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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賭場如戰場 02

    “是!”這胖乎乎的唐管家低頭疾走入後堂,不一會兒雙手發顫地用托盤託着一份地契,踉踉蹌蹌走到唐冰身邊。

    “鳳凰賭坊的地契,足抵兩百枚東珠!”唐冰一把抓過地契,狠狠摔到賭枱上,“你還有何話説?”

    “唐掌櫃,你千萬不要誤會,老夫從未懷疑過貴賭坊的信譽。”歐陽青雲似乎早就料到唐冰這一招,淡然一笑,“事實上,我感到貴賭坊極有誠意,所以願意再加一點賭注,以添興致。”

    説到這裏,他轉過頭,對剛才掌管東珠的一位族人沉聲道:“你去把二孃叫來。”

    “歐陽老兒,你想怎樣?”唐冰厲聲道。

    “唐掌櫃何必動怒,”歐陽青雲哈哈一笑,“老夫在揚州得遇一位西域佳人,歌若黃鶯,舞如飛燕,不但精通中原各路舞蹈,便是波斯,突厥,龜茲,大食諸國的舞蹈都習練精熟。我心對她極是喜愛,本欲過得幾日,選一個吉時娶她過門。豈知今日竟讓我遇上江湖難得的豪賭盛事,不得已,只能割愛,願以她押一千兩黃金!不知吉如玉這三個字,可值此價?”

    “吉如玉!”聽到這三個字,賭坊內一片驚呼聲。百花舞神吉如玉乃是名動兩京的坊間花魁,馳名江湖,很多江湖人寧願變賣全副家當,只願博得吉如玉翩然一舞。如今歐陽青雲竟然拿她做注,委實是江湖少見的大手筆。

    “好!歐陽前輩果然豪爽!”猛獅潭衡終於找到落井下石的機會,豈肯放過,“唐冰,你還有沒有本錢,若是沒有本金,立刻給我關了這間賭坊,滾回劍南。”

    唐冰緊緊閉住嘴唇,冷汗撲簌簌從額間滑落,此刻四口堂、南湖慕容、太湖歐陽三派聯手,共同對付唐門。如果硬碰,便是全軍覆沒的局面,但是敵手的兵鋒在前,卻又無法迴避。這一瞬間,唐冰腦海中一片空白,不知該如何是好。

    就在這時,到門外迎吉如玉的歐陽族人一臉驚慌地從門外衝進來,快步走到歐陽青雲身邊,附耳低聲説了幾句。

    “什麼?”歐陽青雲一改老謀深算,深沉多智的形象,雙目圓瞪,脱口而出。

    “什麼事這麼吵?”忽然間,一個略帶沙啞,卻又令人如沐春風的男聲悠悠然從賭坊的二樓傳了下來。聽到這個聲音,滿堂大呼小叫,議論紛紛的嘈雜聲嘎然而止。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抬起頭,朝着通向二樓的台階望去。整個賭坊鴉雀無聲。

    從二樓台階上,緩緩走下來一位華服公子。此人身着淡青錦緞織就的長袍,戴一頂飄若流雲的青色秀士帽,一柄掛玉摺扇鬆鬆垮垮地插在他的脖領上,下半身是雪白色的武士褲,高高打着綁腿,腳踏灰麻鞋,打扮亦莊亦諧,半文半武,看起來不倫不類,但是卻充滿了瀟灑不羈的風韻。他的臉部瘦長,輪廓分明,宛如刀削,嘴唇極薄,看起來頗有英俊之氣。但是他的顴骨極為高聳,向上擠沒了他的雙眼,顯得他雙眼極小,幾乎眯成了一條縫,令人總也看不清他的眼神,平添三分滑稽。

    他的左手長伸,攬在一位棕發碧眼,身材高挑,豔如桃李的美人腰上。這位美人似乎極為陶醉這位華服公子的摟抱,整個身子狸貓般依偎在這位公子的身上,彷彿恨不得鑽入他的懷中。

    歐陽世家的眾人剛一看到這位美人的臉,頓時炸了鍋,不約而同地齊聲叫道:“二孃?”

    歐陽青雲一雙老眼蝮蛇一般死死咬住此刻半身跌入温柔鄉內的華服公子,彷彿恨不得將他連皮帶骨吞入嘴中:“傳説中的唐家大少……就是你?”

