那枚指甲,舉在陽光裡看了看,說是麼。
“你認識這枚指甲麼?”
她看著我,笑,不說話。
“我認識它,它被戴在那個貌似女鬼的女人的手上,一次次伸向我家的貓眼。”我看著她的眼睛。
她說:“這樣啊……”
“但是,我從你衛生間裡撿到了它,你知道,鬼是不需要戴指甲套的。”我冷而銳利地看了她:“我還知道,你不叫阮錦姬。”
接下來的一切,和我想象的不一樣,所有被揭穿內幕的人,都會慌張,狡辯或者歇斯底里。她沒有,她只是眯起眼睛,用浩淼的目光穿越了長長的睫毛,看我,並鎮定地點了一支菸,姿態愜意而輕描淡寫:“我猜,你想知道的很多,比如,我真正的名字叫什麼,還有,午夜去按你家門鈴的女人,是不是我?我為什麼要那麼做,對麼?”
她是那麼理直氣壯,我反倒像個迫不及待要吃熱粥的小丑。
“我會慢慢告訴你。”她倒了一杯茶,給我:“我習慣早晨喝茶,這會讓我一天都清醒而鎮定。”
我沒有去接那杯茶,而是,直直看了她:“你究竟是誰?為什麼要這樣?”
“其實,我故意讓你撿到那枚指甲套的,因為我需要你的配合。”她答非所問:“因為,憑我自己的力量無法抵達真相,我確實不叫阮錦姬,但,請你不要追究我的真名,就當我真的就是阮錦姬,好麼?”
她神態暗淡,甚至淺淺的哀傷在她瞳孔裡彙集:“因為我無法相信許芝蘭失蹤了,我懷疑她死了,死於謀殺。”
我瞪著眼睛看她,我怕,因著我的一句話,她就會中斷陳述那個我那麼想了解內情的女人。
“你不會知道,她有多麼愛丁朝陽。”她擰著眉頭,噴了幾口煙,又掃了我幾眼:“說真話,我挺恨你的,因為,我以為是因為你,芝蘭才遭遇黑手,和你接觸了之後,才知道不是這樣,芝蘭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們讀一個幼兒園讀同一所小學讀同一所中學,直到高三那年,我去了英國,雖然相隔萬里,但,我們的聯絡,一直沒中斷過。我瞭解她的戀愛她的婚姻,直到我收到她最後一封郵件,她說她發現自己陷進了一個巨大的陰謀中,她要崩潰了。然後,我失去了她所有的消息。三個月前,我回國後,才被朋友們告知她失蹤了,在5年前。”
“然後呢?”我看著她。
“然後,我不相信這是真的,直覺告訴我,她凶多吉少。而且,唯一一個知道內情的人是丁朝陽,你認為呢?”
一隻鳥,尖叫著,從窗外掠過,我沒有答她,是的,對,是丁朝陽。我早已疑竇叢生,但,又是那麼地不願意往深裡去想,因為我愛他,沒有人能比他給我更好的愛。
我想起了那個夜裡,丁朝陽揮著棒球棍不留生路地砸出去的樣子。是的,他的心裡,裝滿了驚恐,甚至,即使許芝蘭活著,那一晚,他亦是鐵了心,要斷了她的生路。
人,總是這樣,滔天大錯一旦犯下,為了掩蓋,會做得更是心狠手辣。
我緩緩低下頭,眼淚一滴一滴地落下來,關於對丁朝陽的猜測,我那麼不願聽下去卻又想知道。
阮錦姬定定地看著我:“我曾經去報案,但是,沒有屍體,他們不給立案。再說,沒人願意出力未必落好地去翻騰一個早已塵埃落定的失蹤案,所以,我才去按你家的門鈴。”說著,她從壁櫥裡拖出一口箱子,打開:“這是我全部的道具,我在英國學的是戲劇化妝,所以,化妝成芝蘭的樣子,對於我來說,不是件難事。”
“昨天晚上,你從窗外用了投影?”
“是的,到底你是寫懸疑小說的,一些事,端倪一露,你就明白了。”知道我為什麼這麼做嗎?她合上箱子:“那晚,你聞到的也不是阿膠味,是你來得太快了,我沒來得及洗淨的化妝油彩味。”
“知道。”
我的心情,已逐漸平靜,從按門鈴到現在的所有脈絡已很是清晰地展現在我心裡:在英國學戲劇化妝的阮錦姬回國後,懷疑丁朝陽在5年前謀殺了她的閨中密友許芝蘭,並對外謊稱失蹤。
為弄清楚這件事,她在午夜化妝成許芝蘭的樣子按門鈴,試圖迫使心裡有鬼的丁朝陽精神崩潰,向鬼魂懺悔坦白了曾經的罪惡。可是,她低估了丁朝陽,雖然他已心下惶惶,卻頑強地堅守了那個秘密,不曾吐露半分,無奈之下,她只得讓我發現她的鬼祟端倪,並前來揭發,因為,憑這段時間的瞭解,她認為,我應該不會拒絕配合她的計劃。
“其實,從你第一次來敲門,我就猜到你是有目的的,不過,我沒想到,你能這樣鎮定從容。”她用哀求的目光看著我:“你會幫我嗎?”
“或許,我會告訴丁朝陽你是誰。”我淡淡地看著她,內心的矛盾卻洶湧澎湃。
“你不會的。”她很自信。
“為什麼?”
“我相信直覺,甚至,我相信你和我一樣,對他,充滿了懷疑。”
我沒有否認,望著雪白的牆壁,慢慢說:“你想要我幫你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