    華服公子懶洋洋地看了他一眼,聳聳肩膀,朝恭恭敬敬站在他身邊的唐冰打了個手勢。唐冰立刻親自和手下一起抬來一張用紫竹枝條編制的仰椅。華服公子撣了撣衣服,雙腿一軟,舒舒服服地躺在了仰椅上,指了指自己的肩膀。他身邊的美人咯咯一笑,來到他的身後,輕輕為他捶起肩膀。

    歐陽青雲行走江湖四十年,見過無數風風雨雨,遇到過數不盡的豪傑英雄,但是從來沒有一個人敢這麼不將他放在眼裏。

    “唐鬥!你莫要欺人太甚!”歐陽青雲看了看唐鬥,又看了看為他捶背的吉如玉,終於忍不住開口喝道。

    “這個世上,我最恨的,”唐鬥懶洋洋地開了口,“就是老夫娶少妻。”

    他抬起手,托住吉如玉的臉:“看看人家姑娘,年方二八一朵花。等到人家三十了,那可是女人最需要你的時候,請問你在哪兒?黃土一抔,大糞一堆。”説到這裏,他似乎都被自己的話激動了起來,猛然坐起身,拔出脖後的掛玉摺扇,朝着歐陽青雲一指,“人家説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牛糞就是説你,知不知道?”

    此話一出,賭坊內一羣年輕的江湖客忍不住勁,不約而同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你,你,你……”歐陽青雲就算再忍得,如今妻妾被搶,再遭唐家大少惡語當頭,腦子被急火一衝,嗡地一聲昏亂了起來,連最基本的反駁都無法説出口,只剩下語無倫次的支吾聲。

    見到歐陽青雲進退失據,不足為患,唐斗轉頭朝唐冰使了個眼色。

    唐冰興奮地點了點頭,挺起胸來,大聲道:“既然你們歐陽家沒有吉姑娘做注,這樣我唐門就無本金缺乏一説,卯時將至,各位還未落注的快快下注了。”

    眼看着鳳凰賭坊就要度過這一次難關,突然間門外響起一個急切的聲音:“等一下,等一下,我還沒有落注。”

    眾人聽到這人的聲音,一開始都未加理會,只是將注意力集中在盤點落注台上的銀兩數目,只有唐鬥一下子聽出了此人的聲音,猛然一拍桌案,厲喝道:“沒聽到人家要下注嗎?都給我讓開!”

    圍在落注台前的賭客和唐門子弟聞聲一愣,不知道唐家大少為何如此着緊這位平凡賭客的落注。一直懶洋洋癱坐在仰椅上的唐鬥這個時候令人吃驚地站起身,將身子伸到賭桌前,一把推開擋在面前的賭客,讓剛才説話的人可以湊近他正面的這張落注台。

    “麻煩各位,麻煩各位。”來人是一個五短身材,面目和善的生意人,看起來全無一絲江湖人的風範,只見他來到落注台前,彎腰朝唐斗拱了拱手,道:“大少,我遠道而來,累了,借個椅子。”

    唐鬥朝唐福一招手,唐福立刻端了一隻舒適的檀木椅擺在這個陌生人的身後。此人點頭作禮,彎腰把椅子拉近了一些,緊緊貼着落注台坐了下來。

    “你們終於出手了。”唐鬥雙眼眯成一條細縫,淡淡地説。

    那生意人和氣地笑了笑,雙手一攤,無奈地説:“就像歐陽慕容兩老兒説的一樣,穩賺不賠的生意,我們豈能放過。”

    “痛痛快快的,你們年幫帶了多少金銀珠寶,儘管拿出來。”唐鬥不耐煩地説。他這一開口,眾人才悚然動容,原來這個不起眼的生意人竟然代表着天下第一大幫——年幫孤身前來,那這個人的身份足以讓人遐想聯翩。

    “金銀珠寶……”這生意人瞥了兩旁的黃金東珠一眼,微微一笑,“實在不易攜帶,也不是我們年幫的風格。我們習慣和人賭家產。”説到這裏,這生意人從懷中緩緩掏出厚厚一疊地契,從落注台的左面一直鋪到右面。

    “長安洛陽大小五十間當鋪,青樓二十五房,賭坊二十五間,酒肆一百間,宅院二十座,請大少過目。”生意人眯着眼笑着説。

    唐鬥淡黃色的臉上緩緩湧起一股病態的殷紅,彷彿一場遊戲已經到了最讓他激動的時刻:“唐家初到江南,根基未穩,貴幫不必出這麼大的手筆吧?”

    “對手是唐家大少的話,什麼樣的代價都值得。江南水太淺,容不下大少這條蛟龍。”生意人將手縮入衣袖之中,賠笑道。

    “先生知道為何我叫唐鬥嗎?”唐鬥咧嘴一笑,雪白的牙齒在明亮的燈火之下熠熠閃光,彷彿一隻見到血的野狼。他亦從懷中緩緩取出厚厚一疊房契,學着那生意人的模樣,從落注台的左側一直鋪到右側,“唐門在劍南三十五州當鋪一百間,賭坊五十座,酒樓五十座,青樓五十間,都在這裏,足夠換你們在兩京的家產了吧?”

    生意人一張張撿起桌上的房契,點算了一下雙方房契地契所值銀兩的數量,點了點頭:“大少,如今唐家能拿出來的本金剛好可以付清枱面上的款項。但是,周圍很多朋友還沒有下注,這些朋友的賭金,我怕大少你沒有錢賠。”

    “風吹東西南北,我就不信人人都賭風洛陽輸。”唐鬥雙臂一撐桌案,俯下身,將頭靠近了這位來歷不明的年幫中人。

    他這句話的聲音格外洪亮,在場所有的賭客都聽得一清二楚。

    那位年幫中人感慨地望着唐鬥嘆了口氣,彷彿在嘆息這樣一位年輕有為的江湖少年就要在這一注中輸得精光。唐鬥説完這句話,也感到賭坊的江湖客中瀰漫着一股奇異的情緒,似乎對他剛才説的那句話並不認同,但是卻又沒有人説出口。

    他抬起身子,一撣衣袍,左腿踩在了身後的仰椅上,眼睛在屋子裏環視了一週,猛然大聲道:“風洛陽是我唐斗的結拜兄弟,他的本事我最清楚,我唐鬥買他贏,買命我都願意出!”

    那年幫中人有恃無恐地一笑,緩緩站起身,朝周圍的江湖漢子團團一抱拳:“各位,在下年幫宋無痕,昔年有個不才的匪號:昨夜劍客,對劍法稍有鑽研。我只知道天下無雙的劍客,決不能只練劍法。風洛陽成名十年,劍不離身,已經犯了絕頂劍客的大忌,敗亡只是早晚的事。他困守天下第一劍之位已過十年,日日鑽營,筋疲力盡,早如風中之燭,轉眼將息。買他輸今日絕對穩賺不賠。”

    “昨夜劍客宋無痕!?是他!”聽到宋無痕報出自己的名號,賭坊內的江湖人物頓時大譁。天下第一快劍宋無痕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經威震江湖。傳聞前天下第一劍曾與他會戰華山,他力鬥三百招之後才輸了半招。此後他大徹大悟,封劍不用,混跡市井,鑽研起做生意的學問,二十年後獲得財神的美譽,積功升入年幫總壇,封魁主之職,成了年幫幫主的左膀右臂。沒想到這一次鳳凰賭局,年幫竟然動用了幫魁之力。

    “原來是你老人家,既然你都説風洛陽會輸,我等豈能買他贏!”

    “風洛陽的三分劍法根本是小孩子的玩意兒,我早不看好他了!”

    “孟斷魂的魔劍能夠打敗超海公子,難道會敗給區區一個風洛陽?”

    “當年柳青原公子本該挑戰風洛陽,誰知道他父喪要在家守孝錯過了機會,否則風洛陽三年前就不是天下第一劍了。我買他輸!”

    “連宋先生都不看好他,我們難道比他老人家還有眼力?我買他輸!”

    在宋無痕的挑動之下,賭坊內的賭客幾乎毫無意外地將賭本壓在孟斷魂身上。看着落注台上堆積如山的銀兩,唐鬥眼皮連跳三下,雙目殺機畢現,伏在桌案上的雙手忽然朝衣袖內一縮。

    一直在暗中觀察他一舉一動的宋無痕猛然一抬手,厲聲道:“大少,莫要輕舉妄動!”

    他這聲怒喝彷彿天雷炸響,隆隆有聲,直傳數里。隨着他的喝聲,鳳凰賭坊三面牆同時傳來一聲巨響。東西北牆的牆壁突然破出數個大洞,十數個勁裝疾服的大漢手握攻堅利器——精鋼狼牙棒,隨着牆壁的破碎,披着一頭牆灰衝入賭坊。

    緊接着,上百名手握長盾的力士從各個牆洞魚貫衝入大堂,在宋無痕周圍排起一片魚鱗陣,十數個精鋼盾牌將他的身影遮得嚴嚴實實。接着衝進來的是百餘名弓箭手,人人手上握着八十石的強弓,隊列整齊地站到盾陣之後,烏油油的鐵羽箭鋒刃直指唐斗的周身要害。

    “幹什麼?”唐冰看到這個陣勢,連忙怒喝一聲,雙手一擺,早已經佈置在賭場內的唐門子弟頓時蜂擁而來,整整齊齊排成一圈,護在唐斗的周圍。

    “哈哈哈哈哈……”剛才還目露兇光的唐鬥此刻好整以暇地從袖筒裏拿出一包紅棗幹,抓起一枚,悠閒地丟入嘴中,起勁兒地嚼着:“宋先生……咕……原來年幫連玄武營和春韭陣都出動了,太看得起我唐家大少了。”

    宋無痕看了一眼圍在周圍的手下,臉色一沉,似乎在暗暗責怪這些手下小題大做,過早敗露了年幫的部署:“大少的暗器功夫,天下無雙。這次多帶了點人,是幫主對我們這些老部下的關照。”

    唐鬥冷冷一笑,從手上的包中掏出一枚紅棗幹,抬手一彈,朝宋無痕拋去。宋無痕一揚手,乾淨利落將紅棗幹抓在手中。

    “吃一枚吧,宋先生,壯陽的。”唐鬥懶洋洋地笑道。

    “哼。”宋無痕微微搖了搖頭,對他的嘲諷只作不理,“大少,現在賭桌上大約多了八千餘兩碎銀,你們鳳凰賭坊若是交不出本金,一樣要垮。”

    “宋先生,你也太看輕唐門了。”唐鬥雙手一攤,揚聲道,“兄弟們,就讓江南武林見識見識咱們益州人的油水。”

    “是,大少!”賭坊中的唐門子弟同時大吼一聲,紛紛將手伸入懷中,將隨身攜帶的散碎銀子,珠寶,飛錢紛紛擺到落注台上。

    “二十兩,買孟斷魂輸。”

    “一百兩,買風洛陽贏!”

    “三十九兩,買風洛陽贏!”

    唐冰最後一個走上前,將一千兩的飛錢拍到桌上,厲聲道:“一千兩,買孟斷魂輸!”

    唐鬥腦子一歪,左手彷彿做戲一般在空中劃了一個圈,朝着宋無痕作了請的手勢:“宋先生……點點吧。”

    “不必點了。八千兩隻多不少,貴門上下眾志成城,放眼江湖這麼齊心的門派已經不多了。”宋無痕説到這裏,眼中露出一絲感慨,“大少,你也知道,我年幫剛逢噩耗,秋壇壇主布西來駕鶴西去,空出壇主一職。若是大少有意,我願意在幫主面前……”

    “哎,宋先生好意心領了。”唐鬥用力一拍胸膛,傲然道,“但是能騎到我腦袋頂上的,只有我唐斗的頭髮!”

    “好,我宋無痕最佩服像大少這樣的少年英雄。”宋無痕此刻似乎已經脱盡剛才誠惶誠恐生意人的外殼,重新恢復了當年叱吒江湖的神采,“如果大少能夠過得了今天這一關,宋某改日定當和大少把酒話今宵。”

    “啪!”唐鬥用力一拍落注台,滿臉都是興奮的紅潮,彷彿連盡數杯美酒,“聽宋先生説話真是提神。你還有什麼手段就儘管使出來吧。”

    “今日宋某技窮於此,接下來就看江湖朋友是想要年幫勝,還是想要大少贏了。”宋無痕説到這裏,拉過落注台前的檀木椅,舒舒服服地坐了下來。唐鬥點了點頭,也轟地一聲坐回仰椅上。年幫、唐門、四口堂、歐陽、慕容五派中人此刻都眼睜睜瞪視着堆積在數張落注台上的銀兩。不知為何,每個人心裏都感到,這豪賭之夜絕不會這麼風平浪靜地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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